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一一四章
飛虎營的紮營之處,正在兩座山間。
山間的平地,再往南拾階而上,便是階梯式溝渠,各種不同場地。從大路過來,到校場這邊,一分成三全是岔路,中間官道寬敞平整,兩邊各有一個小路雜草遍地,就在其中一條小路上面,兩匹賓士的駿馬,疾馳而來。
一人高大身穿盔甲,臉色黝黑,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行在前面。一人緊隨其後,身形整整小了一大圈,她身披銀色披風,眉清目秀一臉正氣,又是英姿颯爽,兩匹馬一前一後到了營地邊上,頓時被深壕溝給攔了下來,紛紛下馬。
前面的男人手牽韁繩,單手掐腰,回眸便笑:“哈哈看這大好山河,就連野花都比園子裡的美,我看你再在家裡圈上三五個月,人都得圈傻了!”
他眼底全是笑意,一臉的寵溺之情,正是才返回營地的林十三,而身後結伴同行的,緊隨著跟過來的人,是他的女兒林寶錚。她此時一身青衫,背後背著自己的細軟,頭髮也簡單梳在腦後攏在了一起,分明就是小子裝扮:“爹,你說得沒錯,還是自由自在地,這風這草都不一樣,我可得好好謝謝你!”
林十三哈哈大笑:“說什麼感謝,你娘和你顧大叔要是知道我給你帶出來,想要殺了我好看時候,你給爹求個情就好了!”
他故意帶著秋娘和小錦屏去,鬧騰了小半日,掩護著把傳權杖給了寶兒。
那塊傳權杖上貼了三個小字,跟爹走,是他琢磨了一宿想出來的法子,自己的寶貝女兒,當然最瞭解她,也想早晚要走這條道的話,不如早早放在自己身邊,也能時刻看得到,能照顧她,保護她更放心點。
寶兒看見這三個字,自然是歡喜的。
也是沈江沅配合她,將她順利送了出來,父女倆這才秘密離開了燕京。
當然了,這件事瞞不了多久,寶兒也怕母親惦念,特意留了書信,此時林十三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面前,他對她實心實意的好令人動容,不用眼睛看也能感受得到,在她的心目當中,就是她的親生父親一樣。
看著他心就暖暖的:“放心,我娘不會怪你的。”
朝寧從來都是瞭解自己女兒的,母女連心,林寶錚眉眼彎彎對著林十三笑意吟吟。她在家裡這幾個月,可是給人呆得細皮嫩肉了,整個人都白了一圈,此時雖然穿著少年衣物,但是也像個姑娘家白白淨淨的,不適合扔進男人堆裡去,到底是不放心,自然留在身邊才好。
林十三腳步變緩了些:“暫時你就跟著爹,哪都不要去,以後爹帶著你上戰場,咱們寶兒也能保家衛國!”
當然了,保家衛國是林寶錚一直夢想著的人生大事,聞言當即點頭:“好!”
本來顧修是說等她十六就讓她來參軍,現在她年歲還小,一個小姑娘家的跟著在營地混,自然有許多不便之處,林十三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才給人領出來的,他在新兵當中,早就安排了個空缺,是頂替一個叫做林之初的書呆子名字的。
也是他執意想讓寶兒姓林,特意找了個姓林的攆家去了,私心作祟而已。
初來乍到,當然不能太過張揚,林寶錚頂著林之初的名頭就跟在林十三的身後,早有人牽過了馬,山裡的風更是強硬些,到處能聽見呵呵哈哈的聲音,漢子們操練起來也是簡單直接,許多赤著上身的,滿身橫肉。
今年的新兵因為征得急,所以人員紛雜。
寶兒才看了兩眼,林十三一提她後脖領就給人拽走了:“別到處瞎看。”
前面領路的年輕小兵回頭詫異地看著他們:“林將軍,這是給我找的副手嗎?”
他看著也就二十來歲,也是秀氣的張臉,操練場上剩下來的,平時就能跑跑腿去去後勤的個人,叫做袁旭的,也是跟林十三熟了以後偶爾笑鬧一下。
平時都習慣了,多數林十三也不以為意,嘿嘿一笑。
此時他領著寶兒,可是一本正經地給她拎了袁旭的面前:“什麼副手?這是老子的乾兒子,給我照顧好了,你叫他小林子就行。”
袁旭才剛要說這小子長得細皮嫩肉的像個小姑娘,一見他顏色當即把話吞回了肚子裡面去:“好嘞,小林子您就交給我,保證照顧妥妥的!”
到了營地,林十三思來想去,給她安排到哪裡也不放心,可是犯了難。
他的帳篷裡只有他和袁旭一起,這麼大個姑娘家放自己身邊也不妥當,還不能太搞特殊了,回頭看了眼袁旭不由沉吟道:“營房哪處還有空著的地方,給寶……小林子安頓一下?”
袁旭嘿嘿笑道:“現在營房緊缺沒有單獨的,哪裡能有將軍這裡更方便啊,就讓小公子住這行,我搬到大牛那擠一擠就好了。”
林十三瞥了他一眼:“我睡覺打呼嚕,影響他休息,再想想還有沒有清淨點的地方了?”
袁旭眼珠一轉,向前作揖道:“地方倒是真有一個,昨兒顧大公子可自己騰出個空帳篷來,就他那最好了,他敬您一聲叔叔,何不把小公子安頓到那裡還有個照應呢!”
話音剛落,男人一胳膊已經掄了過來:“那絕對不行。”
袁旭自然誤會,撓著頭跳了開去:“的確,顧大公子人小脾氣大,不好相與,還是換個好地方~”
寶兒把自己的包袱放了下來,其實她之前並未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很顯然她以女子身份真出現在營地的話,真是諸多不便。林十三的帳篷裡擺設簡單,地毯上只有一個矮桌,旁邊是他的被褥。
才環顧一周,男人已經到了門口:“兒子,過來!”
寶兒對於他這個稱呼感到十分新奇,歡歡喜喜笑開了眼,沉聲應了:“來了!”
只待她到了跟前,林十三偏頭:“咱們去新兵營轉一轉,爹得先給你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你注意說話壓著點嗓子,暫時先當幾天小子,山風都硬,吹幾天吹黑了就好混了!”
寶兒連連點頭,就跟在他的身後。
新兵營和這邊距離也不算遠,山澗之間紮了不少帳篷,眼看他們要走遠了袁旭抬頭看了眼山上的日頭一頭鑽了出來:“估計這時候都吃飯了,要不將軍也吃了再去吧!”
他嗓門也低,林十三根本沒聽見,倒是寶兒回頭看了眼,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到了新兵營,果然都在吃飯,要說這山裡兵將也是夠苦的了,寶兒在家裡吃的都能吃出花樣來,尤其她還挑嘴,對於吃的講究是很執著的。可到了山裡,她跟在林十三的身後,入眼的新兵都三五成群,喝著菜葉稀湯,嚼著鍋貼大餅,幸好她心裡是有心裡準備的,才沒有被嚇一跳。
林十三看見大家都在吃飯了,猛然想起自己和寶兒也是趕了半天的路,還沒有吃東西,回頭來叫寶兒,不等開口,忽然餘光當中瞥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他心中一動頓時喜出望外!
寶兒跟著他往東走了幾步,一塊大石頭上面,鋪著的手帕上面,放著一個餅。
少年獨自坐在旁邊,身下壓著的不知是誰的衣衫,在多數人當中,鮮少有像他這麼講究的,他吃得也慢,一抬頭看見寶兒,本來是一掃而過的目光,頓時又掃了回來。
寶兒也認出他來,勾唇便笑,無聲地對他揮了揮手,打著招呼。
常鳳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緊盯著她的臉:“你……”
林十三大步走了他的面前,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叫了他:“常鳳棲!”
少年立即站了起來:“是!”
男人左右環顧:“你現在和誰一個帳篷?”
幾乎是一瞬間,鳳棲就明白了他的意圖,當即回道:“我和小滿章薔住一起!”
他才剛坐著的,就是章薔的外衫,林十三一本正經給人都叫了自己面前,胡亂又叫了幾個人,給他們都塞到了別的帳篷裡,當著大家的面,又介紹了一通自己的乾兒子寶兒,然後果斷給她安排去和鳳棲住一個帳篷了。
林寶錚偷偷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男人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高高興興地走了。
他只叫她先和鳳棲在一起等著,說回去給她拿她的東西過來。
都知道林十三有女無兒,一聽寶兒是他的乾兒子,都在遠處觀望,倒是鳳棲拽下了別人的衣衫,脫了自己的外件鋪了地上,拽過她讓她坐了下來。
兩個人並肩一起,他問她幾時來的,問她來營地娘知道嗎,問她來幹什麼,問她要留多久,一口氣問了她好幾個問題。
寶兒被他問得直笑:“你總得一個一個問我才好答你,一口氣問這麼多我不知道答你哪個。”
她眉眼如畫,雖然穿著粗布衫子,但是熟悉的臉上全是嬌憨,怎不叫人心動,常鳳棲抿唇,眸色沉沉,好半晌再開口卻是只關心一個問題了:“餓了沒有?吃我的餅吧!”
寶兒剛才就注意到了,他吃得特別慢,要說她們姐弟兩個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吃東西都很講究,鳳棲手裡也只這麼一張餅,怎好意思伸手去拿,她當即搖頭,張口就是謊話:“不餓……”
結果她的肚子很不配合她,話未說完就咕嚕咕嚕起來。
也是真的,前日晚上因為顧蓮池晚飯都沒吃,今日一早又沒顧得上家宴,這大半天什麼沒有吃,當然饑腸轆轆,寶兒自己聽見咕嚕聲,都被自己窘樂了,下一刻大餅一分為二,大半的就到了她的手裡。
還有菜湯,鳳棲也笑:“你先湊合吃墊墊肚子,估計你爹一時半會也顧不上你,他才回來一定忙,你就跟我一起,總算能相互照應一下頁是好的。”
難得在她面前,他和顏悅色也不挖苦她,還是家人好,寶兒發自內心地感慨。
她兩個人坐在一起,也喝了他的菜湯,也嚼著他的餅。
寶兒的目光到處轉了轉,才吃了兩口,詫異地扭頭看著他:“怎麼沒看見顧蓮池?他昨日也來營地了,不和你們一起嗎?”
常鳳棲嗤笑一聲,不屑道:“他怎麼可能和我們在一起?他爹是信陵君,來了也自當是個小爺,問他幹什麼!”
寶兒抿唇,有點食不下嚥了:“之前他和我爹也去剿匪還傷過,受過皇上嘉獎的,要說他有待遇也是他拼命得來的,跟他爹沒什麼太大關係,你不要這麼說他。”
少年抬眸,嘻嘻道:“喲,跟他爹沒什麼關係?傻蛋你說這話好沒意思,自古以來都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愛打洞。貓生貓,狗生狗,小偷孩子三隻手,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有信陵君那樣的爹,自然有顧蓮池那樣的兒,不然他比誰厲害到哪去,哼~”
其實寶兒心裡很明白世道的,但是幾乎是下意識地,顧蓮池如何如何可憐在她心裡已經埋下了深根,不論如何她也說不出詆毀他的話來,自然是要幫著他兩句的:“有那樣的爹,也是他天生的福氣,再說你的話也不絕對,你看你從來沒有爹娘,現在不也是很好嗎?”
常鳳棲本來就最是厭惡顧蓮池,聽見寶兒為他說話,更是怒由心生:“我爹要還活著,他爹算個屁!”
他幼時混跡於市井,說話有時候的確粗俗,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已經很少喜怒形於色了,屁字才一出口立即察覺到自己失態了,連忙假意喝湯裝作自己嗆到了,狠狠咳了幾聲。
寶兒還不等反應過來,立即拍著他的後背:“好啦,我也不是說你怎麼的,咱們不論爹,將來咱們保家衛國上陣殺敵立大功,姐看好你!”
她一時忘了,姐字就冒出來了。
抬頭看看沒有人注意到她才松了口氣,鳳棲臉色複雜,看著她一副姐姐我相信你的模樣,到底還是別過臉去了。寶兒自討沒趣,也咬住了餅,遠處山風吹過,一團火紅由遠至近。
她注意到了,漫不經心地嚼著幹餅,快到眼前,旗身一動,才是看清。
原來是少年身披披風,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過。
不同于身邊的所有新兵粗布麻衫,他依舊是錦衣華服,然而再華貴的服飾在他身上也不過是錦上添花,顧蓮池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提著杆飄起的大旗,山風卷著他火紅的披風,襯著他冷峻的眉眼,片刻就消失在了眼前。
鮮衣怒馬,如是火焰燙了眼,寶兒狠命地捶了兩下自己胸口,憋紅了臉。
常鳳棲回過神來拍她,用力在她後背拍了兩下,小姑娘一口幹餅吐了出來,才覺呼吸順暢。
她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