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反省
拐過一個轉角,夏目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正安靜等著他的黑衣少年,雖然對方的臉色並不太好,可是異色的妖瞳中瀉出幾分無奈和懊惱,融化了他身上冰冷的氣韻。
到底還是擔心的,雖然無數次在心裡演練「關起來」的場景,還是希望這孩子能在太陽底下展露最溫暖的笑顏。
的場靜司清楚地知道自己絕不是什麼好人,喜歡的就要去掠奪。
卻不意味著摧毀。
果然,看到那孩子驟然亮起來的眼眸,心中還是湧起難言的甜意。
【罪孽由我來背負,你只要微笑就好了。】
夏目快跑了兩步,牽住了的場靜司的衣袖,反而被握起了手,握得緊緊的。
夏目知道對方一向極度缺乏安全感,渴求著身體上的接觸,甚至體溫都是常年偏低的,怎麼捂都捂不暖。
目光在四周的木柵上逡巡一圈,夏目沒有猶豫的問了出來。
「靜司先生,這裡是……」
「是的場家的地牢,不過從我掌權開始就廢棄了,」他斜了夏目一眼,露出了一絲揶揄的笑,「只用來關了關你。」
夏目尷尬的側過頭,又聽的場靜司說道:
「今後這些案件也好,黑手黨也好,統統不許沾染!那些是怎樣可怕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嗎?不說別的,單說那個蝮蛇……」
說到這裡,的場靜司的心情立刻又不好了,回想起那個有著漂亮玫瑰色眼瞳的殺手,跪地要向這孩子效忠的場景,就有種毀滅世界的衝動。
效忠效忠效忠!區區人類真是好膽!有火炎了不起嗎?!幻術師了不起嗎?!
露出那種纏綿悱惻、「你是我的信仰」什麼的眼神……戳瞎你啊呵呵噠!
的場先生不高興,他不遺餘力的抹黑「對手」。
「五年前,西西里【霧色之夜】的主導者就是他,當時足足死了三百多黑手黨精英,全都沉浸在幻覺中驚懼而亡……是個相當殘忍而可怕的人……」
「但是,」夏目有不同的見解,非常的有理有據,「最可怕最凶殘的不是靜司先生嗎?」
冷場。
抹黑別人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這樣的人(妖)生簡直操蛋啊!
的場靜司臉有點僵,他正在心裡飛速組織語言試圖把自己洗白,卻悲哀的發現這個事實太過根深蒂固,他凶殘的形象泡在肥皂水裡也刷不乾淨。
要怎樣挽回自己的形象+踩對手一腳,在戰場上決勝千里運籌帷幄屢造修羅場的魔都之主,陷入了深深的困擾中。
雖然對方沒有表情,夏目卻似乎發現了隱藏在無表情之下刷滿全屏的彈幕,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不是貶義詞啊靜司先生,只是我個人這麼覺得而已,靜司先生很強很強。」
「而且,是個很溫柔的人。」
在戰場上大肆殺戮是為了和平的未來,裁撤地牢是因為討厭虐殺,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絕對的惡人,不屑於解釋,任憑自己的惡名在人類和妖怪之中傳揚。
這個人從來如此的驕傲,驕傲之下卻有細小的溫柔。
年幼的孩子微笑著,眉目舒展,眸光溫柔,像晨曦的光亮傾瀉在時光的斜坡上,是意蘊悠長的雋永溫存,當他在說,「是個很溫柔的人」時,的場靜司差點就又把他關回去了。
這樣的笑容是給他的,不能讓別人看到,一眼也不行。
的場靜司俯下身,想要再抱一抱這個孩子……
「所以,我的刀?」
刀刀刀刀刀刀刀!除了刀你還知道什麼?!那兩個傢伙果然去死好了?!
「真劍必殺!!!」
「真劍必殺!!!」
聽到這句噩夢般的話語,冥狼終於壓抑不住眼裡的淚水,順著被削得七零八落的皮毛淌了下來。
求求你們不要再爆真劍了啊啊啊!我是真的要死了啊啊啊!陛下救命啊啊啊!
黑金華貴的刀鞘已經被棄置一旁,身為皇室御用的刀劍有鶴一般光明絢麗的姿容,刀光流轉間,那雙黃金瞳浸滿了殺意。
這些阻攔他們回歸主君身邊的傢伙……統統都……!
紅衣的刀靈衣衫半解,他曾踏過硝煙與炮火,銘刻陰陽符文,全力施為之下只見紅光瀲灩如火,天然理心流刀法跨越時代仍舊熠熠生輝,似乎穿過時光的洪流,還能聽到荒海水浪拍打浮島,狂嵐四起劍意縱橫。
大妖倒伏一地,傷的不致命,但是真的疼得死去活來,一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紛紛淚目看去——
眾妖:陛下嚶嚶嚶!
夏目鬆開了拽著的場靜司衣袖的手,跑過去把兩個刀鞘撿起來,抱在懷裡,看向場中。
「鶴丸,兼定。」
刀靈的動作一頓,鶴丸反應最快,一下就躥了過去,反而嚇了夏目一跳。一反往日的跳脫賣萌,站在夏目身前的刀靈抿抿唇,士氣有些低落,最終呼的一下就跪了下來。
「主君,是我等無用。」
他忘不了那個黑衣少年那個冰冷的眼神,哪怕刀碎也無法撼動的海淵般的氣勢,輕而易舉的就把主君奪走,連眼角的餘光也不會施捨別人半分。
是因為……是螻蟻嗎?
和泉守兼定也跪倒,緋紅衣擺鋪展,像欲燃盡的火。
「主君……」
夏目抱著刀鞘,沒有伸手去扶,只是輕嘆口氣,雙膝著地,擺出了跪坐的姿勢。
「主君!」「主君!」
「應該被責怪的,難道不是本應握刀的我嗎?!」他稍稍抬高聲音,難得威嚴的阻攔了刀劍們欲出口的話語,有些黯然的垂下睫毛。
「是啊,本來就是我的錯,無法持刀的我發揮不出刀劍的威力,令你們的名字蒙垢……萬分抱歉……萬分抱歉!」
「從我得到你們本體的那一刻起,我就應該背負起你們的全部,不是讓你們為我而戰,而是與你們並肩作戰,而我沒有做到,甚至於忽視了劍道的修習……」
「我不是個好的主君。」
年幼的孩子跪在那裡,淺琥珀色的瞳眸中漸漸溢滿淚水,慢慢的遞出了刀鞘。
「鶴丸和兼定是最好的刀劍,無用的是我。」
夏目在自省,他是否太依賴友人了?他有天賦的靈力,明明應該護在友人身前,為他們創造一片飛翔的天空,卻一次次的讓友人為他的事操碎了心。
他知道貓老師一直在為他謀劃,知道藍被迫長時間的離開水為他四處奔走,知道鶴先生有時會跨越半個城來到他窗前,不說話的注視他一整夜……
友人待他的真心他已經還都還不清了。
他曾經獨往獨來,凡事都要靠自己,現在有了朋友和師長,他似乎被慣壞了。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沒有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此時此刻更是愧疚的快要落下淚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保持著遞出刀鞘的動作,直到手臂痠痛,然後他感到手上一輕,紅衣的刀靈率先拿起了自己的刀鞘,站起身來;鶴丸國永緊隨其後,將自己的本體歸入鞘中,就這麼站在那裡俯視夏目。
這是……不承認他,要離開了嗎……
背對著陽光,刀靈原本聖潔的姿容愈發炫目,他歪著頭瞅了夏目一會兒,黃金瞳中突然閃現了一點笑意。
「主君值得最好的,很遺憾,我們不是最好的。」
「但是,還是有努力的餘地吧~如果遵從刀劍的宿命,不斷殺戮的話……」銀發青年輕輕鬆鬆的把夏目從地上抱了起來,甚至拋了拋,驚得夏目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忍不住露出惡劣的微笑。
「主君會討厭被染紅的鶴嗎?不討厭對吧」
夏目拚命點頭,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急急的阻止,「鶴丸,那樣的話……」
「噓——」刀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神情狡黠,轉過頭去問他的同僚,「你覺得如何?」
這啞謎讓夏目一頭霧水,他有些緊張的拽著鶴丸的衣袖,也看向和泉守兼定。
「兼定……」
「主君,我們來做個約定。」紅衣刀靈隨意攏了下散亂的長發,刀未入鞘,寒光逼人。
「在您能握刀之前,請允許我等浴血征戰;而在您能握刀之後,我等會將一個王國送上。」
沒有什麼比征戰更適合刀劍本身了,突然冒出來的黑手黨給兩位刀靈提了個醒,勢力是很重要的,主君雖有手段,卻更傾向於安安穩穩的偏安一隅,而他自身又是如此光芒耀眼,總會吸引那些黑暗中掙扎的傢伙。
他們信不過蝮蛇,發誓效忠也好,腦殘粉也好,信不過就是信不過,對方的勢力不小,不如就在其中摻摻水,至少要將其中一部分攏在手中。
遠方某地,人偶少女亭亭的站在蝮蛇面前,笑的純然天真。
「蝮蛇先生,您覺得如何?」
一切都是為了安卡。
祖母綠的眼瞳中幽光閃動,像是要揚起風暴的翡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