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賣鋪
雨停之後,派出所的人就走了。
他們今天來, 也就是看一下案發現場, 問個情況, 筆錄都沒做。
去年張父報案,來的就是這兩人,事到如今,丟失的物品一樣沒拿回來,也沒任何賠償,這次來的還是他們。
那會兒,張父張母認真按照派出所說的去做, 再三確認丟失的每一樣物品,把名稱和價格寫下來, 不會寫的字就問兒子女兒, 以為一定能抓到小偷, 再不濟也能有點賠償。
老兩口一天一天眼巴巴的等著, 一直都沒有一點消息,慢慢的也就認了。
這回遭到相同的事, 張父張母還是第一時間報了案。
小老百姓家裡丟了東西, 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找到偷竊之人, 只有這條路可走, 哪怕已經有過失望的經歷。
一回生兩回熟的道理,在派出所是行不通的,該是什麼流程,就是什麼流程。
張父的口袋裡是包軟中華, 早捂熱了,沒散出去。
一年級的時候,張父把書包丟河裡,人也下去了,死活都不想去唸書。
張父很早就成了社會上的人,從賣菜賣鵝,收雞毛鴨毛片子,到外出打工,做包工頭,人到中年,他走的路越來越窄了。
因為他輝煌璀璨的時代早就褪色了,現在的時代他跟不上。
每次算賬的時候,張父都很吃力,他嘴裡念叨著說當年應該唸書的,現在連拼音都不會,虧就虧在沒文化上面。
到現在,張父在為自己謀利時,還是挺吃得開的,哪些人面前可以吹牛逼,在哪些人面前聽對方吹牛逼,這兩種不同的場合,他分的很清楚,從來都不會搞錯。
可派出所的人不吃張父的那一套,揣在口袋裡的軟中華不沉,卻多少讓他有些難堪,焦慮,眼睛裡的血絲就顯得越發駭人。
走時,派出所的其中一人好心的提醒,「這工地上亂,把小賣鋪開在邊上,不裝個監控是不行的。」
張父握住那人的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慢走啊。」
起初門臉還在裝修的時候,張父就想到了裝監控的事,他打聽過,覺得裝那東西有點貴了,鋪子要開,進貨就是一筆錢,他讓兒子女兒在網上給他看看。
張父忙著裝修,要進貨,他這個人吧,哪怕是買塊肥皂,一個毛巾,一支筆,都會貨比三家,能便宜一毛也是好的。
等到鋪子搞的像那麼回事,張父把進回來的雜貨往架子上一擺,就急著辦營業執照,食品經營許可證,還有健康證,又跑菸草局辦菸草證,他忙這忙那的,監控的事拖著拖著,就拖出事來了。
派出所的人來匆匆,走也匆匆,外面的喧鬧聲依舊存在,不見絲毫影響。
誰家東西被偷,關他們屁事,只要自己腰包還好好的就行。
張瑤從樓上下來了,她過來時的那身衣衫被拿去洗了,在之前住過的工棚裡掛著呢,現在穿了件連衣裙,裙襬到腳踝位置,雖然挺長的,但是裙子的布料貼身,她的臀部寬度大,就算不彎腰,走路的時候,那地方勾勒出的形狀明顯,也會吸引別人的注意。
夾煙機那裡的喧鬧聲在張瑤出來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一夥人都是戚豐帶過來的,他們和幾個月前就來了的其他工人不同,第一回見張瑤,難免會露出驚豔的目光,一個個的兩眼發直。
張瑤還是有點憔悴,眼下有陰影,沒睡好,她是個直爽的性子,見十幾道視線黏自己身上,當下就蹙眉,「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
眾人都調笑,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麼,眼珠子在張瑤身上掃動。
周陽的年紀最小,剛成年,他沉不住氣,第一個開口,笑的痞裡痞氣,「美女,你好啊。」
張瑤給他一個眼角,就去架著腿抽菸的男人那裡,咂咂嘴說,「戚大哥,我昨天在馬路邊見你,你嘴邊叼著根菸,上火車後,你抽了幾根,下火車又抽,我這睡了一覺看到你,你還在抽菸,說真的,你這菸癮,跟我爸有的一拼。「
戚豐指間的煙快燃盡了,「煙是好東西,一根解饞,三根快活,一包……」
他的舌尖掃過,把嘴裡的那截煙蒂往外抵抵,「能成仙。」
張瑤哈哈大笑,在男人的肩頭推了一下,「還成仙呢,戚大哥你真逗,要是一包煙就能成仙,那我爸早是大羅神仙了。」
大傢伙的嘴巴能塞下一個大鵝蛋。
原來頭兒跟美女認識啊,在場的人目光都變了,那裡面多了一些曖昧。
周陽問張瑤是怎麼跟他們頭兒認識的,張瑤終於正兒八經的看一眼,是個小個子青年,大概在她肩膀位置,「我丟了手機,戚大哥撿到了,就是這麼認識的。」
挺直腰桿,周陽黑著臉說,「不是,美女,你幹嘛要彎著腰跟我說話?」
張瑤呵呵笑,「因為你太矮了。」
棚子下面發出一陣爆笑聲,周陽的一張臉紅成辣椒,咬牙切齒道,「你真沒你哥哥可愛!」
張瑤不生氣,反而笑的更開心,「對啊。」
她說著就往左邊走幾步,看看豆沙的小窩,眼底黯了黯,轉身回去了。
周陽瞪著張瑤的背影,像是要瞪出一個大窟窿,他那兒的人個子普遍不高,戚大哥那身高是極少數,怎麼一個女的都比他那麼多?
比他高就算了,說話的時候還故意彎腰,周陽哼了聲,「真不知道現在的小姑娘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戚豐抓住木桌晃動一下,趴在上面的一群蒼蠅亂飛,「人比你大。」
周陽簡直不敢相信,他問一遍確定後就垮下臉,「怎麼誰都比我大?!」
他嘿嘿笑,「不過那妞超正。」
年紀大的工人沒摻合進去,興趣不大,頂多只是用眼睛偷瞄,年紀比較輕的就不一樣了,身體裡的血液都高上很多度,燙的很,隨時都會燃起來,他們有的舔嘴皮子,笑的很放肆。
戚豐不咸不淡的說,「要是那兒癢了,我就送你們去鎮上找小姐,別他媽的給我找事。」
大傢伙聞言,都收了收心思。
有人說笑,臉上的橫肉都在顫,「頭兒,那什麼時候去鎮上逛逛啊,你不說還好,你一說,老子可不就癢了麼,想找小姐姐給撓撓呢。」
幾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也在附和。
戚豐嗤一聲,「出息。」
不說周陽,其他人也都知道,他們都跟著頭兒走南闖北,不管是哪回去放鬆,頭兒都不參與。
三十好幾,過幾年就奔四的人了,寧願自己動手,也不找女人,要說省錢吧,家裡又沒背什麼債,想不通。
這事大家心知肚明,誰也沒往外說。
「鎮上新開的一家可以去去,搞不好有優惠,就是不知道服務怎麼樣。」
周陽往小賣鋪裡頭瞧一眼,「兄妹倆長的不像,哥哥像媽媽,有一張好人臉,不笑的時候眼睛都是彎著的,看著就想欺負他,妹妹像爸爸,濃眉大眼高鼻樑,很凶。」
櫃檯那裡的黃單在端著杯子喝水,留意著外面的聲音,他聽到那個叫周陽的青年說,「張老闆這回損失不小啊。」
這事就發生在前天晚上,在每個人的記憶裡還熱乎著呢,話題被周陽給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搭兩句話。
「哎,你們說干出那種缺德事的會是誰?」
「肯定是附近的人。」
「靠,你不會是懷疑工地上的人幹的吧?」
「附近不是還有當地的村民嗎?我聽說被偷的就是現金和煙,這兩樣東西偷回去,還不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周陽拆開一包蠶豆,嘎嘣嘎嘣的吃起來,還給旁邊的人倒一點,「前天晚上快十二點的時候,我熱的睡不著,就過來買酒喝,那狗還衝我叫呢。」
戚豐彈菸灰的動作微微一頓,幾不可查,包括他掠過去的視線。
其他人似乎是頭一回聽周陽說起這個,都很驚訝,「也就是說,小偷是在你走後才進小賣鋪的?」
周陽吃著蠶豆,聲音模糊,「應該是吧。」
「那你怎麼不把這個事跟張老闆說?剛才派出所的還來了呢。」
周陽幾下就把蠶豆吃完,袋子隨意丟地上,「跟我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你當現在是什麼世道啊,別想了,不可能憑著那件事就抓到人的。」
「也是,我家以前進過小偷,人是抓不到的,被偷的錢等於是打了水漂。」
「那邊不是也有個小賣鋪嗎?怎麼沒被偷?」
「還不是張老闆一家心大,那麼晚回來,也不留個人看店。」
「我覺得,留了不一定就不會被偷,狗都放倒弄死了,要是有人在,兩方撞個正著後,很有可能會在出於自保的情急之下殺人滅口。」
「喲呵,懂的不少嘛。」
歇了會兒沒開口的周陽忽然說,「那個小賣鋪是王工頭的妹妹妹夫開的,東西不多,還貴,生意比張老闆這家差多了,除了王工頭帶過來的那波人以外,基本就沒人去買東西。」
他的聲音壓低,「我聽說啊,只是聽說,王工頭的妹夫來找張老闆,讓他把菸酒還有飲料的價格也定高點,兩家一個價格,有錢大家一起賺。」
有年紀稍長的工人冷笑,「這是吃準了我們沒地兒買東西,要把我們當肥羊宰啊。」
周陽嘿道,「但是我發現了,張老闆賣給我們的有些東西還是比王工頭妹妹那兒的要便宜,比如說綠茶吧,那邊三塊錢一瓶,張老闆這兒是兩塊五,我們經常一買就是兩瓶,你們說,會不會是王工頭他們一家知道了,心裡頭不痛快……」
議論聲突然被一道低啞的聲音打斷,「開工了。」
周陽的話沒說完,他撇嘴,「不行啊戚大哥,我去看了,地上都是爛泥,架子也還是濕的,怎麼也得下午才能開工。」
戚豐耷拉著眼皮,「那就去宿舍睡覺,不睡就打牌,別在這兒堵著。」
他一發話,大家就上小賣鋪買零食和水。
黃單蹙著眉心,對於男人的打斷很不高興,他原本可以聽到更多東西的。
給最後一個工人找零,黃單重新坐回椅子上,「系統先生,我想再看一下任務屏幕。」
系統,「稍等。」
黃單的面前很快就出現一塊屏幕,他往下看,以為自己看錯,閉了閉眼再去看,「填寫目標的那一欄怎麼沒了?」
系統,「任務發佈屏幕做過一次修改,只有在宿主念出目標名字後,那一欄才會出現。」
黃單,「……」
他問道,「是你上司的意思?」
系統,「不是在下的上司,是上司的上司。」
黃單心想,看來系統先生工作的地方是一個規模比較大的機構。
只是有點失望。
黃單指望能和上一個穿越世界做的任務那樣,靠那一欄劃線的長度來猜目標有幾個。
理了理思緒,黃單想起另一個事,「系統先生,上次你跟我提過,菊花靈的公司每年會有活動,到時候記得通知一下,我隨時都可以。」
系統,「黃先生,恕在下不能理解,您目前擁有的菊花靈已經很多了,而且您還有幾千萬的積分,足夠您隨意揮霍,為何還……」
黃單打斷它的聲音,「菊花靈存的多一點,我會有安全感。」
系統,「……」
黃單拿了包瓜子,想拆開吃又放回去,他嘴上長了個燎泡,有點上火,還是不吃了。
根據剛才外面的那些話,黃單整理出幾個線索。
一,前天晚上,周陽快十二點時來買東西,豆沙還在,小賣鋪也沒被偷。
二,另一家小賣鋪跟原主他家之間有過接觸,貨品價格賣的不一樣,生意沒有原主家做的好。
不過第二條線索相關的片段,黃單沒有從原主的記憶裡搜到,或許是不知情。
他望著外頭和大家玩鬧的青年若有所思,兩條線索都是周陽給的,對方的嫌疑未消,所以線索的真假待定。
「周陽……」
黃單自言自語,他斂去眼底的思緒,將這個青年放在嫌疑人的第一個位置。
因為對方是第一個跳出來的。
黃單沒思緒多久,大鵬底下的一撥人就陸陸續續的散了。
戚豐是最後一個走的,他穿著黑色T恤和長褲,肩寬背闊,腰窄腿長,臀也很翹,剷平頭的發梢都是漆黑的。
黃單看了眼男人的背影,端起水杯咕嚕嚕喝了幾大口水。
現在才是八月份底,還要熱上一段時間,他嘆氣,真的不喜歡夏天。
門半開著,從裡面飄出來一縷縷的菸草味。
張父坐在冰箱旁邊的桌前抽菸,他的菸齡幾十年了,菸癮非常大,已經成為生命裡沒法摳掉的一部分,早上起來一根,吃飯前來一根,飯後也來一根,一天下來,多的時候一兩包,少的時候也要差不多一包。
煙抽的多,張父還好面兒,不抽廬山紅梅這類的煙,撿著中華這種好菸抽,連玉溪都瞧不上。
這兩年張父的年紀從四到五,又總是在算賬要錢,背都駝了,人也一下子蒼老了不少,雖然還是不願意穿的像個老頭,但已經開始抽一些利群牡丹,軟中華會留著,去公司見老總,或者是在參加酒局的時候才拿出來。
廚房的一面牆上掛著個鏡子,張瑤站在鏡子前拍拍臉上的大寶,她拽走腕部的頭繩,麻利的把一頭捲髮紮起來,「爸,你少抽點煙。」
張父重哼,煙繼續抽著,「你跟你媽一樣囉嗦。」
張瑤從廚房裡走出來,唉聲嘆氣的說,「爸哎,我大老遠的從學校坐車來這兒,就趕上你跟我媽吵架。」
張父拍掉褲子上的菸灰,佈滿紅血絲的眼睛一瞪,「誰想跟她吵,還不是她自己神經病!」
張瑤縮縮脖子,有點兒怕,「媽呢?」
張父嗓子不舒服,對著垃圾簍咳了一口痰,「去洗衣服了。」
張瑤在屋裡轉了轉,手在礦泉水的箱子上摸摸,又去摸雪碧的箱子,都沒灰,說明是才進回來不久,賣的很快,她往樓梯上面看,亂七八糟的貨物堆放了很多。
「爸,待會兒我跟哥去鎮上,要是時間夠的話,也會去市裡一趟,有什麼要進的嗎?」
張父把煙屁股掐了,「進一點猴頭菇,你喜歡吃那個真巧的什麼來著,對了,就是醬芯曲奇,還有好麗友的蛋糕,到那兒你自己看看,想吃什麼就告訴你哥,讓他給你買。」
張瑤記下來了,「別的沒有了嗎?」
張父說,「買些菜吧,雞蛋胡蘿蔔什麼的,水果讓你哥看著買。」
張瑤哦了聲,就瞪瞪瞪上樓,又瞪瞪瞪下樓,肩頭挎著一個黑色的小包,她拎了粉藍色的運動鞋就穿,「哥,走了啊!」
外頭的黃單應聲,碰上一人來了小賣鋪,就是另一個工頭王東強。
王東強四十多歲,身材發福,滿臉油光,脖子左側有一顆大黑痣,上面有兩根毛,他慢悠悠的跨過門檻進來,拿牙籤剔著牙,「一條哈德門。」
黃單在玻璃櫃底下那層撥撥,「爸,哈德門還有嗎?」
張父說有,很快就在床邊木板釘的架子下面找了一條哈德門拿出去,「老王,吃過飯了?」
王東強扭頭呸一口,吐掉了剔下來的食物殘渣,「吃過了,你們還沒吃?」
張父說還沒有。
王東強搬凳子坐下來,跟張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問著派出所的人來了是怎麼說的,給不給查案子,多久能查出來。
他的言語之間露出一絲擔憂,說妹妹的小賣鋪裡有不少菸酒,還說準備這兩天就裝監控。
黃單沒走,坐椅子上聽,前天晚上進小賣鋪的小偷不是什麼都拿,像哈德門月兔這種便宜的湮沒偷走,損失的一批煙都是一百以上的。
他的餘光從原主父親臉上掃過,想起對方被問話時的不對勁,假設除了煙和現金,真的還丟了別的東西,會是什麼呢?
派出所的人來問,張父不說,原主和張母都不知情,說明他是打算瞞著所有人。
為什麼要隱瞞?
黃單正想著事,胳膊突然被拽,他的眼皮跳跳,耳邊是張瑤的聲音,「哥,你發什麼呆啊,我叫你好幾聲了。」
張瑤催促,「快點吧哥,再晚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
黃單說,「好哦。」
小賣鋪有張父在,不會出現問題,他想起來了什麼,衝著外頭喊,「買只醬鴨,要是有時間,就再去殺一隻鴨,問那家店的老闆娘有沒有鴨血賣。」
張瑤走回來說,「爸,我跟哥要買的東西好多呢,鴨就算了吧,下次一起去的時候再買。」
張父擺擺手,「行吧,叫你哥路上開車慢點。」
下過雨,空氣裡依然不見絲毫的涼意,黏糊糊的撲在臉上,往毛孔裡鑽,有點噁心。
張瑤上車就開窗,頭一歪,進入半死不活狀態。
黃單往鎮上開,沒個人跟自己說話,他有些犯困,眼皮正在一點點的往下壓,「小瑤,我能開個音樂嗎?」
張瑤閉著眼睛,「開吧。」
黃單去開音樂,放的是刀郎的專輯,張父喜歡他。
車裡響起刀郎沙啞的歌聲,「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在……」
黃單一按,關掉了,他覺得很吵,吵死了。
張瑤反應過來,她把眼睛睜開,「哥,你是不是想睡覺?」
黃單說,「有點。」
張瑤立馬就坐直了身子,她抹把臉,「我陪你說話。」
結果沒說幾句,張瑤就吐了。
黃單搖搖頭,「你乾脆考駕照吧,暈車的人開車就不暈了。」
張瑤把頭搖成撥浪鼓,「不可能的,這輩子都沒戲,我寧願靠兩條腿走路。」
兄妹倆去鎮上一趟,又去市裡,進貨買鴨,回來時都快一點了。
沒雨下了,天一晴,太陽就按耐不住的跑出來作威作福,地面很快就會曬乾,下午工人們有的忙。
小賣鋪裡外都有不少人,甩著個膀子,上衣不是搭在肩膀頭,就是拽在手裡,腳上全穿著3517的軍用鞋,實惠又結實。
黃單隨意掃掃,發現戚豐跟賀鵬站在拐角,倆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胳膊上的肌肉繃緊,臉也是繃著的,彼此的樣子都不太友善。
他的腳步停下來,視線環顧四周,拿了靠在牆邊的拖把就去那邊。
戚豐和賀鵬正在因為什麼事起爭執,突然有腳步聲靠近,兩個男人都是臉色一變,前者恢復往日的懶散,後者有意走近些。
「洗拖把啊。」
黃單擰開水龍頭,「嗯。」
賀鵬笑的人畜無害,「跟你說個事啊,中午我去鎮上的一家狗肉店吃火鍋,你猜我吃的時候在想什麼?」
黃單說,「我不猜。」
賀鵬一臉呆愣,「你說什麼?」
後面傳來低笑聲,戚豐抖著肩膀,樂的不行,從唇間蹦出兩字,「傻逼。」
賀鵬沒聽見,否則拳頭能掄戚豐臉上,他,「我在想啊,你家養的那狗,叫什麼豆沙還是沙沙,長的肥嘟嘟的,吃起來應該很美味。」
黃單把濕拖把提起來往肩上一扛,拖把頭在半空掃了半個圈,水飛濺出去。
賀鵬被甩了一臉的拖把水。
他瞪過去的眼神恐怖,「你他媽的找死呢?」
黃單說,「抱歉,沒看到你。」
賀鵬吐口唾沫,一副今天就要以大欺小的架勢,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一句抱歉就完事了?」
他手叉著腰,「嘿,你小子,怎麼就沒學到你爸的一點皮毛呢?」
黃單說,「我要回去看店了。」
賀鵬伸手就要去揪黃單的衣領,肩膀被按住,那股力道將他扯到一邊去了。
戚豐叼根菸,「幹嘛呢?跟個孩子計較什麼?」
「怎麼著,你要插一腳?」
賀鵬扒拉油膩膩的頭髮,「我就納了悶了,怎麼什麼事都有你的份兒啊?」
戚豐吐口煙圈,轉身走人,壓根就懶的搭理。
管閒事的毛病他沒有,前兩秒他完全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阻止賀鵬,大概是閒的。
下雨真他媽的煩人。
黃單看著賀鵬的腦袋,那頭髮真黑,油光光的。
賀鵬扒頭髮的動作一停,他吼道,「看什麼?再看老子就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黃單提著拖把離開。
拐角一下子少兩個人,賀鵬獨自留在原地,氣的胸疼。
黃單在小賣鋪待了會兒就一個人出去,他繞過一排門臉和工人的宿舍,去了原主一家原來住的工棚,那片地上雜草叢生,矮矮的夾在石頭縫裡,活的自由又灑脫。
豆沙死後就埋在這裡,黃單跟著原主的記憶找到小土包,他進工棚其中一個房間,拿了個破舊的鐵鍬挖土,土包裡面是空的。
位置不會記錯的,黃單的眉心頓時就擰了起來。
是誰把豆沙的屍體挖走的?
黃單放下鐵鍬,回想著賀鵬所說的話,對方一定知道些什麼。
豆沙的屍體不見的事,黃單沒告訴張父他們,除了讓他們傷心難過,就沒別的用了。
黃單往小賣鋪走,他突然停下來。
背後有人。
就在下一刻,黃單猛地回頭,太陽底下的工棚無聲冒著熱氣,四周寂靜無聲,嫩綠的青草隨著熱風輕輕晃著,還有曬在鐵架子下面的一些衣服。
大白天的,黃單後心潮濕一片,他出汗了,而且出了很多。
他猶豫幾瞬,抬腳往工棚走去。
從第一間開始,黃單挨個的進去查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去年五月份,原主一家從工棚搬到小賣鋪,第二天原主媽來這邊的水池洗衣服,發現工棚一排房子的門都是開著的,窗戶的鐵網被扯壞了,屋裡面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被翻的亂七八糟,所有鑰匙都不見了。
從那以後,原主媽不管是來曬洗衣服,還是弄菜地,都不會太晚過來。
這地兒滲得慌。
黃單查完最後一個房間,一無所獲,他出來後沿著走廊往前走,看到一個水池,再往前,是個茅房,被草木圍著,頗有一種猶抱琵笆半遮面的味道在裡面。
茅房一邊放著兩個糞桶,蒼蠅和蚊子在上面曬太陽。
黃單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打擾那群沐浴陽光的小夥伴們了,他正要轉身離開,一個聲音竄入耳中,視野裡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很突兀,硬插進來的,沒有絲毫的前戲。
身子頓住,黃單猝不及防。
戚豐剛從茅房裡出來,手還放在皮帶上面,他見著青年,眼睛眯了眯,「你跑這兒聞臭?」
黃單不答反問,「你呢?」
戚豐啪地扣上皮帶,「拉屎。」
黃單問道,「你們宿舍旁邊不就是廁所嗎?怎麼來這裡?」
戚豐勾勾唇,「我樂意。」
黃單沒說話。
戚豐看出青年的懷疑,他從鼻子裡發出一個聲音,似是在笑,「怎麼?難不成你以為我在撒謊?」
黃單還是沒出聲,不知道在想什麼。
戚豐一個闊步,「聞著味兒了嗎?要是沒聞著就跟叔叔說,嗯?」
一片陰影投下來,黃單的眉眼躲在陰影裡,逃離太陽的吞噬,有味兒被熱風吹到鼻腔,他抿嘴,「好臭。」
戚豐的眼皮半搭著,「廢話,你拉屎不臭啊?」
黃單,「……」
站在太陽底下,戚豐暴露在外的古銅色皮膚被曬出一層汗,他抹把臉,把手上的汗水甩了甩。
黃單說,「你沒洗手。」
戚豐的額角一抽,「話多的小朋友不討人喜歡。」
他腳步散漫地水池那裡,在嘩啦水聲裡彎腰洗手洗臉。
黃單盯著男人的背部,眉間的紋路越來越深,怎麼也消失不掉。
剛才挖土包的時候,這個男人是在茅房,還是在某個角落看著?他可以確定一點,對方來的比自己早。
戚豐忽然轉頭。
黃單也不躲,面不改色地撞上男人那道鋒利的目光。
戚豐的唇角下壓幾分,似乎動怒了,好一會兒才扯了扯唇角,弧度冷冽,「小東西。」
黃單沒聽清,看男人的嘴型能看出來那三個字,他的眉頭動動,一語不發的走了。
身後的水聲停止,腳步聲響了。
黃單沒去管,他在口袋裡摸出一片口香糖剝了塞嘴裡,走原路回了小賣鋪,腳上沾了一層泥巴也沒去蹭。
戚豐後腳進去,買了一些東西。
黃單單一個個的算,「綠茶兩塊五一瓶,兩瓶就是五塊錢,好麗友派四塊錢,筆是一塊錢的,三包瓜子是三塊錢,面包一塊錢一個,你拿了十個……」
戚豐等他說完,就側頭看邊上的口香糖,「怎麼賣的?」
黃單說,「綠箭的兩塊,益達的三塊。」
戚豐撈了撈下巴,「益達的為什麼貴一塊錢?吃著嘴裡更香?」
黃單從後面拽了個紅色的塑料袋,把那些東西都裝進去,「進貨的價格不同。」
戚豐單手撐著櫃面,「你嘴裡吃的是益達吧?」
黃單想提醒男人,玻璃的不能撐,但是對方不會理睬,「嗯,是益達。」
戚豐嫌棄道,「味兒真難聞,我要一盒綠箭。」
黃單,「……」
袋子裡多了盒綠箭。
戚豐付好錢提著袋子走了又回來,把兩個瓶蓋丟櫃檯上。
黃單翻瓶蓋,又去翻另一個,裡面都寫著再來一瓶,「你自己去展示櫃裡拿吧。」
戚豐提提手裡的東西,一邊是袋子,一邊是綠茶,他做這個動作的意思,就是兩隻手都騰不開。
黃單拿了兩瓶遞過去。
戚豐笑著說,「小弟弟,我用兩瓶綠茶的錢,帶走四瓶,你好像很不開心啊。」
黃單搖頭,「這瓶蓋的獎是能拿去換的,不是我們店裡出。」
戚豐一副長見識的模樣,「哦,這樣啊。」
「那你幹嘛一臉的不開心?」他還在笑,眼底結冰,「讓我猜猜,是不是腦子裡裝了比糞便還臭的東西,所以把你給臭的快死了?」
黃單不想跟他說話了。
戚豐嗤了聲,提著東西走人,到門口時他笑起來,「小弟弟,別再讓叔叔發現你那骯髒的心思,否則叔叔會讓你長點記性。」
黃單蹙蹙眉頭。
骯髒的心思?是什麼?他有嗎?
張瑤走出來問道,「戚大哥怎麼了?跟你說什麼呢?我聽他那笑聲都有點毛毛的。」
黃單說,「更年期了吧。」
張瑤,「……」
因為張瑤來了,桌上的菜比平時多幾個。
張瑤喜歡吃醬鴨,J市的醬鴨跟別地的味道不同,她最喜歡這裡的醬鴨,每次來了都買,還帶回去到學校吃。
黃單吃了一小塊,辣的受不了。
他看張瑤吃的很淡定,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
這醬鴨比夫妻肺片要辣多了。
張母每頓都喝酒,是喝藥酒,啤酒還是白酒,一半看季節,一半看心情,這大夏天的,她開了瓶啤酒,喝一口就舒服的咂嘴。
「志誠,小瑤,你倆要喝什麼自己拿去。」
黃單吃著萵筍,「我不喝。」
張瑤去拿了盒優酸乳,冰的,也給張父拿了一盒,「爸,下午你去釣魚嗎?」
張父吃著菜,「太陽這麼曬,不好釣,晚點看看。」
黃單隨意的語氣問,「爸媽,家裡的東西都看仔細了嗎?前天晚上丟的除了現金和煙,還有沒有別的?」
張父夾菜的手停在盤子邊緣,夾了一筷子蘿蔔燒肉到碗裡,「問幾遍了都,你爸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丟了什麼東西,我們還會不知道?」
黃單說,「我是擔心你們忘了……」
張父瞪眼呵斥,「吃飯!」
黃單不再多言,沒指望張父會說出什麼來,只是想觀察一下對方的表情變化,他的目的達到了。
張母說,「有時間媽再看看。」
黃單,「嗯。」
張瑤說,「看仔細點好,我這兩天都在,跟你們一起看。」
桌上的氣氛緩和,張父一言不發。
吃過午飯,黃單去蹲廁所,聽到外面響著張母的聲音,她在打電話,那頭好像是原主的小姨。
張母先是問「吃過午飯了嗎」「最近忙不忙」之類的家常話,然後才錢的事上面。
黃單上完廁所出來,看見張母在洗碗,她的臉色不錯,錢借到了。
雖然不知道是多少,但一家人應該能喘口氣。
三點多,張父去隔壁漁具店買了一包蚯蚓,拌拌魚料就去釣魚了,沒到一小時就給黃單打電話,叫他把魚拿回去。
黃單躺在床上睡午覺,好不容易睡著就被電話吵醒,他把手機丟床上,打了幾個哈欠。
樓上的牆和地面都是水泥,如同密密麻麻的青春痘,摸上去都糙的硌手。
黃單從床上起來,從木桌邊的水桶裡舀瓢水進盆裡,他的臉湊進去,瞌睡蟲碰到微涼的水,尖叫著逃竄。
清醒了不少,黃單把水到水泥地上,地面立刻發出一連串的嘶聲,他第一次還有點吃驚,現在習慣了。
黃單開車去了河邊,看到張父蹲著抽菸,前面架著三副魚竿。
張父撈起魚簍,把一條兩三斤的青魚抓出來,「袋子呢?拿過來。」
黃單從口袋裡拿出黑色塑料袋,那條青魚被扔進來,蹦跳著想要出去,水濺到他的眼睛裡,他伸手揉揉,「爸,還有嗎?」
「沒了。」
張父把魚簍重新放進水裡,洗洗手說,「回去的時候別嚷嚷,跟你媽也說一聲。」
黃單說,「知道的。」
公司有幾個領導喜歡佔便宜,原主他媽種的菜都是直接來弄走,招呼也不打一個,說是綠色食品,有錢都買不到。
要是讓哪個領導看到這魚,即便不開口要走,也會留下來吃晚飯。
原主爸要面子,也為了搞好關係,肯定會笑呵呵的把人請到自家的桌上,好酒好菜的招待。
黃單提著袋子往停車的方向走,他邊走邊打量這裡,沒有一顆柳樹,只有稀稀拉拉的小草,是個釣魚的好地方,鉤子隨便甩都不會擔心被樹叉勾到。
就在黃單準備收回視線時,他瞥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是戚豐。
思慮片刻,黃單把青魚放進車裡,敞開點袋子讓它喘氣,他朝男人那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