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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小娘子》第155章
第155章 家人

  帶阿杳出去玩的時候,皇帝召了五王帶家眷同遊。

  當日,聽說五王要帶錦書還有長子謝湘同往,雪梨這邊便把阿沅也帶上了,當然還叫上了魚香。

  行宮後的山坡上景致不錯,漫山遍野的青草踩在腳下綿綿軟軟的,草間時不時有各色不知名的小野花露出來,在陽光下放眼望去,獨具一派野趣與寧靜。

  阿杳和錦書分別得了父母的准許後,就手拉著手跑歡了。魚香也跟著她們去折騰,雪梨遙遙地看到兩個女孩子跑累了就地坐下,魚香也十分鬆開地就地躺下,肚皮朝上衝著陽光,兩個大前爪蜷著。

  「姐姐!魚香!」阿沅被奶娘抱得無趣,掙扎著也要過去找姐姐玩。雪梨點了頭,奶娘就護著阿沅一起過去了,阿沅一去,比他大一歲半的謝湘也跑了,雪梨怕他們玩不自在,也不多教人跟著。四下看了看,她只讓酸梅烏梅也一起去了。

  而後幾個大人也席地而坐了,在既能看到孩子們、又離孩子們不算太近的地方。

  雪梨笑舒了口氣,皇帝執過她的手詢問:「累不累?」

  「不累。」雪梨笑道。

  她閒適地抱膝坐著,頭倚在皇帝肩上。過了一會兒豆沙端了酸梅湯來,她就單手接過來喝,喝了兩口之後看看不遠處的孩子們,告訴豆沙:「先把點心拿過去給他們吃吧,一會兒玩得再瘋些準要沒心思了,這會兒先墊墊。」

  「諾。」豆沙一福身便去了。

  食盒裡端出了若干樣點心,還有一只顯眼的大盤子,是一碟鍋巴,每一塊都是圓圓的一小片,烤得又薄又脆。另有一碗澆汁單獨放著,在食盒的隔層中放著,取出時還是熱的,淋在鍋巴上後,鍋巴自然也就熱了。

  這是雪梨親手做的東西,覺得澆汁中又有海鮮有蔬菜,澆汁又不容易涼,帶出來還能熱熱乎乎地吃上一口,比單吃點心要好多了。

  皇帝睇著雪梨笑怪說:「奶娘自會照顧好的,不用你操心。」

  她抱著他的胳膊閉著眼歇息,想說「奶娘哪有我這個親娘親」,陡然想到他們兄弟目下的關係,改口說了句:「外人再親哪有家人親。」

  謝昭淺一愣,遂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手裡的酸梅湯盞與五王的盞一碰,但未明說什麼。

  五王神色微滯,遲疑地端起盞來飲了一口,心中情緒莫名。

  謝昭心下喟嘆,確實是生分了。

  昔年兄弟們在郢山上四處玩樂的場面早看不到了,如今君臣間涇渭分明。真讓他覺得親近的時候,只有每年幾次規模盛大的宮宴,弟弟們會忘了身份似的灌他酒,他也會很給面子的能多喝都多喝。

  但大約他們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這和從前無所顧忌的玩樂不一樣,那時只是真心實意的關係很好而已,現下的宴飲則是真情分少了、刻意讓外人看到他們兄弟和睦的成分多了。

  這是一種默契,君臣間的默契。

  謝昭思量著,心裡苦笑漣漣。想了會兒,他自袖中取了本冊子出來遞給五王:「這個你拿去。」

  五王微怔,雙手接過時半點不知這是什麼,接過翻了兩頁才知是特赦賀氏父母的,即要施大禮謝恩,皇帝卻抿著酸梅湯先開了口:「以後這種事直接找朕說,能不能網開一面朕自然會告訴你。拐彎抹角的事不可再做了。」

  「……諾。」五王屏息應了。皇帝這話顯然是說得不快的,可又聽不出什麼真責怪的意思。五王把冊子轉手交給賀氏讓她收著,賀氏還不知裡面寫著什麼,倒也沒多翻。

  皇帝睃了五王一眼,又說:「七弟讓易氏進行宮,是為了讓朕這當長兄的代為照顧安胎,跟你送錦書進來不一樣。」

  這話直白了,五王一陣面紅耳赤。皇帝輕哂,不再多說什麼,再說下去氣氛就又要緊張了,他寧可沒什麼話地尷尬著。

  如此又小坐了一會兒,那邊孩子們吃完了點心就又追著跑著繼續玩了。阿杳和錦書一起摘周圍的小野花,相處得很融洽,阿沅和謝湘則互相追打著,小胳膊小腿明明都跑不快還跑得挺樂。

  魚香在周圍來來回回地跟著跑,後來大概是覺得跟這兩個小玩意逗太沒勁,才奔到雪梨這邊來。

  它把頭往雪梨腿上一躺:「呼哧。」

  「你跑累啦?」雪梨撫著它的臉笑問,魚香還真打了個哈欠。

  謝昭一看魚香耍賴就忍不住瞪它,心說就玩這麼一會兒它才不會覺得累呢,你是沒見過它深更半夜在黑幕下跑得像一道閃電啊!

  但魚香不理謝昭,它躺在雪梨腿上被摸得很滿足,摸了一會兒之後還要伸爪子碰碰雪梨的臉頰,許久之後才爬起來甩甩毛,這才溜達到謝昭身側,又一躺:該你了。

  「……噗!」五王和王妃都忍不住笑了,氣氛一下子變得鬆快。皇帝挑著眉頭給魚香撓肚子,一邊撓一邊說它:「你能不能不這麼給獅子丟臉啊?這麼大一隻,說賴就賴著,百獸之王的威嚴呢?」

  魚香蜷著爪子睜著大眼睛好像在聽他說,聽完之後嘴巴一咧看著特別像在笑。

  ——這個賤兮兮的表情太氣人了!

  皇帝當下就覺得它這一定是跟雪梨學的,在人生氣的時候給搓搓小火卻又並不會讓對方更生氣。他陰著臉想了一會兒,驀地想起上次到郢山帶著魚香出來瘋的時候,二人的心思還沒戳破,那會兒他調侃她是魚香的娘,她還不樂意聽來著……

  現在!呵呵!阿沅都一歲半了!

  ……

  不遠處,阿杳和錦書摘了不少小野花,知道烏梅會編花環便塞給她。幾個小姑娘一起在樹下坐著很安靜,另一邊,謝沅和謝湘卻有點玩急了。

  謝沅很生氣!他剛才說魚香最好了,謝湘非要說他家裡的那隻大狼狗更好。謝沅才不信,他就說你的狼狗到魚香面前肯定一口就被吃掉了,謝湘則叉腰說才不會呢,我的狼狗能幫父王打獵,魚香在它眼裡就是獵物。

  兩個孩子誰也不肯先退一步,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使勁吵。不知不覺地從寵物引到了人身上。

  謝湘說:「我父王最厲害了!狼狗訓得特別好!肯定能打過魚香!」

  謝沅一聽這話,雖然比他矮但還是踮著腳尖繼續爭:「父皇厲害!魚香比狼狗厲害!」

  然後爭執升級。

  方才爭寵物爭得誰也不肯退還可以說只是抬槓而已,但眼下一爭到誰的父親更厲害,他們的心情立刻就不一樣了。可倆孩子都小,誰也不能列舉出「我爹更厲害」的具體例子,就一味地乾吵架。

  吵著吵著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轉瞬間就扭打在一起。奶娘初時以為是打著玩,後來發現是真急眼了,趕緊跑過去拉架。

  ——剛才他們吵架她們聽都不敢多聽。他們在爭陛下和五殿下誰更厲害啊!她們過去攪合和稀泥不是找死嗎!

  兩個孩子在草地上滾成一團,阿沅還很是壞心眼地抄了旁邊沒吃完的澆汁鍋巴就往謝湘臉上糊。奶娘趕過來時多少有些遲了,二人雖說不上受傷但滾了一身的泥加一身的菜汁,低頭一看自己這幅德行就覺得都是對方的錯!伸著手還要再一較高下,被各自的奶娘分別一抱無計可施。

  接著倆人就都氣哭了!

  雪梨聽到哭聲時,奶娘正抱著孩子往這邊來,兩個奶娘隔了足有兩丈遠,懷裡的孩子還對罵呢。

  「討厭!」

  「你才討厭!」

  「你等著!」

  「你等著!」

  爭吵聲把原本自得其樂的女孩子們都吸引過來了,一同跑過來查看是怎麼回事,各自哄自己的弟弟說:「不生氣不生氣!」

  之後阿沅縮到雪梨懷裡,謝湘坐到嫡母賀氏身邊。原還在寒暄著的兩位父親終於不得不把視線挪到兒子身上,謝昭伸手把阿沅抱到自己膝上:「來父皇這兒坐著,你娘有著孕呢。」

  「……嗯。」阿沅抽抽搭搭,目光一抬看到謝湘,又罵,「你討厭!」

  ……怎麼了這是!

  謝昭把阿沅怒指謝湘的小手抓回來,板著臉教他:「有話好好說!不許罵人!」

  謝沅掛著眼淚的小臉一扭,看向父親:「父皇最厲害!」

  不知前情的謝昭和雪梨正一連不解,對面,謝湘怒吼:「我父王比你父皇厲害!」

  謝明幾乎是未經思索就將手捂到了兒子嘴上!

  在阿沅嚷了一句「你胡說」之後,被父親捂著嘴的謝湘沒能再說出話來,爭吵就暫時斷了。

  謝明面色發白地看看皇帝,謝昭稍稍沉了口氣,這種隔閡多少令人不快。

  「皇兄……」謝明心弦微繃,捂住兒子的嘴的手都沒敢鬆開。倒是錦書反應快,見狀跑到皇帝身邊就說:「皇伯伯別生氣!弟弟不是故意的!」

  謝湘哪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一聽父親和姐姐居然都不幫自己,「哇」地就哭猛了:「就是父王最厲害!!!」

  一時間場面簡直要陷入混亂!謝明和賀氏一時都手足無措,總不能把他的嘴堵上!

  謝昭也不知道能說點什麼,幫著兩邊都不對——倆小孩子打架,他摻合什麼?可是不摻合好像也不成,五弟非要心裡不安生不可。

  正掂量著,雪梨陰著臉把阿沅接了回去,往地上一放:「坐下!」

  掛著眼淚的阿沅一看母親發火,可憐兮兮地坐了下去。原本在阿杳身邊蹭著的魚香也跟著坐下了。

  「這點事吵什麼吵!這有什麼可爭的!」雪梨只作不懂眼前兄弟二人的複雜,專心致志地就事論事,「你父皇和你五叔平日裡幹的事都不一樣,比誰厲害沒有這麼比的!你要講理知道嗎?」

  阿沅委屈地點點頭,雪梨緩了口氣,又說:「人都是有許多方面的,不能直接比『誰』厲害。比如娘比你父皇做飯厲害,對不對?但教你姐姐寫字,還是你父皇教得好。」

  一歲半的小阿沅似懂非懂,這話對他來說還是難懂了些。但他不懂不要緊,總之周圍的氣氛不再那麼緊張了。

  雪梨稍掃一眼他們,繼續道:「而且你們是堂兄弟,你父皇和五叔是一家人,你們也是一家人。以後有話好好說,聽到沒有?再吵架動手,娘就不給你做點心吃了!」

  阿沅趕緊連連點頭答應娘的話,謝明餘驚未消地看向皇帝:「皇兄……」

  「沒事啊,沒事。」謝昭趕緊道。招手讓謝湘過來,銜笑給他擦眼淚,「阿沅一歲多愛哭,你三歲了也跟著哭?不許哭了,愛不愛騎馬?改天皇伯伯帶你去。」

  謝湘立即點頭說愛騎馬,這場爭吵才算是收了。

  看著謝昭攬著謝湘坐著、對面的五王夫妻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雪梨心裡直嘆氣,大感皇家的兄弟關係太微妙了。其實這明明就是個小事,但他們每個人都緊張慣了,才會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論這個,他們這些萬人之上的人,真還不如尋常百姓呢。尋常百姓家裡頭堂兄弟打架吵嘴,但凡沒真弄出大傷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也就過去了。可放在他們身上,顧慮就是多得不得了。

  她不自覺地摸摸小腹。

  又要多一個孩子了,以後她膝下的三個孩子……

  她一定不要他們這麼生分!看著太難受了!

  ……

  很快便到了八月。

  洛安皇宮裡,七王謝晗接到了皇帝的信,說九月便會回宮,看望母后。

  其實謝晗心裡清楚,以先前的關係來說,皇兄回來也未必真就會「看望母后」。但至少這個意思要做到,太后病著,皇帝久在行宮不聞不問,也實在是不合適的。

  讓謝晗有點意外的是,與這信同來的還有不少快馬加鞭急送而至的螃蟹,另還附了個皇兄親筆寫的字條:給在洛安未來的兄弟們分著吃吧。

  他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

  御駕不在洛安的時候,許多平日會貢進宮中的時令食材就會改道直接送至御駕所在的地方。這樣一來,這些東西洛安雖不是沒有,但比起貢進宮的總會差些。不過宗親們也很習慣就是了,畢竟一來他們不缺這口吃的,二來最好的東西隨著皇帝走也實在正常,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目下猛地見到皇兄特意念著兄弟們了,謝晗反倒心裡忐忑了一陣子,接著便很不是滋味。

  他嘆了口氣,安排宮人將蟹直接送去各府別耽擱,耽擱得久了死的難免就多了。

  而後便讓人先蒸出幾隻來,奉去長樂宮。

  皇兄是重情義的,謝晗多多少少感覺得到,這些年縱使兄弟間不夠親近了,許多時候皇兄也還是會不經意地幫他們一把。但相對於兄弟關係尚可,母子之間就……

  謝晗搖一搖頭,轉身回了長樂宮。太后正在榻上闔眼半坐著靜歇,聽得他腳步,眼也不睜地問他:「你皇兄又來信了?」

  「……是。」謝晗低頭,思量再三之後,覺得還是先說了為宜,「皇兄說九月就回洛安,來……來看看母后。」

  殿中靜了一會兒,太后的眉頭微微蹙起:「哀家聽說,他身邊的阮氏又有孕了?」

  謝晗心中一凜,未敢貿然作答,垂首不語。

  太后又說:「這女人啊,有孕的時候是最離不開丈夫的。十月懷胎不容易,這會兒又最容易胡思亂想,他這會兒哪能扔得下阮氏?哀家看啊……他也就是隨口客氣,到時候必尋個由頭不來。也好,也好。」

  謝晗一時摸不準母后的心思了。

  末一句話還是如常的,如常的與皇兄不睦。但前兩句話,怎麼倒像是心軟不肯讓雪梨委屈了?

  他拿不清主意,躊躇了須臾後上前一步,只作沒聽見最後一句似的,問她:「那……那兒臣給皇兄回個話?讓他不必來了,或者帶阮氏一同回來?」

  其實皇兄信裡的意思本來就是要帶雪梨一同回來的,但謝晗覺得,現下先探探母后對她的態度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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