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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次品》第91章
第91章

 白銀十衛在能源充足下的急行軍是非常反人類的, 素質不夠的人員在上機甲之前,必須先接受大劑量的舒緩劑, 而在整個行軍過程中,任何人——包括總指揮官和各機甲的駕駛員在內,全都不允許在機甲上走動, 每個人的位置都被保護性氣體固定。由於速度太快, 所有機甲劍溝通都僅限於機甲上簡單的通訊信號,沒有語言。

 陸必行匆忙趕來的時候,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忘了關, 還在展示第八星系通訊網設計圖。

 林靜恆在重三門口等著他,閒話不敘, 直接說:「要上今天的機甲,身體必須是最好的狀態, 有一點不適也不行,如果你有問題,留在基地等我。」

 陸必行其實不是一點不適,這一路狂奔過來, 他的耳朵響成了風筒, 胸口像是要炸開:「給我……給我一針舒緩劑備用。」

 林靜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飛快地點點頭,轉身踏上重三, 沉睡的巨怪在他連上精神網的一瞬間就發出沉沉的嘆息, 五分鐘之內, 整個機甲戰隊都已經秩序井然地排在了軌道上, 軌道預熱開始。

 陸必行狂奔的心率慢慢下降,火燒火燎的焦灼卻隨即升起。

 獨眼鷹不是個保姆式的父親,以前在凱萊星上,他自己就吊兒郎當地到處散德行,整天吃喝嫖賭,給小孩做出了一個教科書式的壞榜樣,他從來沒個當爹的樣,當然也沒什麼威嚴,更不可能像個正經大人一樣引導他。

 可是對於一棵樹苗來說,如果土壤足夠肥沃,陽光與水足夠充分,哪怕沒有人來隨時修剪,它也會自行長高成材,並且自由自在地描繪出自然的形狀。

 獨眼鷹對於陸必行來說,就像那些無處不在的土壤。他不必總是低頭觀察土壤的狀態,也知道那是他生命本源的東西。在他最幼小、最脆弱的時候,他知道這個人會為他傾其所有,那種強大的安全感像一層最厚實的防護罩,支撐著陸必行一次一次地復健,在他直面地下室的怪物崩潰後,再重新組合起自我。

 獨眼鷹他們與基地的遠程聯繫在報警後立刻斷開,這是什麼意思,陸必行不敢深思,只好逼著自己不想,扣在身側的手緊繃得沒有了知覺。

 林靜恆肯定是不會安慰他的,好在陸必行也不是個需要安慰的人,兩人一前一後,沉默且快速地穿過重三的通道,來到核心控制室。

 重三中所有人員已經到位,核心控制室裡與平時不同,擺滿了一個一個的護理艙,蠶繭似的,在機甲穿過第一個躍遷點的時候,保護性氣體就會將護理艙之外的整個空間都填滿,最大限度地保護機甲上的成員。

 陸必行把目光從林靜恆的背影上收回,不動聲色地閉了閉眼,接受快速消毒和全身掃瞄,踏入護理艙,開始靠數呼吸來平靜自己。他想,如果只是焦慮,自己大可以留在基地裡默默焦慮,既然登上了這艘機甲,不如思考一些有用的事分散注意力——比如誰會伏擊獨眼鷹?私仇、報復?還是另有圖謀?這些人裡誰有能力調來一個軍團的兵力?

 雜七雜八的念頭潮水似的在他心裡升起又落下,一時找不到頭緒,就在這時,林靜恆忽然伸手按住了即將落下來的艙蓋。

 陸必行一愣,有些愕然地看向他,林靜恆一手撐在護理艙上,護理艙冰冷的金屬外殼與他同樣冰冷的面容相得益彰,他像是想說點什麼,可是天生不擅長此道,臨時讓他即興發揮也實在難為他。於是林靜恆沉默了一會,一聲不吭地拉起陸必行的手,輕輕地打開他被指甲硌出印記的手心,又替他關上了個人終端裡的設計圖稿。

 不知為什麼,就這麼個動作,陸必行好不容易沉澱下來的情緒差點破功。

 林靜恆一垂眼睫,輕輕地說:「我在旁邊。」

 陸必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用盡了全力,像是想把他連皮帶骨地捏進手心裡。

 失態了一秒,他略微鬆了手勁,沖林靜恆擠出一個微笑:「將軍,你這就很陰險了,是傳說中抓人最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好騙人失身嗎?」

 林靜恆沒來得及回答,重三里已經響起了湛盧的聲音:「機身加壓,動力系統預熱,請所有人員就位——」

 他於是匆忙間低下頭,用嘴角在陸必行手背上一點,放開了護理艙蓋。

 落下來的艙門隔絕了兩個人的視線,陸必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角有些發燙。

 「嗡」一聲,先遣隊已經開始升空,基地的地面隨著機甲群的起落而微微震顫。

 「等等,那要是半路遇到突發情況怎麼辦?」週六第一次碰上這陣仗,躺進護理艙裡時仍在操心,「在這裡面,大家能及時溝通嗎?」

 「突發情況一般來不及溝通,得要駕駛員便宜從事。」他旁邊的白銀九說,「你沒注意到每架機甲的第一駕駛員都是少校以上嗎……哦,對,現在也沒什麼少校不少校的了,放心吧年輕人,這些人一起打過的仗比你吃過的飯都多,他們之間的默契不亞於鋼琴家的十根手指頭。」

 週六他們雖然一直追著林靜恆叫將軍,但「聯盟上將」究竟是個什麼級別,這幫八星系的鄉巴佬們其實沒什麼概念,可「少校」他是知道的——七八星系交界處,打擊邊境走私管理局的負責人就是一位少校,週六是走私犯的後代,對這位少校先生耳熟能詳,從小就知道這是一位大腹便便、飽食終日的老官僚。

 週六一時震驚了,不由得問了個沒見過世面的蠢問題:「少、少校,少校也親自參戰嗎?」

 機甲緩緩起降,落在軌道上,對接時微微一震,旁邊的白銀九被他逗得笑出了倆酒窩:「少校算什麼?你跟在將軍身邊混到現在,看見個少校還新鮮?你知道整個聯盟只有十六位上將嗎?在你印象裡,難道軍委高官都是挺著將軍肚、頤指氣使的老胖子嗎?」

 週六瞠目結舌:「……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身體發福、形象不佳,要是讓媒體逮住會引發輿論風暴的,也就是你們這邊遠地區的軍官才敢那麼隨便,在聯盟中/央軍/委,連三百多歲的老元帥都得控制飲食和形體。」

 週六嚥了口唾沫,被這個比模特隊要求還嚴格的軍委震驚了。

 「當然,混到這個級別,最主要的工作也就是維持形象了,前線上將只有林將軍一位,」白銀九笑容漸收,頓了頓,他說,「陸信將軍當年是因為收復第八星系,才被破格升為上將,林將軍出生在和平年代,本來,以他的年紀和資歷是不足以達到這個位置的,除了複雜的政治博弈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們白銀十衛。」

 週六天生一股往上爬的野心,機靈得很,知道林靜恆把自衛隊混入白銀九,雖然日常折磨得他們生不如死,但也是為了提拔他們,趁著機甲在軌道上預熱,他瞪著眼睛,聽得目不轉睛。

 「『白銀十衛』因為一直駐紮在白銀要塞而得名,按照不同職能分為十部,其前身叫『魅影』,在新星曆聯盟成立之前,曾是星際第一傭兵團……唔,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們是最厲害的星際海盜。在戰爭最後關頭,我們承認了聯盟自由宣言,站在聯盟這邊,奠定了聯盟政府的合法政權建立,但魅影不馴慣了,不肯服從軍委管制,那時候聯盟需要各方力量支持,不能說嘴打臉,所以只能和魅影簽下平等合約——也就是說,其他的軍隊是軍委麾下認命的,我們是軍委僱傭的,這是白銀十衛的歷史。」

 「兩百多年來,聯盟滄海桑田,很多人死了,很多人變了,但一代一代的白銀十衛恪守承諾與傳統,除非退伍離開,否則如無戰事,絕不離開白銀要塞十個航行日以外,絕不私自武裝,絕不擴充隊伍,我們宣誓放棄自己一切人身自由,為自由宣言而戰,唯一保留的權利,就是可以不承認直屬上司的指揮,緊急情況下由十個衛隊長自治。至今,我們承認過的指揮官不多,陸信將軍是一個,但是後來隨著聯盟八大星系收復,陸信將軍開始參與整個軍委的統籌管理,覺得白銀十衛聽命於他一人的傳統有豢養私兵之嫌,為了避嫌,他宣佈不再直接管理白銀十衛。」護理艙的罩子緩緩落下來,隔絕了週六的視線,最後一瞥,他覺得這位白銀九的兄弟臉上有淡淡的風霜氣。

 保護性氣體釋放的聲音響起,週六聽見那個人若有若無地說:「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們與聯盟一拍兩散,是聯盟先撕毀了自由宣言啊……」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淹沒了他的話音,保護性氣體釋放出來,充斥了整個空間,機甲群以重三為核心,一道光似的穿過啟明星的大氣層,直奔第一個躍遷點,沒有一點交流,每一架機甲都好像是其他人身上的一部分,整肅得驚人。

 穿過躍遷點的一瞬間,週六感覺整副內臟好像被墜了個千斤墜,要將他心肝都拖出來,後背幾乎是黏在機甲艙壁上,他有種可怕的錯覺,好像自己正在被一寸一寸地撕裂,護理艙窒息似的密閉空間加重了這種恐慌,週六把口鼻湊近氧氣口,大口地喘息著,用盡全力克制自己不要慌張地大叫。

 他簡直不敢想像,同樣是這種狀態的駕駛員到底是怎麼保持高強度的冷靜的,稍一思量,幾乎覺得有些恐怖起來。

 然而再高的速度也趕不上救獨眼鷹,除非他們有一個可以炸裂整個星系的超級躍遷點,讓他們精準瞬移。

 獨眼鷹已經多年沒有體會過被人一點一點逼下精神網的感覺了,將斷未斷的時候,他彷彿出現幻覺,聽見了那首百年前的戰歌——

 「我們來自海角,封閉沉默的群山,

 在星光拋棄的荒原,點起呼喚自由的烽煙。

 聽見……」

 「聽見……」獨眼鷹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喃喃地接上了彷彿已經忘卻多年的歌詞,「狂風在咆哮……」

 忽然,他意識到了什麼,難以置信地扭頭轉向已經沉寂許久的通訊頻道,隱約的歌聲從通訊頻道里斷斷續續地飛出來,漸漸清晰,播放的是當年自由聯盟軍裡傳播最廣的版本。那一版沒有任何技巧性的東西,複雜的曲調被簡化得近乎平鋪直敘,合唱不分高低聲部,只是所有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因為笨拙而顯得格外真摯。

 「狂風在咆哮,血在燒——」

 一架已經逃離的小機甲突然從伏兵背後躥出來,一發導彈猝不及防地切入伏兵中,不知是技術還是巧合,正好打中了一架中型機甲的武器庫。

 對方的軍備顯然十分充足,武器庫自爆的動靜驚天動地,側翼的機甲群編隊一下亂了,不等他們做出反應,另一個躍遷點裡又躥出一架機甲,打出了一排近乎無差別攻擊的高能粒子流,正好掃過方才的遺骸,導彈碎片捲起了致命的能量旋風,撞向敵軍,與此同時,開炮的人在通訊頻道里,鬼哭狼嚎地來了一嗓子:「腳步在躍遷,旗在倒——啊,朋友——」

 另一個聲音響起:「灰狼,跑調跑沃托去了!」

 「灰狼」沒來得及回答,六號機一觸即走,重新消失在躍遷點裡,短暫地從通訊頻道中斷開,只留下了他「繞樑三日,噩夢不絕」的歌喉。

 本已經消失到可追蹤範圍內的小機甲們一架接一架地冒出來,像爆發的跳蚤,從各種夾縫裡冒出來,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敵軍軍團整肅,但人數太多,多少有點不靈活,像個被蚊蟻折磨的大象,憤怒而無用地咆哮著。

 他們竟然回來了!

 可是這些廢物們回來幹什麼?!

 緊急躍遷兩次都要找降壓藥吃的老東西,難道不應該夾起尾巴逃之夭夭,找個陰溝躲起來等著壽終正寢嗎?

 真當自己記得清歌詞就還是英雄嗎!

 獨眼鷹忍痛摸到了醫療艙,把胳膊戳了進去,打了第二針舒緩劑,劇烈抽搐的肌肉撕裂似的,裹挾著骨頭「咯吱」作響,他大叫一聲,堪堪把人機匹配度維持在了60%的水平線以上,然後一頭紮進了硝煙瀰漫的敵軍陣營中間,高能粒子炮掃過機身,防護罩開始報警,亂飛的導彈與他擦肩而過,就在這時,方才消失的六號機正好從另一個躍遷點出來,灰狼還在荒腔走板地瞎唱:「啊,朋友……」

 他太久沒有上過戰場了,熱血當頭,選擇了錯誤的路線,一頭撞上了流彈。

 流彈將他的六號機堵在了躍遷點裡,機甲武器庫裡剩下了十枚導彈,連同旁邊的能源系統一起發生了劇烈的自爆,由於暴虐的能量有引爆躍遷點的風險,週遭的機甲上同時收到警報,一下散開,獨眼鷹的反導系統打出最後一枚導彈,趁隙撞開前路,正好從敵軍的包圍圈裡衝了出去,賭博似的衝向那被殘骸蓋住的躍遷點。

 通訊頻道里,別人機甲上傳出來的歌曲錄音仍在繼續。

 「啊,朋友,跟我們走吧,脫下鐐銬,揚起風帆。」

 獨眼鷹賭贏了,六號機自爆的能量差一點,堪堪沒有達到引爆躍遷點的量級,在最後一刻,他衝了過去,殘骸的碎片刮擦著他僅剩的防護罩,細碎的火花因可燃氣體的洩露而狂歡著跳躍,一縱即逝,仍像一首跑調的歌。

 突圍的獨眼鷹正好遇上於威廉的十號機,兩人短暫地在通訊頻道里相遇。

 獨眼鷹聲音沙啞,行將破音似的問他:「所有人都有地下航道圖了嗎?」

 於威廉:「我們傳了!」

 「那就走,不集合!」獨眼鷹說,「我們各自想辦法去終點!」

 林靜恆他們最後接到的警報坐標就在這附近,只要他們派來的指揮官有腦子,一定會從敵人不知道的地下航道潛入,萬一有一線希望,他們能拖到援軍到來呢?

 於威廉忽然說:「知道我們行程的人,只有一路上走訪的這幾個老朋友,對不對?」

 「廢話,」獨眼鷹破口大罵,同時嘗到了流進嘴角的咸澀味道,他覺得是汗,「操/他媽的,讓我知道是哪個狗娘養的,我做鬼也回去殺他全家!他們追上來了,分開走!」

 兩架機甲在各自的全速下擦肩而過,他們之間的聯繫像一根長長的蛛絲,拉長到了極限,還是很快斷開,在茫茫宇宙中,誰也看不見誰了。

 於威廉穿過另一個躍遷點,大部分追兵的壓力被獨眼鷹分攤了,他捉迷藏似的連續從幾個躍遷點裡穿過,周圍就安靜下來,按照約定,暫時甩脫了追兵,他應該立刻趕往地下航道,等待同伴們脫險回歸。

 於威廉把地下航道的地圖放到很大,整一面機甲艙壁上都是,小亮點標出了加密的隱藏躍遷點,像一條一條逃生通道。

 那時把第八星系從彩虹病毒的陰影下解脫出來的聯盟軍也是從地下航道進來的,於威廉想。

 他端詳片刻,動手修改起地下航道圖。

 於警督當年在自由聯盟軍,是偵查兵種,他探過無數條路,親手參與過數百份軍用航道圖的修訂。雖然一百多年沒用過,手藝已經快還給陸信將軍了,但在原有航道圖的基礎上,修改一份以假亂真的假地圖還是勉強能做得到的。

 做完這件事,他通過身邊的躍遷點的遠程通訊網絡,輸入了一串坐標——都是他們一路上走過的行星和太空基地,遠程通訊很快在自由聯盟軍的軍歌裡聯通,於威廉的坐標幾乎同時出現在了幾個地點的聯絡站裡。

 在聯絡站裡值班的人立刻匯報上傳,於威廉面前出現了二十幾個通訊屏幕,上面是神色各異的各路人。這其中有自掃門前雪的冷漠朋友,也有暗地裡磨刀的背叛者。

 於威廉不說話,直接播放了機甲軍用記錄儀上記錄的太空視頻,從他們被圍堵、到獨眼鷹隻身犯險掩護所有人分散逃走,再到逃走的人重新回來,灰狼被流彈擊中,眾人突圍……

 如果這是「野狼群」,那大概是有史以來最笨拙的一幫野狼了。

 於威廉的手顫抖著,向所有人發出了求救信號,以及他方才假造的星際航道圖,空蕩蕩的機甲裡,自由聯盟軍之歌臨近尾聲。

 於威廉啟程調整坐標,循著假的星際航道圖飛掠而去。

 那些沒頭蒼蠅一樣的追兵們很快會收到叛徒的信息追上來,那麼……收到他坐標和求救的其他人呢?

 會繼續冷眼旁觀嗎?

 會聽見自由聯盟軍之歌嗎?

 於威廉不知道,他想,他大概不會是那個親手把第八星系托起來的人。

 他只是個平凡的偵察兵。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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