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請君入甕
李念宜正在同婉姨娘訴苦。
「……近來王妃對我越發的冷面冷語了,竟是連我和連哥兒的月例銀子都拖欠的。何苦來?還不是因著她自己生不出兒子的緣故。只是那王府裡的人都是一雙勢利眼,行動只看銀子的,我和連哥兒若是想過的好一些,竟是要用銀子去打點那些下人呢。娘,你可得幫幫我。」
李念宜也算是個爭氣的。雖然寧王有正王妃,也有侍妾若干,但她卻是一舉就生了個庶長子出來。而自然,這庶長子就是她的底氣,但不消說,寧王妃是萬般的看她不順眼的,行動處不是給臉子,就是在該得的份例上克扣她的。
而她這番話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和婉姨娘要銀子。
李翼只有國公的爵位,卻沒有實權,一年的俸祿有限。且李念蘭畢竟只是個庶女,又是給寧王為侍妾的,所以當年她的嫁妝也有限,這些年中倒是時不常的就會回來找婉姨娘要銀子。
若是往常,但凡她開口,婉姨娘定然是會給的。只是現下……
婉姨娘就為難的說道:「你也曉得,近來掌家的權利被那小蹄子給牢牢的握在了手裡,我竟是碰都碰不得一下的,又哪裡有什麼進項了?不過就是每個月的二兩月例銀子罷了。就這,這個月的還沒有給呢。我遣了丫鬟去問,那小蹄子說是國公府裡的銀子都花在為她娘辦喪事上面了,現下公中是沒銀子的,大家都節儉些過罷。這不,你瞧,這些日子我吃的飯菜竟是連個油星都瞧不見的呢,淨是素的了。」
李念宜聞言皺了眉,只問著:「娘你為何不對爹爹說這事?定是那小蹄子藉著掌家的由頭,故意的克扣您的用度呢。對爹爹訴訴苦,讓爹爹好好兒的責罰她一頓。最好是將她掌家的權利收回來,重新的交給你才是好的。」
只要有了掌家的權利在手中,隨意的在哪裡落一抿子不是銀子?
婉姨娘卻只是嘆氣:「上次因著夫人的兩個娘家兄弟打罵了國公爺一頓,國公爺對著我和蘭兒就較以往冷淡了不少,竟是都不想見我們的。有兩次我倒是去了前院,求著要見你爹爹一面的,可是不曉得哪裡來的一個冷面侍衛,只說國公爺病著,大夫說要靜養,誰都不見的。我待要硬闖,可他竟是寒著臉就直接拔了刀出來,我也就只得回來了。」
李念宜聞言,眉頭一時就皺的越發的緊了。
因著方才她想去見李翼,也是被一個冷面侍衛給阻攔了。給的理由也是國公爺病著,大夫說要靜養,誰都不見的。
但她手頭終究是缺銀子的,所以她停頓了片刻之後,便又道:「娘,你手頭應當還是有銀子的罷?那些年你掌家的時候,拿了下人的月例銀子出去放高利貸,哪個月沒有個幾百兩銀子的進項?且你還有個田莊和兩個鋪子,每個月也應當是有進項的吧?你能不能現下給我一筆銀子?等往後寧王繼承了皇位,我做了貴妃,這些銀子我自然是會百倍千倍的還給您的。」
她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婉姨娘止不住的也開始訴苦了。
「你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去年我求著你父親,好不容易的才給他在五城兵馬司裡謀了一個職位,只指望著他能上進,可是誰曉得到底還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性子。前幾日他灌多了黃湯,又在幾個狐朋狗友的攛掇下,瞅見街上有一個美貌的村姑在賣菜,竟是上前去調戲人家了。誰曉得那村姑竟是個性子烈的,當場就撞牆死了。那村姑的家人鬧上了公堂,你弟弟進了牢獄。這事我也是不敢對你爹爹說的,你爹爹那個火爆性子,若是曉得了這事,只怕都會直接打死你弟弟的。說不得,我也就只能拿了身邊這些年攢的所有銀子,托了人去衙門裡上下打點,只盼著能救你弟弟一命。只是偏偏衙門收了銀子還是不放人的,我這也是急的和什麼似的,方才見得你來,正要同你說一說這事呢。你回去同寧王說一說這事罷,讓他出面說幾句好話兒,總歸是要放了你弟弟出來的。」
李念宜當下便應下了這事,只說回去便立時對寧王說的,只讓婉姨娘放心。
但婉姨娘如何會放心?
自打簡妍掌家以來,她是處處被掣肘的,哪裡還有以往那時候風光的模樣了?
李念宜此時卻還是在蹙眉想著銀子的事。
沒有銀子可怎麼成呢?她在王府裡終究是要過日子的呀。可是王妃又是那樣的克扣她和連哥兒的用度,而母親這裡所有的銀錢為著救弟弟都花了出去……
她想得一想,忽然傾身過去,低聲的問著:「夫人住的那院落裡,現下有多少丫鬟在守著?」
婉姨娘不曉得她為何會問這事,但還是回答著:「自打夫人沒了之後,前些日子那小蹄子倒是將雅安居裡的所有伺候夫人的丫鬟都放出了府去。只留得一個魏嬤嬤,那日受了驚嚇刺激,身子不好,整日的臥在床上,已是教那小蹄子讓人搬到了她的辛夷館裡去照看著。所以雅安居那裡,現下只怕只有幾個灑掃的小丫鬟罷?估計日常都是不大會去的,畢竟夫人也不是好死的,誰心裡不怕呢。」
李念宜又想了片刻,隨即就問著:「那雅安居裡放置的那些東西,現下可還在?」
婉姨娘聞言望了她一眼。
她現下約莫是曉得李念宜是個什麼意思了。於是她的聲音便也低了下去:「前幾日我身旁有個小丫鬟去雅安居找她一個灑掃的小姐妹,回來的時候我聽得她說,夫人放置在兩邊耳房裡的嫁妝是一早就叫那小蹄子搬到了辛夷館裡去了,可屋子裡擺放的那些古董花瓶,玉石盆景卻仿似還在的呢。」
頓了頓,她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問著:「你是想……」
李念宜點了點頭,然後她的聲音越發的低了下去。
「夫人是侯門之女,她屋子擺放的那些物件兒其實也是她的嫁妝,哪件兒不值個百兩銀子以上的?若是能拿了幾件出來賣的話……」
後面的話她雖然是沒有說出來,但婉姨娘卻是明白了的。
若是能拿了夫人屋子裡的那些物件兒出來到外面去賣,或是拿到當鋪裡去當,她們娘兒兩個手頭就不再拮据了。
婉姨娘心裡也有些心動,但總歸還是有些打怵的,便遲遲疑疑的說著:「可若是教人發現了……」
「怕得什麼?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姨娘您方才也說了,夫人那院子裡現下都是沒有什麼丫鬟在的,不過是幾個小丫鬟日常灑掃下罷了,還能一整日的都在裡面不成?且我估摸著,那小蹄子將夫人的嫁妝都拿走了,這些擺放的物件兒反倒沒有拿,定然是因著她以為這些擺放的物件兒瞧著都古樸的很,只以為不值錢呢。到底前些年是養在商戶人家,眼皮子淺,哪裡懂什麼才是好的?旁的不說,光夫人屋子裡掛的那幾幅字畫兒,可都是名家手筆了,多少銀子都換不來的。再者說了,咱們偷偷的去拿了,便是有人瞧見了,咱們只說是心中想念夫人的,雖說她現下人不在了,可咱們還是想到她生前住的這院子裡來瞧一瞧,誰還會想到其他的上面去呢?便是往後發現夫人的屋子裡少了什麼物件兒,到那會咱們早就是將那些物件兒換成了銀子了,便是她們再嚷嚷,再查,那也是查不到咱們身上來的。」
婉姨娘聞言,雙手緊緊的揪在了一起。
她還是有些不大敢。
李念宜這時卻是催促著:「姨娘你想好了沒有?趁著現下這當會正是午後歇息的時候,咱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去了雅安居,豈不是好?」
「不然就讓小丫鬟去拿幾件過來?」婉姨娘有些支支吾吾的說著,「咱們自己去,總歸是不大好的吧?」
「小丫鬟們懂的什麼?她們哪裡曉得哪個值錢,哪個不值錢的?咱們兩個去就好了。等拿了東西,我就直接包了出去,路上就找個當鋪把這些給處理了。等拿到了銀子,我再遣了丫鬟給你送過來,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婉姨娘的雙手一時就揪的越發的緊了。但是片刻之後,她便下定了決心,眸光堅定:「好。那咱們現下就去。」
李敬的那事,後面指不定還有花銀子呢。她手頭沒有銀子可怎麼成呢?所以這樣的事,竟是不得不去做了。
已是仲夏,雅安居前面的兩排銀杏樹正是葉片青翠的時候。有風吹過的時候,沙拉拉的一片輕響聲掠過。
雅安居的院門照例是緊閉著的。不過以往想進去的時候得先叩門,小丫鬟出來查看是誰,然後通報了進去,聽著聶青娘的意思方才決定要不要讓你進去。
但是現下,李念宜不過伸手輕輕一推,就只聽得吱呀一聲輕響,兩扇朱漆的院門就被推開了來。
婉姨娘害怕,站的遠遠的不說,還顫著聲音開口問著:「怎,怎麼這院門一推就,就推開了?」
李念宜回頭望了她一眼,而後就有些不耐煩的說著:「你怕什麼?許是那些灑掃的小丫鬟偷懶,臨走的時候沒有鎖門罷了。再者,這是國公府,你的家,我的娘家,我們到夫人的院子裡來又怎麼樣呢?遍是有人瞧見了也是不怕的,咱們有的是話說呢。你且大大方方的隨著我走了進去就是,何必於畏畏縮縮的站在那裡不動?」
只是她雖然口中是這樣說,心中到底也是有些怕的,扶著寶瓶胳膊的手心裡全都是潮濕一片。
但她還是在心中給自己壯了壯膽氣,轉頭對寶瓶說了一聲:「走。」
待得她走了進去,方才發現這雅安居裡面空無一人。
但雖然如此,各處依然是灑掃的乾乾淨淨的,便是地上連落葉也看不到一片的。
李念宜一路疾行到了前面的正房裡面,然後快速的在那五間正房和兩旁的兩間耳房裡看了一邊。
如婉姨娘所說,耳房裡放置的東西確實是早就搬空了。但那五間正房裡卻還是和聶青娘在時一樣,各樣擺放的東西是一件沒動的。
李念宜就心中有些不屑的想著,到底是自小養在商戶人家的,眼中只看得到金銀,倒哪裡曉得這些個字畫和古董才是真的值錢呢。
她一面這樣兒的想著,一面就命寶瓶和幾個小丫鬟去摘了牆上的字畫,自己則是挑揀著十錦槅子上的一應之物,專挑了值錢的東西要帶走。
相比較她這會子的從容,婉姨娘則是覺得心中恐懼。
這雅安居裡的一應陳設都是沒有變的,一切都仿似聶青娘生前在時的一般。
紫檀木大理石圍子的羅漢床,秋香色的蟒緞大迎枕,兩側高幾上還擺放了兩盆月季花。葉子翠綠,花的顏色則是聶青娘素來最愛的粉白色,正開的簇簇擁擁的。
似是有錯覺一般,但婉姨娘就是覺得聶青娘仿似還在這屋子裡一般。
她用吞金自盡這樣慘烈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女兒,而說起來當初就是自己和李念宜想了那個法兒出來要除掉簡妍的……
適逢外面一陣風起,沿著敞開的兩扇格扇門吹了進來,屋裡淡青色的帳幔便被吹的飄個不住。
婉姨娘只嚇的猛的伸手就抓住了身邊柳嫂的胳膊,更是怕的全身都顫如顛篩。
她站在門口,縱然是有正午的日子照在身上,可到底還是覺得手腳都是一片冰涼的。
「你,你有沒有好?」她開口快速的問著李念宜,聲音自然是發顫的,「我總覺得這裡陰森森的,實在是瘮人。咱們還是快些離開這裡罷。」
李念宜先前進來的時候也是怕的。可是這當會望著這屋子裡擺放的名人字畫,古董花瓶,玉石盆景之類,卻是不曉得怕了。
她現下滿眼滿心的都只有銀子。
所以聽得婉姨娘這樣說,她也並沒有理會她,只是依然指使著丫鬟拿屋子裡的東西。又打開櫃子箱子看看,遇見什麼好的也都揀了起來。
到最後婉姨娘又催促了她好幾次,她方才將挑揀出來的東西放好,打了兩個大大的包裹,命跟隨著自己的丫鬟拿了,而後方才和婉姨娘一塊兒打算出門。
她們進來的時候自然是將院門關了起來的。那時她還特地的留了一個小丫鬟在外面把風,只說若是有人過來就讓她立時進來通報。
可是這當會當她拉開院門的時候,卻見到她留在外面把風的那個小丫鬟被兩個粗壯的僕婦按著站在了一旁,且口中被塞了一團布,只會一直不停的嗚嗚咽咽著。望見她的時候更是又搖頭又流淚的。
而她旁側站了一個少女。紫襦白裙,背影纖細輕盈。
聽得開門聲,原本還是背對著她們在望著銀杏樹的少女慢慢的轉過了身來。
容顏清麗秀雅,不是簡妍還會是誰?
簡妍原就和聶青娘生的有七八分的相像,且婉姨娘又是個心裡有鬼的,所以這當會猛然的看到轉過身來的簡妍,只嚇的她啊的一聲低叫,蹬蹬的就往後退了兩步。
不提防她後面正是門檻,倒是將她絆了一跤,頓時身子望著後面就倒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為的狼狽。
柳嫂忙過去扶了她起來。
簡妍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的面上繞了一圈,隨即便移到了李念宜的身上去。
待看到李念宜身後丫鬟手掌拎著的那兩個大大的包裹,簡妍唇角微牽,露了個極淡的笑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