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個月後 紐約
大床溫暖舒適,羽毛被輕輕環繞,讓人好像躺在雲裏似的。
伏在堅硬寬闊的胸膛上,靜聽沉穩的心跳聲,韋敏覺得某部分的自己,在緊繃了好幾個月之後,終於放鬆了。
窗外天空,堆積著鉛灰色的雲,天色陰暗,根據氣象報告,今天應該會下雪。
纖柔玉手按在古銅色的男人胸膛,形成強烈的對比。她望著自己的手貼在他的心口,久久都沒有說話。
男人的大手則適意地在她光滑的裸背上遊移,享受那絕佳的絲緞般質感。
「在想什麼?」嗓音懶懶的,低低的,親昵而私密。
「耶誕節,你不用眼家人過嗎?」
「不用。」藍書庭簡短回答,吻了吻她的頭頂心。「何況,你都說要來了,我當然會跟你一起過節。」
「你還說!還不是……還不是你硬要我來……」
想到一個月前,她如何被軟硬兼施、逼迫著答應來過節時的情景,韋敏忍不住又臉紅。
惡劣的男人……
藍書庭朗朗笑了,酒窩出現在俊臉上,韋敏伸手輕觸,然後撐起身子,吻了吻他的臉頰。
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又好像有什麼不同了。
「那你爸媽知道你是跟……跟我……」
「跟你在一起廝混?當然知道啊。」兒子耶誕佳節沒回家,當然是另有節目,難道會是在加班嗎?「晚上我家有聚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剛好認識一下。」
他父母,或者該說他們家的人長年都忙,聚首的機會不太多,過節是一個大家都會到的時候。吃一頓飯就大家都認識了,畢其功於一役,很省事。
這是他哄她來紐約的目的。
「我不要!」韋敏反射般地回應,隨即大驚失色的問:「你……你……你爸媽……你該不會對他們說了……」
藍書庭看她一眼,笑意慢慢收斂。「我確實告訴過他們,我有女朋友。這很奇怪嗎?既然你來了,又是過節,一起吃個飯,有必要那麼驚訝嗎?」
「太、大突然了,這樣、好像不太好。」慌亂之中,韋敏只能想出這樣的回絕。「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在我還沒準備好以前……」
「是的,我們已經討論過太多次了,你始終沒有準備好。」他仔細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問:「你到哪一天才會真的準備好?」
韋敏不肯回答。
「那你爸媽呢?他們知道嗎?」他沒有打算放過她。「你這次出來,該不會又是隨便找個藉口欺騙他們吧?」
「他們回臺灣了。」她依然閃避他的目光與問題。
「我不是問你這個。」他拉住想躲開的人兒,堅持得到答案。「你有沒有跟你爸媽說,是要來紐約見我?」
她爸媽連藍書庭的存在都不知道啊。
「我們一定要說這些嗎?」她又來這一招,俯身,紅唇找到他的,獻上甜甜的吻,想要封住他提問的嘴。飽滿的豐乳在他光裸的胸膛磨蹭,擦出性感的火花。
「你是個膽小鬼。」藍書庭已經能抵禦這樣的伎倆了——雖然,他漲紅的臉和不穩的氣息,證明了這抵禦是有付出代價的。
他任著她撒嬌,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有回應,然後,輕輕推開她。「不要老想著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你根本不是解決,是逃避!我不是你的男寵,存在價值也不是只有跟你上床!」
「你不是才怪!」韋敏拉過他的手臂,恨恨咬了一口。「每次一見面就要抱我的人,是誰?」
「你還是沒搞懂。」藍書庭捺著性子說著,也沒有把手抽回來,任由她磨牙。「我承認我渴望你,無時無刻會想抱你。可是,我要的是跟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讓大家都知道。像這樣偷偷摸摸的,算什麼?別人是因為家庭反對或有什麼不可告人因素,我們呢?正常交往,為什麼不能公開?只因為你膽小!」
韋敏不肯聽了,她轉身用羽毛被把自己蒙住,逃避現實。
為什麼不能好好享受在一起的感覺,沒有任何外界的干擾和關心?
本來以為這個凡事無所謂的公子哥兒,應該很花心,也不可能太認真,他們在一起一段時間就會和平分手,船過水無痕,可是……一糾纏,就是好幾年。
一切,從一開始就錯了。
藍書庭也沒有繼續,他沈默地起身離去,留下韋敏一個人在大床上。
幾乎是他一離開她身邊,韋敏就後悔了。後悔中,還帶有絲絲的嗔怒。
氣他,也氣自己。氣他清楚她的軟弱和膽小,氣自己則是因為太沒意志力,想分手分不開,迷戀他的身體,擁抱,呵護……氣自己如此膽小,為什麼始終沒有辦法勇敢去面對另一次可能的失敗?
討厭討厭討厭……
「呀!」她突然叫了起來,因為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扯掉被子,然後抱起她。
他的臉色不太友善,她也還在生悶氣,兩人都不肯看對方,只是擁抱的姿勢如此自然,她也習慣性的圈住他的頸,兩人的身體契合得剛剛好。
藍書庭沈默地把嬌嫩人兒抱進浴室,熱氣縈繞,嶄新的大理石按摩浴缸裏,嘩啦啦的放著熱水,也加了她最喜歡的泡泡浴,正冒著誘人的香氣與泡泡。
看到這個浴缸,韋敏本來緊抿的紅唇,忍不住微微上彎了。
他為了她,改建了浴室,加了一個他從來不用,根本就是她專屬的浴缸。
除了父母,還有誰會這樣疼愛她、呵護她?而父母的愛還要分一半給弟弟。在他這裏,她得到的是全心全意。
即使只是暫時的,有一天會改變,也已經極為珍貴。
「藍,你真是好人上她主動吻了吻他堅毅的嘴角。「我好愛你。」
「甜言蜜語的騙子。你愛的是浴缸吧?」而且是個美麗誘人的騙子,讓他暈頭轉向,還陪著她玩這偷偷摸摸的戲碼。
不過雖然在抱怨,他總算放鬆了一些,偏頭讓她的吻印上自己的唇。
他從來不強迫她,即使不開心,也只會一遍遍和她溝通。好幾次分開了,卻又沒辦法克制想要她、想見她的衝動,一次次回到她身邊。
這個男人呵……她虧欠他,真的。
可是,她不要再嘗被虧欠的感覺了,她不要再被男人傷心。還沒完全痊癒的傷口,她絕不要再暴露出來,讓它再受一次傷。
泡進熱水裏,她軟軟地伏在冰涼大理石的浴缸邊,迷蒙望著那健朗修長的身影。
他正對鏡刮鬍子。
女人看著男人刮鬍子,是很私密、親昵的,兩人的關係根本不用多說,已經清清楚楚。
「……大概就是最近了。」
「嗯?」她只顧著欣賞,根本沒有注意聽,此時大眼睛眨了眨,茫然望著從鏡中看著她的男人。
就是在美豔開朗的外表下,偶爾表露出的一絲單純直率,讓藍書庭舍不下,放不開,光看著她,心口就微微發疼。
一開始,誰又曾想到天長地久?但是時至今日,好幾年過去了,他始終沒辦法真正離開、放下這個可惡的女人。
他認真了。一向滿不在乎,凡事懶洋洋的他,認真了。
隨興開放的關係,已經不再能滿足他,他要和她在一起,朝朝暮暮,光明正大,要她從名到實,從早到晚都屬於她。
溝通無效,他只能下最後一著險棋。
「我要回臺灣去了。之前跟你提過的工作變動,就是這個。」他轉身,靠著洗手台,雙手抱胸,淡淡地宣佈道:「公司在臺灣的幾個大型投資案,需要有人回去主掌,董事會決定的人選是我。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最近會起程。」
韋敏怔住了,連眨眼都忘了,只是定定注視著藍書庭。「你要走了?」
雖說兩人一在東一在西,但總歸都是在美國,而現在,他要走了……
「我希望你跟我」起去。」他舉起手,阻止開口欲言的韋敏。「你聽我說。我們這樣下去不會有任何突破,你不想改變,不要有壓力,我也沒辦法強迫你。所以我想換個環境,也許會有轉機。三藩市有你爸媽,紐約有我的家人,那麼在臺灣呢?會不會比較可能讓你放下心防,去嘗試穩定的、朝夕相處的關係?」
他有把握能給她足夠的信心,繼續一起走下去。
只要她願意試試看,真正貼身感受他,確認兩人之間的火花與愛戀是可以持續的,不是一時瘋狂。
他沒有要她立刻大轉變,只要一個機會,讓她自己走出恐懼,願意嘗試的機會。
「我、我的工作怎麼辦?」
「我相信你找得到,就算不行,我也能幫你找。」藍書庭笑笑。「何況就算你不工作,待在家裏好好跟我培養感情,我們的生活也絕對不成問題。」
韋敏沈默了。她盯著姿勢慵懶的他,但那張俊臉上的堅定神情,一點都沒有隨便說說的味道。
「我可以找時間去看你……」
「抱歉,那樣不夠。」他客氣地堵掉她垂死的掙扎。「我想要的不是那樣。」
「如果我說不呢?我們會變成怎樣?」
「我不知道。」藍書庭坦白地說。
「這算是最後通牒?」韋敏揚起居,反問。
藍書庭聳聳肩,不置可否。
也許不是最後通牒,但是個賭注。
韋敏也不說話了。偏過頭,有點賭氣地不肯看他。
他歎了一口氣,走過來在浴缸前蹲下,俯頭輕吻一下她緊鎖的秀眉。「我從來不想跟你爭什麼,也不在乎輸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沒有要馬上進展到見家長的程度,只是要你試試看、努力看看,這樣都太過分嗎?」
不對呀……這不是她想要的……
真的不是嗎?還是她太膽小,不敢承認自己到底要什麼?
「我會把行程、到臺灣之後的聯絡方式都傳給你。」他捧著她的臉,輕吻一下。「我在臺灣等你。」
☆☆☆**☆☆☆**☆☆☆
對藍書庭來說,從美國到臺灣,就像從一個辦公室換到另一個辦公室,如此而已。反正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面對電腦螢幕、電話、傳真機、秘書……感覺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千頭萬緒的工作、兩地職場文化的差異、投資環境的異同,藍書庭忙得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的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想任何與工作不相關的事情。
當然,只是「幾乎」而已。瘋狂忙碌中,他還是清清楚楚算計著日子。
一周……兩周……三周……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她沒有來。
有時,遇到對他示好的異性,藍書庭也忍不住感慨。他不是沒有選擇權利呀。回到臺灣後,遇過不少年輕又漂亮、工作能力也強、個性又溫婉大方、百依百順的女子,讓他這種在歐美長大、習慣女性向來不走婉約路線的男人受寵若驚。
但受寵若驚、欣賞讚歎是一回事。藍書庭很清楚,他一直還在等待那一朵專屬於他的豔麗玫瑰。
真正很在乎很在乎一個人,就不可能外遇或劈腿,光想到她委屈難受的模樣,甚至會掉眼淚……最嚴重的是,她可能再也不理他,再也不會賴在他懷裏撒嬌了,藍書庭沒辦法想像那樣的日子。
為什麼他會愛上這麼難纏的她啊?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在深夜累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盯著電話發呆,期待它響起。或是偶爾望著手機,以為自己聽到了鈴聲。
他甚至很多次都已經要訂機票了,準備再度輸給自己的思念,回到她身邊;偷偷摸摸就算了,沒有全部的她也沒關係,至少有一部分。
可是,為什麼要愛得這麼沒有尊嚴?寵她,不見得是要百依百順,何況這絕非長遠之計,他們總不能就這樣躲躲藏藏一輩子吧?
是的,一輩子。
如果只是激情、只想在一起一段時間,之後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話,那他根本不用這麼辛苦了。
他對她的用心,她到底懂不懂呢?
週末,當他在辦公室埋頭工作時,偶爾也會覺得孤獨和疲倦。他渴望言笑晏晏的人兒就在身邊,嬌豔甜蜜的她、熱情大膽的她、坦率與不坦率的她……
不管是怎樣的面貌,都深深觸動他的心弦。
啊,泥足深陷,就是這樣。
黃金單身漢,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週末居然在加班中度過。
傍晚,他的手機響了。
「藍!」那嬌軟的嗓音,讓藍書庭心頭猛然一震。「週末還加班?拜託,堂堂副總一名,別這麼認真,出來玩吧!」
不是她,不是心心念念想著的她。
「請問,是哪一位?」他是真的想不起來這熟稔的語氣屬於誰。
「我是Tina啦!你真是大忙人,忙到連我聲音都聽不出來。」Tina抱怨著,「每次約都約不到,很傷我的心耶!大家都懷疑我真的跟你認識。喂,出來玩好不好?」
Tina是藍書庭在美國史丹佛時的華人同學之一,畢業後在跨國銀行工作,沒多久就被派回臺灣任職。
他知道有一群背景類似的同伴,常常邀約一起出去玩 畢竟在臺灣,他們不算土生土長,總是跟比較類似的人氣味相投,容易親近。
藍書庭和這群人出去過幾次,卻總是吃吃飯而已,精采的夜生活他並不熱中。不過,對他有興趣、想多認識他一點的人實在不少,所以三天兩頭就會接到類似的電話。
「好嘛……出來嘛……」Tina撒嬌道:「我有幾個朋友都等著想看看你,連老同學面子都不給嗎?藍,我記得你不是這麼無趣的人啊!」
是啊,以前的他雖算不上夜夜笙歌,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玩樂都提不起勁,滿心只想著那個活色生香,宜嗔宜笑的美人兒。
她為什麼不在身邊……如果他可以帶著她一起參加這樣的聚會,該有多好?
他確定他們會玩得很愉快,韋敏活潑開朗的個性,會讓旁人飛蛾撲火似的都走向她,她會是全場笑得最開心、最耀眼的明星。
他崇拜她、愛戀她、毫無辦法的深深被她吸引,他也是撲火的飛蛾之一,也許還是最蠢、最笨的一隻。
「來嘛……」Tina還在纏。
「好,我等一下過去。」不管怎樣,總是要吃飯的,不是嗎?
到達週六晚上的夜店,果然已經是人滿為患;他才到場,就被Tina拉進了眾多朋友聚集的包廂內。
因為周未,所以他的穿著很輕便。但在簡單合身T恤牛仔褲下,卻是漂亮精壯的身材,加上他慵懶而不多話的氣質,俊美的五官……果然如Tina所說,盯著他看、甚至大方過來自我介紹的朋友,還真不少。
眩目的燈光,重金屬路線的音樂,熱鬧的氣氛……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的三藩市,韋家辦的派對上。
也是這樣的笑語喧嘩,中文英文夾雜的場合,他被一個豔麗如火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誰?」他記得自己輕描淡寫地問著身旁的朋友。
「你不認識她?」同行的朋友大驚失色,「韋敏,這麼有名的大美女,你居然不認識?!」
是呀,他也覺得詫異。
如果當時的他知道後來有這許多牽扯糾纏,可能會嚇死吧。
「你好像不太愛講話?」一個打扮得火辣時髦的女子輕靠過來,「還是,是在等人開口?我叫Jessie,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認識你。」藍書庭客套著,淡淡說。
「你常來這邊嗎?」Jessie顯然是打定主意要攀談。「我在灣區就聽過你的大名,後來也到紐約工作,只是好像都沒遇過你。聽說後來你都不太去Party了……」
因為後來他有「家累」了啊。藍書庭笑了笑。
「Jessie,你不用這麼努力,在場單身雌性生物大概都試過了,他還是一副沒興趣的樣子,工作狂喔!」遠遠的,他的舊日同學Tina喊過來。
「哦?你不太去Party,不然,都去哪兒玩?」另一位皮膚曬得黑黑、走健康性感路線的辣妞也忍不住插進來,間這個神態慵懶的大帥哥。「喜歡潛水嗎?或是玩風帆?我們有幾個固定朋友一起去,你要不要……」
藍書庭還是微笑,不署可否。
望著一室爭奇鬥豔,男男女女都年輕漂亮、相談甚歡的場景,心中渴望的,居然是在熱氣蒸騰的浴室,陪一個美人魚般的女王泡澡。幫她打果汁,男寵似的獻上,看她喝得心滿意足,眼睛都眯起來的甜蜜模樣……
自己真是犯賤啊……
氣氛熱鬧,煙味彌漫,藍書庭自己也燃起一根煙,冷眼旁觀。
等抽完這根煙,還是回去吧。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場合,再也沒辦法讓他放鬆或愉悅。
然後,一抹鮮豔的紅,就這樣掠過他眼前!
他猛然坐直,把旁邊正在開心聊天的朋友嚇了一大跳。「怎麼了?怎麼了?」
像被勾住魂一樣,藍書庭站起來,拔腿跟了過去。敏捷而迅速的動作,和他一貫的慵懶放鬆實在差太遠了,讓大家都目瞪口呆。
他不會認錯!那火辣的身材、那長長的捲髮、那雙又高又細的高跟鞋……
經過重重人群,藍書庭終於追上了。
他的手按上紅衣女郎的肩……
回頭,一雙明媚閃亮如寶石般的大眼,灼灼瞪著他。
藍書庭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猛,好像快要破胸而出了。
「你……」
「做什麼?認錯人了嗎?」她還是美得那麼囂張,那麼挑釁。
深呼吸幾口,總算找回了說話的能力,藍書庭沉聲反問:「認錯人?我會認錯自己的老婆?」
旁邊有人倒抽一口冷氣,「小敏,你……你們……」
「別理他,哪有人到夜店隨便認人當老婆的。」韋敏精緻的下巴一揚,掙脫他烙鐵般的掌握,和身旁朋友說:「走,我們去跳舞。」
藍書庭往前一步,緊緊握住她的手臂,眼睛直盯著那張帶著薄怒的俏臉,他平穩地對她身旁的友人說:「我和韋小姐有點家務事要解決,抱歉了。」
「喂……」
不管朋友還在驚叫,藍書庭堅定而霸道地把豔麗人兒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