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再長,也有盡頭,天還是會亮。
柳綠霏還是一如往常的淡定,用過早飯之後,溫言對這些日子以來伺候她的婢女們一一道別,然後說,她要走了。
下人們聞言全都大吃一驚,臉色刷白,嚇得話都說不出來,有個小丫頭立刻轉身就跑,通風報訊去!
總管一聽見報訊就立刻趕去請示小王爺,沒想到小王爺聽了,只是搖搖頭,一臉蕭索道:「讓她去吧,緣分盡了,沒什麼好留的。」
「少爺——」總管急了。
昨兒夜裡就覺得少爺跟柳大夫怪怪的,大半夜的還不睡,在外頭遊蕩,難道是吵了架,柳大夫氣到要離開,而少爺也氣到不想攔嗎?明明之前說,只要下人沒有看好柳大夫,讓她踏出大門一步,就要打斷一雙腿——
「不用怕,是我說讓她走的,沒你們的事。」雁靳辰疲憊地揉了揉臉,嗓音也一樣疲憊,「都下去吧,讓我靜一靜,別來吵我。」
看來是無可挽回了,柳大夫連包袱都收拾好,婉謝了車伕跟轎夫,也讓下人們不要再送,纖細的身影獨自踏出花廳。
眾人不捨地目送,這一陣子以來,若沒有柳大夫,少爺可能要瘋了,他們的小命也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麼樣;她走過寬闊的庭院,直到要出大門時——
「柳大夫,柳大夫!請留步——」
總管追了上來,一向穩重的他這時急步而來,有了歲月痕跡的黝黑老成臉上,全是逼切。
「劉總管,還有事嗎?」柳綠霏望他一眼,淡淡地問。
王爺府金碧輝煌的大門前,她的身影越顯纖瘦卑微。
總管沉吟著,遲疑了好半晌,才問道:「柳大夫是真的要走,沒有轉圜餘地了嗎?」
柳綠霏搖搖頭,「緣分已盡。」說法跟小王爺一樣,臉色也一樣透著隱隱的絕望。
見她轉身又要走,總管終於忍不住,可憐一個在王府擔任總管整整三十年的漢子,此刻眼眶居然紅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精繡錦囊,交給柳綠霏。
柳綠霏接這了,有些困惑地看著總管。「劉總管,我只是回醫館,並不需要盤纏——」
「這是...老王爺死前千萬交代的。」總管揭開迷底,他靠近一步,誠心誠意道:「求柳大夫別輕易離開小王爺,先看過這錦囊,再做決定。」
她捏緊了錦囊,開口想要拒絕,但面對總管的真情請托,她的回絕便說不出口了。
「我會...會看的。」柳綠霏最後還是不得不答應了。
總管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方道:「不論何時,只要柳大夫想回來了,一句話,府裡立刻派人去接。
柳綠霏不再多說,安安靜靜地轉身離去,手裡捏著錦囊,一路捏得緊緊,捏得手心出汗。
回到久違的醫館,保柱一見到她,眼圈也紅了,奇怪,今日怎麼大夥兒看到都想哭呢?
「大夫,你終於回來了。」保柱稚氣猶存的清秀臉上全是歡意,「我真怕你要一直留在王爺府再也不管我們了呢。」
「我不是一直寫信回來嗎?」柳綠霏好氣又好笑,「何況醫館你也照顧得不錯。」
「不一樣!自然不一樣!」保柱大聲反對。「這兒是柳醫館,就是要大夫回來主持才行。」
「好了,你嚷嚷什麼?」柳綠霏啼笑皆非,「我先把東西拿進去,一會就出來,今兒先點藥準備一下,明日開始,可以開門了。」
保柱用力點頭,一面跟在她身邊,邀功似地喋喋不休說著:「房間我有去打掃,儲藥間也天天整理,大夫要我讀的醫書,我全都讀完了——」
被吵得受不了,柳綠霏搖頭,推了他一把,「你先到前面去忙,別吵,我一會兒就出來。」
保柱這才暫時住嘴,乖乖回到前廳去等,掃掃地,擦擦桌子,準備好藥材要開始煮,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還特地選了一些滋補身子的藥材幫補...滿心喜悅地等著柳大夫出來誇獎他。
結果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說「一會兒就出來」的柳大夫。
保柱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倩影現身,他終於忍不住了,回頭又住柳大夫的房間走去。
只見房門虛掩,柳大夫坐在床沿,手裡捏著一張小紙條,膝上有個深色緞子小袋,上頭還有燦爛金線繡著繁複圖案。
她整個人如老僧入定,坐著動也不動,那神態大大的不對。
「大夫,你怎麼了?」保柱連忙推門急急衝進去。
柳綠霏茫然抬頭,手中依然牢牢握著那張尚有折痕的小紙。
定睛一看,只看見紙上字跡雖蒼勁,但卻有些歪扭,抬頭是「柳大夫綠霏芳鑒」,首幾句是「吾兒頑劣,自幼桀驁不馴,承大夫不棄——」
保柱還在急急問著什麼,他年輕稚嫩的嗓音卻好像飄得很遠,聽也聽不清楚了。
老王爺...在迴光返照的最後一刻,竟是在提筆寫信,不是寫給任何人,不是在交代後事,而是寫給她,一個毫無關係的人,卑微的小大夫。
信裡用字精簡,語意卻非常清晰——
老王爺重重請托柳綠霏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他的獨生子,雁靳辰雖頑劣不馴,但對柳大夫用情至深,他年少喪母,顛沛流離,之後又會是孤身一人,為父的實在放心不下,老王爺知道只要自己盡力阻止,兒子必定唱反調到底,絕不肯離開柳綠霏,如此一來,死前唯一心願便能達成,他倆鴛盟必定得偕——
「這麼說,我們都被老王爺擺了一道?」她喃喃自語著,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老王爺親筆手跡。
「大夫,王爺對你怎麼了?他欺負你嗎?還是為難你?」保柱著急地直著嗓子猛問,「大夫!大夫!你先別哭啊!」
說著,保柱自個兒都帶著哭音,眼眶兒又紅通通了,淚珠在大眼睛裡滾啊滾的,只差沒有放聲大哭。
柳綠霏詫異抬頭,「我哪有哭...」
然後,一顆瑩淚就這樣滑落臉頰。
自幼在柳醫館長大,保柱從沒見過柳綠霏流淚,即使是她父親過世時,也不見她軟弱哭泣,也難怪保柱這兒嚇成這樣了。
「大,大夫,你不要哭,小王爺不要你了,沒關係!回來醫館,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保柱抽抽噎噎地說下去。
柳綠霏破涕為笑,手背抹去淚痕,一面親愛地拍拍保柱的手,溫聲安慰道:「別擔心,我不會賴你一輩子,不過衝著你這句話,將來你娶親時,我一定會包個大紅包給你。」
「我不要大紅包!」保柱大聲說:「我要跟著大夫一輩子!」
柳綠霏眼兒一彎,露出一個媲美冬日暖陽的微笑。
「我讓一個大麻煩纏一輩子就夠了,保柱,你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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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回來了。
沒招牌的柳醫館重新開門,街坊鄰居無不萬分感激,天氣這麼冷,小兒老人的風寒之症不少,加上家家想討祛寒補氣的藥方,有大夫在真是太好了。
所以剛回來的幾日,她都自早忙到晚,看診看到上燈時分還沒有辦法去吃飯,休息,嗓子都快講啞了。
「大夫,不先休息一下嗎?」保柱在旁邊幫手,有時也忍不住出聲相勸。
「沒事的,今日看完再說吧。」柳綠霏總是這樣回答。
而忙完一整天,到了晚上,柳綠霏總是收收東西,帶上幾本醫書,然後飄然離開。
「已經這麼晚了,大夫,你要上哪兒去?」
「回王爺府去。」她淡淡說。
回去,為了等那個人回來。
然後,在保柱瞠目結舌的瞪視中,她嫣然一笑,「別怕啊,我明天一早就會回來。」
呆不其然,隔日清早,王爺府的轎子就到了,柳綠霏翩然下轎,神色自若地走進醫館,開始一日的看診。
就這樣來來回回,好幾天之後,有一天早晨,柳大夫遲到了。
因為她前一個晚上,夢見全身是血的雁靳辰。
夢中有刀光劍影,有廝殺搏鬥,她聽見呼呼的風聲彷彿怒吼,看見明晃晃的刀砍向以身護衛兄弟們的雁靳辰——
回來,你回來,我醫治你...讓我幫你...
她聲嘶力竭卻喊不出聲,在漆黑深夜裡突然驚坐起來,一身冷汗。
決定要等他,卻不知他會不會回來,更害怕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已經...
北風依舊強勁,窗門格格作響,漫漫長夜,她竟是不敢回去繼續睡,因為怕再看到一身血污的雁靳辰。
當大夫多少年了,什麼血肉模糊沒有見過,也從不多眨兩下眼,但——
點起燈,她在桌前坐下,翻開隨身帶的幾封書信,強打精神讀了起來,但白日看診辛苦,加上近來特別容易疲累,她看著看著,還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一股濃烈血腥氣又飄過鼻端,柳綠霏鼻頭一酸,在夢中喃喃自語:「不要...我不要這樣看到你...」
「為什麼?」低沉嗓音問著:「為什麼不要看到我?我可是大老遠先跑到柳醫館找不到你,才回來這兒的。」
她被抱住了,溫暖的,熟悉的,卻帶著血腥味的懷抱,明眸緩緩睜開,望進一雙顏色奇特的深沉俊眸,她喃喃說下去,「因為你身上都是血。」
「你是大夫,還怕血?」他稀奇地問道。
「我當然不怕血,可我怕你死。」她悶悶地說,「你不準死,我也...只剩下你了。」
是夢也好,就這麼一次也好,她總要把心底話說出來。
說完,把臉蛋埋在他肩頭,貼在那個熟悉的舊傷位置。
強勁的雙臂收得更緊,抱得牢牢的。
「我知道。」風塵僕僕的俊臉埋進他也很熟悉的位置——柔軟青絲之間,深深嗅她特殊的,帶點藥味的氣息。
「所以我死也會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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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光大亮之際,柳綠霏大吃一驚。
她自己身上全沾了血跡,而和衣抱著她的彪形大漢身上,兩人蓋著的被子上,更全是血跡斑斑,非常可怖!
「你...你...」柳綠霏整個人僵住,動也不敢動,口氣卻含怒,「你哪裡受了傷?為什麼不叫醒我,讓我幫你——」
「唔。」他抱著更緊,敷衍地應了一聲,還是不肯睜開眼。
「你放手,快點起來,我幫你看看傷口。」
「沒事的,我都回來了,死不了。」他模模糊糊道:「先別吵我,我已經三天三夜沒睡了。」
「雁靳辰!你給我起來!」大夫生氣了,「到底是你的傷口還是我的傷口?治傷還可以等到你睡醒嗎?」
有人的嘴微微一彎,露出個滿意的笑容,繼續睡他的。
「你給我...起來!」她猛拍堅硬的胸口,他卻紋風不動。
鬧了一陣子,外頭有了腳步聲走近,柳綠霏才暫時住聲。
只聽得外頭腳步聲停了,然後,總管謹慎的嗓音低低傳來,「小王爺,景大人來了,想求見,不知是否——」
「我馬上出去,先請他到迎賓廳稍坐。」
「是。」總管領命去了。
雁靳辰翻身坐起,神態已經完全不對,柳綠霏一見,便知道事情要壞,連忙拉住他,「你先別衝動——」
「這人三天兩頭來探查我的行蹤,分明是想找碴,而且還打算勾引拉攏你,再從你口中套話,今日我就來好好跟他說個清楚,他想問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個字一個字全像是從齒縫裡磨出來,十分可怕。
要是讓欽差大人知道馬賊不但混入京城,還自由出入王爺府,甚至是堂堂小王爺帶頭去殺人放火的話,雁靳辰還有命嗎?怕不立刻被押進朝廷——
柳綠霏心中發急,小手更是死命拉住,「等等,先等等!」
「等什麼?」他回頭,斜眼望著她。「你就這麼怕我傷了他?心疼了?」
這時候不亂吃什麼飛醋?柳綠霏給他一個沒好氣的臉色,情急之下,靈感突然來了,「別胡說八道,先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口再說。」
雁靳辰也不廢話,反正滿身血污也不能出門見客,他快手快腳的,一下子把髒兮兮的外衣全脫了,露出精壯的身子,上頭果然有著左一道右一道的皮肉傷痕,有些傷口還凝著血,十分可怖。
但仔細看了,卻全是淺傷,沒有大礙,柳綠霏一面檢視,一面要丫頭把洗臉用的溫水先端進來,親手幫他擦洗乾淨了血跡,然後該縫的縫,該上藥的上藥,手腳很快很熟練,不愧是大夫。
胸膛,腰間,後臀,大腿...到處都有傷,這幾日,他帶領著兄弟們大概是浴血奮戰才會傷成這樣。
柳綠霏冷著臉療傷,淡淡問:「打贏了還是打輸了?殺了多少人?」
雁靳辰在嘴裡咕噥幾句,沒敢答腔。
「那些兄弟呢?你何時要再走?」她繼續問下去,表情依然沒變,十分平靜地說,「我想了這些天,確實想不出解決之道,你一定要回去當馬賊,我沒辦法攔你,不過,我已經跟景大人說好了,以後再有災變,有盜賊橫行之處,我便會起程前往,幫他們療傷治病——「
忙碌的小手被蠻橫抓住,「你說什麼?為什麼要這樣?他憑什麼要你去那些危險的地方?」
她瞪他一眼,「不是景大人要我去,是我自願要去的,那些地方有盜賊,尋常大夫不敢去。但你既然不怕危險,那麼我也不怕,何況...」
「何況,說不定在那些地方,我還可以遇到你,可以幫你療傷。」
也許,在刀光劍影的生活中,他會有需要大夫的時候,賊人們不可能找個醫館就進去掛號,與其看他受傷至死,不如像這樣大海撈針的碰碰運氣——
雁靳辰呆住了,他傻傻望著眼前纖細又強韌的柳大夫。
「你...你...」
「我什麼?」柳綠霏反問,「反正你決定之前,也沒有問過我,那麼我做這個決定,也不用先問過你吧?好了,還有哪兒傷沒有看到?已經差不多了。」
雁靳辰還在發愣,雙眼直盯著她看,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物事。
半晌,他嘴角突然一扯,露出一抹熟悉的,卻是久違的邪邪笑意。
「還有一個地方很疼,大夫如此聰明,如此厲害,怎麼沒發現呢?」
「哪兒?」她捺著性子問。
雁靳辰把她的小手往下拉,按在他胯間,只隔著薄薄的下裳,她立刻感覺到一股熱潮湧上,他的亢奮又熱又硬,明顯極了。
「你...真不知羞。「柳綠霏發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不要開這種下流玩笑!」
「我哪是開玩笑,這兒挺疼的,你是我的大夫,你給我治治。」他不肯放開奮力掙扎的小手,不用力一拉,把她拉進懷裡,長腿一撐,硬是逼她跨騎在自己身上。
「你放開!你真無恥,讓我下去——」柳綠霏真的急了,「正經事還沒有說完,你這是幹什麼?外頭還有景大人在等!」
「誰理他,他愛等讓他等去。」他埋首她髮絲間,滿足地歎一口氣,然後開始親吻她小小的耳垂,甚至銜住,啃咬起來,因為他知道這樣她很快就會酥軟無力。
果然,她抵抗的力道小了,卻還是嗔罵著:「你...你這土匪!」
「早說過了,我是馬賊,不是土匪。」解著心上人衣襟的手忙個不停,他埋進她的柔嫩胸口,開始肆虐另一個會讓她酥軟的點。
又親又咬,又舔又吮的,讓她雪峰頂端艷紅的梅在雪地縮放,格外誘人。
不會吧,他該不會真的在這種節骨眼上想要吞掉她?可是,一片迷糊昏眩之中,柳綠霏無助地歎了口氣——
他,哪有什麼不敢的呢?
這日景大人等到快近午,小王爺才現身,一身整潔光鮮,神態莫測高深,卻很沉穩,儼然是名貴公子,完全不像是要跑回去當馬賊首腦的樣子。
景四端不認為自己的情報有誤,他聽說小王爺突然失蹤,柳大夫也離開王爺府的傳聞,知道事情不地,特地前來深詢,而此刻,小王爺不就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一點異狀也沒有嗎?
問安之後,景四端問道:「柳大夫呢?可還在府上?下官有事想請教?」
「你又有什麼事?你老婆能生能養,保你們百子千孫,啥問題也沒有,你別再假借尊夫人名又來煩她!」雁靳辰不耐地回答,「她還在睡覺,人家當大夫的不比你們這些狗官,成天閒來沒事只會找麻煩。」
真厲害,天衣無縫的演技,景四端在內心暗暗讚歎著。
但他自然不能說破,只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道:「小王爺說得是,柳大夫不但醫術精湛,還有菩薩心腸,她答應下官,想要去幫忙——」
「去災區,疫病流行區,盜賊橫行區幫忙診病?」雁靳辰濃眉一挑,「不用多請教了,有我在這兒一日,她就一日不准離開,你趁早找別人去,別做白日夢了,免談!」
被狠狠地搶白了一頓,景四端還是好涵養,或者該說好奸好詐,他也只是笑笑。
「這樣嗎?那就不叨擾了,請轉告柳大夫下官來過,關於備藥,處方之類的細節,未來還要多請教——」
「太醫館那麼大,難道沒有可問?你別再亂找借口了。」雁靳辰一點也不留情面,簡直是要親自轟欽差大人出門似的,「滾吧,別再沒事就來了,王爺府不是茶樓,給你這麼三天兩頭跑來坐著!」
「若是小王爺在,下官自然就不會常來。」
這話挺詭異的,意思是,他要雁靳辰保證絕對會待在京城,王爺府內?要是雁靳辰私自出京了,他必會知曉,追查?
雁靳辰瞇起眼,打量眼前這個奸詐入骨的瀟灑欽差,景四端也回望著他,像是兩頭猛虎,打量著彼此,忖度著自身與對方的戰力。
然後,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一身素淨的柳綠霏出現了。
她一進廳裡,一雙杏兒眼就先瞟去雁靳辰那兒,繞了一繞才轉過來看景四端。
就這麼一個眼波流轉,短短一瞬間,五官粗獷,表情不悅的小王爺立刻明顯軟化,整個眼神都不一樣了。
看來,小王爺確實不會離開,或者說,再度去而復返了。
原因,就在這兒。
「景大人找我嗎?」她淡然問道:「是不早次寫給你的藥方——」
「我已經交給太醫館了,他們正在照方煉藥,多謝柳大夫相助。」景四端笑道:「多虧柳大夫幫忙 ,接下來還得多多請教。」
「百姓有難,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自然義不容辭,景大夫不必客氣。」她謙遜地說。
「那麼正好,我今日帶來了幾本醫論,想跟大夫討教關於傷寒的...」
兩人居然就這樣聊了起來,有問有答,非常融洽。
而小王爺呢?
他就懶懶坐在一旁,哪兒也不去,就算聽不懂,就算內容枯燥無聊,也死賴著不肯離開。
有他在,景四端就別想跟他的大夫獨處!
而景大人一路都覺得小王爺銳利眼神讓他如芒刺在背,反正今日來的目的也達到了,確認小王爺確實還在府中,他草草結束討教,告辭離去。
人家前腳剛走,柳綠霏便轉身,瞪了賴在紫檀圈椅上的某人一眼。
「你一定要這樣監視我嗎?」她質問道,「還在旁邊一下子歎氣,一下子嘖嘖有聲的,真沒禮貌!」
「不這樣,姓景的怎麼可能快滾?」他倒是很有道理,一把拉過大夫,又揉又捏她的小手,愛不釋手。
「有你這樣在旁邊打岔作亂,人家哪可能久留?我們是在談正經事——」
雁靳辰故意做出驚詫至極的表情,「這樣還不算久?那你們是要聊到讓人流血流死了,才算夠久嗎?」
柳綠霏按捺著性子,淡問:「你還有哪兒在流血?我不都幫你處理好傷口了嗎?胡說些什麼?」
難道,是之前激烈纏綿廝磨時——
想到這兒,她的雙頰泛起了淡淡紅暈,好看至極,雁靳辰心癢,忍不住湊過來偷了個香,親了親她剝殼雞蛋般的臉兒。
「大夫,我是說躲在柴房裡的兄弟們,個個身上都還有傷,在流血,你想到哪兒去了?」他壓低嗓音,詭異地問,讓柳綠霏氣得猛擰他的腰。
「柴房裡躲藏著受傷的人?你為何不早說?」她用力擰了好幾下,洩過憤之後,才丟下他往外走,「我去看看。」
眼看她匆匆忙忙要趕往後院,雁靳辰在後頭懶洋洋地揚聲道:「別急,受傷的人也跑不了,反正他們哪兒也不去,你慢慢來吧。」
聽到這裡,柳綠霏突然止步,轉身,不敢置信又困惑地望著那張含笑的粗獷俊臉。
「你說什麼?」她慢慢地,小心地問,「哪兒也不去?這意思是...」
雁靳辰攤了攤手,一臉無所謂,「就是不走了,報了仇,爭了地盤,也就算了,找點事給他們做,養幾個兄弟,這我一個小王爺還做得到!」
一個溫軟的纖細身子奔了過來,投入攤開的雙手間,那雙無所謂的堅硬手臂立刻自動圈抱住懷裡人兒,緊緊的,一點也不無所謂。
「大夫。」親吻著她的髮絲,雁靳辰含笑問:「貴醫館...可欠人手?」
「欠,欠得多了。」柳綠霏埋首他懷中,略略哽咽。
過往的下人都裝作無事迴避,但眼角都偷偷瞄著長廊上相依相偎的一雙愛侶身影,心中無限欣慰喜悅。
從此之後...他們應該再也不用擔憂,誰的腿要被打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