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童浣先問道：“你可知，大齊王朝立朝千萬年來，每一任從天上而來的聖子，要在這凡世間呆上多久？”

　　福唯一愣。他呆呆道：“這我怎麼曉得……”他又想了想道：“不過五百年前那一位叫天從的聖子，也只是第三十一任罷了，每個人在這世上待上千年？千年有吧？”

　　“不錯，千年。”童浣道：“凡間有榮華富貴，有數不清的誘惑繁華，有的仙人很喜歡，他們願意在這凡世間久留，就是一輩子不回天宮也不介意。但有的仙人卻很是不喜。他們願意自我清淨地修煉，這凡間一切俗務，在他們眼裡，真是煩不勝煩，更何況凡間的靈氣就算再濃鬱，又如何能夠和天上想必？因此就是在這個世上多呆一天，也只叫人無法忍受。”

　　她說到這裡，忽然一頓，對著晴火道：“徒弟老公，我口渴了，拿點水來。”

　　福唯和晴火都被這個稱呼弄得汗一個，不過晴火心裡還是比較高興的，站起身來去給童浣倒了一杯茶。

　　童浣抿了一口茶水，笑眯眯道：“你們兩個啊，還是比較省心的。不要學別人天天吵來吵去，情人呆在一起，能甜甜蜜蜜的才是對的。”

　　福唯心裡想他們兩個方才還在吵呢，只是這會兒不好表現出來罷了。他瞥了一眼晴火，晴火回了他一個溫柔的充滿了歉意的笑。

　　福唯垂下眼。他心裡很凹糟地想，這次吵架估計又要被晴火晃點晃過去了。

　　童浣道：“其實……聖子……一開始，他並不是那種很貪戀人間繁華的人。他只是好奇。”

　　福唯和晴火忙端坐好，認真聽童浣講故事。

　　聖子天從出生仙界，乃是一個小小仙官。他修煉勤懇，做事認真，很快被賞識，提拔了幾次，做了一位偏僻的星君。他那時候從別人口中得知，天上和凡間的窮武大陸有一個約定，每千年便有一位星君下凡，監督人間帝皇，為天上收集各種資源。

　　天從自小就在無盡的修煉中度過，甫一聽到這樣的消息，心裡難免振奮，只想著下到凡間去看一看，看那些凡人的生活又是什麼樣子的。他一時頭腦發熱，打了報告上去，沒過幾個月，上頭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批了同意，就讓這位年紀甚至沒到四位數的小星君下凡去了。

　　童浣作為天從的侍女，自然也是一同下凡。隨從的還有以昕河將軍為首的一眾星宮侍衛。他們降落到凡間，正好是齊敏帝上位，那一日天氣很好，微風輕輕地吹過天從的頭髮，他望見了不遠處站在高臺上的齊敏帝，這個人類的帝皇，器宇軒昂，有一種天生的無上的氣勢，眼神投射之中，卻泛著一種淡淡的柔情。

　　福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師父，打住，你確定你不是要寫言情小說？”

　　童浣給了福唯第二顆毛栗子：“師父講故事呢！總要有點修飾吧！”

　　福唯討饒道：“師父，修飾可以，但也別這麼肉麻呀。我知道，聖子愛上了齊敏帝，齊敏帝也愛聖子，對不對？”

　　“唉，如果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童浣苦澀地一笑：“不錯，他們幾乎就是一見鍾情。也不知怎麼，仙和人，相差這麼大，可就是看到了，愛上了，誰知道這又是為什麼？本來仙人無情，若一旦墮入凡塵，染上愛欲，就不能再清心寡修，但聖子那一段時日，過得是很快樂的。”

　　福唯道：“那後來呢？”

　　“後來……”童浣臉上露出一個更加苦澀的笑容：“後來，齊敏帝納妃了。”

　　齊敏帝一代帝皇，總不能沒有後代吧？許多小說電影裡面，皇帝為了寵愛的男人，不是把什麼宗室的小孩扶為太子，就是沒有後人，隨便揀一個大臣的小孩以後當皇帝。但這種YY只是YY而已，帝王若沒有自己的血脈流傳，心裡多少總是會不順心的。因此齊敏帝接納了朝臣的建議，他納妃了。

　　——當然另一個原因，乃是聖子平日裡都要修煉，甚至不能和齊敏帝呆在一起，齊敏帝年輕氣盛，雖然為了延年益壽，偶有修煉，但畢竟血氣方剛，這個，嗯，是個人都有那方面的需求。恩。

　　一共三個妃子，一方是相了之女，一方是將軍之女，另一個則是一個名滿天下的才女，就是貞妃。貞妃性情柔順，容貌秀麗，再加上沒有後臺，齊敏帝難免要寵愛一些。婚典之後，齊敏帝常常前往臨幸，有一日下午，他們正在亭中賞玩荷花，忽然太監來報：聖子出關了。

　　齊敏帝心中對納妃一事多有愧疚，見聖子前來，低聲下氣地解釋，尋求聖子的原諒。哪料到天從竟然一臉淡然，似乎根本不介意的模樣，齊敏帝也就心下放鬆下來，他甚至想著，說不定可以享受齊人之福呢。

　　但齊敏帝絕沒有想到，聖子儘管心胸開闊，但他絕不是一個可以把自己的愛人和別人分享的人。看著齊敏帝身邊柔弱如風中扶柳的女子，他心中滴血，暗恨漸生。

　　他是一代星君！凡間的聖子！他戀上齊敏帝這樣一個凡人，已經是天大的錯，甚至不能讓天上的人知曉……如今齊敏帝卻就這樣負了他！

　　福唯聽到這裡，忍不住歎道：“人心中都有私欲，就算是神仙也是如此……那麼後來，是不是後來聖子就開始接觸那個貞妃了？”

　　“不錯。”童浣道：“他想要報復齊敏帝和貞妃，就開始接觸貞妃，這女人最是變幻無常，再加上聖子出關以後，齊敏帝一天到晚地就陪著聖子，其他人見都不見，她深宮寂寞，被聖子這麼一關懷、一安慰，頓時覺得，溫柔的聖子，比起霸道的齊敏帝，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他們行事甚秘，齊敏帝又不會無緣無故去懷疑聖子和自己的妃，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可畢竟紙包不住火，那一日，禦醫大檢，竟然查出貞妃有孕。

　　齊敏帝已經大半年地沒有碰女人，貞妃怎麼可能有孕？事情抖落出來，齊敏帝簡直不敢相信，他不懂為何聖子竟然會去和這樣一個凡人女子搞在一起。

　　但他忘了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凡人。

　　童浣苦笑道：“聖子如何會有半絲歉意，其實，他自己對齊敏帝，也多少帶著一點施捨的感情。就好像，”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白迷：“就好像白迷對著諦寧一般。”

　　白迷皺了皺眉頭：“又扯到我幹什麼。”

　　“因為馬上就有你了啊。”童浣笑了一笑，道：“事情被戳穿，聖子卻借此事發了很大一通火，他說當初和貞妃只是玩玩，看看這女人是否貞潔，但事情證明這女人就是一個水性楊花的料子。他勒令齊敏帝馬上休了這女人，但皇家事哪有這般容易，齊敏帝也不能說動就動，聖子大怒，他拋下了皇宮，帶著我和昕河去大陸上遊歷去了。”

　　齊敏帝是皇帝，他不可能拋下皇宮，只能眼睜睜看著聖子遠去。聖子在大陸上玩耍了大半個年頭，途中遇到了外出的白迷，兩人打了一架，白迷不敵，又被聖子風采所攝，竟然願意自降身份，做了聖子的坐騎。

　　像白迷這樣的大妖，在天上也是難見的，所能比擬也不過鳳凰、神龍一流，他這樣子節身下交，讓聖子更是志得意滿。

　　想他在天上，不過是小小一個星君。到了凡間，卻有皇帝的寵愛、百姓的尊崇，甚至有如此大妖做坐騎，天從的心，漸漸地大了起來——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孩子，頻繁的修煉令他心智單純，但正因為單純，才會飛快地陷入這繁華之中。

　　他逐漸地不再滿足。

　　回到了宮裡，他發現齊敏帝不僅沒有把貞妃打入冷宮，反而把她扶到貴妃一位——貞妃生了個男孩子。這孩子雖是聖子的孩子，但齊敏帝願意把這小孩當做自己的兒子撫養長大。

　　聖子自然十分不高興。他對貞妃沒有感情，對自己的兒子也沒有感情。他心心念念的，只是齊敏帝罷了。齊敏帝的所作所為，令他不滿到了極點，他把自己關進高塔，不理會齊敏帝的求見，甚至讓白迷去把齊敏帝給狠狠揍了一頓。

　　童浣道：“自此，兩人的嫌隙越來越大。聖子小孩子心性，齊敏帝又不能一直放下身段，不停地給聖子告罪——再怎麼樣他也是皇帝啊！他們就這樣冷戰下去，直到又有一天，天上發了一道任務下來。”

　　仙界覬覦窮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們如今見時機或許成熟，便想要在凡間建一座通天之塔，讓仙界之人可以自如地進出仙凡兩界。此事重大，齊敏帝自然不允，須知仙人本來已經勢力龐大若此，若再建通天塔，那豈不是凡人根本沒有立足之地了麼？

　　童浣道：“此後的事情，便一天比一天糟糕。聖子急於完成仙界佈置下來的任務，但齊敏帝不同意，事情根本無法展開。他們總是吵架，不停地吵，不停地吵……齊敏帝甚至開始修煉，他說他也要成仙，看看那些仙人，到底心是不是黑的。”

　　福唯歎了一口氣。他問道：“那聖子要那四方天玉，又是為什麼呢？”

　　童浣道：“四方天玉聚在一起，配合仙人之力，可以劃破空間，回到仙界。”

　　福唯驚了一下：“這麼說，聖子想要回去？”

　　“是的。”童浣點一點頭：“和齊敏帝仿佛永無止盡一般的爭吵，讓聖子心力交瘁，疲憊不堪。他忽然覺得，算了吧，就這樣吧，凡間果然不是他能夠來的。他開始懷念起曾經在天上清淨修煉的年月，他開始懷念沒有愛情，但不會心痛的年月。他找過我，和我長久地交談，一直流淚。我也十分心痛。聖子年幼，本來不該來這凡間的。”

　　福唯道：“那……後來呢？”

　　“後來？”童浣幽幽道：“聖子歸家心切，被齊敏帝發現了。齊敏帝如何願意放他走？他把貞妃的孩子拿出來作為威脅，但聖子根本不顧忌，在他的心裡，這孩子本就不存在一般——聖子有時候的心，冷得就好像一塊冰。”

　　“然後的事，你們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她又飲了一口茶，道：“齊敏帝給聖子下了毒藥……聖子無法回歸仙界了。他心灰意冷，偏偏齊敏帝又說，他要立那個孩子為帝王，聖子的生生世世都要和窮武大陸、和大齊王朝連結在一起。聖子一氣之下，他給那孩子下了詛咒，凡是大齊王朝的帝王，都無法活過40歲。當時的那個孩子，更是無法承受詛咒之力，當場死亡。下了詛咒之後，聖子翩然遠去，把我，昕河，還有白迷，都留在了身後。”

　　“那麼現在這個小皇帝……”福唯想起了小皇帝的眼神。

　　童浣道：“他被齊敏帝又下了詛咒，一輩子都長不大了。現在的這個皇帝，其實已經活了有百年了吧。”

　　百年，都只是個小正太的模樣。福唯和晴火一齊打了個冷顫。

　　福唯忽然覺得天氣寒冷。就算是遊戲，這些勾心鬥角，恩恩怨怨，也未免太誇張了。真不知道那個遊戲製作組是怎麼想出來的。

　　“到底誰是對的，誰是錯的，其實，也說不清楚。”童浣歎道：“齊敏帝很可憐，他的後代也很可憐，可是也不能說聖子又是多麼狠毒的人。當初若是我阻攔了天從，讓他不要到凡間來，這些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那這個遊戲也就沒了。福唯在心裡吐槽了一下，又問道：“那麼為什麼說現在時間到了？”

　　童浣微微一笑：“齊敏帝給聖子下的毒藥，藥效500年便要過去。如今500年期到，聖子彙集到四方天玉，便能夠回歸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