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風花雪月
親都不能滿足,黃單沒辦法了, 他只能說, 「舅舅, 我會疼死的。」
這是一招必殺技,卻也是極具針對性的一招,黃單用在別人身上是沒有用的,他疼不疼死不會有人真當回事,只覺得是句玩笑,誇張的說法罷了,唯獨有個人除外。
獨一無二, 正如男人對他而言,無可替代。
果不其然, 黃單話落, 他就感覺男人的身子劇烈一震, 受到刺激般, 全身的肌肉都在驟然間繃緊了起來。
聶文遠不是沒見過世面,生來一帆風順的小孩子, 他這個年紀, 看淡了人生百態, 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也就在前段時間才突然惜命起來,還考慮年後就開始戒菸酒,想多活幾年,在他的小外甥逐漸成長的路上, 能陪伴左右。
死這個字跟別的人掛鉤,聶文遠絲毫不在意,甚至都置若罔聞,麻木了,也很冷漠。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換成小外甥,聽在他的耳朵裡,就像是被鐵錘錘了一下頭頂心,被利刃刺中心臟,在裡面翻攪,疼的他整個人痙攣起來,半天都喘不出一口氣。
聶文遠在那短暫的幾秒內,感受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驚慌,還有一股強烈的不安,無助,這是他從政多年從未體會過的兩樣東西,哪怕是兄弟從背後刺進去的一刀,他都不慌不忙的接下,再轉頭還兩刀。
這會兒不過一句口頭之言,聶文遠的面上就不見血色,瞳孔緊縮,他的額角滲出冷汗,圈住小外甥的手顫抖不止,像一個精神病患者,一個可憐又可怕的瘋子,欲望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彷彿不曾出現過。
黃單知道男人會怕,卻不知道比之前更嚴重了,他抿了嘴唇,安撫的在男人背上拍了拍。
手腕被抓,黃單吸氣,男人的氣息擠進他的口腔,他仰頭承受,唇舌被親的發疼,氣息亂成一團。
聶文遠在小外甥呼吸困難時退開,舔掉他嘴角混著血絲的唾液,一下一下親他臉上鹹鹹的淚水,「小於,我老了,經不起嚇,以後不要再說那句話。」
語調是溫柔的,字裡行間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黃單答應了。
晚上聶文遠說要去書房睡,他的態度強硬,不容拒絕,「你睡臥室,有事喊我。」
黃單看男人擠牙膏,提醒一句,「睡前還抽菸嗎?要是抽,刷牙也是白刷。」
心不在焉的聶文遠把牙膏牙刷放回原處。
黃單的視線落在男人寬厚的背上,「聶文遠,我想跟你做愛,但是要再等等,還不到時候。」
聶文遠的呼吸一沉,「你成年了。」
黃單嗯了聲,「是我怕疼,等我準備好了就告訴你。」
聶文遠看向小青年,他說的認真,神態也是,不是在說笑,「好。」
十點左右,聶文遠坐在椅子上抽菸,書房的門是開著的,他沒關,小外甥來了,就站在門口,身上穿著自己託人從G城那邊帶回來的睡衣,臉白白的,泛著光,讓人看了不禁感慨,年輕真好。
聶文遠沒起來,眼皮半闔著,就坐在書桌後面吞雲吐霧。
他的小外甥人沒進來,丟下一句「少抽菸,晚安」就轉身離開,走時還很體貼的把門帶上了。
黃單回了臥室沒直接就睡,他靠坐在床頭看書,等著積分袋子掉落,可惜等到零點也沒等到一個,掉落的頻率很難把握。
房門的門縫底下有塊陰影,黃單沒從床上下來,他盤腿坐在床尾,正對著房門。
約莫有半小時,門縫底下的陰影不見了。
黃單去把房門打開,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根菸頭,欲要回屋的時候手被抓住,他的眼皮跳跳,轉頭看著男人,「你沒走?」
聶文遠身上的煙味很重,起碼抽了三根菸以上,他的嗓音沙啞,「我想了想,還是跟小於睡吧。」
黃單,「……」
聶文遠去漱過口躺在小外甥身邊,沉默著關了床頭櫃的燈,背過身睡覺。
倆人連個晚安吻都沒有就算了,中間還隔的挺遠,能容得下兩個人並肩躺著,被窩裡的熱氣全跑出去了。
黃單忍了忍,就把被子往上拽,他覺得被窩裡的暖氣已經所剩無幾,「聶文遠,你睡過來點。」
聶文遠側身躺在床沿,被子都沒怎麼蓋,指著夜晚的寒涼驅散體內的火氣,他還把窗戶給開了大半,冷風正對著自己吹,聽到小外甥的聲音,他沒給出反應,呼吸平穩的好似是睡著了。
「算了,我去書房睡。」
黃單剛說完,男人就轉過來,將他撈進懷裡,下巴抵著他的發頂,「睡覺。」
夜裡黃單睡的迷迷糊糊的,被「叮」的聲響驚醒,抓了個積分袋子繼續睡,積分還要再攢一攢。
聶文遠原本告訴自己,不要抱小外甥,更不要親,結果晚上破了第一條,早上連第二條也破了,他的頭有些疼,吃了兩粒藥才有所緩解。
黃單看男人吃藥那樣子,可憐又淒慘,就像一個在老伴那裡沒討到好的老頭子,他扶了下額頭,決定去做個早餐。
聶文遠聽著樓下傳來的聲響,他趕緊收了藥瓶關上抽屜出去。
廚房裡瀰漫著一股子糊味,黃單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鍋,表情很無奈,「我想煎個蛋,火開大了,然後蛋就……」糊鍋了。
聶文遠把人拉到一邊,捲起毛衣袖口刷鍋,「你去洗一點青菜,別用冷水,用溫水。」
他剛把鍋刷乾淨,就聽小外甥問,「一點青菜是多少?十棵夠嗎?」
於是黃單就被男人手一揮,趕出了廚房。
早餐是碗青菜肉絲麵,上面還有個荷包蛋,黃單撈一筷子面吹吹,「你什麼時候去看我姐?我想跟你一起去。」
聶文遠說,「醫院那邊反應,她的情緒還是不穩,不能溝通,警方的口供也還沒錄。」
黃單看他一眼,「你覺得我姐去見王明,是出於什麼原因?」
之前他試探過,陳小柔的反應就不對勁,既然不是真的相愛,那他隱約在陳小柔鎖骨下面看見的紋身是怎麼回事?只是王明單方面的強迫?惡趣味?
還是他看花眼了?
見男人沒回應,黃單桌地底下的腳踢了踢他,沒用什麼力道。
聶文遠的目光一暗,他的面色平靜,呼吸沉穩,語氣裡卻帶著警告,「小於。」
誰也不會知道,聶主任因為小外甥的那一腳就硬了。
要不是黃單從男人的語氣裡聽出了名堂,他都不知道,對方太正經了,就連欲望暴露在空氣當中的時候都面不改色,「你還沒回答我。」
聶文遠低頭把一片青菜葉夾進口中,「答案在你姐那裡。」
黃單問道,「一萬塊錢的事呢?」
聶文遠的眼皮沒抬一下,嘴裡有食物,聲音模糊,「王明已經死了。」
言下之意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需要再追查下去。
黃單放下筷子,「這跟王明的死沒有多大關係,那房子僻靜,錢在你的臥室,即便是有人想入室偷盜,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況我放錢的位置不好找。」
他抿嘴道,「我思來想去,這件事只能是熟人幹的,不是全武叔叔拿了那筆錢,剩下的就是奶奶,小姨,表姐三人。」
聶文遠也放下了筷子,他去拿煙,掉一根叼嘴邊,無視了小外甥的異常,太多了,慢慢的就不會深究,人在就好,「小於,有些事,我不希望你干涉太多。」
黃單後仰一些,抬頭看著男人,「聶文遠,一萬塊錢是我從王明手裡接走,放進你的房間後不見的,這件事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有知情權,你說呢?」
他其實對錢的去處並不在乎,在乎的是任務,男人明顯是在為某個事某個人隱瞞,或許是個關鍵線索。
聶文遠抽一口煙,將煙霧緩緩地噴吐出去,對上小外甥沉靜的目光,「過段時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黃單的心裡有了一個猜測,他沒往下想,知道男人會告訴他真相,「好哦。」
吃過早飯,黃單回去了一趟,門上還掛著鎖,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騎上自行車去了醫院。
陳小柔的傷勢已經穩定了,心理卻受到重創,斷了一條腿,不能再跳舞,登上更大的舞台,對她那麼個驕傲的人來說,生不如死。
黃單還沒靠近病房,就聽見裡面歇斯底里的哭鬧聲,他走到門外站著偷聽,發現只是一個絕望的女兒跟一個同樣絕望的母親在怨天尤人,恨命運不公,對任務沒有任何價值後,這才敲門進去。
一個水杯飛過來,黃單避開了,清脆聲響在他身後的門上響起,水杯碎片散落在地。
聶友香眼睛紅腫,滿臉憔悴,她的鬢角本來只摻雜了些許銀白,現在全白了,看到小兒子進來,臉上的鼻涕眼淚也忘了擦,「小於,你還知道回來啊,這些天你死哪兒去了?」
黃單的表情太平靜,跟病房裡的崩潰跟悲痛格格不入,他沒回答,只是說,「姐的事我知道了。」
聶友香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她突然破涕而笑,「小柔,你弟弟回來了,他去跟舅舅說,沒準兒這事就能成。」
黃單猜到了聶友香的意思,他還是問,「什麼事?」
聶友香說按假肢的事,「你舅舅認識的人多,肯定有路子的。」
她見小兒子連個屁都不放,就焦急的伸手去拍,「小於,你說話啊!」
黃單的胳膊一麻,他用另一隻手去抓幾下,看著床上的陳小柔說,「按假肢是可以的。」
陳小柔面如死灰般的躺著,沒有反應。
聶友香激動的說,「按了假肢,正常的走動都沒問題的吧?跳舞呢?是不是也能……「
跳舞這兩個字刺激到了陳小柔,她白著臉發瘋的大聲尖叫,把手邊能夠到的東西都砸了出去,「都滾,滾——」
黃單跟聶友香踩著一地的狼藉出了病房,裡面的尖叫聲持續了一兩分鐘,變成淒厲的痛哭。
聶友香忍不住抹淚,「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哦……」
黃單還是那副平靜的樣子,他體會不到,「媽,姐為什麼會出現在窯廠?我聽說王明也在,當場就被炸死了。」
聶友香的精神恍惚幾瞬,又清醒起來,憤恨的咒罵,「警察說你姐跟王明是……是相好,還說你姐去窯廠是去跟他碰頭,倆人一起私奔,怎麼可能,他們一定是搞錯了,那個王明跟你舅舅一般大,那麼個歲數,你姐怎麼會看上他,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她說到後面,就開始語無倫次,怎麼也不相信優秀出色的女兒會看上一個大自己十幾歲的老男人。
黃單動了動眉頭,沒想到聶友香真不知情,在她心裡,大兒子跟女兒是要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光宗耀祖的,也一直盡心盡力的培養著,以為能得償所願。
正因為聶友香對女兒寄予了太大的希望,一直很自豪,等著靠女兒給自己長臉,所以突然來了這麼一下子,她才會接受不了,要是換成自生自滅的爛泥小兒子,她不會兩眼一抹黑,更不會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我問你姐,她什麼也不說,就只是又哭又叫,小於,媽不知道怎麼辦了。」
聶友香抓著小兒子的手,就跟抓了一塊浮木似的,哽嚥著說,「你哥到現在都沒個人影,媽找不到他,你幫媽把他找回來,媽求求你了,小於,媽只有你了,你快去找你哥,我要見到他。」
她本能的覺得大兒子是自己的主心骨,有大兒子在,心裡才能踏實。
不知道情況的看這陣勢,還以為聶友香人不行了,要把遺產給心心唸唸的大兒子。
黃單看了眼面前的中年女人,視線從她流血的額角掃過,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女兒拿什麼東西砸的,「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聶友香抓著兒子的手緊了力道,「問你舅,他肯定知道的,你快去,小於,去找你舅,媽就在這裡等你,快去!」
黃單來醫院是想找點線索,他有些失望,臨走前生疏的安撫了聶友香兩句。
聶友香撲在小兒子懷裡痛哭流涕,幾度快要昏過去。
黃單僵著身子,「我去找舅舅。」
聶友香一聽這話,人來了點精神,她哭啞了聲音,抖著嘴皮子,「媽就只有你了,小於,媽只有你了……」
車在醫院西邊的小道旁,黃單坐進去,叫司機把他送回家。
司機邊開車邊說,「主任在廠裡。」
黃單靠著椅背,「舅舅他有事要處理,我不去了。」
司機就沒再多說,他飛速看一眼後視鏡,越發覺得這老幺很特別,轉了性後的一舉一動跟主任越來越像了,說是父子倆都有人信。
聶文遠一天都沒回來,廠裡有十來個工人下崗了,原因不同,有自身的,也有政策問題,一個工人跑到廠裡以死相逼,說不能沒有這份工作。
廠長避風頭,事落在了聶文遠頭上,他為人處事的那一套人盡皆知,原則跟道理大於一切,這個例就不能破,否則後面還怎麼管理?
那工人看威逼不成,就喝農藥自殺,人被及時送進醫院才救回一條命。
儘管如此,事情還是鬧開了,工人們有情緒,惶恐不安,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誰都不想下崗。
聶文遠從廠裡回去已經很晚了,午飯晚飯沒吃,原先還餓,後來就感覺不到了,他進了門看到沙發上的小外甥,眉間的疲倦淡去一些。
黃單剛睡著就醒了,他把身上的毛毯拿開,「回來了啊。」
那口吻隨意自然,老夫老妻似的。
聶文遠的心口就像是被塞進來一捧熱水,燙的他三魂六魄都在顫抖,他半響嗯了聲,把公文包擱在櫃子上,「今天去了哪兒?」
黃單說,「你知道的。」
聶文遠換掉腳上的皮鞋,「我想聽小於自己說,」
黃單無奈,他今天就去過一次醫院,其他時候都窩在家裡,看了一部電影,一本書,吃掉了好幾個果丹皮。
聶文遠問他,「肚子餓不餓?」
黃單說不餓,「上次給我做飯的那個人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我給你留了,都在冰箱裡。」
聶文遠往冰箱那裡走去,「冬天溫度低,菜可以不放冰箱。」
黃單趿拉著拖鞋跟上男人,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我記住了。」
聶文遠的氣息微變,他打開冰箱端出一盤木須肉,「小於,你把手拿開,別站這麼近,我的自制力經不起考驗。」
黃單鬆開了手,湊在男人修長的脖子裡親了一下。
聶文遠額角的青筋都跳起來了,他頭也不回的去廚房,「就在外面站著,不要進來。」
黃單這回照做了,他厚著臉皮在心裡問,「陸先生,你可以送我一點菊花靈嗎?」
系統,「不可以。」
黃單,「……」系統先生在的時候,偶爾會送他,這個陸先生就是不行。
沒辦法,開口求人送自己東西的行為本來就有些過分,送不送是別人的意願,他沒什麼好生氣的。
聶文遠熱了飯菜把肚子填飽,就想著另一件事,他看著小外甥,雖然一個字沒有說,可他眼睛裡的東西很明顯。
黃單說,「再等等。」
聶文遠按太陽穴,「我知道女孩子每個月都會有經期,有很多不便,但你是男孩子。」
他皺著眉頭,一本正經,面容嚴肅的扯到女孩子的經期上面,聽起來像是在討論某個學術性的話題。
黃單強調,「對,我是男孩子。」
聶文遠放下按太陽穴的手,繃著面部線條看過去。
黃單還是那句話,等。
聶文遠去洗熱水澡,沒邀請小青年,他在衛生間裡待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眉宇間多了幾分放鬆後的慵懶,渾身都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可惜唯一在場的正在認真看書,都沒給他一個眼角。
聶文遠的頭髮很短,擦一擦就差不多快乾了,他也沒吹,就躺進被窩裡,靠著溫暖的年輕身體。
黃單從書裡抬起頭,「聶文遠,風花雪月是什麼?」
聶文遠聞言,撥著小青年烏黑髮絲的動作一頓,他把書抽走看一眼書皮就放床頭櫃上,「少看這類的書,學不到東西,消遣都不適合。」
黃單說,「書是你寫的。」
聶文遠垂下眼角,眼光落在小青年乾淨青澀的臉龐上,「那時候我年少不懂事,瞎寫的。」
黃單無語片刻,他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在書裡寫了這樣一句,風花雪月是浮光泡影,聶文遠,你為什麼那麼以為?」
聶文遠把小青年從自己腿上給弄開了,「因為舅舅無知。」
黃單說,「……」
他把手放在腦後,「我不認同那個觀點,比起風花雪月,我覺得人生百態才是浮光泡影。」
聶文遠挑挑眉毛,「看來你比我聰明。」
黃單的眼前有一片陰影投下來,他的唇舌被含住,不屬於他的男性氣息闖進他的嘴裡,帶著淡淡的薄荷味兒。
聶文遠深呼吸,嗓音低啞難辨,「小於,給我親吧。」
黃單把頭湊了上去。
房裡的燈關掉了,聶文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怕嚇到你。」
黃單,「……」
嚇什麼,他前前後後不知道親過多少回了,數是數不清的,男人親他的次數也是,在一起以後幾乎每天都親。
聶文遠的呼吸很快就粗而沉重起來,他撫摸著小青年的頭髮,粗糙的手掌貼上對方滑嫩的臉頰。
男人的掌心炙熱,微濕,繭不少,磨的黃單臉疼,他喘口氣,「聶文遠,你輕點。」
聶文遠不言語,呼吸更重。
房裡響起一聲聲濕膩的音色,夾雜著細微的嗚咽聲,在那裡面還有幾聲吞嚥唾液的聲響,交織在一起後,就變的妙不可言。
黃單親的嘴都麻了,他去漱了口倒床就睡。
聶文遠向昨天,前天一樣坐在床頭,他克制住了菸癮,用一種對待珍寶的目光凝視著小青年,把貼在對方額頭的幾縷髮絲撥開,低頭印上一個吻,「晚安,小於。」
大清早的邱濤就打電話過來,說要請聶文遠吃飯,他在電話裡說,「帶上你的小外甥。」
聶文遠把手機丟到桌上,他抬起雙手,十指插進短硬的發絲裡面,眼底翻湧的東西讓人捉摸不透,也不寒而慄。
等到黃單跟著聶文遠到目的地時,邱濤已經坐在桌前等著了,他示意服務員上菜,「你們舅甥倆來的準時的,過來喝杯茶暖暖身子,外面的風可真大,天氣預報說還要降溫,今年比去年冷多了。」
這話題稀鬆平常,適合閒聊。
聶文遠脫了大衣坐過去,黃單坐他旁邊,對邱濤打了招呼就不說話了,一副「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的姿態。
偏偏邱濤要找黃單說話,好像這頓飯是衝他來的,說著說著,稱呼就從小朋友變成了小於,「小於,你姐還好嗎?」
黃單的眼底一閃,「不怎麼好。」
邱濤遺憾的嘆息,頗有些憐香惜玉的架勢,「一個熱愛跳舞的人失去了一條腿,太殘忍了,打擊肯定很大,恐怕比死還難受吧。」
他吃口菜,「文遠,你給你外甥女聯繫按假肢的手術了嗎?我這邊有門路,可以給你去問問。」
聶文遠說,「麻煩。」
邱濤說笑,「我倆是什麼交情啊,這點事算不上麻煩,等我有事需要你幫忙的時候,你別不認我這個兄弟就行了。」
他掃掃聶文遠身旁的小青年,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小於,要是哪天你舅舅不認邱叔叔,你得為邱叔叔說兩句好話啊。」
黃單覺得邱濤不是在開玩笑,他給了答覆,說舅舅的決定誰也干預不了。
邱濤意味深長的笑,「邱叔叔告訴你一個道理,這人啊,就不能把腳下的路用尺子給畫出來,變數太多了,到時候連擦掉重新畫的時間都沒有。」
「人生充滿了未知,什麼也不畫,走哪兒算哪兒,多有意思啊。」
黃單嚥下嘴裡的食物,用餘光去看聶文遠,發現對方從容淡定,看來是習慣了邱濤的裝模作樣。
之前王明說,誰也比不上聶文遠裝模作樣,黃單現在發現有人能比得上,就是對面的邱濤。
飯桌上的氣氛並不壓抑,挺輕鬆的。
黃單沒怎麼說話,幾乎都在聽邱濤說,他會跟聶文遠說一些陳年舊事,好像說的多了,那些事就在眼前似的,還沒過去。
聶文遠的性子沉悶,回應的次數不多。
黃單整理出了一些信息,這倆人在十幾年前是朋友,是兄弟,現在是合作對象,利益已經遠超一切。
時代變了,人心也變了。
黃單覺得,聶文遠跟邱濤也許原本走的是同一條路,可漸漸的,走著走著就出現了岔路口,他們說好的還一起走,各自的追求卻不再相同。
哪天不再是兄弟,恐怕要把揮出去的刀尖對向彼此。
到那時,對彼此都很熟悉的他們就知道各自身上的弱點,出刀快、准、狠的勝利,落後一步的必死無疑。
飯後,邱濤接了個電話走了,聶文遠跟黃單沒有立刻坐車離開,他們走在寒冷的街頭,腳踩著零零散散的枯葉,各有心事。
今天是臘月二十,就要過年了。
黃單的嘴裡冒著白氣,他忽然說,「聶文遠,你要小心邱老闆。」
聶文遠抬起眼皮。
那一瞬間,黃單就知道,男人已經有所察覺,他鬆口氣,只要提前防備,就不會措手不及。
醫院那邊有關陳小柔的情況會第一時間匯報給聶文遠,知道她接受過警方的提問後,聶文遠就去了醫院,黃單跟去了。
在路上黃單就跟聶文遠提了紋身的事,到了那兒,聶文遠吩咐了個女的去檢查。
陳小柔瘋了般的掙扎,還是被拽開了領口。
那女的出去匯報,說陳小柔的鎖骨下面沒有紋身,「有一處的皮肉都爛了,像是被小刀劃的。」
黃單聽的胃裡翻滾,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莫名其妙的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陳小柔去見王明,會不會是受人指使,給他設了一個圈套?
只不過陳小柔沒想到,王明最後要拉著她一起死?還是說,是指使她的人想一石二鳥?
黃單想起馬大伯說陳小柔出事前的那晚身上有藥水味,當時應該就已經劃爛了皮肉,可她第二天才去窯廠見的王明,既然都不惜傷害自己來跟王明撇清關係,又怎麼可能還去見他?
剛才那個大膽的猜測又出現在黃單的腦海裡面,他出聲詢問,「聶文遠,你怎麼想?」
聶文遠讓人離開,「你姐都能把皮劃爛,說明那個地方原來有著一樣東西,要麼是厭惡,要麼就是明哲保身,看目前的情勢,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客官的說這件事深究的意義不大,「小於,你跟我進去,還是在門外等著。」
黃單說要進去,他要在現場聽,以便能夠看清陳小柔的情緒變化,包括他身邊的男人。
按照前面幾個世界的發展來說,黃單不應該懷疑男人,可這個世界比較不同,可能是身份地位的原因,也跟年代背景有關,對方的城府很深,連他有時候都會產生畏懼的心理。
聶文遠推門進病房,黃單緊跟其後。
陳小柔的情緒還沒緩過來,她的眼裡沒自己的弟弟,當空氣對待,只看著聶文遠,那眼神很怪,難以形容,好像猜到了剛才的事是他授意的。
聶文遠沒噓寒問暖,他坐到椅子上,直接說明來意,「小薇的事,你知道多少?」
黃單一進來就把目光鎖定了陳小柔,此刻他捕捉到對方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巨變,很快就恢復如常,「舅舅,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聶文遠曲著兩根手指,在腿上的紙袋子上面敲點幾下,「小柔,舅舅來問你,不是試探,舅舅是要聽你親口說。」
別說陳小柔,就是黃單看到聶文遠這老謀深算的樣子,心裡都會緊張,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他掐住了脖子。
黃單提前知道紙袋子裡面是廢紙,根本不是什麼資料,聶文遠裝的太像了,他沉穩淡定,沒有人會看出破綻。
病房裡陷入寂靜當中,靜的過了頭,接近死寂,讓人心慌意亂。
黃單沒看手機,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應該並不長,陳小柔臉上的鎮定表象就在聶文遠強大的威壓之下崩塌瓦解。
「周薇薇的事我不知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陳小柔咆哮著,脖子上的血管都往外爆,她捏緊拳頭,身子不停顫抖,又無力的癱回床上,「有一天天王明找我,說有個大老闆過來了這邊,要是順利的話,他的合同能簽下來,可以賺一兩百萬。」
「我不知道一兩百萬是什麼概念,我也不感興趣,直到王明說那個大老闆對文工團裡的女人很有興趣,別的不喜歡,就喜歡會跳舞的。」
黃單聽到這裡,就已經猜到了後面的內容,他繼續認真聽著,不插嘴。
陳小柔往下說,她越說,那種端莊的氣質就越少,年輕漂亮的五官都扭曲了起來,讓人看了心生嫌惡。
她說她討厭周薇薇,從周薇薇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討厭上了。
「為什麼誰都要把她拿出來跟我比?她有什麼資格?我學跳舞的時候,她還沒出生呢,舅舅你說,她配跟我比嗎?」
陳小柔笑的很難看,「舅舅,你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在心裡,你的外甥女只有周薇薇,你對她比對我好,就連那架鋼琴,也是她說喜歡,要跟表姐一人一架,你才給我買的!」
她聲嘶力竭,「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都在練舞,我下了那麼多的苦功,她整天出去玩,怎麼可能跟我比?可是舅舅你喜歡她,所有人都說她跳的跟我一樣好,還說她現在年紀小,再長大幾年,會超過我,呵呵,她憑什麼?」
「所以我就跟王明提了周薇薇。」
陳小柔笑的很大聲,「當天晚上,王明就帶那個大老闆去見了周薇薇,對方很喜歡,還說要帶回去。」
「可那個大老闆說不強迫周薇薇,還說要她心甘情願的跟自己走。」
陳小柔說,「我想不出法子,就找我哥商量,他也不喜歡周薇薇,這都是拜舅舅所賜。」
「沒過兩天,我哥叫上週薇薇去一個飯店吃飯,介紹給那個大老闆認識,說是朋友,沒想到周薇薇會那麼敏感,對方還沒說出什麼,她就察覺出來了,還跟我哥大吵大鬧,說要告訴舅舅。」
「她永遠都是那樣,一有個事不高興,就說要告訴舅舅,你是她的靠山。」
陳小柔諷刺的笑了一下,「我真搞不懂周薇薇在什麼,那大老闆的年紀是大了一些,但是,王明說對方生意做的很大,離婚了,有兩個孩子,她跟了對方,吃不了虧。」
這麼說的時候,陳小柔還在笑著,好像把周薇薇推進去的不是火坑,是給她一座金山銀山,她應該反過來感謝自己,還要感恩。
病房裡只有陳小柔一個人尖銳的聲音,「可是周薇薇不識好歹,我哥試了兩次都沒成功,不能再有第三次了,她會告訴你的,到時候你還會遷怒我跟我哥。」
她看著椅子上的男人,「就在我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正好看到周薇薇跟幾個朋友出來吃飯,她是一個人回家的。」
陳小柔似乎是說累了,她停下來,長發披散在臉頰邊,黑的發亮,襯的臉極白,跟鬼一樣。
聶文遠的坐姿沒變,他的眼簾微微闔著,手指一下一下漫不經心的點著紙袋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旁邊的黃單捏了捏手指,快速整理聽來的信息,能確定的放在一邊,還需要證實的在另一邊。
畢竟他還沒有跟陳飛對質,對方的說詞很重要。
況且還有劉全武的參與,他人是死了,做的事不會抹掉,後面肯定另有名堂。
突然察覺一道目光投過來,黃單抬眼直視過去,跟陳小柔四目相視。
陳小柔問了句突兀的話,「陳於,你姐姐我想不明白,你跟周薇薇又不像,她最起碼還能給舅舅跳個舞,架勢十足的在鋼琴前彈一曲,你能給舅舅來一個什麼?舅舅為什麼會喜歡你?」
黃單沒回答。
陳小柔也不指望自己的弟弟能回答出一個所以然出來,她把視線移到椅子上的男人身上,「舅舅,你是不是很氣憤?想為周薇薇出氣?我現在都這樣了,你要是還氣不過,乾脆也把我的另一條腿給切了,不對,你應該在我的脖子上來一刀,一了百了。」
她自顧自的說,「舅舅,就是因為你偏愛周薇薇,所以我跟我哥才那麼討厭她。」
理所應當的自己的妒恨全推到別人頭上,絲毫不覺得自己錯在哪兒。
停頓了一會兒,陳小柔笑了笑,「那晚我給王明出主意,他就找人把周薇薇送到那個大老闆的床上了。」
「我跟我哥都沒走,我們都以為周薇薇跑不掉了,誰知道沒過多久就看到她跑了出來,很快就跑沒了影。」
陳小柔的眼中全是回憶之色,「後面的事我不知道,我是聽我媽說才知道她被人給強暴了的,這不是她活該是什麼,她要是不跑,又怎麼可能……」
她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情緒太過激動,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趴在床頭一個勁的咳嗽,可憐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