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們沒有臉
黃單回到現實世界,手裡還抱著最後一箱子啤酒。
他看一眼大爺, 對方依舊在嘮叨, 嘴邊的那根菸才燃了個頭, 離屁股還有點遠。
大爺看黃單人沒動,以為是搬吃力了,就趕忙過去接手,「小夥子,我來吧,哎呀,真是太謝謝你了, 要不是你,我這把老骨頭, 還不知道要搬到什麼時候。」
黃單垂下手, 「沒事的。」
大爺咦了聲, 邪了門了, 怎麼一眨眼的功夫,這小夥子身上就多了一種悲傷的東西?
把那箱子啤酒堆放到小推車上頭, 大爺關心的問道, 「小夥子,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事了?」
黃單說, 「是啊,想起了難過的事。」
大爺把煙掐滅了,他嘆口氣,臉上全是歲月打磨過的痕跡, 「既然難過,那就不要去想了,這人啊,天天都有雜七雜八是事,多著呢,你可以挑一些開心的想。」
黃單只是抿了抿嘴,沒有說什麼。
他不能不去想,因為那件事歷歷在目,先是一陣斷骨碎肉的劇痛,然後是刺耳的急剎車聲,後面是人群的驚叫,大片的血霧……
一切都在眼前回放,鏡頭拉的很慢很慢。
黃單捏了捏手指,死之前沒能再看到男人一眼,來不及住進他們的家裡面,他的眉心蹙了起來,好難過啊。
大爺連著喊了幾聲,滿臉的驚訝,「小夥子,你怎麼哭了?」
黃單一愣,他伸手去摸臉,一手的淚水。
自己一直在原地站著,沒有磕到碰到,身上也沒有出現什麼傷口,怎麼會疼哭了?
黃單半響才明白,是他的心在疼。
大爺哎喲一聲,連忙就在外套的口袋裡掏掏,結果只掏出用過的半張紙,他拿乾枯髒黑的手捏了一下,就又放回口袋裡,「小夥子,你跟爺爺上樓吧,爺爺請你喝茶,上好的龍井,還是別人送的。」
黃單已經從公文包裡拿出了帕子。
大爺看小夥子擦臉和手的動作,慢條斯理的,跟電視裡的少爺一模一樣。
他上下這一打量,模樣很好,氣質更是出挑,就沖小夥子不嫌髒累,上來理他這個老頭子的好心腸,即便真是少爺,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少爺。
黃單怎麼擦,眼淚都擦不完,手裡的帕子濕了一大塊。
大爺焦急的搓著雙手,「小夥子,你你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越哭越厲害啊?」
有人從樓道里出來,有人路過,都好奇的往這邊側目,駐足。
大爺心裡記著小夥子的好,不樂意他被人指指點點,就吹鬍子瞪眼,「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人哭啊!」
那幾人尷尬的收回視線離開。
黃單哭了好一會兒,他緩了情緒,把帕子疊好收回公文包裡,「爺爺,我要回去了。」
大爺看他那眼睛通紅通紅的,心情似乎很滴落,不放心的說,「你住哪一棟樓啊,要不要爺爺送送你?」
黃單說不用的,他跟大爺告辭,轉身往自己的住處走。
大爺搖搖頭,自言自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哭的那麼傷心……」
黃單穿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踩上搭在水池上面的木橋,離小廣場中央的噴泉越來越近,然後將其甩在身後,暢通無阻的進了樓道里。
兩個電梯前都沒人在等,一個電梯正在往上升,另一個的門是開著的,黃單遲疑了一下抬腳走進去。
沒有穿越。
黃單看著數字從1到2,一個一個的往上蹦,他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思緒開始奔跑起來。
等到電梯的門開了,一股冷風迎面而來,黃單的思緒才驟然回籠,他走出電梯向右拐,站在門口拿鑰匙開門。
鑰匙剛碰到鎖孔,大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玄關處站著一個男人,他的身形挺拔,五官深邃立體,雙鬢髮白,看不出是什麼年紀。
男人穿著簡單,黑色高領毛衣下的身材健碩,一看就是有在鍛鍊,下半身是條休閒長褲,腿長且暗藏力量,他的身前掛著一個大黃鴨圖案的圍裙,和嚴肅的面龐格格不入。
黃單低頭把皮鞋的鞋底在門口的墊子上蹭了蹭,他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無父無母,只有一個自稱管家的人照顧著他。
可是黃單對管家的瞭解接近一無所知,只曉得姓宋,他很小的時候就想叫管家宋叔,也說過不要叫他少爺,對方卻說不能不分上下尊卑。
在黃單的思維尚未完善時,那種等級概念已經被灌輸進來了。
漸漸長大以後,黃單懂的越來越多,也知道在這個家裡,他是執行者,管家是服從者。
森嚴而又忠誠。
宋閔拿走黃單手裡的公文包放到鞋櫃上面,伸手給他脫掉大衣,「少爺,先去喝口熱湯驅驅寒。」
黃單換上棉拖,邊走邊解西裝的扣子,「不喝了,我進房裡躺會兒。」
他推門進臥室,把自己摔到柔軟的被子裡面,半天都沒動彈。
這真的不是黃單的生活作風,他每次下班回來,都會脫掉外面的衣褲,洗手洗臉,儘可能的不把灰塵帶進家裡。
更別說像現在這樣,褲子沒脫,臉沒洗手也沒洗就躺在了床上。
黃單抬起一隻手臂,把手搭在眼皮上面,他翻身側躺著,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響起叩叩的敲門聲,隨後是宋閔沒多大起伏的聲音,「少爺,出來吃晚飯吧。」
黃單從床上坐起來,他揉了揉額角,沒想到自己竟然睡著了。
晚飯是四菜一湯,和平常一樣的葷素搭配著來。
黃單一個人坐在桌前吃,他的管家在旁邊不遠站著,以便在他需要的時候,能夠及時上前伺候,這一幕十年如一日的發生在家裡。
等他放下了碗筷,管家才會去吃飯。
宋閔突然出聲,「少爺,您的眼睛怎麼會有點發紅?」
黃單說,「沒休息好。」
宋閔皺眉,「您早上出門前沒有這症狀。」
黃單咀嚼著嘴裡的飯菜,聲音模糊不清,「那可能是白天盯著圖紙看久了的原因。」
宋閔不再開口。
飯桌上只有黃單吃菜喝湯的細微聲響,他從小養成了很多習慣,譬如不管是什麼時候,身處什麼場合跟環境,吃飯時都會細嚼慢嚥,湯勺碰到碗口發出清脆聲,或者碗筷沒拿穩掉在桌上的情況都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碰到同學聚餐,朋友聚會,他們經常開玩笑說黃單上輩子一定是個大宅門裡的少爺。
人活在當下,哪兒知道上輩子的事,黃單的習慣是受到了管家的影響。
吃了大半碗飯,黃單就沒再吃了。
這次他又出現破例的情況,換作平時,他的碗裡不會剩下一粒米飯,向來都是吃多少裝多少,裝多少吃多少。
黃單小時候就不愛吃飯,管家會跟他說,大米是農民辛辛苦苦種的,要給他們尊重,不能浪費糧食。
宋閔看了眼桌上的小半碗米飯,「少爺,今天的晚飯不合您的胃口?」
「沒有的,很好吃。」
黃單拿紙巾擦嘴,「我去書房看書。」
他站起來,朝管家那裡掃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閔眼神詢問。
黃單說,「感覺很長時間都沒見你了。」
宋閔極少有的露出驚訝表情,「少爺會說笑話了。」
黃單,「……」
每次穿越一個世界,經歷的一切都發生在霎那的時間以內,並不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一丁點劃過的痕跡。
只有黃單一人知道。
這種感受其實並不怎麼好,覺得自己是個臆想症患者。
黃單的書房很大,裝修風格偏古樸,古色古香的韻味很濃,清一色的都是上等的紅木家具,這裡的每樣東西都是管家擺放的,他活的很講究。
書房左邊有一整個牆面的書架,上上下下襬滿了書,黃單喜歡看書,各個領域的都看,有時候一看就是一天。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氣味,那是紙張的味道,混合著一縷木香。
理了理思緒,黃單拿了一本《人性的弱點》,他很隨意地坐在柔軟的墊子上,背靠著書架翻看了起來。
宋閔敲門進來,手裡端著一杯牛奶,「少爺,天色不早了。」
黃單放下書,腿有點麻了,他坐回去,「到十點了嗎?」
宋閔嗯了聲,說已經到了。
黃單的生物鐘很有規律,早睡早起,十點該睡覺了,他卻沒有睡意。
宋閔想起來了什麼,「對了,少爺,傍晚的時候收到了一封信,就在您的書桌上。」
他對上青年呆愣的目光,「您沒看到?」
黃單進書房就找了本書翻,一直翻到現在,沒注意過書桌上的東西,他分對著管家吩咐道,「把信拆開看看。」
宋閔聞言,便放下牛奶去拿信,信封裡只有一張照片。
黃單扶著書架慢慢站起來,走到書桌前從管家手裡拿走那張照片,他的眉頭動了動。
宋閔道,「這是少爺高一軍訓的照片。」
照片裡的學生們個個都是一身迷彩服,頭上戴著軍帽,腰上扣著皮帶,穿著綠色軍鞋的兩隻腳併攏,高昂著頭向前看,站姿筆挺如青竹。
他們做著敬禮的姿勢,是那麼的青春朝氣。
黃單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一個男生,他站在最後一排,個子最高,鶴立雞群。
和其他人一樣,那男生也在笑,不過他的笑有些懶散,並沒有屬於那個年紀的年少純真。
他的軍帽也戴的不端正,非常隨便的搭在頭頂,帽沿下的陰影裡,帥氣,不屑,倨傲全都揉碎了砸在他的臉上。
那是男生臉上所呈現的東西,不是他眼睛裡的,在他的眼睛裡,有的是專注,溫柔,堅定,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瘋狂。
時隔多年,黃單對高中時期的很多人和事都記不清了,原本已經忘掉了混混的模樣,這會兒看著照片,又有了一點印象。
他認出來,個子最高的男生就是混混。
把照片拿近些,黃單發現那個混混微微側著頭,很認真的看著一個方向。
黃單順著混混的視線看去,他看到了自己。
有點意想不到。
黃單再去看,確定沒弄錯,他把照片放到桌上,曲著手指輕點幾下。
宋閔開口,「有問題?」
黃單說沒有,「明天有個高中同學聚會。」
宋閔問道,「上午還是下午?」
黃單說,「定的時間是下午三點,說會玩一個通宵。」
宋閔道,「少爺要去?」
黃單捏鼻樑,「我答應了的,不能食言。」
說起來,穿越來的莫名其妙,也很蹊蹺,就是在答應去參加同學聚會之後,回小區沒一會兒開始的。
宋閔嚴肅道,「少爺說的是,既然答應了,就不會言而無信,那明天幾點叫您?」
黃單說,「正常時間就好。」
宋閔讓他喝完牛奶早點睡,便後退著帶上門出去。
黃單端起牛奶一口一口的喝著,他的指尖在照片的邊緣摩擦一下,突然就把把照片翻了過來。
後面有一句英文。
翻譯過來就是——我的公主殿下,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黃單抽抽嘴,公主殿下?是單詞寫錯了,還是這照片寄錯了?
他把照片放進抽屜裡,想了想又拿出來,在架子上找了本語文書,隨意的將照片丟了進去。
窗戶上有霹靂啪嗒聲響,雨點在敲打著玻璃,聽的人心煩氣躁。
黃單喝完牛奶就去洗澡,等到躺進被窩裡,雨還在下著,暫時沒有停止的跡象。
他夠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戳開屏幕刷了點新聞看起來。
臥室的溫度適中,容易讓人安然入睡。
黃單卻失眠了,他在把新聞刷了不下十遍以後,就向這個冬天的夜晚妥協,起身穿上外衣去了隔壁的書房。
檯燈投下的燈光很溫暖,照的人身心都會很放鬆。
黃單翻開一個速寫本,打算畫點什麼,他拿了一根2B的鉛筆,又去拿小刀,對著垃圾簍削鉛筆。
不知道是用力過猛,還是鉛筆在買回來之前被摔過,前頭的一小截筆芯斷了,啪地一下掉進垃圾簍裡。
黃單繼續往後削,把筆芯削尖,他在白紙上勾了個輪廓,是男人的臉,棱角分明。
筆芯又斷了。
黃單蹙眉,他把垃圾簍拎到腳邊,垂眼去削鉛筆。
削鉛筆不是個輕鬆的活兒,有的人會把鉛筆削的像藝術品,黃單不是那種人,他只能把鉛筆削的跟狗啃的一樣。
手上沾了很多鉛筆灰,黃單也沒去擦,就開始去細化紙上的那個輪廓。
他畫的認真投入,忘了時間,也沒休息。
一不小心把畫中人的眼睛畫成雙眼皮,黃單要去摸橡皮擦,就有一塊橡皮擦出現在自己面前,拿著橡皮擦的是隻手,有點胖,也有點短,指甲上是藍色指甲油,這一塊那一塊的掉了很多,不好看。
就在這時,黃單的耳朵邊出現一片沙沙聲,是鉛筆摩擦著畫紙的聲音,那些嘈雜的聲音裡夾著一道女聲,「你想什麼呢?橡皮擦要不要啊?不要我可不還你了。」
黃單尋聲望去,入眼的是一張稚氣的笑臉,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生,紮著馬尾,橡皮擦被她拿在手裡,正在他眼跟前晃動。
他立刻垂頭,眼皮底下的書桌不見了,那張未完成的畫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畫板,被三腳架支撐著,畫板上鋪著一張畫紙,四個角釘著不同顏色的小釘子,上頭還有個大鐵夾子把畫紙跟畫板固定在一起。
畫紙上是剛起稿的靜物。
這裡是畫室。
黃單聞到了混雜的氣味,摻合著顏料,濕氣,早餐,泥土……
他還是穿越了。
「喂,你怎麼還在發呆啊?」
黃單回神,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把那塊橡皮擦接住了。
女生沒多想,扭頭就跟其他人說說笑笑,手拿著鉛筆在畫紙上畫兩筆,不時往嘴裡塞著紅薯干,一心三用。
黃單捏住橡皮擦,「系統先生,你在嗎?」
系統很快就回應道,「在的,不過在下馬上就要走了。「
黃單有準備,「要去備考?」
「是的。」
系統,「黃先生,上面已經做了安排,在下離開的這段期間,會有一位資深的工作者來接待您。」
黃單問道,「你瞭解嗎?」
系統,「未見其人,只聽過傳說。」
黃單無語。
系統,「按照公司的規定,在下不能在背後議論同事。」
黃單聽到這句,就知道有戲。
下一刻就響起系統的機械聲音,「不過,在下不是議論,只是在陳述對那位的崇拜和敬仰之情。」
黃單又一次無語。
系統,「黃先生,在下幫您做過調查,那位是靈異120區的管轄者666,油鹽不進,鐵面無私,原則性很強,別跟他講道理說人情,行不通的,還有,千萬別惹他。」
黃單記住了工作代號,不為別的,就是順口。
系統,「最後一句,120區的存在是人各有命,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命盤,黃先生切記不要妄圖去改誰的命盤。「
黃單心存感激,系統先生要去備考了,還為他操心這麼多,「祝考試順利,等你回來。」
【黃先生,您的監護人向您發送一個「愛的抱抱」,請問您是否願意接受?】
黃單想了想,「願意。」
他的眼前沒出現系統先生的形體,只是感覺自己被抱了一下。
下一秒,黃單的腦海裡就出現了一個聲音,「宿主,接管您的監護人正在傳送中。」
「叮,傳送完畢。」
黃單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腦子裡的聲音,還是他熟悉的機械音,卻有種更加冰冷的錯覺,「現在發佈任務,注意查看,三十秒後收回。」
非常公式化的口吻。
黃單愣了愣,也沒跟這位傳說中的人物閒聊,他聊不起來,「好哦。」
最後一個音落下,任務屏幕就出現了。
【林茂的抓狂:他媽的,真是活見鬼了,你猜我今天早上來畫室的時候看到了什麼?我看到昨晚畫完的人頭被動過了,那人頭沒臉,我一定要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干的!】
三十秒後,任務屏幕消失。
黃單在心裡輕嘆一聲,第五次穿越開始了。
系統,「有問題請言簡意駭。」
黃單,「曉得了。」
他問道,「那我怎麼稱呼您?6先生?」
系統,「陸。」
黃單說,「哦,陸先生,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請多多指教。」
一大堆的記憶如潮湧,瞬間把他的腦海淹沒,他什麼也顧不上思考,什麼也顧不上問了。
這副身體的主人叫張舒然,十七歲,T市人,剛來畫室不到半個月,他是被嚇死的,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東西。
黃單沒法搜索,因為那段記憶被刪除了,他大約猜到了原因,還是在心裡多問了句,「陸先生,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張舒然的真正死因?」
系統在叮一聲後給出回答,「有關任務的一切信息全部屏蔽。」
黃單說,「這是靈異120區嗎?」
他問完就有些懊惱,這個問題把系統先生出賣了。
然而系統似乎並不追究,「對。」
黃單問道,「那我這次的任務會接觸到鬼?」
系統,「這個區裡的鬼比人多。」
那意思就是說,鬼或許就在你的身邊,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黃單,「……」
他繼續梳理原主的記憶,原主有個親戚在學校教書,那親戚的父親跟他爺爺是弟兄,跟他爸的交情很不錯。
有這麼層關係在裡面,原主他爸來找那個親戚,想讓他來畫室學畫畫,親戚很順利的就給辦妥了。
當時原主爸帶著原主來畫室,把他在學校畫的東西都帶來了,老師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大概就是基礎差了些,不過很有藝術細胞,抓緊時間練習會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之類的話。
原主爸一聽,老師真厲害,那還等什麼,二話不說就去原主的學校找他班主任,打了招呼就大包小包的把他送到這兒來了。
一個月四百,一次性叫了三個月的學費。
等到原主來了這兒,跟畫室裡的其他人混熟了點,才知道大家都是四百。
他爸還以為是親戚跟老師說過,給少算了價格。
畢竟他爸給親戚送了不少禮。
原主沒把這事告訴他爸,不想讓他爸心裡不痛快。
黃單開始給原主的記憶分類,把他在學校裡的全部撥開,單獨提出來畫室以後的所有記憶片段。
畫室在農大裡面,是藝術系的兩個老師開的。
兩個老師走的是截然不同的派系,身材微胖,喜歡穿一件青灰色長衫的劉老師畫法細膩,他喜歡在畫畫的時候用指腹去磨蹭,讓線條看起來更柔軟。
劉老師的素描相對來說更出色些,尤其是畫女性,那種美感非常突出。
另一個瘦瘦高高的張老師蓄著長發,總是T恤外面套一件皮夾克,馬丁靴,整個人都酷酷的,看起來很像一個搖滾青年,給他一把吉他,他就能嗨翻全場。
張老師走粗獷路線,他的素描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濃黑,不管畫的是男是女,那眉毛絕對黑的發亮,線條很冷硬。
兩個老師各有特長,張老師的水粉被大家一致認為比劉老師畫的好,他的畫法也被大家用來學習,模仿。
張老師畫水粉的時候,喜歡用大筆作畫,大面積大面積的鋪蓋,塊面感很強,他要是看哪個學生拿小畫筆慢吞吞的勾畫,就會把眉頭一皺,讓對方換大筆。
根據原主的記憶,畫室裡的氛圍挺不錯的,他剛來的一週都在畫石膏,之後才開始畫靜物,其他新來的也是這個流程。
大家都是來自不同的地方和學校,除了明年要高考的高三生,還有低年級的。
每天都是吃飯,畫畫,睡覺,起床,畫畫,沒有什麼衝突和矛盾。
黃單整理記憶的工作停頓了一下,搜索著昨天發生的片段。
很普通的一天,原主上午臨摹了一張人頭,下午畫了水粉,老師說晚上不畫寫實,大家就都收拾收拾離開了畫室。
原主內心有點自卑,他覺得畫室裡的很多人都非常厲害,他吃過晚飯就去了畫室。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
原主進畫室後不久,就來了幾個人。
除了原主的室友,也就是任務的發布者林茂,還有其他幾個,分別是周嬌嬌,沈良,夏唯,以及周嬌嬌的父親。
一共六人。
周嬌嬌的父親是陪同的,不參與,原主他們五個商量著畫寫實,誰來做模特。
林茂覺得周嬌嬌的父親合適,被周嬌嬌拒絕了,她說她爸脊椎不好,三個小時是做不來的。
沒辦法,大家就抓鬮,誰抓到寫著模特兩個字的,那份工作就歸他了。
中招的是夏唯,原主他們都畫了她。
今天早上,林茂比原主先到的畫室,他發現畫板上的人頭沒臉,其他幾個人畫的夏唯也不例外,臉全不見了。
這就是任務的起因。
黃單整理著原主之外幾人的信息。
周嬌嬌就是還橡皮擦的那個馬尾女生,黃單來這個世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
她是本地人,家裡的條件不錯,心思不在畫上面,沉迷勁舞團不可自拔,在那裡面買衣服搞情侶花了不少錢,她爸怕她不好好學畫畫,就跟過來了。
大多數時候,周嬌嬌在畫室畫畫,她爸就在旁邊坐著,有事才會離開,到了晚上,父女倆回出租屋裡住。
因為周嬌嬌晚上會偷跑出去,上網吧包夜,為了玩勁舞團,當然她也玩的很好,在畫室裡沒少炫耀。
她爸要把她看緊了,就租了大點的房子陪吃陪住。
林茂是原主的室友,確切來說,是新室友。
原主當初從學校過來的時候,還把同桌帶來了,那同桌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埋怨起來,還鬧彆扭,覺得老師不重視他,只給原主指導,他有問題的時候,老師根本就不上心。
同桌自認為自己畫的好,在這裡不會有好的待遇,就一聲不響的回了學校。
原主回合租屋裡發現同桌的東西都不見了,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直到林茂告訴他說同桌走了,他才瞭解到了情況。
其實老師也不給原主的畫做大面積的修改,因為畫的太爛了,沒法改,只能重新起稿。
同桌走後,林茂就搬進了很小的合租屋裡,成了原主的室友,房租一百一十多,倆人平攤,吃飯買菜也是一樣。
林茂畫的很差,他也不上進,絲毫不具備發憤圖強的意識,不過他性子好,每天嘻嘻哈哈的,感覺沒什麼煩惱。
沈良是畫室裡畫的最好的一個,他長的斯文乾淨,看起來很溫和,誰想讓他給看個畫,他都會答應,甚至是幫忙改幾筆。
但是沈良那人骨子裡有一種清高的東西存在,被他藏起來了,極個別的人才能察覺到。
原主比較敏感,他是極個別人的其中之一。
夏唯是畫室里長的最漂亮的女生,瓜子臉大眼睛,長腿細腰,很會打扮,其他女生穿的樸素,她卻是修身長袖,短褲,絲襪,小短靴這類的穿法,來畫室畫畫還帶遮陽帽,有時候鼻樑上會架一副太陽鏡。
更多的時候都戴一副超大的黑框眼鏡,無鏡片的那種,都快把半邊的臉給遮起來了。
林茂,沈良,夏唯這三人是一個貧困縣裡的,同校,關係不錯。
肩膀被拍,黃單的神經末梢跟著抖了一下,他側頭看去,見著是個小眼睛男生,就是室友林茂。
林茂齜牙,「撒尿去不?」
黃單搖頭,「不去。」
林茂就拉著沈良一塊兒出去了。
畫室裡沒廁所,連痰盂都沒有,最近的廁所還要走上一小段路。
大學大學,就是一個大字。
林茂跟沈良上完廁所回來,一個沒洗手,一個手上都是水,正在拿衛生紙擦拭著。
黃單聽到林茂的聲音,他在問著沈良,「昨晚你到底鎖沒鎖門啊?」
沈良說,「鎖了。」
林茂哼了聲,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我早上來畫室的時候,那邊那個女生已經來了,我問過她,她說自己是第一個來畫室的,當時畫室的門開著。」
手臂一收,林茂勒住沈良的脖子,「你根本就沒鎖門!」
沈良無奈,「好吧,我承認我是忘了。」
林茂一副我他媽就知道的樣子,「那你幹嘛撒謊?」
沈良把潮濕的衛生紙揉成團丟地上,「還不是怕你們怪我。」
他的言下之意是,畫被人動過,要是讓另外幾人知道是他沒鎖門,才讓人偷偷溜進來的,他還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況且,畫室的鑰匙現在在他手上,如果被老師知道他粗心大意,會把鑰匙收回去的。
林茂不傻,知道沈良的心思,他的眼珠子一轉,「所以說,昨晚你走時沒鎖門,那個王八蛋就趁機進來,在我們幾個的畫上搞鬼。」
他翻白眼,「媽的,肯定是畫室裡面的人。」
沈良卻有不同的想法,「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哪個喜歡惡作劇的大學生,我聽我哥說過,大學很無聊,會想找點好玩的事做做。」
林茂朝地上啐一口,氣急敗壞的咬牙,「真是的,昨晚是我發揮最好的一次,把夏美女畫的可傳神了,還想留著掛牆上呢。」
他倆的談話聲被其他聲音遮蓋了,黃單聽到的就這些。
耳邊響起周嬌嬌聲音,「舒然,我都畫完了,你怎麼還是個草稿?」
黃單看了看周嬌嬌畫板上的畫,透視全錯了,虛實也沒拉開,整張畫髒兮兮的,原主比她好一點點,陶罐口的透視對了。
周嬌嬌看黃單把草稿擦掉,她瞪眼,「這還不到十點呢,你上午不畫啦?」
黃單說,「重新畫。」
周嬌嬌剛要貧兩句,就見到少年執筆在紙上快速起稿,線條很流暢,她揉揉眼睛,沒看花眼。
不可能的吧,跟她畫的一樣搓的人怎麼突然畫的這麼牛逼了?就算是頓悟,也沒這麼神吧?
周嬌嬌的眼睛越瞪越大,從嘴裡蹦出一句,「臥槽,你被鬼附身了?!」
她這一嗓子出門,就把畫室其他人的目光給拽了過來。
黃單起了個線稿,身後就多了十來個人。
低年級的課程緊湊,過來畫畫的時間不規律,有時候畫室的人不多,這十來個就是今天的全部。
黃單的額角輕微抽了抽,排線的速度沒有減下來。
林茂是最震驚的,沒人比他更清楚,他這室友在合租房裡對著老師的畫集臨摹,都能臨摹出一個鬼樣子,這會兒是怎麼回事?
「你是舒然嗎?不會真是被鬼附身了吧?」
他的話引起其他人的哄笑,都知道是玩笑話,被鬼附身?先要有鬼才行。
沈良眯了眯眼,「看不出來,舒然竟然這麼厲害。」
夏唯抿著塗了唇膏的嘴唇,呵呵的笑,「可不是,昨晚把我畫的還跟個挖煤的差不多,現在就這麼牛了,比良良還要厲害。」
沈良的眉心皺了皺。
不知道是夏唯那句稱呼,還是在意別人超過自己。
張老師進了畫室,「都圍著張舒然幹什麼?不用畫畫了?」
林茂嘿嘿笑,「張老師,你過來看啊。」
黃單,「……」
張老師咦了聲,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鼓勵的拍拍黃單,「進步很大。」
「好了,都被圍著了,趕緊畫自己的去吧,你們看看自己的畫,再看看舒然的,想一想區別在哪兒,他是怎麼畫出來的,為什麼要那麼畫。」
畫室裡響起挪凳子,踢畫架之類的嘈雜聲,連成一片。
有幾個人在議論。
「沈良都不可能搞明白那幾個原因吧,我看他就是憑感覺畫,很快就會越畫越差的,那種人我見多了。」
「我也知道一個,考試前畫的牛到飛起,結果你們猜怎麼著,連省內的統考都沒到及格線。」
「張舒然那是真的想透徹了,看著吧,下次考試,第一名肯定是他。」
沈良背對著他們畫畫,看不清臉上是什麼表情。
學校西門外面是一片幽深的巷子,不管從哪條巷子進去,都有路可走,那裡面住著大學生,情侶,兄弟,自由自在,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還有一些底層的社會工作者,開了畫室以後,就多了來租房子的高中生。
中午黃單跟林茂回去燒飯吃,沈良住他們隔壁,房間更小一點,都是在中間位置放了個爐子,上面擱著一個鍋,把菜大雜燴般的丟進去煮,直接對著鍋吃。
隨便的很。
黃單覺得房裡的味兒讓他頭暈,就去把窗戶打開了。
林茂叫黃單把鍋端起來,他快速拿火鉗夾了個新煤球,把爐子裡燒完的換掉,「開窗幹什麼,好冷啊。」
黃單說,「擔心中毒。」
林茂不以為然,「中毒?扯吧你,不就燒個小爐子嗎?」
黃單沒再說什麼。
吃過午飯,林茂就上沈良那兒玩去了,黃單把鍋碗刷刷,坐在椅子上看著這小屋子發愣。
一張一米五的床睡著兩個男生,夜裡就是一場肉搏,誰先霸佔的位置大,後面再想從他那裡爭奪點空間,非常難,必須要動腳才行。
原主往往都是跟壁虎沒什麼兩樣,整個人貼牆上了。
黃單在尋思,是換室友,還是換房子。
他打了個噴嚏,穿越過來的天氣是十月份,不錯了,終於不再是炎夏。
隔壁傳來林茂的大笑聲,不知道在跟沈良說什麼。
黃單融不進去,畢竟不是一個學校的。
下午畫水粉。
黃單把畫架挪到角落裡,打算臨摹。
巧的是沈良也做出了跟他相同的舉動,找了個畫拿夾子夾著,拎著水桶出去洗調色盤和畫筆去了。
黃單上午顯過身手,到了下午還有人往他這兒瞅,想看看他的水粉是不是跟素描一樣,有神奇的進步。
林茂跟周嬌嬌默契的分別佔據一左一右兩個位置。
黃單說,「我在臨摹。」
林茂耳朵裡塞著耳機,「你臨你的。」
周嬌嬌在畫蘋果,顏色全上焦了,她爸不在,否則肯定去找老師過來看。
有兩個大喇叭,黃單又一次成為畫室裡的焦點,他心想,其他人只是覺得新鮮,過兩天就好了。
晚上黃單特地沒走,他不但自己沒走,還喊了林茂,林茂喊了沈良。
三個男生在畫室裡畫了會兒,周嬌嬌跟她爸就過來了,最後一個來的是夏唯。
「你們果然都在這兒。」
夏唯走到沈良身邊,「我去你那兒找你,發現你的房間沒開燈,就知道你在畫室待著。」
沈良在削著鉛筆,「有事?」
夏唯說,「他明天來這邊。」
沈良說,「來就來唄,還要我們三跪九叩的迎接?」
夏唯把細細的眉毛一擰,「沈良,你這麼陰陽怪氣的幹什麼?他只是來走親戚,又不會進畫室畫畫,威脅不到你的地位。」
沈良的手腕一抖,鉛筆芯斷了。
畫室裡的氣氛很差,林茂懶的湊那熱鬧。
黃單不瞭解情況,想湊湊打聽點消息,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還是周父出來緩解了一下氣氛。
跟昨晚一樣,幾人抓鬮,模特是林茂,他很不負責,椅子上面長了釘子似的,過會兒就挪挪,姿勢換個不停,不知道的還以為黃單他們在畫速寫。
有的人畫人頭的時候,不管模特是誰,男女老少,畫出來的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譬如周嬌嬌。
還有厲害的,畫誰都像自己,譬如夏唯。
黃單看她把鉛筆豎在眼前,量林茂的三庭五眼,結果畫的比例照樣都是錯的。
三小時沒到,林茂就撐不下去了,在椅子上癱著起不來,說當模特真他娘的累,還說什麼難怪老師要我們在學校里拉人。
林茂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等他睜開眼睛,發現畫室裡只剩下自己,他罵了一聲,「怎麼都走了?還不喊老子一聲,真他媽的……」
話聲戛然而止。
林茂嗖地回頭,「誰在後面?舒然?沈良?嬌嬌?小唯?」
他把人都喊了一遍,畫室裡也只有自己的聲音,還有急促的呼吸聲。
黃單在外面洗手,聽到砰地聲響就立刻回了教室,看見林茂趴在地上,痛的齜牙咧嘴。
「你怎麼了?」
林茂看黃單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閃閃發亮的觀世音,他把嘴巴一撇,「舒然,剛才嚇死老子了……」
黃單把林茂扶起來,又去扶被他撞倒的畫架,「你……」
林茂的臉上有一片鮮紅,乍一看就是血,聞著味兒才知道是顏料,他一驚一乍,「操操操,怎麼擦不完,好噁心啊!」
黃單說,「回去再擦吧。」
畫室裡陰森森的,他打了個寒戰。
林茂正有此意,立馬就跑了,也不管後面的黃單,壓根就沒想過剛才是誰把自己扶起來的。
黃單蹙了蹙眉,他在走到畫室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什麼也沒看到。
第二天,黃單早早就來了畫室,門沒開,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了沈良。
「怎麼就你一個,林茂呢?」
「還在睡覺。」
沈良沒說什麼,拿鑰匙把門打開了。
黃單跟沈良並肩走進去,倆人好像沖的是同一件事,倆人把幾張畫看了一遍,都陷入了沉默。
林茂的人頭也沒有臉。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上一個故事,結局早在賀鵬被抓的時候就已經透露了,他說要讓黃單跟戚豐不得好死,可能有些小夥伴忽略掉了這個小細節,看過就忘掉啦,沒有什麼印象(我既然寫了這個,後面就不可能不用到的,微笑)
對賀鵬來說,不是黃單跟戚豐多管閒事,他會飛黃騰達,日子過的好到飛起,根本就不用坐牢,所以他太恨了,必須要不惜一切代價弄死他們。
車禍就是賀鵬的報復,車子是直接朝黃單跟戚豐開過去的,要不是黃單最後用生命救下戚豐,他倆都是死無全屍。
戚豐努力發達後也報了仇,讓賀鵬在牢裡被犯人們搞死了,甚至連劉總都沒放過,關於這點,在墓碑前交代過的,只是沒有把詳細的過程平鋪直敘一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