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總裁室裏，一個身影正對著黑匡閻那張暴怒的臉孔心虛的低著頭，小聲解釋方才造成的那場致命錯誤。

　　「因……因為，我認為這是我的職責，所以才……沒經過總裁同意……而且，聽說總裁您有……有重要的客戶來訪，所以我才因應節日放了南瓜，準備給總裁一……一個……」驚喜！

　　不過依照眼前閻羅王暴怒的表情看來，她最好別提「驚喜」這兩個字。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讓黑匡閻更想掐死她！

　　難怪這幾天她老是往他的辦公室跑，還神秘兮兮的說是要給他一個驚喜，當時他不以為意沒放在心上，早知道他就應該防著她！

　　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總是有惹惱他的本事。這下，黑匡閻終於知道，他替自己惹來什麼麻煩！

　　「你已經嚴重侵犯到我的領域，我隨時有權力讓你滾蛋！」黑匡閻惡狠狠的瞪著她。

　　「總裁……」宋希蕾倒抽了口氣，不禁細想起滿腹的委屈。「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啊！」

　　她不斷以眼角瞄著他慘不忍睹的高級皮鞋與褲管，無辜的辯解道。

　　「你的意思是說，是我活該？」他恨恨的磨著牙。

　　「當然！誰……誰叫你要把我調到文書部！」宋希蕾不平的控訴道。

　　「你對我的決定有意見？」黑匡閻臉色不善的瞪著她。

　　「我……我當然有意見！」

　　宋希蕾昂起下巴，滿肚子的不平不吐不快。

　　「好歹我也是堂堂台大的高材生，你怎能跟丟垃圾似的，把我發配邊疆數腳趾頭、打蒼蠅？這簡直擺明……擺明瞭看不起我嘛！」

　　「還有呢？」黑匡閻臉色不善的陰陰問道。

　　玻璃窗外，秘書室裏的一夥人死命的朝她揮手，示意她閉嘴，但早已憋了一肚子氣的宋希蕾哪意會得過來，只想暢快的發洩自己的不滿。

　　「你雖然貴為總裁，但你思想古板、觀念守舊，不但一味的墨守成規無法接受改變，不合理的規矩還一大堆，不准這樣、不准那樣，你這個樣子跟獨裁的軍閥有什麼兩樣？」

　　宋希蕾罵得又溜又順口，劈裏啪啦就是一大串。

　　這個女人簡直是越來越大膽了——黑匡閻咬牙切齒的瞪著她。

　　他恨不得用拳頭，塞住她那張平時說話老是結結巴巴，頂起嘴來卻又順又溜的小嘴。

　　今天若換作別人，他早就不客氣的一腳踢出他閻羅企業大門，哪容得她這樣目中無人在他的地盤上叫囂？

　　但她不一樣——

　　有了他那幫好友撐腰，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把他的地盤搞得天翻地覆，甚至還爬到他頭上撒野。

　　「很好！」

　　黑匡閻壓抑的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便逕自轉身坐回辦公桌後不再理她。

　　瞪著他冷靜的俊臉，宋希蕾頓時愣住了。

　　她犯了他忌諱，沒大沒小的對著他大吼小叫，而他卻只是說——很好？！

　　★〃☆﹋★〃☆﹋★〃☆﹋★〃☆﹋★〃☆﹋★〃☆﹋

　　當然，一個小小管文具庫房的職員，膽敢指著總裁的鼻子罵，下場絕不會「很好」！

　　隔了幾天後，宋希蕾一早就被黑匡閻叫到辦公室來，只是在這裏呆站了大半個鐘頭，他卻一聲也不吭的，逕自做自己的事。

　　宋希蕾兩眼直勾勾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深怕下一刻，他就會丟出一張處斬令——

　　偌大的辦公室裏，除了他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外，實在靜謐得可怕，而他表情出奇平靜的英俊臉孔，也同樣讓人膽戰心驚。

　　向來直腸子，幾天來又飽受擔驚受怕的宋希蕾可憋不住了，他這樣不動聲色的故弄玄虛，簡直比一刀殺了她還要令人難受。

　　「總裁！您……叫我到這兒來有什麼事？」宋希蕾清了下喉嚨，小心翼翼的開口道。

　　宋希蕾的聲音，像是突然提醒了他她的存在，他緩緩抬起頭，用一雙莫測高深的冷肅黑眸盯視著她半晌，狀似不經意的開口了。

　　「喔，是有件事要徵求你的意思。」

　　難道這是解雇她的通知嗎？

　　宋希蕾咽了口氣，小心翼翼的點點頭。

　　「安小姐最近請了三個月長假，我希望這段時間由你代理秘書長的位置，不知道你意思如何？」向來一絲不苟的閻羅王，連說起話來也是簡潔得沒有半句廢話。

　　「代理秘……秘書長？」

　　宋希蕾看了眼窗外那個，她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位置，用力咽下一口氣。

　　「若你的表現不錯，等安小姐回來後，我會考慮讓你升為副秘書長。」

　　黑匡閻平靜的說道，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還有機會升副秘書長？」

　　這下，她的眼睛更瞪得有如銅鈴一樣大。

　　她跟閻羅王吵了一架，他非但不計較，反倒還要提拔她、替她升職？

　　宋希蕾用力掐了下臉頰，熱辣辣的痛楚提醒她，她不是在做夢。

　　「可……可是……所有人裏面，我……我的資歷最淺，怎麼會……」她興奮得連說話都會發抖。「你不是一直想表現嗎？身為上司，我該給可能有潛力的部屬表現的機會。」

　　話是沒錯，但不、不可能——她不相信！

　　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宋希蕾戒備的盯著眼前一派從容自適的黑匡閻，雖然她平時傻乎乎的，但上過一次當，可也學乖了。

　　幾個月來，她就算再怎麼傻，也漸漸看得出黑匡閻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他不只是個愛工作的老古板，他很聰明、有智慧，懂得用謀略，絕不是個只會賺錢的機器。

　　沒錯！他做任何事一定有目的，尤其是這回秘書長的位置，顯然隱藏著一個比上回高升「文書總務」還要可怕的陷阱——不，陰謀！

　　「你又想做什麼？」

　　上回被發配邊疆的記憶猶新，她才不會傻得又中了他的圈套！

　　「注意你的口氣！」黑匡閻不悅的警告她。

　　「你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升我的職，對吧？！」

　　黑匡閻挑起一道眉峰，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這個女人看似傻乎乎的，沒想到，竟比他預料中的聰明。

　　「沒錯！」他很乾脆的承認。「我有個交換條件。」

　　「什麼條件？」宋希蕾悄悄的往門邊退了幾步。

　　「別緊張，我對你的人——沒興趣！」黑匡閻臉色不善的瞪著她。

　　她把他當成色狼了嗎？

　　「那你到底有什麼條件？」

　　「很簡單，只要你擔任秘書長的這三個月內，沒有發生重大疏失，就算通過考驗，副秘書長的位置就是你的。」他一臉莫測高深的說道。

　　「那如果沒通過考驗呢？」宋希蕾小心翼翼的問道。

　　「立刻離開我閻羅企業！」他的眸光一亮，冷聲說道。

　　從那場可怕的南瓜災難後，他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她不只不適合待在秘書室，而是根本不適合待在他的企業裏！

　　所以借著安絮茵休長假的機會，他想出了這個辦法，不但能讓她知難而退，他也有個合理的解釋，可以向他那幫好友交代。

　　即使必須讓那陽光般的笑容離開他，他也得這麼做！

　　「什麼嘛！這太難了……根本不可能——」

　　聞言，宋希蕾立刻哇哇大叫起來。

　　這哪是什麼交換條件？根本就是個陷阱！

　　就算是傻瓜也想得出來，他只是想借由這個機會，徹底把她趕出他的企業。

　　「這可是個好機會，若不是我有心想提拔你，依你的能力，你根本無法跟眾多精英競爭，往後更不可能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宋希蕾猶豫的看著他，不是對他沒信心，實在是對自己一點把握也沒有。

　　「想想看，只要通過這三個月的考驗，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副秘書長，這個位置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雖然黑匡閻幾番鼓吹，但她還是猶豫。

　　像是看穿她的心事，黑匡閻驀然勾起一抹諷笑。

　　「你該不會只會吹牛，卻一點真本事也沒有吧？」

　　宋希蕾或許腦筋不夠精明，做事也不夠俐落，但她向來最恨人家看扁她。

　　「我當然有真本事！」

　　毫不考慮的，她衝動的開口答應道：「好！我就代理安小姐的位置三個月，向你證明我的能力。」熱血在血管裏澎湃沸騰，一身充滿鬥志的宋希蕾，甚至沒有發現到自己早已經中了他的激將法。

　　「很好！」

　　黑匡閻挑起一道眉，靜靜吐出一句。

　　宋希蕾愣愣的看著他唇邊那抹少見的笑。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總是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

　　好不容易在文書部悠閒了幾個月，從隔天早上坐上秘書長的位置開始，宋希蕾再度陷入了混亂。

　　「宋小姐，這些公文是‘擎天’傳過來的。」

　　「宋小姐，這是剛剛跟‘惟綱’敲定的簽約期程跟內容，請您看一下！」

　　「宋小姐，昨天交給您的那份契約書，我今天急著要傳給國外廠商——」

　　「宋小姐——」

　　看著圍在她的辦公桌旁，一張張宛如惡狼撲羊般的急切面孔，宋希蕾終於忍無可忍了。

　　「等一等！」她遽然大吼一聲。

　　頓時，所有圍在她的辦公桌旁的秘書全僵住了動作，只用一雙雙寫滿錯愕的目光看她。

　　「拜託你們一樣一樣來，我已經快神經錯亂了！」

　　宋希蕾眨著眼，可憐兮兮的哀求道：「而且，不要叫我宋小姐，叫我小蕾就可以了！」

　　「可是……你雖然是代理職務，但畢竟還是秘書長啊！」夏妍有些為難的吞吞吐吐說道。

　　一旁的黃雅貞也點點頭道：「總裁很重視上司下屬的層級，我們是怕……」

　　「沒關係！我會向總裁報告的，你們儘管叫吧！」就是不要再拿秘書長，這個沉重得壓死人的名銜叫她。

　　經過宋希蕾一再保證，眾人才終於改口，這也讓她覺得壓力頓時減輕多了。

　　只是她難以想像，平時看似風光的秘書長一職，工作竟是這麼多。

　　光憑安絮茵一個人，又是怎麼搞定諸多沉重繁瑣的工作，還能保持一貫的優雅從容——她想不透！

　　一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了，秘書長這個夢寐以求的位置，不是想像中那麼好坐的。

　　而且，她也懷疑，閻羅王哪是好心要磨練她，壓根是存心整她！

　　「安小姐到底去哪里了？」

　　宋希蕾丟下一桌等待她批閱的檔，可憐的哀嚎著。

　　「聽說她出國了！」

　　一旁等著拿文件的王純純，不經意的應了句。

　　「出國？」在這種時候她竟然丟下一切，一走了之？

　　王純純左右看了下，悄悄說道：

　　「聽說她在躲一個人！」

　　「躲誰？」宋希蕾驀地瞠大眼，一下子精神全來了。

　　「不知道！」她聳聳肩，又逕自低頭忙碌起來。「不過她走得很匆忙，很多事都沒有交代。」

　　匆忙？宋希蕾哀歎的看著滿桌的資料跟待處理的檔，要是不匆忙，她又何需成天對著這些檔唉聲歎氣。

　　「宋秘書長，請到我辦公室！」

　　突然間，桌上的對講機傳來黑匡閻的聲音。

　　認命的歎口氣，宋希蕾一併拿起要呈交給他的檔，迅速步向他的辦公室。

　　一進門，只見黑匡閻端端正正的坐在辦公桌後，嚴肅凜然的模樣，簡直像個審案的法官。

　　好像無論什麼時候看他，他始終是這副整齊端正、一絲不苟的模樣，西裝也始終燙得光鮮筆挺，連一點縐褶也沒有。

　　就連百忙之中，他的辦公桌都整齊得像是櫥窗裏的樣品。

　　她不禁猜想——說不定他連睡覺時，衣服都一樣整整齊齊。

　　「宋小姐，明天的開會資料你審核完，送出去了沒有？」

　　劈頭而來的聲音，驚醒了她的冥想。

　　「開會資料？啊——完蛋了！」

　　宋希蕾驚叫一聲，火燒屁股似的沖出門去，從堆積如山的檔中，終於翻出一份開會通知。

　　捧著那份要命的開會資料回到總裁室，她的手硬是不聽使喚的抖個不停，根本不敢去看那張鐵定火冒十幾丈的臉。

　　「對不起！我一時忘了……」宋希蕾低著頭擠出話來。

　　「你知不知道這場會議有多重要？」黑匡閻的怒吼足以掀翻屋頂。

　　「對不起！我太忙了……」

　　「身為主管，你沒有抱怨忙的權力！」黑匡閻冷冷的打斷她。

　　「可是，我不是機器，要處理的事情這麼多，你不該要求——」

　　「我付你薪水，我就有權力做任何要求！」

　　他強硬毫不體恤的口氣，讓她頓時火冒三丈。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沒有七情六欲，將工作當成一切！我是個正常的女人，我需要朋友、需要戀愛，你不能要求每個員工，得把你重視的沉重責任，隨時綁在身上。」

　　痛快的吼完，辦公室裏異樣的死寂，拉回了她的理智——完蛋了！她又說錯話了！

　　「你如果現在就要宣佈放棄，那最好！我絕不會阻攔你。」他冷冷的看著她。

　　直到現在她才終於領悟，他根本打從心眼裏瞧不起她，認為她根本無法勝任這個職務，他只是想借機把她趕出他的地盤。

　　說什麼提拔、賞識，全都是假的！

　　「在你心裏，我始終只是扶不起的阿斗，對吧？」宋希蕾有些悲哀的一笑。

　　冷然盯著她半晌，黑匡閻倏然別過頭去，不願回應。

　　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英俊側臉，宋希蕾一股想爭一口氣的決心更加堅定。

　　她的尊嚴不允許自己就此認輸，就算得離開，她也會是光榮的走出閻羅企業大門。

　　她一定會向他證明——

　　她只是迷糊了點，絕不是沒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