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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為妾》第136章
第136章 掌家之權

  當李翼快步的趕到雅安居,人還沒有進院門,耳邊聽到的就是震耳欲聾,淒淒切切的哭聲。

  他急忙抬腳跨進了院內。但見平日裡井然有序的院內此時並沒有半個丫鬟,冷清清的一片。而那淒切之極的哭聲則是從東次間裡傳出來的。

  他自然曉得,那裡是聶青娘的臥房。

  原本他方才還是一路趕了過來的,可是到了這會,他卻是有些近鄉情怯,不敢往前再走半步的了。

  耳邊的哭聲越發的淒切了,恍惚間可以聽到李信在撕心裂肺的叫著娘。

  李翼就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慢慢的墜了下去。

  而接下來的每一步,他走的都是那樣的緩慢蹣跚。

  待得他終於進了東次間之後,原本跪在地上的丫鬟們看到了他,忙膝行至一旁,讓了一條路出來讓他過去。

  楠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的地坪上跪著簡妍和李信兩姐弟。

  李信早就是哭成了淚人一般,趴在簡妍的懷裡不住的抽泣。然後他猛然間看到了後面站著的李翼,便一路膝行著撲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腿,仰著頭,滿面淚痕,啞聲的問著他:「爹爹,娘她為什麼會死?這裡的丫鬟說今日娘同你吵了一架,你到底是同娘吵了什麼?為什麼她會尋死,啊?爹爹你告訴我啊。」

  李翼整個人都是呆了,任由著李信拼命的搖晃著他,但他的目光卻是越過了所有,只是落在了聶青娘的身上。

  石榴紅色的縷金梅花紋樣的對襟披風,月白撒花馬面裙,雙臂上挽著橘色的輕紗披帛。這是那年春日他第一次見著她時她的妝扮啊。

  其後他曾多次對她提起過,那日他見著她著了這樣的一身衣裙,俏生生的站在水邊抿著唇輕笑,眼波盈盈,是那樣的清麗動人,那一瞬間只教他以為看到了洛水之神,是再也移不開眼去的。

  那時她聽了他說的這些話,垂了頭,暈生雙頰,抿唇輕笑,海棠花般的嬌美豔麗,實在是難描難畫。

  而她鬢邊簪著的那支赤金累絲鑲大顆珍珠的點翠大偏鳳,額頭上掛著的各色寶石眉心墜,都是兩個人剛成親那會,情正濃的時候他送給她的。

  他還記著那時她正對鏡梳妝,他從袖子裡拿了這支點翠大偏鳳出來,親手替她簪在了鬢邊,隨即讚嘆著她美若天上的仙女,她眼中三分嬌羞,七分喜悅的模樣。

  那一切都仿似還在眼前,可是現下這會她卻穿著他們初相見時的衣裙,戴著他送她的鳳釵和眉心墜,這樣闔著雙目躺在那裡再也不會起來了。

  依然是初見時的秀麗容顏。甚至因著她闔了雙目的緣故,看上去竟然是那般的溫婉淡雅。

  李信依然是在拼命的搖晃著他,啞著嗓子質問著他今日到底是同娘說了什麼,竟然是讓娘就這樣的尋了死。

  可是李翼卻是沒法回答他的。

  他只覺心尖都在抖顫著,淚水湧了出來,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青娘是怎麼死的?」

  他聽得自己的嗓音嘶啞,粗糲的砂紙刮過樹木一般。

  其實自打李翼進來之後,簡妍一直都在冷眼望著他。

  李翼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說白了就是大男子主義,說一不二,不喜歡別人頂撞他。若是說的難聽點,那就是剛愎自用。

  所以婉姨娘就是摸準了他的這個性子,在他的面前分外的和順服從,這才能二十年如一日的討了他的喜愛。

  方才簡妍心中已是制定了兩套方案。

  若李翼進來之後,眼前的一切並沒有能觸動他,他反倒是氣急敗壞的責怪著聶青娘怎麼偏生死的這麼不是時候——畢竟聶青娘這一死,什麼她代替文安縣主遠嫁西北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那麼簡妍就決定只說聶青娘是突然發病死了的。

  不然若是直說聶青娘是吞金而亡,這樣決絕激烈的尋死方式,無疑於只會讓李翼心中更加的反感。傳了出去,別人會怎麼看他?

  寵妾滅妻?自己的妻子用吞金自盡這樣決絕激烈的方式來反抗他所做的決定?這樣他自然是一點面子都沒有的。只怕這樣連帶著自己和李信在他心中的地位還會更加的低下,以後他們的日子也只會越發的難過。

  倒不是簡妍現下還在為著自己打算,想著要在這鄭國公府裡好好的過日子。她只是想著,聶青娘是不能白死了的。

  她自然是會讓所有逼迫聶青娘死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可前提是,她得好好的保全自己和李信。

  特別是李信。聶青娘死了,婉姨娘卻有一個庶長子,她不可能不對國公世子這個位子虎視眈眈,只怕往後婉姨娘定然是會出手對付李信的。

  所以她是勢必要杜絕這一切的發生的。她一定要讓李翼心生愧疚,覺得對不起聶青娘,對不起他們姐弟,然後她再想了法子慢慢的炮製婉姨娘她們。

  而現下看著李翼這副流淚的失魂落魄模樣,簡妍便曉得,李翼的心裡多少對聶青娘還是有些感情的。既然如此,那便執行第二套方案。

  該示弱的時候她自然也是會示弱的。

  於是簡妍便也膝行過來,自袖子裡取了一封書信出來,雙手奉了過去,垂著頭,低聲的說著:「父親,這是娘留給你的絕筆信。」

  而這封信自然不會真是聶青娘寫的。

  時至今日,聶青娘對李翼還有何感情可言?再多的感情,在這些年中也慢慢的被磨掉了,更何況李翼還聽信了婉姨娘和李念宜她們的話,要犧牲掉簡妍的一生來成全李念宜,成全這鄭國公府的前程。

  她所愛的李翼,是當年她藏在屏風後面看到的那個烏眉黑眸,會堅定的對著她父親說他這輩子一定會好好的愛護青娘的少年,是那個他們成親前兩年,會牽了她的手,同她說著各樣趣事的丈夫。

  可是這樣的少年和丈夫,早就在時間的長河裡悄然的湮滅了。便是臨死之時,她也是沒有一句話要同現下的這個李翼說的。

  而這封信,其實是簡妍模仿了聶青娘的筆跡來寫的。

  自從她回了鄭國公府之後,日常與聶青娘在一塊,有一次她見得聶青娘的簪花小楷寫的好,便想著要學,而聶青娘自然是樂意教她的,而簡妍又是個聰明的人,是以她倒是能將聶青娘的筆跡模仿個七八分像。

  只這七八分像就已經足夠了。李翼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李翼,對著聶青娘的一切都很清楚。

  所以簡妍便藉由了這七八分相像的筆跡,以聶青娘的名義,給李翼寫了一封情深意重,管保他看了之後絕對會觸動到心扉,從而對聶青娘愧疚不已的書信。

  前些時候李翼也曾是和聶青娘的關係緩和了一陣子的。那時李翼日日的在這裡用膳,簡妍和李信自然也是同著他在一塊兒。那時候簡妍就聽得李翼曾偶爾提起過以往他和聶青娘的往事,再結合魏嬤嬤有時也會說起聶青娘和李翼的過往,簡妍已是能大致的拼湊出當年李翼和聶青娘的初識,求親,以及過後的相處情況。

  自然,李翼和聶青娘離了心,漸行漸遠之後的事情簡妍是不會在書信裡提半句的。她這封信裡,通篇只是以聶青娘的名義,哀婉的說著她當初藏在屏風後面見著李翼的時候是如何的動心,隨即便求著自己的父母同意這門親事。成親的時候十里紅妝,她坐在娶親的花轎裡時是如何的喜悅。兩個人初初成親的那會她又是如何的高興。只是她總是以為著會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再想不到他會納了妾室。而他納了妾室之後她是如何的傷心,過後所有的話語衝突,那都是因為她在乎他啊,只想他這一輩子只有她一人的啊。便是這次她吞金自盡,也是因著他信了婉姨娘的話而拋棄了她啊。

  這樣淒婉口吻的一封信,而寫著這封信的人此刻卻是穿著他們初相識時的衣裙,戴著新婚之時他送他的首飾,更何況周邊又是這樣淒切的哭聲,又有一雙兒女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在他面前一聲聲的問著他,娘為什麼會死之類的話,但凡只要是稍微還有點良心的人,那鐵定都是會悲傷至極的。

  於是簡妍就見得李翼高大的身子晃了晃,隨即也跪了下去。

  「青娘,」他流了淚,望著聶青娘,低聲的說著,「我對不住你。我竟然不曉得你是這樣的心思。只是這些年你為什麼都不對我明說呢?臨了竟然還做了這樣的傻事出來,可不是痛殺我也。」

  簡妍只是冷眼的望著他,不發一語。

  早先那麼多年他都做什麼去了?這當會卻是來懺悔愧疚了,娘她是不會聽到的。便是聽到了,只怕也只是會淡淡一笑,全然不會相信的吧。

  只是李翼現下的這份懺悔愧疚,簡妍卻是需要的。

  而這時婉姨娘已經是帶著柳嫂走了進來。

  她剛一進來便直接朝著床邊撲了過來,眼淚水也是立時就滾了出來,一聲聲的叫著姐姐,您怎麼這樣的就去了之類的話。

  李信這時已是曉得了今日李信和聶青娘爭執的原由了。所有的一切,皆是因著婉姨娘和李念宜等人而起。再是想想這些年中婉姨娘和李念宜、李念蘭等人的做法,李信一時只恨的雙目赤紅,就想撲過去扇打婉姨娘。

  但是簡妍拉住了他。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雖然她現下也是恨不得一刀捅了婉姨娘,但是還不行。

  她好不容易的讓李翼心中對著聶青娘和他們姐弟兩個充滿了愧疚之心,不能這當會因著打一頓婉姨娘就悉數的破壞掉了。

  婉姨娘她完全可以楚楚可憐的說著她並沒有想到夫人會因著那事做了這樣的傻事出來,且她也是一片心的為著國公府的前程著想,是夫人她不想讓三姑娘遠嫁,所以才做了這樣決絕激烈的事出來啊。

  憑著簡妍這些日子對婉姨娘的了解,說不定到時依著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反倒還會讓李翼恨起聶青娘和他們姐弟兩個來。

  恨聶青娘此舉毀了李念宜,毀了這整個國公府的前程,還教他背了一個寵妾滅妻的名聲。

  再者,只是將婉姨娘扇打一頓也實在是太便宜她了。

  所以簡妍只是死死的按著李信,不住的在他的耳邊低聲的說著:「冷靜。信兒,冷靜。」

  她料定婉姨娘待會肯定會提出掌家之權的事來的。

  當務之急她是要將掌家的權利好好的握在自己的掌心裡。那樣往後她才能好好的炮製婉姨娘她們。

  而果然,婉姨娘手拍著床沿哭了一會子之後,然後便轉過了身子到了李翼這裡來,扶著他的胳膊,一面眼中流著淚,一面就勸說著:「國公爺,姐姐竟是這樣的去了,真讓妾身是挖了心掏了肺一般的痛啊。妾身真是恨不能代替姐姐去了,讓姐姐好生生的陪在國公爺身旁。」

  說罷,又是哭叫了兩聲姐姐,隨後便拿了手絹,拭了面上的淚水,又說著:「姐姐既然已是去了,咱們活人卻還是要好好兒的活著的,國公爺您可要節哀順變。您放心,姐姐這身後之事,妾身定然是會給她辦的風風光光的,讓她體體面面的上路。」

  她這眼下之意,已經是想要重新拿回掌家的權利了。

  沒有掌家的權利,她如何的操辦喪事?

  對此李翼自然是沒有什麼不同意的。

  不說原就是婉姨娘掌了國公府十幾年的家,只說現下青娘已死,簡妍和李信姐弟年幼,府裡其他的幾個姨娘更是指靠不上的,青娘的身後事也就只能指靠著婉姨娘來辦了。

  他正想開口說讓婉姨娘取回掌家的權利,這時卻只見的簡妍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後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帶著哭音的說著:「女兒求父親一件事。」

  李翼原對著簡妍是沒有什麼父女之情的。

  再是有血緣關係,可說到底也不是自小兒就養在他身邊的,不過是半路認了回來,且還沒有在一塊兒相處得幾個月的,能有多少父女之情?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麼李念宜提了那樣的事之後他並沒有大為光火的原因。而若是讓李念蘭代替文安縣主遠嫁到西北去,那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不過現下因著聶青娘的死,簡妍又是面上帶了淚,這般跪在她的面前,他不自禁的還是覺得心裡軟了一軟。

  她畢竟是青娘和自己的孩子啊。

  於是他便柔聲的說著:「何事?你但說無妨。」

  簡妍便抬了頭起來,一雙杏眼中滿是淚水,輕輕一眨,淚水便滾珠似的落了下來。

  「父親,」她哽咽著,聲音嘶啞,「求您給我娘留最後一份體面。」

  李翼便嘆著氣,聲音中也有幾分哽咽之意:「傻孩子,你娘,你娘是我的結髮妻子,縱然是她現下做了這樣的傻事出來,可我自然還是會給她留了體面的。她的身後事,我定然是會給她辦的風風光光的,對外也絕不會說她是吞金自盡的,只說她是發病身亡的。」

  簡妍心中冷冷一笑。

  固然若是對外宣稱聶青娘是吞金自盡的,那聶青娘是會沒什麼臉面的,可是於李翼而言只會是更沒有臉面的。

  這時旁邊卻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的驚呼聲。

  是婉姨娘。

  她睜大了一雙眼,用手絹握住了口,滿面的震驚:「姐姐,姐姐她竟然,竟然是自盡的?」

  她先時一直以為聶青娘是發病身亡的,但是沒想到她竟然是吞金自盡的。

  聶青娘竟然是敢做了這樣的事出來?她這是做什麼?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簡妍轉過頭,冷冷的一眼瞥了過去。

  分明只是個未及笄的少女罷了,可是她這一眼瞥了過來的時候,婉姨娘卻是覺得後背立時就躥了一層冷汗出來,心尖上更是抖顫個不住。

  她不自覺的就往後退了兩步。

  而簡妍這時已經是轉過了頭去,又是一臉哀傷的望著李翼,隨後又伏下了身子去,頭抵在地上。

  「父親,您是不是打算讓婉姨娘來操持娘的身後事?容女兒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娘是這鄭國公府的主母,而婉姨娘畢竟只是個妾室,若是教外人知曉一個主母的喪事卻是由一個妾室來操持,母親的顏面何在?您的顏面何在?這整個鄭國公府的顏面何在?不說我和信兒往後走了出去會被各世家高門指指點點,便是父親,只怕也是會在背後被人指點的。還請父親三思。」

  李翼聞言,便有些躊躇。

  簡妍說的這幾句話實在是在理。只是若不叫婉姨娘來操持喪事,那又能讓誰來操持呢?他李家現下也就只有他這一脈單傳,族裡是沒有人的……

  「只是若是不叫婉姨娘來操持喪事,那還能讓誰來操持呢?」

  簡妍抬起頭,平靜的說著:「父親,就讓女兒來送娘這最後一程吧。」

  「你?」李翼訝異的望著她。

  簡妍畢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喪事也不是小事,讓她來操持,她會嗎?

  婉姨娘先時聽得簡妍對李翼說那樣的話,口口聲聲只拿著她妾室的身份來說事,心中自然是不大舒服的,可是這會聽得簡妍的這句話,一時倒是顧不上去不舒服了。

  將掌家的權利緊緊的握在掌心裡才是最重要的。

  「國公爺,」她忙道,「妍姐兒畢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漫說她以前從來沒有主持過中饋,喪事這樣的大事,若是出了差錯,是要被親朋好友笑話的。而且,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未出閣的姑娘給自己的母親操持喪事這樣的事啊。」

  「可是也從來沒有聽說過讓一個妾室來給主母操持過喪事的事。」簡妍一句話堵了回去,隨即又在李翼的面前伏下了身子,磕了個響頭,語帶哽咽的說著,「求父親給我娘留最後一點體面,也給我和信兒,還有您自己,以及這整個國公府留些體面。」

  若是由著妾室操持主母的喪事,到時由著前來弔唁的賓客得知,這整個鄭國公府都會淪為眾人的笑柄了。

  婉姨娘此時還待再說什麼,但就聽得李翼長嘆一聲,落下了淚來,低聲的說著:「好。妍兒,那就由你來送你娘最後一程吧。」

  簡妍聞言,又伏在地上磕了個頭,低聲的說著:「謝謝父親。」

  這掌家的權利一旦到了她的手上,她自然是再也不會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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