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屋裡桌上燃著一盞青油燈,火苗如同一顆顆黃豆子,一跳一跳的,宋綺羅坐在圓桌前,藉著這微黃的燈光仔細看著這兩天讓安成從廣德州藏書閣找來的幾本上關於記載瘟疫的史料,沒多久,她放下書,心中紛亂至極,幾天過去了這京城還沒有來消息,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這時,攏著的木門猛的被人推開,靜謐許久的空間突然被這聲音打破,驚的宋綺羅整個人微微一顫,她看向那門檻處,原本無力的眼睛瞬間睜大,整個人楞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門檻邊站著的人,幽深的瞳孔亦是縮緊,冷峻的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慢慢變得柔和。
兩個人就這麼看了彼此許久,隨後,門邊的男人將門合上,朝她那邊邁著穩健的步子。
男人高大的身影慢慢放大,宋綺羅回神,抬手指著他,不可思議道,「丞相大人,您……您怎麼來了?」
梁琰輕哼一聲,伸出長臂,握住她的手,隨後將人從椅子上拉到自己懷裡,又將大手探上她的額頭,飽滿的額上一片溫潤,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不願回去,本相只好過來。」梁琰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女官,半個月未見,雖眉目依舊,但那張小臉這會消瘦了許多,原本圓潤的下巴變得微尖,兩隻烏黑發亮的大眼睛,往裡凹陷,眼底下一片烏青。
「下官不是說了嘛,很快就會回京的。」
「這裡出了這種狀況,你原也不準備讓本相知道是吧?」
男人低沉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責備,宋綺羅看著他的臉,英俊的眉眼間滿是疲憊,她咬咬唇,「下官怕您擔心。」
梁琰撫上她的下巴,「你不說本相還是會知道,本相還是會擔心。」
宋綺羅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薄唇上吻了一下,「大人,下官錯了。」
久違的軟糯的聲音,梁琰眉眼舒展開來,心中再多的責怪瞬間化為烏有,懷裡的人仰著脖子看著自己,想了想,他將手伸到她的胳肢下,微微用力便將人抱上圓桌上坐著,顯然,兩人還是完全平視,梁琰微微屈身,抬手托著她的臉頰。
宋綺羅兩隻眼睛眨了一下,她還在想這人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又是什麼時候出發趕過來的,外邊已是三更天,而剛剛朝她走過來的男人又是一身風塵僕僕。
男人的臉慢慢放大,他略帶薄繭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摩挲,宋綺羅聽見他微啞的聲音響起,「專心點。」
話音剛落男人的唇便覆上了她的唇上。
宋綺羅嗚的一聲,梁琰唇上的溫度滾燙,她不禁向後動了一下腦袋,梁琰伸手扣住她的後腦,牙齒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下,宋綺羅嘶的一聲,他的舌尖乘虛而入,纏起她的舌,肆意糾纏著。
漸漸無力,雙手攀著他的胸膛。
梁琰感覺體內有一團火在燃燒,迫使他想要更多,手掌從她腦後往下移,穿過她的胳膊下方,恍若有意無意地劃過她的前襟,宋綺羅腦子彷彿綻開一朵白花,她無力的推開梁琰,軟著小嗓子道,「大人。」
梁琰深吸口氣,看來是嚇到這小女官了。
腰間一軟,梁琰將她抱到床上,看著她有點著急又有點不安的眼神,他動了動唇,在她旁邊躺下,「本相騎了一天一夜的馬,很累了。」
意思是你放心,不會對你做什麼。
宋綺羅聽他這般說,之前心底的疑惑被解開,眼睛卻有些酸澀,她主動靠進他的懷裡,抱著他的腰,小聲道,「丞相大人,您睡吧,下官陪您。」
夜漸深,屋裡的青油燈逐漸燃盡,皎潔的月光穿過窗柩,灑在屋子裡,映著床上合衣而眠的兩人。
翌日,宋綺羅醒來的時候旁邊已經沒了人,她有點恍惚,難道昨天晚上都是假的,是她的一場夢?她捲起身上的被子,將手伸到旁邊的位置上,一片冰冷呢,可是為什麼,她能聞到那抹淡淡的松竹香,屬於丞相大人的獨特的味道。
在她恍惚時,房門被打開,只見一身黑色錦袍的梁琰單手端著木盆,另一隻手關上房門,見她看著自己發呆,他走近,將木盆放下。
「在想什麼?」
「剛剛醒過來,發現您不見了,還以為昨天都是假的呢。」她如實告訴他。
「今天起早去安排了一些事,看你睡的沉,便沒叫你。」
宋綺羅似乎想起什麼,她啊了一聲,忙起身下床穿上鞋子。
「怎麼了?」
「昨天和知縣大人說好要去看看藥材研究的如何,沒想到睡過頭了。」
她在銅鏡前急匆匆地梳著頭髮,披在肩背上的長髮有幾縷糾纏在一起,她又急又慌,擰著眉作勢要直接梳下去,只是還沒來得及碰上頭髮,便讓梁琰抓住了手。
「本相來了,這些事就交給本相,你不要再出去,外邊疫病嚴重,你身子又弱,在回京之前就留在知縣府,哪也不許去。」
男人口吻強勢不容反駁,宋綺羅抿抿唇不知該如何開口,索性不說。
銅鏡裡,她看到他彎下身子,伸手輕輕地解開她纏在一塊的長髮,她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心底又是一陣暖流淌過。
「大人,下官處事能力也許不夠強,但是下官想,只有參與進去,才有進步,對吧?」
深色的木梳握在他修長的指間,他又將她烏黑濃密的長髮梳了一通。
緩緩道,「本相不在的時候,你可以自己動手去做你要做的事,本相在的時候,就交給本相去做,更何況,這事就算交給你去做,也不會完完全全解決,那又何必浪費這個時間呢?尤其是還有生命危險,本相決不容許。」
「那對您而言,也是有危險的呀——」
「宋綺羅。」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聲音低啞,語調認真沉穩。
「你記住,本相是男人,在遇到危險時,你只需要站在本相身後,就算是窮途末路,也不許站出來。」
他清高自負,孤傲不可一世,但是他要把這些鑄成一道牢固的圍牆,將那如同籐蔓般瘋長的瘟疫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兩人從屋裡出來時,那知縣大人立刻迎了過來,「相爺,下官讓廚房的人準備了粥,這情況特殊,只能吃些簡單的。」
「帶我們過去吧。」梁琰握著她的手,隨廣德知縣朝那用早膳的地方走去。
到了那,宋綺羅才發現明來早已在桌旁坐著了,明來聽到動靜,朝他們看過去,隨後起身。
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宋綺羅掙來梁琰的手,「下官見過明大人。」
想起自己以前對她的態度,明來咳了幾聲,有點不知所措,轉移話題道,「相爺,趕緊吃吧。」
桌上碗勺碰撞呲呲呲的聲音,氣氛有點奇怪,宋綺羅只低頭喝著粥,突然她嘶的一聲,放下勺子。
「怎麼了?」梁琰湊近,伸手轉過她的身子,見她用手摀住嘴,又問道,「嘴怎麼了?」
宋綺羅貓著聲音道,「咬到舌頭了。」
梁琰撫了撫她的唇,「喝個粥也能咬到自己,你還有什麼不會的嗎?」
對面坐著的明來和廣德知縣對看了一眼,一臉悻悻,隨後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低頭默默地喝著粥。
用完早飯後,明來猶豫了一下,看見對面兩人沒有再交談,這才說道,「相爺,下官今早已派人將所有患病人員安排到城東一帶,另外,您讓人擬的告士也已貼到附近各州,目前為止已有幾個大夫揭了告示進城。」
今天天還未亮,梁琰便讓人寫了幾張告示,稱凡進廣德州醫病者,賞銀百兩,有所成就者,朝廷則為其建造醫館。
貼出去沒多久,便有了反響。
宋綺羅得知後,覺得還是丞相大人有頭腦,她當初怎麼就沒想到這麼個方法?直接又有效果。
隨後,梁琰打算帶著明來和知縣去城東繼續看看情況,宋綺羅覺得自己一個人在知縣府肯定坐不住,便磨了梁琰許久,終於同意讓她帶著安成去看看房屋修建的進程。
宋綺羅回府時已是黃昏,中午在外邊同工匠們一同吃了飯,後來又一直在那待到這會才回來,不過,知縣府裡一片安靜,她想大概梁琰還未回來。
一個人在府裡來迴繞了幾圈,她歎口氣,轉身去了廚房,裡邊知縣府的廚娘陳嫂正在切著菜,見她進來,手忙腳亂地放下菜刀,上前道,「小人見過宋大人。」
「陳嫂,本官想親手做幾個菜。」
「大人,這種事小人來做就行,您到屋裡等著,很快的。」陳嫂哪敢讓她做。
「無事,本官自己在家時也經常做。」她面不改色的說得一本正經,陳嫂聽她如此說便也沒再阻止。
「那小人去生柴火。」
菜端上飯桌沒多久,梁琰便帶著人回了府,明來見這幾個菜,原本叫囂的胃口瞬間沒了感覺。
「忙活了一天,就這幾個素菜?而且這樣子,能吃嗎?」他朝知縣埋怨。
知縣被他說的不敢開口,這菜看上去確實不怎麼對胃口,他想這陳嫂今天怎麼失水準了?
宋綺羅端著最後一碗蛋湯過來時,見人都到齊了,笑道,「時間剛剛好,方纔還和陳嫂擔心這菜會放涼呢。」
梁琰用腳推開長凳,拉著她的手一起坐下。
隨後挑眉看著仍然站著的兩人,「都坐下來吃吧。」
知縣大人應了一聲便坐了下來,明來則有點不甘不願。
「明來,這裡不是京城,你端正好你的態度。」
宋綺羅不知梁琰為何突然說這話,只聽明來道,「下官明白了。」
「大人,今天這菜是下官做的,下官回來的早,又閒來無事,便草草做了幾個。」
梁琰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裡慢慢咀嚼,「味道不錯,本相進來看了一眼便知道了。」
明來聽梁琰說不錯,這才放心夾了一筷子往嘴裡塞,嚼了一下便覺不對勁,這味道怎麼有點炒焦了的感覺?他皺了皺眉頭,正想說什麼,不料腿上被人踢了一腳,抬頭便見梁琰幽邃的眸子看著自己,於是默默把話和菜一塊吞進了肚子裡。
「糧食正緊缺的時候,怕留剩菜,所以下官每樣做的份量也不多。」
「宋大人,夠了,這些就夠了。」對面兩人忙道。
「夠就好,多吃點。」宋綺羅眉眼彎彎,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全然沒發覺他人表情的微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