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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秘密》第77章
第77章 他們沒有臉

 床底下沒地兒放東西,陳時的大行李箱就立著擱在床尾, 當小櫃子用, 上面還能放放衣服。

 工具箱跟畫袋隨意丟在桌上, 背包的拉鏈拉開了,裡面的幾個玻璃瓶被陳時一一翻了拿出來,「我媽醃的鹹菜,辣椒醬。」

 黃單湊過去,看到了別的東西,「柿子是你家樹上長的?」

 陳時嘖道,「是啊, 你真聰明。」

 黃單的嘴角抽了一下,「不是紅的, 還沒熟。」

 陳時把六七個柿子全掏出來擺桌上, 「我媽起早給我摘的, 非讓我帶過來吃, 現在是沒熟,放米袋子裡捂捂, 很快就會熟的。」

 黃單說捂不了, 「我只稱了三斤米, 快吃完了。」

 陳時繼續倒著包裡的東西, 毛巾牙刷什麼的全倒了下來,「明兒去買一袋。」

 黃單說,「好哦。」

 陳時拿了包煙,叼一根在嘴裡, 「你搬來這兒,把房租一交,身上就沒錢了吧?」

 黃單把他嘴邊的煙拿走,「還有的,我去找過親戚。」

 陳時再把煙拿回來叼住,「哪個親戚?」

 黃單的手又伸過去,拽走了煙,「在農大教書的那個,好像剛當上書記,他老婆也在這裡教書。」

 陳時側頭,一張臉漆黑,「鬧什麼呢?把煙給我。」

 黃單不給,「我們約法三章。」

 陳時挑高了眉毛,「啥玩意兒?」

 黃單說,「一,不許在屋子裡抽菸,二,君子動口不動手,三,不能夜不歸宿。」

 陳時倚著桌子,居高臨下的俯視過去,「喲,我這才剛進來,屁股都還沒碰到椅子,你就跟我來這一套,我快嚇死了。」

 「……」

 黃單站在燈泡底下,身上都是暖暖的光,「這是我們的家,我們要和平相處。」

 陳時沒聽後面的內容,注意力全集中在「我們的家」這幾個字上頭了,他環顧四周?這麼破舊的地兒,也算是家?

 但少年的表情認真,不是在開玩笑。

 陳時皺皺眉頭,「第二條跟第三條我可以答應,第一條不行。」

 黃單說,「我監督你。」

 陳時一臉痛苦,「你還是給我一刀吧。」

 黃單蹙眉心,「不是不讓你抽菸,只是讓你別在屋子裡抽,為什麼不行?」

 陳時眯起了眼睛,「知道打完飛機以後,靠在床頭抽菸是什麼感覺嗎?就像是剛做完一場愛,渾身舒暢的來一根事後煙,那滋味別提有多美了。」

 黃單心說,你做完愛要幫我洗澡,洗完了就會抱著我睡覺,沒功夫抽菸的。

 陳時瞥了眼沉默的少年,曖昧的笑笑,「你還小,不懂是正常的,哥哥有空教你操控飛機。」

 黃單說,「我比你懂。」

 陳時根本沒當回事,「行,你比我懂,你不玩飛機,你玩大炮,老厲害了,什麼時候讓哥哥我見識見識你家大炮的威力。」

 黃單無語。

 他問道,「你想不想做愛?」

 陳時剛從煙盒裡拿了根菸,牙齒還沒咬住就掉了下來,他刷地扭頭,「你說什麼?」

 黃單沒說話,只是去拿速寫本和鉛筆,在紙上畫了兩個火柴人的體位,速度超快,線條也很流暢,畫的特別生動。

 陳時的呼吸重了起來,他的眼睛瞪直,好像紙上的兩個火柴人正在激烈的做著全身運動,一個汗流浹背,另一個哭泣著求饒。

 神經末梢猛地扯動了一下,陳又差點走火入魔,以前看過片兒,都沒這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他半響罵了聲,「你小子從哪兒知道的這種東西?」

 黃單沒回答,只說,「你要是還想看,我可以再給你畫,不會重複。」

 陳時呼哧呼哧喘氣,他捋了捋頭髮,抬起眼簾看去,眼底多了幾樣東西,那是這個年紀有的衝動,熱血,也有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克制和隱忍,相互碰撞著。

 好半天,陳時才挑起一邊的唇角,嗓音嘶啞,「看不出來,你這麼深藏不露啊。」

 都是我們做過的,黃單在心裡說,他和別人不同的不止是疼痛神經,還有記憶領域,記性的好與差由他自己決定,他在意的,就會記住,活到什麼時候,就會記到什麼時候,包括所有細節部分。

 陳時還硬著呢,沒法子想別的事兒,得先搞完,一樣樣來。

 黃單站著沒動。

 陳時好歹是個爺們兒,他也沒躲,啪嗒把煙點了叼嘴邊,在連續抽了兩口煙以後就該幹啥幹啥。

 沒到兩分鐘,陳時重重喘口氣,驚愕,彆扭,尷尬,惱怒等雜亂的情緒全砸在了臉上,非常難看,讓人想笑。

 黃單沒笑,拽了兩截衛生紙給他,「不要緊的,你只是太緊張了。」

 陳時,「……」

 他抓了衛生紙就擦,面上熱乎乎的,眼神要吃人。

 黃單蹙眉,好像被大力擦來擦去的是自己的傳家寶,他很擔心,「你輕著點,都擦紅了,要是擦破了哪兒,發炎了就不好了。」

 陳時的脖子都紅了,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閉嘴!」

 黃單提醒道,「褲子不換嗎?髒了。」

 陳時那臉沒法看了,他把衛生紙揉成團丟垃圾簍裡,結果沒丟進去,更氣了,「你再說一個字,信不信我把煙吐你嘴裡?」

 黃單不說了,他不喜歡煙味。

 於是三章只有兩章約好了,第一章沒談下來。

 黃單剛把洗腳水倒了,門還沒關,院子的門就從外面推開了,他瞧了一眼,發現是沈良,回來的很晚,要是直接從畫室回來的,那肯定是最後一個走的。

 沈良走到自己的屋子門口,拿鑰匙開門的動作一停,怪異的問道,「我怎麼在你屋裡聽到了陳時的聲音?他在裡面?」

 黃單說,「在的。」

 沈良的手臂放下來,鑰匙丟回了兜裡,他的腳步一轉,進了黃單那屋。

 陳時躺在床上看書,是青春小言《明若曉溪》,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情節,他一臉牙疼的表情,又爆了句粗口。

 沈良快速打量屋子,發現了行李箱,工具箱,畫袋,他的眼皮跳了跳,扯出的笑容很假,「你來這裡,老師知道嗎?他會讓你過來?」

 陳時的視線從書上移開,在沈良身上停了一秒又回了書上,懶洋洋的說,「沒辦法,我最近畫畫出了問題,挺多人都覺得我越畫越差了,明年肯定又要復讀,班主任深謀遠慮,為了顧全大局,把我踢過來了。」

 沈良的眼底閃過詫異,「這樣啊,是什麼原因呢?遇到瓶頸了嗎?」

 陳時的餘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少年,「不能集中注意力。」

 「我也有段時間會那樣,調整一下狀態就好了,不過要盡快調整好,時間一長,就很難找回以前的感覺了。」

 沈良笑著說,「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開始單招考試了,既然你來了,我正好可以向你討教一下,明年爭取順利考上理想的學校。」

 陳時說,「討教什麼?我去年沒考單招。」

 「聽也聽過一些吧,肯定比我們應屆生懂。」沈良聳聳肩,「復讀真不在我的計畫之內。」

 床上的復讀生把書翻頁,長輩對小輩般語重心長的口吻,「沒聽說過一句話?計畫趕不上變化,加油吧。」

 黃單發覺沈良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心裡估計已經陰雲密佈了。

 沈良走到門口時說了句,「燒爐子還是要擔心著點,一氧化碳中毒就不好了,舒然,你說是吧。」

 黃單嗯了聲,他把門關上反鎖。

 性情多變的人他不是沒接觸過,沈良是那種人裡面的代表,一會兒因為林茂的死對他冷眼相待,恨不得警方把他抓起來扣上故意殺人的罪名,一會兒又若無其事的跟他正常溝通。

 黃單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沈良善妒,虛偽,焦躁不安,他在竭力隱藏著某個秘密,其他的都看不透。

 梳理了思緒,黃單見床上的人還在看書,看的津津有味。

 陳時發現少年看過來了,他立刻就把書丟一邊,嫌棄的皺眉頭,「難看死了,這種書你上哪兒弄來的?」

 黃單說,「我還沒看,是周嬌嬌給我的。」

 陳時把手放在腦後,長腿一疊,唇角似笑非笑的勾著,「你跟她關係不錯啊。」

 黃單說,「是不錯。」

 陳時的言詞露骨,「怎麼個不錯法?你能對女生硬的起來?」

 黃單回的也很露骨,「我想硬就能硬。」

 他是一個極其冷靜的人,情緒起伏低到難以察覺,欲望一直都在他的控制當中,他不喜歡,別人怎麼費功夫,自己都不會有任何感覺。

 剛工作那年就不小心被地產業的老總下了藥,唯一的一次,他也沒有變成一隻飢渴難耐的母狗,趴伏在地求著被上,而是抓著牢固的理智抽身離開。

 不過,如果是他喜歡的人,僅僅是聞著對方身上的味道,身體都會發熱。

 黃單可以被欲望奴役,把自己毫無保留的交出去,哭著喊著去承受,疼到死去活來,但只會在一個人面前那樣子,他的軟弱,放縱都是屬於那個人的。

 屋子裡靜了片刻,陳時噗嗤笑出聲,他笑的咳嗽,「見過吹牛逼的,沒見過你這麼能吹的。」

 黃單說,「沒有吹牛,你要是想看我硬,我就給你看。」

 陳時發現少年非常認真,他不笑了,那表情相當怪異,「張舒然同學,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黃單沉默的看著他。

 陳時硬了,只是被少年看著就他媽的硬了,他把床裡面的被子一拉,臉側到床裡面,還打了個哈欠,「睡覺!」

 黃單沒去另一頭,就躺在了他旁邊。

 陳時身上的毛孔都炸開了,活脫脫就是一隻受驚的楊崽子,要被老虎吃掉了,好怕怕,「你睡這頭幹什麼?」

 黃單的眼角一抽,他就算是老虎,在這個人面前也是紙的,「不干什麼。」

 陳時繃著臉,「去那頭。」

 黃單已經躺下了,「上次我一開始沒跟你一頭睡,你老是把腿放我身上,很沉,我睡的很不舒服,就跟你一頭睡了,你沒再把腿放上來,換了手,我舒服多了。」

 陳時回想上次的事,早上一睜眼看到懷裡多了個人,離的還特近,低頭就能親到對方的額頭,他嚇的不輕,差點把晨尿留在床上。

 黃單看出身邊的人很緊張,他抿嘴,似乎在笑,很無奈,那裡面還有些許寵溺,「我不會做什麼的。」

 陳時翻白眼,傻啊你,我是怕自己會做什麼。

 他一愣,我會做什麼?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會兒,陳時這才發現少年的腦袋搭在自己的肩頭,他的半邊身子都僵硬了,「喂。」

 少年的呼吸均勻,睡著了。

 陳時想把肩頭的腦袋推開,結果手剛碰上去,少年剛好側過臉,掌心裡多了滑嫩的觸感,他像是被什麼蟄到了,一下子就撤回了手。

 肩頭的重量還在,少年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噴灑在自己的脖子裡,陳時不動了,他瞪著天花板,瞪到眼睛發酸,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吉他聲傳來,在寂靜的夜晚被放大了,也清晰了,彷彿就在旁邊,對著耳朵彈的。

 陳時煩躁的爆粗口,困的不行,偏偏又被吵的沒法睡。

 黃單的聲音模糊,「是齊放,他在彈吉他。」

 陳時皺眉,「聽出來了是吉他聲,上次我來這兒怎麼沒聽到?」

 黃單在他的臂彎裡蹭蹭,「有時候會彈,有時候不會,看他心情。」

 陳時那條胳膊被少年蹭的又麻又酸,「樓上還住著老太太呢,那小子就不怕把老太太嚇到?」

 黃單說,「老太太的聽力不怎麼好。」

 陳時,「……」

 「那他大半夜的搞出這麼大動靜,周圍的人都沒意見?」

 黃單的眼皮撩開一點,又搭上了,他早就沒了睏意,心裡在想著事,「我也奇怪,好像他們都聽不見似的。」

 陳時躺了會兒,那聲音還在,他拍拍少年的肩膀,「祖宗,把你的腦袋移開。」

 黃單的臉在他臂彎裡滾了兩圈,滾到旁邊去了,「你要起來?」

 「太煩了,根本睡不了,我去看看。」

 陳時也沒穿外套,他穿著T恤跟褲衩就出去了。

 外面黑漆漆的,冷風直吹,陳時搓搓胳膊,越過沈良那屋,站在第一個屋子外面拍門。

 門開了,一張臉露出來,裡面沒開燈,那臉都是黑的,一口牙露在外面,怪滲得慌,「帥哥,有事?」

 陳時沒被嚇到,「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齊放說,「快三點了。」

 陳時扯唇,「你的手機時間沒錯啊,我還以為你手機上顯示的是七八點。」

 齊放撓撓頭,「是不是我彈吉他影響到你們睡覺了?」

 陳時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齊放笑著說,「不好意思,我晚上比較有靈感。」

 陳時惡聲惡氣,「管你什麼靈感,你他媽要是再三更半夜的彈吉他,我會把那玩意兒給你摔成兩半。」

 齊放咂嘴,「這麼不講理?」

 陳時低罵了聲,怒火中燒,「哥們,到底是誰不講理?你別的時間愛怎麼彈怎麼彈,這個點彈個鬼啊?!」

 齊放跟陳時差不多高,被噴了一臉唾沫,他也不氣,「有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你那吉他還要不要,自己看著辦。」

 陳時說完就走,他回屋以後,吉他聲沒有了。

 隔壁的房間裡,沈良突然醒了,他就伸手去摸牆壁,全是小疙瘩,像癩蛤蟆的臉,有點噁心。

 沈良摸到繩子拉了一下,燈泡亮了,黑暗瞬間一哄而散。

 看了眼桌上的鬧鐘,沈良抹了抹臉,怎麼都睡不著了,他只好拿了速寫本靠在床頭畫練習。

 畫素描的時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排線方式和技巧,無論是學校的畫室,還是這邊的畫室,都有人想學沈良的畫風,沒一個能學出點皮毛。

 沈良畫什麼都是他的風格,很明顯,別人是臨摹不來的。

 七點半左右,黃單從屋裡出來,看到沈良在水池那裡就走了過去,發現他的臉色很差,沒睡好,「齊放昨晚彈吉他了,我們也沒怎麼睡。」

 沒想到沈良卻露出愕然之色,「他有彈吉他嗎?」

 黃單說,「有的,半夜。」

 沈良恢復如常,他甩甩手上的水,「哦,那時候我可能睡的比較沉吧。」

 黃單說,「你看起來不是睡的比較沉的樣子。」

 沈良端起臉盆往屋子那裡走,頭也不回的說,「後來我醒了,畫了幾個練習就沒再睡。」

 黃單的視線從沈良背上收回,他接了水蹲在旁邊刷牙,後面響起陳時的聲音,「你剛才在跟沈良說什麼?」

 「沒說什麼。」

 黃單見陳時也蹲過來了,就往邊上挪了挪,給他騰地兒。

 陳時快速刷牙,口齒不清的說,「別單獨跟他待一塊兒,有什麼事叫上我,聽見沒有?」

 黃單說,「聽見了。」

 陳時吐掉牙膏沫子,起身在水龍頭底下洗把臉,「還有那個叫什麼放的,留了個古怪的絡腮鬍,另類就算了,半夜還彈吉他,彈的難聽死了,跟鬼哭一樣,你也少跟他接觸。」

 黃單呸一口,手擦擦嘴邊的沫沫,「好哦。」

 陳時回頭,臉上掛著水,唇勾著,「這麼聽話?」

 黃單說,「你不會害我。」

 陳時一愣,他笑起來,拿濕漉漉的手捏少年的臉,「對,哥哥我不會害你。」

 黃單說,「別在外面碰我,會被人看到。」

 陳時的喉結滾動,他呵笑,「昨晚還跟我討論什麼硬不硬的,這會兒害羞了啊。」

 黃單看他,認真的說,「在你面前我怎樣都可以,別人不行。」

 陳時咳了咳,轉身走了,邊走還邊嘀咕,「媽的,還沒成年呢,就一天到晚的勾引老子,活膩了是吧,等著,老子早晚要好好收拾你。」

 黃單聽見了,無意識的笑笑。

 上午張老師過來了,陳時去找他,把學費一交,就成了畫室裡的一員。

 陳時平時要畫練習,自己的畫板就沒帶過來,丟屋子裡了,很隨便的在畫室角落裡找了塊舊畫板用。

 畫室有一排抽屜,誰搶到了就是誰的,晚了就沒有,黃單有一個,裡面放著畫紙顏料鉛筆之類的東西,他拿了一張畫紙給陳時。

 「你要用膠帶,還是釘子?」

 陳時說,「膠帶。」

 黃單在抽屜裡找找,把大半卷透明膠帶遞過去,「我不用這個,放你的工具箱裡吧。」

 有一些人覺得用釘子固定畫紙,角會容易翹起來,他們更喜歡用膠帶,把上下左右粘貼在畫板上。

 陳時也不客氣,接過膠帶就用。

 畫室新來了個人,還是一個超帥的男生,週遭的空氣都靜悄悄地發生了變化,之前見過陳時的人要淡定些,沒把好奇跟激動全表現出來。

 不過在陳時畫畫的時候,見過的沒見過的都會湊過來,他們也不說話,就在後面看著。

 陳時習慣了,所以他沒露出什麼不耐煩,或者不自在的表情,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曲著長腿,單手拿著鉛筆在紙上畫動,認真的樣子讓人著迷。

 黃單沒把脖子往陳時那兒伸,他的心情很好,因為手裡的鉛筆很漂亮。

 周嬌嬌發現了,「舒然,這是陳時給你削的?」

 黃單說,「他的鉛筆。」

 周嬌嬌好奇的問,「上回他過來時,我看他都不跟你說話,你們怎麼突然這麼好了?」

 黃單沒隱瞞,「我們合租。」

 周嬌嬌驚訝的張大嘴巴,「合租?舒然,上次我跟你說王吉要搬家的事兒,問你願不願意跟他合租,你說你有合租的人,不會就是他吧?」

 黃單點頭。

 周嬌嬌吹掉紙上的橡皮屑,「舒然,我感覺你有好多小秘密。」

 黃單說,「每個人都有。」

 周嬌嬌說也是,她忽然啊了一聲,「哎呀,從現在到明年三月份,沈良都要可憐死了。」

 黃單說,「怎麼?」

 周嬌嬌呵呵呵,「上個月考試,你跟他並列第一,他那臉色就跟吃了蒼蠅似的,前些天市裡辦的考試成績沒下來,他心裡指不定多焦急呢,現在好啦,多了一個厲害的角兒。」

 不遠處的沈良跟一中的女生坐在一起,倆人挨的挺近的,好像是在給她改畫,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那個死夏唯……」

 呸呸兩口,周嬌嬌在頓了頓以後繼續說,「她不是說陳時是畫室畫的最好的嗎?現在沈良的壓力得有多大啊,你看他那黑眼圈,人才剛來,他昨晚就開始失眠了,真慘。」

 黃單問道,「嬌嬌,你為什麼每次說到夏唯,都會在前面加個死字?」

 周嬌嬌笑的尷尬,「說習慣了。」

 她撓撓臉皮,「舒然,你不會覺得我是那種人吧?」

 黃單說,「哪種人?」

 周嬌嬌咬唇,「就是那種心很壞的人。」

 黃單的視線掃向女生,那裡面帶著探究,「你是嗎?」

 周嬌嬌的反應很大,她站起來,聲音細尖,臉因為激動而發紅,「我當然不是!」

 椅子倒地的聲響不小,畫室裡的其他人都看過來,包括陳時跟沈良,前者冷著張臉,後者事不關己。

 黃單摸摸鼻子,小聲安撫周嬌嬌,說他相信她。

 周嬌嬌的情緒似乎收的比常人要快,她又好起來,跟平時一樣開開心心的。

 黃單隨口問道,「你爸還沒來?」

 周嬌嬌說沒有,「不來才好呢,我巴不得他在年前都別來了。」

 黃單盯著女生的臉看,這才發現她的臉有點發白,「你昨晚不會去網吧了吧?」

 周嬌嬌嗯嗯,「我爸好不容易不在,我肯定得去啊,今晚我還去,你去嗎?我帶你玩勁舞團,我手上有男號,買了很多好看的衣服。」

 黃單搖頭,「我不去。」

 周嬌嬌說沒勁,「你以前不是跟他們幾個去玩通宵嗎?」

 黃單說,「夏唯跟林茂都不在了,我和沈良都不是喜歡玩的人。」

 周嬌嬌唉聲嘆氣,「有時候我還挺羨慕夏唯跟林茂的。」

 黃單放下鉛筆,覺得現在有比畫畫更重要的事,他側過身,面朝著女生,邊觀察邊說,「他們只活到了十七歲。」

 周嬌嬌把橡皮摳掉了一塊又一塊,「是啊,永遠都是十七歲,不再衰老,不再感覺到疼,也不再悲傷,不再有痛苦,多好啊。」

 黃單想看這個女生的眼睛,可她一直垂著頭,他看不到,「你的想法很危險,也很愚蠢。」

 周嬌嬌抬起頭,臉上掛著一抹青春的笑,「隨便說說而已啦,我還有我爸呢,他雖然管我管的特嚴,但是我不會不要他的。」

 黃單看女生的眼睛,那裡面有的是往常一樣的單純,他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次搜尋更多信息的機會。

 中午黃單跟陳時一起走的,沈良沒跟他們搭伙,前一步離開的畫室。

 黃單要回去淘米燒飯,陳時沒讓,「爐子很難點的,中午就別燒了,去外面的小飯館吃吧,哥哥我請客。」

 不多時,倆人就坐在了西門外面的其中一個小飯館裡。

 一盤炒飯配一碗紫菜湯,滿嘴都是味精的味兒,鮮的黃單胃裡難受,他炒菜不會放味精,不喜歡。

 陳時拿勺子挖著飯菜吃,聲音模糊,「皺什麼眉頭啊,有這麼難吃?」

 黃單拽紙巾擦小手指邊的鉛筆灰,「我的不好吃。」

 陳時嚥下嘴裡的飯菜,「要不你嘗嘗我的?」

 黃單不擦手了,拿自己的勺子在他盤子裡挖了一點到嘴裡,「也不好吃。」

 陳時揶揄的勾唇,「弟弟,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嬌氣了,你這是活出了少爺的樣兒。」

 黃單,「……」

 陳時給少年重新點了份豬肉白菜的餃子,他低頭繼續吃飯,突兀的說 ,「以後她給你糖,你別要,要了也別吃。」

 黃單問道,「為什麼?」

 陳時瞪他一眼,「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沒事幹嘛要人家女生的糖果?知不知道你收了,她就會誤會你不討厭她,甚至還有點喜歡她。」

 黃單說,「會嗎?」

 陳時桌子底下的腳踢過去,力道不大,「你說呢?」

 黃單抿嘴,「那我以後我不要了。」

 陳時喜歡少年乖乖的,想抓起來捏捏,揉揉,搓搓,再咬咬,把他弄哭。

 這想法太不要臉了,陳時手裡的勺子掉下去,在盤子上磕出清脆聲響,他站起身出去,招呼沒打,腳步匆忙,身形慌亂。

 黃單沒走,等著那份餃子上桌,他細嚼慢嚥的吃完了才走。

 路邊有好幾家小店,賣零食的,黃單隨意進去一家,稱了一點小餅乾,蠶豆,葡萄乾,原味的瓜子,他付了錢,慢悠悠的回了住處。

 門是掩著的,黃單把門推開,邁開腳步進去反手帶上門,他騰出手撩開簾子進了裡面,看到男生背對著自己坐在桌前做卷子,背影都透著一股子專心刻苦的意味,就差來一個頭懸樑錐刺股了。

 黃單把手裡的袋子放在行李箱上面,發現桌上多了一袋子糖果,五顏六色的,他剝開一個丟嘴裡,甜甜的。

 陳時正在做題,快解完了的時候聽到頭頂響起聲音,「錯了。」

 他手裡的筆一頓,就拿起來轉了幾圈,「哪裡錯了?」

 黃單彎下腰背,從陳時手裡拿走圓珠筆,在草稿紙上把那道題解了出來,「這樣的。」

 陳時把草稿紙拿過來,眼底掠過驚訝,「你不是文科生嗎?」

 黃單吃著糖,他在現實世界是理科生,當年說他是什麼理科狀元,具體考多少分都忘了,「文科生也有數學。」

 陳時靠著椅背,拿回筆轉圈,說實話,他費了半天勁才開始解題,還是錯的,結果少年輕鬆就解了題,用了自己沒想到的公式,有那麼一丁點被打擊到了,但面上沒露出來。

 「你做過這卷子?」

 黃單拿了那張卷子看,忽略掉填錯了的兩道選擇題,「沒做過。」

 陳時不信,「別跟我說,你是第一次見剛才那道題。」

 黃單明白他在懷疑什麼,「數學不難的。」

 陳時一口血都快吐出來了,數學不難?開什麼玩笑,有時候碰到難解的題,腦細胞全死了,他饒有興趣,「那你說哪門科難?英語?理化生?不對,你是文科生,政史地?」

 黃單說,「都很容易。」

 陳時拿筆往上指了指,「看見了嗎?」

 黃單不解,「什麼?」

 陳時說,「牛在飛,你吹上去的。」

 黃單,「……」

 他端起陳時的杯子喝水,站旁邊看對方做卷子,「為什麼自己先走了?」

 陳時的手一抖,圓珠筆芯在卷子上面劃了一下,我他媽的能說再不走,就在小飯館耍流氓嗎?不能說。

 見陳時沒反應,黃單又問了聲。

 陳時聞到了淡淡的甜香,蘋果?還是草莓?操,想什麼呢,他的語氣很沖,面色也不好看,「你吃飯那麼墨跡,誰有空等你。」

 黃單哦了聲。

 陳時翻了下草稿紙,在上面解題,「睡午覺去。」

 黃單的舌頭捲著糖果,一邊的臉鼓了個小包,「我不說話。」

 陳時又聞到了那味兒,是從少年的嘴裡飄出來的,他口干舌燥,拿筆的手也緊了緊,「弟弟,你吞個口水,都能影響到我,趕緊走,快點!」

 黃單去睡覺了。

 陳時把筆丟桌上,他撐住額頭使勁按按,以前不這樣的,情啊愛啊什麼真無所謂,現在動不動就往那事兒上面想。

 腦子裡全是水,黃色的。

 週五的晚上輪到沈良當模特,黃單終於又等到了。

 現在連目標的影子都沒抓到,他知道對方不會收手,後面還有動作。

 沈良這次雖然沒有請假,但他也沒有自己上,而是從外面找了個模特,他的這個舉動在黃單的意料之中。

 找別人來替自己,既能查清事情真相,又能讓自己從當事人變成旁觀者。

 那模特是個中年人,國字臉,短髮,帶著眼鏡,唇厚,臉上有歲月留下的道道溝壑,脖子上有一條項鏈,他很配合的坐在椅子上,不會亂動,話也很少。

 黃單的左邊是陳時,右邊是周嬌嬌,他剛起個外輪廓,就被打斷了。

 周嬌嬌說十句話,頂多只動一筆,她不但話多,語速還快,嘰裡呱啦的,模特大叔臉上的瘊子都能被她說半天。

 陳時在另一邊,他都有些受不了,「你不煩?」

 黃單說,「還好。」他會自動屏蔽不重要的信息。

 陳時咂咂嘴,想不佩服都不行,他趁人不注意就從少年上衣口袋裡拿走一顆糖剝了吃。

 大概是黃單的身邊多了陳時,周嬌嬌不怎麼高興,每次找他說話都會看看陳時,那樣子像是很不喜歡插進來的第三者,覺得是個多餘的,不應該存在。

 陳時視而不見。

 黃單坐的位置都偏向陳時。

 周嬌嬌跟黃單說了會兒話,紙上就多了個人臉,她站起來,去了沈良那邊,「你怎麼每次都不自己上去坐啊?」

 沈良在畫模特的眉眼,「有那時間我還不如畫畫。」

 邊上的人很贊同,「就是啊,當個模特就是三小時,能畫一張畫了,而且坐那上面屁股很疼的。」

 周嬌嬌可惜的說,「我還想畫你呢,哎,這次又不行了,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輪到你。」

 沈良腕部的力道失控,筆芯斷了。

 十點多,劉老師讓大家回去,黃單一邊跟陳時說話,一邊看沈良。

 沈良沒注意到黃單的視線,他在跟劉老師打招呼,說自己晚上想留下來畫通宵。

 劉老師同意了。

 很快就要開始單招考試了,時間緊迫,只要自己覺得沒問題,是可以留下來畫畫的。

 畫室裡的人陸續離開,就剩下黃單,陳時,沈良三人。

 陳時收拾完了問道,「沈良,你還不走?」

 沈良站在畫架前面整理筆袋,臉上的表情看不太清,語氣裡倒是聽不出什麼異樣,「你們先走吧。」

 黃單還沒開口,陳時就已經把他拽出了畫室。

 把畫室的門關上,沈良搬了張椅子過來,眼睛盯著擺在自己面前的幾張畫。

 畫室裡死寂一片。

 沈良一動不動的坐著,戒備又不安的瞪著,好像地上的那幾張畫裡會突然伸出來一雙手,掉出來一顆血淋淋的眼珠子。

 夜漸漸深了,沈良一直睜著眼睛,渾身的肌肉酸痛,他想睡覺的時候就去洗冷水臉,拚命讓自己清醒起來。

 兩點左右,沈良發現角落裡的水龍頭停水了,那裡面發出怪異的聲音,像是一個人在嘶吼,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還打了個冷戰。

 應該是凍到了,沈良心想。

 對了,院子裡還有個水池,沈良往外面走,他走到門口時頓住了,「不行,我不能出去!」

 沈良趕緊轉身回了裡面,他坐回椅子上,困了就咬自己,把兩條胳膊咬出了多個滲血的牙印。

 窗外的黑暗慢慢消失模糊,魚肚白翻了出來,天亮了。

 地上的畫沒有出現什麼問題,沈良合上佈滿紅血絲的眼睛,開心的笑起來。

 昨晚他一直在畫室裡,那人就不敢來了。

 夏唯是自己殺了自己,林茂是意外,他們的死跟畫沒關係,太好了。

 沈良在心裡冷笑,先不說背後的人是誰,為什麼要那麼做,只要是人幹的就好,他一定要把對方給揪出來。

 沒到八點,門外就有兩個學生進來,其中一個往裡面那間走,看到沈良時很吃驚,「你的眼睛怎麼那麼紅,該不會一晚上都沒睡吧?」

 沈良笑著說昨晚畫了個通宵。

 那學生佩服的豎起大拇指,「畫的牛逼,還這麼用功,我要是跟你一樣,我爸媽做夢都能笑醒。」

 笑了笑,沈良從地上拿起自己的畫板,準備放到畫架上的時候發現了不對勁,他側過頭,斜著眼睛看去,眼睛猛地睜大。

 那張畫下面還有一張。

 沈良快速把釘子全部拔掉,一把揭開上面的畫紙,下面那張畫暴露在他眼前。

 畫裡的人跟模特的髮型,衣領一樣,甚至連脖子上的項鏈,帶拉鏈的外套都是複製的,只是人臉變了。

 那是他的臉。

 沈良瞪著畫裡的排線,呼吸急促,手指發抖,臉白的跟鬼一樣。

 這是他自己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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