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日後順利到了奉縣時,雁依盼深深相信,景四端的腦袋,真的壞掉了!
朝廷命官出差,照說可以住驛館,有人偏不去。好吧,他的年俸應該還算夠用,住個旅店總不為過,也不去!
最後,他們竟是要下榻奉縣縣城裡最大的妓院!
風塵僕僕的馬車,已經慢慢接近華麗的妓院——如意樓,鶯鶯燕燕的嘻笑、悠揚的絲竹樂聲隱約傳來,外頭十分熱鬧的感覺。
雁依盼不肯下去,端坐在車內,一張俏臉冷若冰霜。
「如果是因為沒銀子住店,我這兒有,請拿去用吧。」她板著臉說。
「這妳就有所不知了。」景四端還有臉教導她,「住如意樓比住普通旅店要舒服多了,什麼都有人服侍;地點方便,附近又熱鬧,住過妳就知道。」
說得像是千載難逢的好住所似的。雁依盼還是搖頭,「我不住這裡。」
「好,那我們換地方。」景四端也乾脆,揚聲對前頭駕車的忠僕老姜說:「小姐不喜歡這兒,不如我們上城北的稱心居去吧。」
稱心居、如意樓,一聽就知道都是脂粉地獄,雁依盼的臉板得更緊了。
「我看這樣好了。」她冷靜說道:「承蒙景大人大發慈悲讓我同行至此,依盼感念在心,不敢或忘,將來若有機緣,一定大力回報。今次就此別過,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說完,她拎起小小包袱就要下車。
景四端也乾脆,沒攔沒勸,只笑笑說:「小姐保重。」
雁依盼一下了車,迎面就看見一群又一群的半醉尋芳客。他們勾肩搭背,有的正走出來,有的才要進門。
不管是誰,一見了雁依盼這般水靈美女,全都看直了眼,隨即毫不客氣地圍了過來,嘴裡還調笑著,甚至動手要拉。
「小美人,過來呀!」
「叫聲哥哥,這銀子就是妳的了!」
「來,陪大爺我喝幾杯,等一下有妳好處的!」
她努力閃躲過幾隻放肆的狼手,但有如鮮美的肥肉被丟到狼群中間,怎麼躲也躲不掉,嚇得她連退好幾步。最後,退無可退之際,她只好落荒逃回車上。
見她狼狽回來,景四端還是保持原來坐姿,涼涼道:「稱心居附近比這兒更龍蛇雜處。簡單說呢,整個奉城都是這樣。要住哪兒,讓妳選吧。」還真的是大發慈悲的口氣。
「……那就如意樓。」好漢不吃眼前虧。
旅途勞頓,加上還沒有時間準備,雁依盼確實需要有地方安頓梳洗之後,再做計畫。一個孤身女子出去投宿也真的十分麻煩,看來只好暫時在這兒忍耐一下了。
不過情況沒有雁依盼想的那麼糟。他們是從側門進去的,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姑娘或尋芳客;來接的丫頭長得眉清目秀,稚氣猶存,也不是煙花女子的模樣。
丫頭引他們穿過彎彎曲曲的庭園,過了好幾個月洞門,這才抵達他們下榻的所在,竟是一處幽靜的小小院落。當中有修竹一片隔開遠遠兩邊廂房,清幽寧靜,與剛剛喧鬧嘈雜的前院有天壤之別。
「這是什麼地方?」一直低頭跟在後面的雁依盼,忍不住好奇問。
「不就是如意樓嗎?」景四端的回答很故意、很令人生氣。
妓院什麼沒有,就是伺候姑娘的本事多。雁依盼終於好好洗了個澡,換了衣服,才重新梳好頭,丫頭便來敲門問說晚飯已經準備好,可以送上來了沒?
雁依盼一愣,「公子他們呢?」
「他們在……在花廳裡吃。」丫頭隔著門,遲疑了片刻才回答,有點吞吐。「交代過要讓小姐清靜吃飯,別打擾妳的。」
聽這語氣,其中必有詐。她偏要去看看。
景四端和老姜住在對面,照說得要越過迴廊、走過花廳,才能到達他們的廂房。結果才走近花廳,就已經聽見鶯鶯燕燕的笑語聲熱鬧傳來。
「金爺,好久沒來了,都不想我們嗎?」
「來,吃點葡萄,幫您把皮都剝乾淨了呢!」
「要不要喝點酒?特別為您留的,喝一口嘛。」
就著洞開的廳門往內窺探,一副靡爛行樂圖赫然出現眼前。
看景四端有多舒服,大爺般的懶洋洋坐在大椅子上,身旁至少有五個濃妝艷抹的美妓在好生伺候這位「金爺」。
有的鶯坐大腿,有的燕黏在他身上,擦汗的擦汗,喂食的喂食,又是撒嬌又是發嗲的,春光滿室。
出門在外要用假名這她可以理解,但作戲有必要作得這麼足嗎?難怪死活都要拐她住這兒。然後一進門就忙不迭的要擺脫她,原來是私心想要好好享樂一番,說不定還打她身上藏著金銀珠寶的主意,要拿去抵帳、付酒錢。
哼,還真「方便」!
一股不悅之氣突然充滿心頭,說不上來為什麼,看他如此開心自得,如魚得水的樣子,雁依盼就有股無名火上來。
要作戲就來吧。她一言不發,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好好整裝張羅一番。
不過才一炷香的光景,她再度回到花廳門口,這一次,長驅直入。
眾姊妹正忙著取悅「金爺」,自然沒空檔管進進出出的婢女小廝,雁依盼得以順利走進來。
她故意扭著腰,到小桌邊倒了一杯酒,送到景四端面前,嗲聲嗲氣地說:「金爺,喝了奴家這一杯吧。」
快喝,最好嗆著了、喝死了算數!
「這是新來的姑娘嗎?挺生面孔。叫什麼名字哪?」景四端居然沒有認出她,儼然尋芳熟客的口吻,就著她的小手,還真的捧場喝了一口酒。
「哎呀,金爺別管她了,先喝我倒的嘛。」
「是呀,吃口點心怎麼樣?」
旁邊的姑娘堆著笑容,暗地裡卻給了雁依盼一拐,不著痕跡的要推開競爭者。
「金爺萬福,我叫小眉。」雁依盼隨口編了個名字。她再接再厲,用力擠過去之後還現學現賣,一拐子把人拐開。
景四端微皺了皺眉。奇怪,這個新來的姑娘,雖然捏著嗓子裝嬌媚,但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明明非常眼生,應是沒見過才對。
「到如意樓多久了?」他長臂一撈,嬌軟身子順勢依偎進他懷裡。嗯,有點僵硬,看來真的是新手。
本來穩坐大腿的姑娘被趕跑,氣得銀牙暗咬,在一旁死命狠瞪這個新殺出來的程咬金。哼,長得也還好,不過就是濃妝艷抹,連原本眉目都看不清了,加上衣服首飾都極平常,真不知道哪兒借來的狗膽,敢在眾姊姊之間放肆!
金爺也真盲目,見了新鮮面孔就愛,瞧他摟得多緊!
說真的,看多了腦滿腸肥的大爺商賈們,這久久才來一次的金爺又英俊又年輕,身材高大精壯,要是能跟他好上一次,有如姊妹們私下說的,真是倒貼都願意哪!也難怪姑娘們爭風吃醋。
「小眉才剛來,要請金爺多指教。」只見新來的「小眉」低頭輕道,乖巧端坐的模樣楚楚可憐,惹人疼愛。
「金爺,今晚需要人陪嗎?新人還很生疏,還是讓我們伺候金爺吧。」剛被推開的敗將力爭上游,又重新回到戰場上,搭著景四端的手臂,嬌聲問。
景四端沉吟片刻,才道:「我倒是想嚐嚐鮮,今晚就先讓小眉陪我清靜吃頓飯吧。」
「金爺!」
眾人一陣驚呼。
撒嬌糾纏半天也沒用,還是給客氣請出去了,只留下一個笑容有點僵掉的新手「小眉」,以及帶著一抹詭異笑意的「金爺」,兩兩相對。
燭光搖曳,美酒佳餚當前,正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不如先倒酒吧。陪我喝個皮杯,怎麼樣?」景四端低沉嗓音幽幽說。
這種勾欄裡的輕浮調笑,雁依盼自然是聽不懂的,只得硬著頭皮,纖手執起酒壺要倒酒。那酒壺還真重,提起來手還微微發抖。
白皙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掌握住,手一震,酒壺險些掉下去。
「妳看看,連酒都不會倒。」景四端嘖嘖說,「妳該不會連皮杯是什麼也不知道吧?妳們當家的花大姊沒教好妳?」
「我……我當然知道!」雁依盼逞強回嘴,一面又忍不住狠瞪了他一眼。
景四端微笑。就是這一瞪,讓他心裡的疑惑落實了。
小小伎倆,敢在他面前賣弄?他外表隨意瀟灑,但心細如髮,一開始她確實騙過了他,不過——
「我說小眉,妳真的知道什麼是皮杯嗎?」他怡然笑問:「或者我該說,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金爺,您說笑了,小眉哪是千金小姐……」
只見景四端自己拿起酒杯,慵懶俊眸盯著她軟紅的小嘴,淺笑說:「我先喝一口,然後把這口酒分妳喝了,嘴皮當杯子,這叫皮杯;妳想試試嗎?」
雁依盼大吃一驚,立刻掩住了唇,深怕被他輕薄。下一刻又連忙放下手,卻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怕是要露餡兒!
果然就是露餡,景四端看出來了。
「所以說要喬裝名妓,可沒妳想的那麼簡單。」酒喝下去了,他才懶懶的說:「不過雁小姐,妳的易容術還算高明,換了衣服也換了張臉;剛剛讓妳唬過去了一會兒,以為真來了個生嫩貨色呢。」
就算是生手,勾欄裡的姑娘斷然不會那麼乖巧端莊,被男人抱了還乖乖坐著,不懂得撒嬌的。加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眸,吃她一瞪,尋常男子大概連心都飛走了。景四端這幾天以來被瞪了好幾次,自然一看就發現。
「你……你……」被看穿的雁依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妳該感謝我才是。若我故意不說破,陪著妳繼續演下去的話,妳早就被我佔盡便宜、吃乾抹淨了。」景四端還搖了搖頭,一副極度惋惜的樣子,「妳壞我好事,姑娘都跑了,這漫漫長夜,誰來陪我共度呢?」
「景大人,您乃朝廷命官,皇上最信任的欽差御史,卻是如此荒淫無道、縱情聲色,這樣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皇上嗎?」她拉下臉來嚴斥。
「那雁小姐自己呢?」景四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的來了一記回馬槍,「私逃出京不說,還在妓院流連,易容之後出來到處騙人,其心也很可議啊。」
「妓院是你逼我住的!」有人火大了。
「哪兒的話,如意樓明明是雁小姐自己選的,當時還有老姜作證,雁小姐不記得的話,是不是要找他來問問?」
雁依盼不愧是雁依盼,被激之下,反而冷靜下來。
片刻之後,她重新嫣然笑問:「好呀,需要我去幫您傳話嗎?到下人房裡,大聲嚷嚷『京裡來的景大人』要找老姜?這我大概辦得到,沒問題。就幫您跑一趟腿。」
聽她說得輕描淡寫,景四端心裡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這姑娘抓住他在這兒必須要用化名這個把柄,立刻聰明地反擊。
兩人都帶著微笑,也都用著警戒中帶點欣賞的眼光,重新打量對方。
短短剎那工夫,高手已經過招,也都聰明地各退一步。
「不用麻煩。這菜快涼了,不如先吃再說。小眉姑娘,妳說如何?」
「金爺說得是,讓小眉為您夾菜吧。來,吃塊鴨肉好嗎?」
「小眉姑娘才貌雙全,在下敬妳一杯。」
「金爺過獎了,小眉不敢當。小眉敬金爺才是。」
他們真的作戲一般,金爺過來、小眉過去的,吃了極詭異的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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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虛偽到可以結伙去行騙了!
其中又以雁依盼最令人驚奇。膽大心細,學什麼像什麼,在如意樓才待了數日,就把名妓的行為舉止學了個十足十。
加上她易容的功力,更是如虎添翼,混在眾多歌妓舞妓中間,一點也不突兀,活脫脫是個青樓出身,淪落風塵的堪憐美女。大家都以為她是如意樓新來的姑娘,毫不起疑。
景四端也不遑多讓。他看來是真的享受靡爛荒淫的生活,每天就是飲宴作樂,讓一批又一批的姑娘伺候著,談笑風生,聊天說地,樂不思蜀。
這人要說是個清官,大概連三歲小兒也不信吧。看他一出了京城,就是這副德行!
如意樓的姑娘可不在乎,她們愛煞了這位「金爺」。殷勤招呼之外,還要撒嬌抱怨:「金爺什麼都好,就是不常來,想死我們了!」
「妳們忙著招呼別的貴客,不是嗎?前兩天聽姑娘說,有個趙老爺最近常來光顧,還一擲千金,妳們全愛慘他了。有沒有這事?」
「金爺喝醋了嗎?」幾句話逗得姑娘們笑得花枝亂顫,全樂翻了天。
雁依盼正在一旁倒酒,聽到這裡,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
景四端這樣的人,也會吃醋嗎?那位趙爺又是何方神聖?
「可我就不喜歡趙爺,人冷冰冰的,很難討好;還是金爺和氣。」年輕點的姑娘嘟著小嘴抱怨。
「來者是客,別這麼批評人。」老一點的教訓著後生小輩,「何況趙爺出手大方,妳唱首小曲,打賞都是一兩銀子哪。」
「這是在暗示我出手不夠大方嗎?」景四端笑著說,一面大手一揮,豪氣地說:「翠繡唱個曲讓我聽聽,等會兒一定有妳好處。」
哪來的銀子啊?雁依盼忿忿想著。這人看似揮灑自如,大方豪爽,可是私底下,是個連弱女子身上的金鐲子都要收去的小氣鬼!
雖然低頭擺弄酒杯,她微微皺眉的不悅表情還是讓翠繡眼尖看見。翠繡誤會了,立刻笑著安撫她。「小眉,不用吃醋。趙爺特愛年輕新鮮的面孔,改天他來了,安排妳去伺候一回,怎麼樣?」
雁依盼聞言心中大驚。她可不是真的青樓艷妓啊!
幸好有易容,表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驚慌失措。只見她微微一笑,溫馴回答:「謝謝翠繡姊提拔。」
「妳長得是普通一點,不過嘴很甜,學得又快;吃這行飯就靠這兩樣。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紅牌,大批爺兒們捧著銀子上門來找妳的,別擔心。」
「姊姊說得是。小眉不擔心了。」乖得讓人打心眼裡舒服。
景四端那邊突然傳來悶咳聲,像是嗆到了,又像是在忍笑,一張俊臉略略漲紅,眼眸閃爍。
這人竟敢笑她?堅持要住妓院的,不就是大老爺他嗎?她如此努力要「融入」,他還有臉笑她?
當下雁依盼偷偷把沾點心吃的海味醬以指尖沾了一點,浸入倒好的酒裡。酒是好酒,就不知道喝起來有海鮮味的酒,還好不好?哼!
「金爺,來,喝杯酒吧。」她低眉斂目,嬌滴滴地送上白瓷酒杯。
景四端接過酒杯,不疑有詐地喝了一口,爾後不動聲色,揚眉笑道:「這酒不錯。小眉,妳也喝一點怎麼樣?」
「不敢……」雁依盼自然倒退一步。
「客人賞酒,怎麼可以推辭呢?」翠繡儼然是眾姑娘裡的大姊,笑著把她往前輕推。
雁依盼一個踉蹌,跌坐在景四端的腿上。他趁勢一摟,那杯只有兩個人知道的海鮮味怪酒已經湊到她唇前。
「喝一口嘛,我想妳會喜歡。」他的語氣說有多賊就有多賊,笑吟吟地在她耳際親暱調笑。
外人看來,金爺真是憐香惜玉到極點。真奇怪,金爺就是跟小眉投緣。眾人都羨慕地看著被爺兒寵愛的幸運兒,哪知道有人是有苦說不出?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誰知道報應來得這麼快?雁依盼也只得硬著頭皮,輕輕啜了一口臭掉的酒,柳眉都皺了。
「哎喲,你看看,酒量這麼不好,才喝個一小口就臉色發白,這還怎麼招呼客人哪?」一直很嫉妒雁依盼的夏菱酸溜溜地說,故意又倒了杯新酒,湊到英俊體面的景四端前獻殷勤。「爺,夏菱陪您喝,我酒量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準能陪爺喝個盡興!」
「那小眉就少陪了……」雁依盼撐著寬厚的男性胸膛,準備逃之夭夭。
不料景四端伸手一握,把白嫩小手握在掌中,輕輕一帶,又把她拉回懷裡。
「我偏愛看姑娘微醺的模樣。」他低聲笑說,俊朗眉目間盡是風流。「再陪我喝一杯吧,等會兒有賞。」
「金爺賞什麼?小眉喜歡鐲子呢。」快把我的鐲子還我。她甜笑反擊,一面暗地裡使著勁,想要擺脫那牢牢摟著她腰肢的鐵臂。
眾姑娘聽了都倒抽一口冷氣。這小眉明明還是生手,怎麼要起東西來如此行雲流水,毫不考慮?
「就賞妳鐲子。來,喝吧。」又是那杯海鮮味道的酒,他就是硬要逼她喝完就是了。
「討厭,人家不愛這酒……」
一個故意哄騙、一個假意撒嬌,廳裡眾姑娘有的幫腔、有的訕笑,端的是熱鬧非凡。自金爺來了之後,每天晚上都是這麼熱鬧——
「我說是哪位爺兒在這裡,逗得姑娘們這麼開心,原來是好久不見的金大爺,這就難怪啦。」一個嬌笑聲由花廳門口傳來。
人未到,聲先到,然後是一陣濃烈的香氣,最後,才是正主兒登場。
說話的可是如意樓的當家——花大姊。只見她雖已徐娘半老,卻打扮得華麗奪目,一雙媚眼如絲,兩片紅唇似血,煙視媚行,風韻猶勝許多年輕姑娘。
「大姊!」
「大姊來了!」
「大姊上座!」
姑娘們爭先恐後地嚷了起來,花廳裡更熱鬧了。
雁依盼側目偷偷看了景四端一眼。只見這個表裡不一的雙面偽君子兩眼都直了,盯著那突然現身的濃妝艷女,彷彿魂都被勾去了似的。
他們一定是老相好。要不然,如意樓哪可能讓景四端這樣說來就來,說住就住,還對身邊帶的拖油瓶——也就是雁依盼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在知道雁依盼要假扮如意樓的姑娘時,花大姊都欣然同意,沒有多問?
「跟小眉喝酒嗎?能不能也讓我敬金爺一杯?」花大姊笑吟吟說,一面接過夏菱斟好的酒,搖曳生姿地扭過來。
「花大姊要跟我喝,哪有不喝的道理。」
魂都給勾走的男人手一鬆,雁依盼順利逃脫他堅硬的箝制。
好,大腿換人坐了。看兩人低聲調笑,交頭接耳的樣子,花大姊尖尖瓜子臉上遮也遮不住的笑,銀鈴笑聲伴隨著男性低沉的嗓音,簡直是蜜裡調油,親暱得讓人看了眼睛都痛。
其他姑娘只能在一旁乾瞪眼,連雁依盼已經逃到房間角落了,還是感覺得到一股酸氣沖天。
「秦老爺跟顧老爺來了,點名想看翠繡跟孟琴呢,妳們去招呼一下吧。」說著,花大姊一雙勾魂眼瞟了過來,上下打量一下雁依盼,「小眉,去換件鮮艷點的裙子,妳跟兩位姊姊去見一下世面。」
「我也要去?」雁依盼再度大吃一驚。她真的要淪落風塵了嗎?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就要毀在這裡?
一陣透骨恐慌中,她對景四端投去求助的一眼。
拜託,救人救到底,都大發慈悲帶她出京了,別在這時拋下她!
只見景四端摟著花大姊,看了過來。濃眉一揚,彷彿在反問:要我救妳?這次有什麼好處?
她望望自己的手肘,示意:我還私藏著好幾只鐲子,隨便一只都值好幾十兩銀子,可抵平常花費的一家人半年吃穿,夠不夠?
鐲子嘛……有人考慮著。
很貴的好不好?反正你不過就是見錢眼開!雁依盼忿忿地瞪回去。
兩人無聲的眉來眼去,全落在旁觀的一雙媚眼裡。
花大姊嬌笑著問:「看我這主人怎麼當的,小眉還正伺候金爺呢。不知道金爺捨不捨得放人哪?」
本來說好的,「小眉」來暫住幾天,吃住都包在「金爺」身上,就躲在這小院裡不用拋頭露面;是雁依盼自己好日子不過,太有學習精神,搞到現在,尾大不掉!
快說不放,快說不放!
只見景四端漂亮的薄唇微揚,低沉回應:「有了花大姊在抱,哪有捨不得放人的道理?」
他居然說這種話?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推她入火坑嗎?
誠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她分明是自掘墳墓!
眼看無法推託,雁依盼只得悲慘地隨著姑娘們離去。頭也不回地,走向墮入風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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