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城裏難得出現一輛賓士車，一對穿著講究的夫妻兩手都提著漂亮的水果籃，來到一間藥局前。

　　阿好探頭出來看了一下，古道熱腸的個性馬上跟著發作。

　　“請問你們要找誰？我是這裏的裏長，可以幫忙你們。”

　　“你好，我想找一戶姓袁的人家，他們開藥局。”

　　“就是我們啊！請問你們要找的是？”

　　“我想找袁令森的母親，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姓劉，是劉合俐的父親。”

　　“啊？”阿好傻眼，怎麼也沒想到人家的爸媽會找上門。如果對方怒氣衝天的來也就算了，開著一輛閃閃發亮的賓士車，看來就是大戶人家的氣派，加上兩老笑臉迎人，一點也沒有有錢人的架子，她霎時不知道要怎麼應對。

　　“真的很不好意思。”劉母上前一步，直接獻上水果籃。“你就是袁先生的母親吧？我們家是賣水果的，所以我跟我先生帶了一些來拜訪你。我只聽合俐提到袁先生家是在這兒開藥局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戶，這麼巧，一上來就找著，真的是很幸運啊！”

　　“喔……謝謝，怎麼好意思收你們這麼多水果？”阿好有些困窘的笑說。

　　常到店裏坐的鄰居們紛紛走了出來，好奇的觀望。

　　“沒關係，我們真的是賣水果的，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哇……這些都是進口水果。很貴吧？”一位阿姨瞪大眼，看著那一顆顆包裝精美的果實。

　　“我先生特地挑的，第一次來拜訪，總不好空手。我們家合俐一個人在台北生活，還好有袁先生，平常受到他很多照顧，她個性獨立、乖巧，有什麼事都不跟我們講，本來以為她一輩子不結婚了，現在有了好男友，我們夫妻倆開心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

　　“是喔……”阿好應了一聲，感覺得到鄰居們都露出尷尬的神情。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她不怎麼認同這段戀情。

　　基於禮貌，收了人家這麼多水果，總不好當場趕走，所謂見面三分情，阿好還是把劉家兩老請進店裏。坐下來聊。

　　鄰居們站在店外不肯走，等著看好戲。

　　“你也知道，孩子的感情事，我們當爸媽的也不好管，她肯談戀愛，我已經很感恩了，那孩子從小就不讓我們操心，我們以前是開水果行的，小時候她跟她哥哥都在家裏幫忙，後來我們轉做盤商，生活慢慢的好過一點，其實她很能吃苦的。”

　　“是啊！她一個人在台北，從來沒跟家裏要過半毛錢，念書的時候還去打工，我很擔心她，因為就這麼一個乖女兒。有時候偷偷塞錢給她，她馬上又買了兩倍價的補品回來，我怕她多花錢，不敢再塞錢給她。”

　　劉父和劉母不停的訴說著女兒的好，滿臉以女兒為榮的表情。

　　鄰居們聽了，也感覺得到那女孩子真的不錯。

　　“是這樣啊……”阿好也覺得自己似乎誤會了劉合俐。

　　“你想想，一個女孩子一個月也才領那麼一點死薪水，在台北要租房子，還要養活自己，真的很不容易，她從沒跟我們訴苦。我前陣子來看她，她穿了一件新衣服，說是為了跟你見面特地去買的，我們這才知道你們已經見過了。”

　　“原來她真的是為了見我才特別去買的啊？”阿好只記得劉合俐那晚出現時，手裏拿著百貨公司的提袋，原來她真的是下了班特別跑去買的。

　　“她說那天下大雨，穿了一身舊衣服去上班，淋濕了也比較不心疼，沒想到那晚你剛好上台北，害她緊張得不得了……唉，聽得我笑在臉上，疼在心裏，家裏現在的情況已經比較好過了，有什麼困難可以跟爸媽說，可是她就是節儉，又怕我們擔心，所以什麼也不講。你看，現在年輕女孩子多買幾件漂亮衣服又有什麼關係？

　　看她那樣，我們當父母的實在很心疼，想幫幫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幫，不過她對我們可是很孝順，過年時替我買了幾套好貴的衣服，我到現在都還舍不得穿呢！”

　　劉母指著身上的套裝，“你看看，這就是她買的．每年過年她都會先想到媽媽。回家時會幫我買套新衣服，還會記得幫她爸爸帶些襯衫、領帶，我們的尺寸，她比我們自己還清楚。”

　　劉家兩老的出現，完全顛覆了阿好的想像，原來劉家可是超大咖的人物，雖然口口聲聲說是賣水果的，但其實是中南部的大盤商，光看他們身上的行頭，就知道絕不是什麼尋常人物，請他們進來店裏坐，也沒有半點嫌棄，反倒一直誇令森的好，說著他們從合俐口中所聽到的兒子有多棒，讓她覺得不好意思。

　　“唉，我真是個老胡塗，都不知道事情是這樣。”阿好低聲的說，心裏也對劉合俐完全改觀，也許兒子這回挑的人選沒有錯。

*****

誰也沒想到阿好那方這麼輕鬆的解決了，果然老一輩的人還是得由年紀相仿的人來說話才聽得進去。

　　不過袁令森還是處於被觀察期，他打電話跟劉合俐說了母親不再反對他們的事，她也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你還要考慮多久？”

　　“我不知道。”

　　“別這樣折磨我，合俐，你知道我最近一點也不好過。”

　　“我們都不好過啊！”

　　“我沒辦法忍受沒有你的生活。”

　　“久了，你會習慣的，以前我們沒談戀愛的時候，也都是這樣過日子，不是嗎？”

　　袁令森怎麼能習慣這種生活？

　　他已經習慣了有女友的存在，這陣子她不再進出他家，這才發現家裏沒有女人有多麻煩，冰箱裏的食物沒了，沒人補齊，流理台上和水槽裏一堆碗盤，也沒人洗，甚至找不到幹淨的襯衫，昨晚臨時去買了幾件回來應急，家裏也是亂成一團，以往他能擁有幹淨清爽的環境都是她一手整理的，沒有了她，他的生活也跟著亂七八糟。

　　雖然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清潔婦，但是竟然連一個可以談話的對象都沒有，以往在公司裏如果有什麼牢騷。他可以對她說說，回家後，可以從她口中得到一些鼓勵，甚至只要有她在，他就會莫名的興起想要奮發向上的勇氣，最近他連那點動力都快沒了，因為不知道以後還能為誰努力。

　　他懷念有著可愛女友的時光，他想念夜裏有個溫暖的身體依偎的幸福，他喜歡每天早晨醒過來第一眼便看見她，他愛她……他是真的愛她。

　　有一天晚上，他獨自坐在家裏看電視，看到了超市的廣告，竟然羨慕起廣告中那一起在超市裏比價的貪小便宜夫妻檔，突然開始想像，如果他們也是那其中的人物該有多好！就算只是為了買到一罐便宜七元的洗衣精而沾沾自喜，都是平凡的快樂。

　　想起了合俐當初寫的美夢清單，他隨手拿起一張紙，也寫下屬於他的美夢清單，那些要有她在，他才得以完成的夢想，一一呈現……

*****

頭一次跟袁令森吵架時，下了班，劉合俐不知道應該走向何方，這回的冷靜期時間一久，倒是讓她確定了方向，不再滿心期待在下班前接到他打來的電話，離開公司後，也能果斷的朝車站前進。

　　她告訴自己，這是好事，每一次表現出來的堅強都在證明她的成長，但是有時成長是伴隨著苦澀的，一個人落寞的走在街頭，想起當初兩人甜蜜攜手回家的畫面，總是備感心酸。

　　以往她習慣買碗面回家，前陣子因為有男友，總是多帶一碗，從此以後每次去那家店，記性好的老板都會問：“要不要也幫你男朋友多帶一碗？”被問了兩次以後，她再也不敢去那家店買面，反倒跑去超市，買一箱泡面回家。

　　甚至在經過那家店時，她還要假裝神色匆匆，深怕被老板認出來，喊住她，這八成是分手後遺症。要是沒談戀愛，也不會搞得這麼麻煩。

　　小跑步閃過那家面店，急忙進入捷運站，劉合俐慶幸著自己和其他形色匆忙的人們沒兩樣，習慣性的走向最後一節車廂，站在角落的空位，想像著自己就像旁邊的金屬柱子，冰冷而僵硬。所有的交談聲進到她的耳裏，成為一陣陣嗡嗡作響而無意義的雜音，她悶在她自己的封閉世界裏。

　　“你看，好好玩，是什麼廣告啊？”

　　“是求婚廣告啦！”

　　擁擠的車廂內，學生們不時高呼嘻笑，釋放青春活力，劉合俐只能時而低垂著頭，時而仰起頭，假裝認真的看著上頭的廣告看板。

　　就這麼的一塊橫向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劉小姐，這是袁先生的美夢清單。

　　美夢一：能每天醒來就看到你在我身邊，即使是因為棉被被你搶走而冷醒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一種幸福。

　　一旁附上一張有著紅色愛心床單的大床照片，跟著有個箭頭指示著要往後走。

　　劉小姐跟袁先生的美夢清單幾個關鍵字，讓劉合俐心生狐疑，不由自主的走向下一節車廂，在一樣的位置，找到了袁先生的二號美夢清單。

　　美夢二：能和你一起揮汗整理家務；即使難得的休假日都得這麼勞累的度過，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再累都幸福。

　　這廣告上的照片有著沒有她在的屋子，裏頭有著等待著女主人回來的淩亂。

　　美夢三：能和你一起逛大賣場，就算走半個小時，只為了買到便宜十五元的特價品，只要你開心，我走得再累都覺得幸福。

　　這廣告上有一張男人的可愛照片，上頭那個男人的身上寫著大大的拍賣字樣。

　　美夢四：能每天和你一起吃飯，即使只是簡單的泡面，兩人一起坐在小燈下等著面熟，都是一種單純又平凡的幸福。

　　這廣告上是一張一堆朋友的合照，上頭除了張培雄．當然也有孟仁慧，甚至還有何秋。一旁還寫著。別忘了我們，我們也很喜歡跟你們一起吃飯，尤其是何秋……她希望下次跟朋友吃飯時，別再被拍了。還特別注明是由何秋讚助。

　　“何秋也在裏頭耶！姓袁的不會是之前那個被拍到跟何秋一塊吃飯的男人吧？何秋幫他求婚，表示真的只是朋友相約，吃頓飯而已，原來他們真的是朋友啊……”有人這麼喊著。

　　該是寫著五號美夢的下一節車廂裏，有的是一張她站在度假村的白色教堂前的獨照。

　　這是上回我們去度假時，我趁你站在那裏發呆。為你拍下的照片，你一個人站在教堂前，可有想過穿上白紗禮服跟我一起走進去？

　　看到這兒，劉合俐的心怦怦狂跳，終於確定了袁先生真的是她的袁先生，因為她一直不敢相信袁令森會為她做這種事，但還是忍不住往下一節車廂走去，在同一個位置，有許多人擠著要看那最後一個廣告。

　　她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走近那廣告，幸好上頭的字還算大。她就這麼一直看著，直到眼淚讓她再也看不清楚為止。

　　最後一張廣告，以一只戒指盒的照片為底。

　　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完成所有的夢想，請你嫁給我，讓我們的幸福繼續維持下去。

　　Make me dream come true，please。

*****

“怎麼沒看到她下車？”

　　“可能還要再等等吧！”’

　　“不可能啊！我們的眼線不是說她一個小時前已經上車了嗎？有哪班車是開那麼慢的？”

　　“她該不會在半路就下車，或是根本沒看到那廣告吧？”

　　“怎麼可能？整車的人都看得到，她不可能看不到。”

　　孟仁慧跟張培雄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原本準備好了攝影機，要幫他們這對早該結婚的戀人把求婚過程全部拍下來，結果這精心企劃的捷運求婚記竟然遲遲等不到準新娘現身。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都超過兩個小時了，腳也站酸了，而劉合俐從上車至今也早該到了。

　　“好吧！我想她是沒搭上車。”孟仁慧拍了拍袁令森的肩膀，原以為會出現感人的噴淚畫面，看來是等不到了，打電話給劉合俐，她的手機是關機的，該下車的準新娘在關鍵時刻失蹤，這場好戲也就唱不下去了。

　　袁令森的心情從緊張慢慢的緩和下來，就站在劉合俐該下車的那側月台等著，而她久久沒出現，可見她是刻意躲開了這場求婚戲碼。

　　“我想……我們還是先走好了。”既然女主角沒來，孟仁慧拉著張培雄，決定趕緊閃人，避開這尷尬的時刻。

　　袁令森向他們點了點頭，“我去她家等她。”

　　不管怎樣，他今天總得跟合俐說話，就算她不願意嫁給他，他也要讓她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也是真心想挽回這段戀情，而不是讓這段感情漸漸轉淡，跟著消失無蹤。

　　回想起過去相戀的時光，他不明白怎麼這麼晚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經不能沒有她，就像她說的那樣，她要嫁的只是一個愛她的人，而不是把時間永遠花在等待上頭，他們既然過得那麼愉快，早點結婚，一起努力，又有什麼不好？

　　現在他明白了，只希望一切還不是太晚。他一邊想著，一邊往朝她家方向的出口走去。

　　才剛上樓，要轉向出口，袁令森發現電扶梯旁站了一個女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想去我家堵我啊？”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坐過頭了，所以又從另一邊坐回來。”她說得理所當然，完全沒有半點罪惡感。

　　袁令森這才明白，他們只注意著劉合俐會下車的那一側月台，自然沒有注意到另一側月台，讓她輕易的從們背後溜走。

　　“你是故意的？”

　　劉合俐聳聳肩，俏皮的笑容怎麼也掩藏不住。

　　“你知道我們花費了多少心思……”

　　“一定是花了不少錢，應該把你成家的基金都投進去了吧？這樣你的成家之路豈不是又更遠了？”

　　“錢是你爸讚助的。”

　　“我還以為只有何秋讚助了其中一面廣告，原來我爸也有份……嘖！”她裝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因為我答應他，以後會把這一切都賺回來。”

　　“而他相信你有這能力？”

　　“他相信我有給他女兒幸福的能力，但是我不知道他女兒能不能信得過我。”

　　“打從被說是詐騙集團之後，我想那位小姐有時連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自己了。”劉合俐沒好氣的說，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向自己。

　　袁令森來到她身邊，輕輕的執起她的手，認真的看著她，“為什麼不直接面對我？”

　　“我這不就是面對你了嗎？”

　　“你故意等仁慧他們都走了才現身。”

　　“我是等你主動來找我。再說，那麼高調的求婚戲碼，我怕自己無法勝任女主角。”尤其後來還看到仁慧和張培雄各拿著一台攝影機，等著要拍這場好戲，要是她真的忍不住當場噴淚大哭，豈不是糗斃了？她可不希望結婚喜宴上播放她被求婚時，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慘樣。

　　還好她現在已經收拾好心情，可以用截然不同的心情面對袁令森，看到他剛才等不到她時的失落模樣，她也算是為自己出了氣，這樣若是要她點頭，她也才能點得心甘情願。

　　“那你的決定是什麼？”

　　“我？我已經把兩個單身戒都拿到手了，你看看。”她拿起鑰匙圈，上頭果然掛著兩只藍色的單身戒。“單身不單飛啊！照樣是雙雙對對。”

　　她的意思是，她可以接受他，但還是要保持單身嗎？

　　“那結婚呢？”

　　“既然不單飛了，結不結婚也無所謂。”她裝出瀟灑的模樣。

　　“你怎麼老是出爾反爾？才說了想結婚，現在又不結了。”

　　“你不是說我是詐騙集團嗎？”

　　“合俐，你別整我了，我已經知道錯了，我是真心的想跟你在一起，也希望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劉合俐嘟起嘴巴，皺起眉頭，假裝陷入考慮，好一會兒才開口，“還有呢？”

　　“我真的很愛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會讓我美夢成真，我的生活也才有意義。”

　　“嗯……我得看過戒指才能決定。”

　　袁令森馬上從口袋裏拿出戒指盒，捧到她的面前．打開盒蓋。

　　“這戒指比單身戒好看多了吧？”

　　“是順眼多了。”

　　因為她假意挑剔的表情。他被她逗笑了，原本緊張的情緒霎時消失無蹤。

　　“你現在可以說你願意嫁給我了嗎？”

　　“我本來就沒打算要把你讓給別人啊！既然我都把你的單身戒弄走了，總也要順便負責終結你的單身身份。”

　　“那麼你是願意囉？”

　　劉合俐露出大大的笑容。並點了點頭。

　　袁令森緊緊的擁抱她，興奮的說：“從今天開始，讓你幸福就是我的工作，有很多老公該做的事，我都會為你做到。”

　　一如當初他對她的告白，只是這回進階了，他們順利的從擁有單身戒的等愛男女，搖身一變成為擁有婚戒的幸福夫妻。

*****

“你果然料中了。”張培雄看著孟仁慧，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就說嘛！我哪會不知道合俐的個性？盡管氣得要命，袁令森一旦放下身段，她鐵定拿他沒辦法，這就叫做愛情永遠會對另一方投降，就算有單身戒也奈何不了有情人。”

　　“沒錯。”張培雄興奮的猛點頭。

　　本來他們轉身要離開了，但是根本沒上車，反倒鬼鬼祟祟的跟在袁令森的身後，靜靜的等著，果然看到了求婚記最成功的一幕，他們投下的心血完全沒有白費。

　　“少廢話！我們可是背負著重責大任呢！要是哈都沒拍到，婚禮那天要播什麼啊？這是最浪漫的一幕，你從袁令森的後頭拉遠鏡頭，我從合俐這邊拍近身取景，喜宴上的求婚影片全靠我們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