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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說》第3章
第03章 拇指大小的判官姑娘

  酆都鬼集上的那碟炸響鈴,崔鈺到最後也沒能吃成,還應下了一樁苦差,丟了一件婚事。一想起這些糟心事兒,她連著幾下唉聲嘆氣。

  「那月老也真不是東西,上生星君請他過來牽線,那真是給他幾千年都撈不到一次的好處,他倒好,說什麼肚子疼,誰信呢?」姜小白正在用青燈籠草染指甲。青燈籠草雖然名字裡頭帶著「青」字,顏色卻是紅的,比鳳仙花的紅更豔。

  崔鈺無力地倒在書案上,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她本來就不打算嫁給上生星君,婚事不成,倒也沒覺得不高興。但月老看見她撒腿就跑,又算怎麼回事?

  她想破了腦袋,也不記得哪裡得罪了他。明明上一次見面,月老還很和藹地送了她一條三股紅線做禮物,這才五百年,居然就物是人非了。心塞。

  姜小白正伸直雙手,晾著指甲。見崔鈺沒精打采,她悄悄用指尖蘸了點青燈籠草汁,一下子按在崔鈺額頭,頓時便浮現出朵鮮紅的荷花。

  沒等崔鈺去摸,姜小白挑著手指,抬起崔鈺的下巴,端詳了兩眼,滿意地點頭。

  「這才有點姑娘家的樣子。我聽說你和閻王爺告了假,要去陽間轉兩天?既然不用裝模作樣地當判官,就把自己收拾得鮮亮點,成日裡不是黑就是白的,我看著都覺得清冷。」

  崔鈺一向聽姜小白的話,見銅鏡裡的那張臉添了紅荷,竟顯出俏麗嬌媚的味道,再想到她是要去見徐清明,也就垂著眼睛點了頭,還央著小白姐姐,把那條鵝黃色的新裙借她穿兩日。

  姜小白雖詫異,但對崔鈺這個比親妹子還讓人疼的姑娘,她一向大方,把裙子拿出來還幫著穿上。等崔鈺推著輪椅往陽間去後,她立馬衝去森羅殿,嚴肅地問奮筆疾書的閻王:「老爺子,你說咱們崔判官,是不是想背著上生星君偷男人?」

  閻王手裡的筆一掉。

  牛頭馬面捧著的生死簿砸了一地。

  在門口晃悠的小鬼們更是直接炸了鍋。

  「我就說上生星君那小身板,滿足不了崔大人。」

  「也是呢,咱們崔判官可是徒手殺死八岐大蛇的人,那胃口,肯定大。」

  「那原來得她歡心的那個男人,豈不是相當厲害?」

  「難怪我聽說,崔判官剛來的時候一直在找他,恐怕是那滋味太好,嘗不夠哇。」

  ……

  剛到陽間的崔鈺,在屋頂一落腳,就莫名奇妙打了一連串的噴嚏。幾乎是同時,她腳底下的屋子裡走出一個人,也開始打起噴嚏。

  崔鈺低頭一看。

  青天大老爺。

  寬肩窄腰大長腿,居然就是徐清明。

  還沒等她腦子想好接下來怎麼辦,身體已經退後幾步,躥進了遠處的樹林裡。

  崔鈺在地府裡不好用紫微大帝的小鈴鐺站起來,早就心癢難耐,一來陽間就把輪椅扔了一邊。這會兒她連路都走不好,就想玩飛的?自然是生生撞到大樹上,腦袋起了好大一個包。

  你跑什麼呢?崔鈺懊惱地摸著腫包自責:徐清明他是喝過孟婆湯的,他已經不記得你了。現在的他不是什麼青天大老爺,你也不是他的小跟班,有什麼害怕的?沒事,別怕,搞斷腿就好,搞斷腿就好……

  她一邊吸著氣自我安慰,一邊想好了辦法,變出兩錠金燦燦的元寶,往城隍廟走。

  姜小白曾經說過,現在城東的城隍廟裡有一幫流民,只要給錢,哪怕殺人放火,他們都會做。崔鈺想著,雇個人去把徐清明的腿打斷不就完了,既不用她出手,還能圓滿完成紫微大帝的任務,再沒有比這好的法子了。

  於是,隔天的傍晚,崔鈺趴在牆頭,盯著流民手裡的鐵棍,心都快從喉嚨裡跳出來。

  這世的徐清明雖是個丞相,但也就是個文弱書生,身形纖瘦,臉色發白,那流民壯得像頭野熊,可別腿沒打斷就把人給弄死了。

  ……

  這地方是崔鈺挑的。是條窄巷。本來就偏僻,又臨近入夜,四周靜悄悄的,連麻雀的嘰叫都不曾有,是以徐清明的腳步聲格外鮮明。

  就要來了。

  崔鈺咽下一口口水。

  流民也聽見了動靜,等徐清明走近,那壯漢猛地衝出來,高舉著那根鐵棍,擼起袖子的胳膊上暴起青筋。他大喊著「狗官,償命」,就要把鐵棍往徐清明腦袋上砸。

  什麼情況?!

  崔鈺差點驚得掉下牆。

  不是說好一錠金子一條腿,不傷性命不打臉?怎麼對著腦袋下去啦!

  眼見那鐵棍帶著風聲,就要把徐清明砸個腦袋開花,崔鈺顧不得其他,伸手掐了個訣,就要打向那個壯漢,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出手,壯漢就被定住了。這時那鐵棍離徐清明,不過兩指遠。

  徐清明從頭到尾都沒變過神色。他連看都不看壯漢一眼,伸出一個指頭把鐵棍撥開,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張帕子,開始仔仔細細擦拭那根手指。

  崔鈺頓感不妙。

  她軟著腿抖著胳膊往後爬,可剛動一下,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拎住衣領,提到半空。一個乾巴巴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神君,此人剛才想用法術暗算您,已被我擒獲,該如何處置,請您吩咐。」

  我呸。

  我用法術是想救他好嗎?你怎麼能好壞不分、顛倒黑白!

  不過崔鈺沒膽罵出來,因為她看見徐清明望向她的眼睛裡閃過一點光,臉上還浮現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大地,她是我的舊識,沒膽子暗算我。」他慵懶地站著,笑更濃了,仿佛春日撲面暖風,如果不是崔鈺太了解他,也會看不到他眼底的深意。

  那雙載滿溫柔多情的眼睛裡分明寫道:等回來,再跟你算帳。

  崔鈺倒也忘了那些自我安慰的話,全然回到當年她在他手下當牛做馬的日子,見他笑,她的心就開始抖。心抖完,手又開始抖,手抖著,腳也開始抖,很快就在大地戰神手裡渾身發顫。

  大地戰神聽了徐清明的話,抓住崔鈺的手一鬆,下一步就出現在地面,抗起了礙眼的壯漢。

  崔鈺腿還在發抖,落到磚瓦上時沒站穩,腳底一滑,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那疼像一道閃電竄進脊骨,一直沖到崔鈺的天靈蓋,把她的眼淚都逼了出來。

  徐清明就站在原地,笑瞇瞇地看她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等她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徐清明還嫌棄地倒退一步,眉毛都擰在一起。

  崔鈺見狀更是悲從中來,甩開臉面,哇哇大哭,那動靜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吵得徐清明又好氣又好笑。

  他蹲下來,隔著手帕抬住崔鈺的下巴,見她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頭髮還散了大半亂垂著,忍俊不禁道:「當年不准我去百花樓睡花姐兒,你就是這個架勢,過了五百年,竟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崔鈺哭得說不出話,抽了下鼻子,一滴米粒大的淚珠掉下去,看著委屈得不得了。

  徐清明最見不得她這個樣兒,笑意不收卻皺起眉,甩開手帕,兩指捏住崔鈺的腮幫子,迫使她仰面看她。這下崔鈺的鼻涕眼淚全流不出來,臉頰還被他按得生疼。

  「有什麼想說的?」見她安靜,徐清明撿起帕子給她擦臉,動作看著講究優雅,但真蹭到臉上,那火辣辣的滋味也就崔鈺能知道。

  崔鈺癟嘴,細聲細氣地叫喚:「疼……」

  徐清明鬆開指頭,滿意地打量著她臉上被他按出的紅印,大度地撫摸了下她雞窩般的腦袋,和氣地笑:「我知道你疼,我想個法子,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崔鈺覺得很不安心,但她現在扭一下腰,頭皮都發麻,只好乖巧地點頭,還殷切崇拜地看向徐清明。

  徐清明心情很好,又摸了摸崔鈺的頭髮,連纏在他指間的青絲,都解得很有耐心,解下來,還特意攥在手心裡,彷佛捨不得丟掉的珍寶。

  崔鈺快被感動了。

  接著她就被繩子給捆住了。

  繩子是扛著壯漢的大地戰神拋過來的。他拋繩子,是因為徐清明向他做了個手勢。

  崔鈺那難得的感動一下子飛到九霄雲外。

  那繩子黑不溜秋不起眼,卻很結實,把崔鈺捆得跟粽子一樣,嚴嚴實實的,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崔鈺不樂意。她含淚問徐清明:「這是做什麼?」

  徐清明不緊不慢地起身,手往後一伸,崔鈺那油光發亮的頭髮,就被大地戰神接了過去。

  只見他拿著那根頭髮無聲念了幾句,髮根就出現了火苗,隨著火苗上躥,及腰長的青絲被慢慢燃盡,崔鈺眼前的世界也在不斷變大。

  變大。兩人高的房屋眨眼成了雄偉城牆。

  變大。比她高三個腦袋的徐清明已經頭頂青天。

  越來越大。石縫裡冒出來的小綠芽可以為她遮風擋雨。

  等那根頭髮全化成灰飄走,崔鈺已經變成拇指大的小人,戰戰兢兢地抱住一顆石子,生怕徐清明走過來時腳底帶的風,把她吹回陰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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