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賣鋪
工地上的人四處漂泊,哪兒有工程就去哪兒, 他們不是沒見過死亡, 可那不是自己的身體原因, 就是上工時不走運的意外身亡,因個人矛盾搞出人命的也有,八百年遇上一回的幾率。
比起前兩者,後者引起的反應最大。
尤其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發生的,這樣一來,恐慌感會增多幾倍。
還好周陽的屍體並不詭異,既沒有扭曲, 也不是看見鬼受驚後的樣子,他的脖子上有一圈青紫, 很明顯, 一眼就看出來了, 可以確定是人幹的, 不是鬼。
工人們鬆口氣之餘,又害怕起來, 因為他們想起來了, 人比鬼可怕。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周陽的年紀最小, 剛到十八歲,平時性子是活潑了些,總是活蹦亂跳嘻嘻哈哈的,他沒少充當開心果, 沒有跟什麼人起過很大的衝突,怎麼會被殺害在廁所裡?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凶手是誰,但大傢伙都心照不宣,這件事是熟人幹的。
那人知道周陽晚上買了酒,也知道他喝多了,甚至清楚他什麼時間上的廁所,去的是最裡面的隔間,對方瞭如指掌,然後趁機動手,全身而退,沒留下蛛絲馬跡。
多麼完美的一起殺人案。
命案和偷竊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警方接到報案就立即過來了。
廁所是公共的,工人們進進出出,製造出雜亂無章的痕跡,根本無法採集到有價值的腳印。
周陽死的隔間裡也是如此,他的身體把廁所的池子堵住,周圍有很多水跡,將他自己的腳印和其他人的腳印都沖模糊了,即便是屍體被發現後就再也沒有人進來過,還是檢測不到什麼線索。
警方查過旁邊的幾個隔間,地上,門板,門把手,蹲便池,腳踩的沖水按鈕這些地方沒有漏掉一處,依舊一無所獲。
以公共廁所來當做作案現場,很容易就能為凶手脫身。
警方初步鑑定周陽是被人用粗麻繩套住脖子活活勒死的,死亡時間是在凌晨一點左右。
這案子很棘手。
死者是工人,案發地在公共地方,每個工人都有嫌疑,也可以說都沒有嫌疑,因為警方掌握的線索忽略不計,沒法圈住一個或者幾個目標,只能從排查入手。
先從周陽住的宿舍開始,十幾二十個人被叫過去挨個問話。
大傢伙都是老鄉,一個地方來的,有部分是這次來J市才跟周陽認識,有些去年做工程時就遇到他了,一行人跟在戚豐手底下做事,算是知根知底。
譬如周陽多大了,讀書讀到幾年級輟學,原因是讀不進去,上課聽不懂,又譬如周陽家裡的情況,他父母都是農民,在家種田種地。
還有就是小賣鋪被偷那晚周陽在快十二點的時候去過,還被狗嚇到了,他最近大手大腳,抽好菸買好酒,把賒小賣鋪的賬一次性還了,在工地干活的時候都哼著歌,心情特別好。
昨晚吃完晚飯回宿舍,周陽跟幾個工友一塊兒打牌,其他人圍著看,他拆了兩包中華煙,散煙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絲毫不覺得心疼。
以上這些內容是警方從室友們口中查問出來的,很統一,沒什麼差異。
徐偉負責這次的案子,說來也巧,他家就住在這一片兒,以前家裡是平房,現在得到一套不錯的房子,還得感謝投資山被忽悠著過來開發。
查問的差不多了,處了工頭,工人還剩最後一個被查,現在就坐在對面,一張臉青白,整個人都呆呆的。
徐偉把筆記本翻了一頁,「你叫什麼?」
工人哆哆嗦嗦的說出名字。
徐偉記錄的筆尖在白紙上留下一個黑點,這個工人跟前面那幾十個不同,他在怕,「昨晚,你也去了廁所,在周陽後面去的。」
工人的身子一震,抖的更厲害了,「不不不……不是我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該死的,是誰看見了他?是不是那個凶手?對方想幹什麼?殺人滅口嗎?還是想陷害他?
想到這裡,工人更慌了。
徐偉把鋼筆在指間上轉個圈,猜測得到證實,他在本子上記下來,態度溫和的說,「你別怕,我只是問個情況,你把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工人緊閉了一下眼睛,臉上的肌肉都在發顫,他早上被宿舍裡的聲音吵醒,從老鄉嘴裡聽到周陽死了,還死在廁所裡,當場就嚇失禁了。
公共廁所裡面那個隔間有點問題,每次沖水的時候會嘩啦嘩啦嘩啦的響,水流不止,持續很久才停。
大傢伙都無所謂,水電都全免,不用他們掏錢,浪費水就浪費水唄,公司都不管,他們就更不可能操那份心了。
周陽的屍體就是在那裡被發現的。
工人的臉上出現冷汗,他睜開眼睛,瞳孔還是渙散的,狀態很差,不到查問的最佳時機。
徐偉不急,等著對方冷靜下來,順便趁這個空擋抽根菸。
工人聞到煙味,他霍然抬頭,神經就跟著抖一下,人也清醒了些。
徐偉見狀,就丟給他一根。
菸鬼在這種時候更需要煙來安撫,尼古丁的味道比什麼話都管用。
工人雙手捧住煙說了聲謝謝,小心翼翼拿了桌上的打火機點著,他抽上一口煙,渾身都放鬆了不少。
一根菸抽了大半,工人沒再接著抽,他把煙丟地上踩踩,磕磕巴巴的把全都說了,「徐徐警官,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徐偉做著筆記,「你是說,你進廁所以後,還跟周陽說了話?
工人點頭說,「對。」
他認真的說,「周陽喝多了,說話的時候大著舌頭,呼吸聲很重,我都聽見了,我還跟他開了玩笑,問他是不是發了。」
徐偉問道,「你用的是哪個隔間?」
工人說廁所裡的燈是壞的,很黑,他進的第一個。
徐偉繼續問,「也就是說,你跟周陽之間,隔著兩個隔間?」
工人伸手去擦汗,「對,對的。」
徐偉說,「你還記得自己什麼時間去的廁所嗎?」
工人說記得,「那會兒我肚子不舒服,起床的時候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還差十分鐘就到一點了。」
徐偉抬頭,「宿舍到廁所的距離很近,不會超過五分鐘,也就是說,你人出現在廁所時,還不到一點。」
他不快不慢的說,「根據初步鑑定,周陽的死亡時間是在一點左右。」
工人狠狠打了個抖,「徐警官,你……你是說……」
徐偉問的是別的事,「你說你聽到了衣物的摩擦聲?」
工人老老實實的說,「對,是摩擦聲,有一會兒,我……我以為是周陽喝多了穿不好褲子,想說話來著。」
他回想著當時的一切,又開始發抖了,「就在我要說話的時候,裡面隔間的門開了,有腳步聲出來,離開了廁所。」
「我以為是周陽出去了,我還罵他臭小子,都不等我一下,徐警官,那是周陽嗎?走出去的是周陽嗎?不對,不是他,……他沒出去,就在隔間裡面……那時候已經死了……怎麼會這樣……」
徐偉記完最後一個信息,看向對面語無倫次的中年人,「不要緊張,冷靜下來。」
「也就是說,你聽到的摩擦聲,其實是凶手在行兇,周陽在掙扎,那些聲音本來就很細微,嘩啦水聲一直在響著,所以你聽不清。」
工人呆坐在椅子上,他其實已經想到了,只是不敢承認。
他在蹲廁所,凶手在裡面的隔間殺周陽,殺完以後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出廁所,而他什麼也不曉得。
徐偉慢慢把鋼筆的筆帽蓋上,凶手爆發力強,力量大,這是一場蓄意為之的謀殺,他做足了完全的準備,以最快的速度殺死了周陽。
不光如此,凶手冷靜,又瘋狂,在廁所有人的情況下殺了周陽,從容不迫的銷毀痕跡走出廁所。
徐偉心想,他應該去聯繫一下心理師。
這起案子的凶手作案手法不是正常心理的人會做出來的,他沒有在怕,甚至很享受。
工人想不明白,他壯著膽子問,「徐警官,夜裡上廁所的人很多,就沒有一個人發現周陽的屍體?」
徐偉還是很溫和,「隔間的門是反鎖的。」
工人陷入混亂之中,他急急忙忙的說,「不可能的,我明明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不會錯的,我可以確定,門真的開了!」
徐偉說,「廁所一共四個隔間,周陽在第四個,你在第一個,你當時聽到的門打開的聲音,應該是第三個隔間發出來的。」
他笑了笑,「當然,這僅僅是我的猜測,還沒有證據來指證這一點。」
「如果我沒想錯,你離開廁所時,裡面那個隔間的水聲還在響吧?那聲音能起到很大的干擾作用,或許開門聲只是你聽錯了。」
工人瞪著兩個眼珠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徐偉喜歡跟情緒外露的人打交道,「對了,你回宿舍是幾點?」
工人說沒看手機,「沒有注意,我倒頭就睡了。」
他的眼睛通紅,留下自責的淚水,「那會兒我很困,也沒想著看一下周陽的床鋪,要是我看一下就好了,說不定還來得及。」
徐偉簡短的安慰幾句,就資料底下的拿起一份檔案,上面的人名那一欄寫著戚豐,「有需要,我會再通知你的。」
工人痛哭流涕的離開。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徐偉看一眼,是檔案上的人。
另一邊,一波工人坐在小賣鋪外面的棚子底下議論,他們是從另一個城市過來的,工頭是賀鵬,住在對面的宿舍樓,所以周陽的死對他們而言,只有唏噓。
「可憐啊,年紀輕輕的就死了。」
「是啊,那小子跟我兒子一般大,我兒子剛高考完,他直接就去地府見閻王爺了。」
「哎你們說說,會是什麼人幹的?」
「這個哪兒知道啊,凶手的臉上又沒寫這兩個字,反正肯定就在一夥人當中,搞不好就是你,或者是你。」
其他人跟著哄笑,說別瞎幾把亂扯了。
「要我說,跟周陽一個宿舍的那些人這回要被警方盯死了,還有那戚工頭,人是他帶過來的,跟周陽的家裡沒法交差。」
「可不是,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
賀鵬走過來,抬腳踢一下桌角,「你們不去上工,一個個的都躲在這裡幹什麼?乘涼嗎?」
有人詢問,「頭兒,今天死了人,還幹活嗎?」
賀鵬呵呵笑,「死的人跟你有關係?」
那人搖頭,「沒有啊。」
賀鵬對著他的後腦勺就是一掌拍過去,「那還不去,在這兒墨跡什麼呢?你們多放幾個屁,一上午就過去了。」
大傢伙馬上就把安全帽一扣,去了對面的工地。
賀鵬走出藍色大棚子,熱氣往頭頂心鑽,他朝地上啐一口,「他媽的,這鬼天氣,才幾點就這麼曬!」
小賣鋪裡挺靜的,電視沒開,張父張母,黃單張瑤都在。
張瑤是八點多的車,不走來不及了,張父催促,「趕緊的,別磨蹭了。」
張母昨晚就給張瑤塞了很多吃的,有火腿腸,餅乾,奶茶等一些零食,這會兒又問她還想要什麼。
張瑤的精神恍惚,「夠了,我都裝不下了。」
張父坐在凳子上抽著煙,從五點多到現在,煙就沒離過手,「行了,她那兒出校門就有大超市,什麼買不到啊。」
話是那麼說,他卻把一瓶小樣放進女兒背包裡。
張母想起來女兒喜歡吃一種豆干,就抓了十幾包塞到箱子裡,把拉鏈一拉,「小瑤,上車打個電話。」
張瑤背上背包,「那我走了啊。」
黃單給張瑤把行李箱放在後座,叫她坐前面。
車子離開小賣鋪,張瑤頭靠著椅背,破天荒的沒有立刻閉上眼睛半死不活,「哥,那個小孩昨晚還來買菸和酒呢,怎麼突然就死了?」
黃單看著路況,「我起的比你早點,聽說了好幾個版本,有幾個信息是一樣的,那小孩是凌晨死的,屍體被發現在廁所的隔間裡面,脖子上有勒痕。」
張瑤下意識的覺得脖子發涼,她縮了縮脖子,「周陽去上廁所沒回來,宿舍裡的人一個都不知道嗎?」
黃單說,「白天干活累,晚上會睡的很死,不會發現的。」
張瑤的臉有點發白,「他得罪什麼人了嗎?不然怎麼會被殺害?」
黃單轉著方向盤,「這種事不好說,等案子破了才知道。」
張瑤沉默了一會兒,「家裡進小偷,現在又出現命案,哥,工地上怎麼這麼亂啊?」
她還想說什麼,下一刻就急忙從包裡找出垃圾袋,抿著嘴唇拽一截抖開,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黃單多吃了幾塊鹹鴨蛋,聞著張瑤那袋子裡瀰漫出來的味道,是發酸的鴨蛋味兒,他的胃裡不舒服,也想吐了。
到車站,黃單一口酸水還在胃裡打轉,始終都沒吐出來,他給張瑤拿出行李,陪著取票。
張瑤取了票放好身份證,「哥,你回去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黃單說好,張瑤二十一了,不是小孩子,這也是白天,可以自己進候車室,找到準確的檢票口。
大廳裡的人不少,張瑤排隊過安檢,她在把背包弄下來的時候,手裡的動作突然就停住了。
不對!
哥昨天說中午那會兒是出去拍照了,但是她給哥打電話時,手機鈴聲是從辦公室裡發出來的。
張瑤記得自己當時還問怎麼沒帶手機,她哥說忘了拿,她竟然光顧著趕快去填飽肚子,也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
出去拍照,手機忘了拿,那怎麼拍?這不是搞笑嗎?
自己一定是被曬昏了頭。
張瑤的呼吸亂了,哥在撒謊!他在撒謊!
後面有人催促,張瑤回神,她把背包往肩頭一背,拉著行李箱就往外面跑。
車旁的黃單打開車門,彎下腰背準備坐進去的那一刻,就聽到了熟悉的大喊聲,他微愣,站直了身子轉身,看著張瑤朝這邊跑來。
張瑤喘著氣,臉紅撲撲的,胸口劇烈起伏,「為什麼要騙我?」
這話問的突兀,黃單卻一下子就聽懂了,他面不改色,算準了會被識破。
不知道是因為昨天那個男人來找自己的緣故,還是在草叢裡趴的渾身發癢,影響了思緒,黃單在張瑤問起時說的藉口太拙劣了。
事後想過修補,想想又沒必要,等著對方主動問,如果想不起來了最好不過。
張瑤把汗濕的發絲撥開,有失望,也有氣憤,「哥,你說話啊。」
黃單把車門關上,他的背靠上去,「我懷疑那晚進小賣鋪偷走煙和現金的那個人是周陽。」
張瑤張大嘴巴,腦袋當機,「啊?」
黃單說,「昨天我是跟著周陽出去的。」他沒有被提打暈的事,怕嚇到張瑤,可能張父張母還會從張瑤的口中聽到這件事,那會很麻煩,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前兩天我無意間聽到周陽在外面跟其他人聊天,說小賣鋪被偷那晚他來過,還有,我看到派出所的人來工地調查,把他單獨叫到路邊問了很長時間,他昨晚突然把賒的賬都還了,抽的不再是十塊錢以下的煙,而是軟中華,我覺得他不對勁。」
「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
張瑤的大腦恢復運轉,「可是哥,你懷疑的不對,周陽死了。」
黃單說,「對,他死了。」所以線索斷了。
在前三個世界,死亡是黃單用來排除目標的唯一方法,到了這個世界,那方法不管用了,因為他發覺,周陽死了也未必就會擺脫嫌疑,他還需要別的線索。
周陽是被滅口的,這是黃單在聽到他的死訊時,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反應。
是知情人,還是參與者,黃單一時不能確定。
豆沙的屍體被挖,會不會不是偷到狗肉店賣掉,還有別的目的,譬如它的身上有凶手不小心留下的痕跡?
至於豆沙的屍體,那是原主一個人埋的,也沒細看就放進坑裡把土填了。
張瑤抿抿嘴,「哥,我覺得你變了。」
黃單,「嗯?」
張瑤看著他,「起初我以為你是因為失戀,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哥,你是怎麼了?要是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的,我是你妹妹,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黃單說,「別多想,我只是想知道誰是小偷。」
張瑤到底是個女孩子,覺得什麼都比不上生命安危來的重要,「算了吧,哥,就算抓到小偷,煙和現金也要不回來的,這事有派出所的負責,你別管了。」
她隱約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小賣鋪被偷和命案希望千萬不要有什麼關聯。
想起來了什麼,張瑤說,「爸的收據和賬本我沒找到,你要是有空,就去中間的辦公室裡看看,爸媽的床底下有個鐵盒子,鑰匙就在裡面。」
頓了頓,她說,「東西不一定在。」
黃單感到詫異,這事原主竟然都不知情,他記下來了,「進去吧,快檢票了。」
張瑤走幾步回頭,「哥,當心點。」
黃單的車剛出車站,就收到張瑤發的一條短信:有事可以找戚大哥,我看的出來,他很關心你。
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一抖,轉而又平靜下來。
應該不會的,原主對初戀有多執著,張瑤是最明白的了,沒人比她更清楚。
即便黃單跟張瑤面對著面,親口說他不喜歡異性,張瑤都不會相信。
就像戚豐不信一樣。
畢竟原主是一個對初戀暗戀過那麼多年的痴情種。
黃單心想,張瑤絕對沒有看出戚豐跟他之間古怪的氛圍,只當戚豐對他是長輩對晚輩的照顧,否則是不會發這種短信的。
張瑤上車後就給家裡打電話,她掛了又打過去,在電話裡說,「爸,你們回家吧,我覺得工地那邊不安全。」
「有什麼不安全的,你在學校好好的就行,我跟你媽這邊還有你哥呢。」
張父說,「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別自己嚇自己。」
張母湊過來對著手機說,「是啊小瑤,凡事都有個前因後果,不跟人結仇結怨,就不會有那檔子事,那小夥子會死,八成是跟什麼人發生了矛盾。」
張瑤感到無力,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她怎麼說都不聽,體檢也是,根本就不當回事,「那家裡被偷呢?是什麼原因?」
「難道家裡遭偷竊,是咱家擋著哪個人的財路,還是得罪了誰?」
電話那頭沒聲音了,張瑤喂了好幾聲,就在她準備掛斷時,耳朵邊響起聲音,「有人來買東西了,就這樣吧,你到學校了給你媽打個電話。」
張父說完就掛了。
張瑤氣的把手機丟包裡,她把拉鏈一拉,一張臉冷冷的,隔壁和對面的人本來還覺得這回運氣好,跟大美女坐一塊兒,想搭訕的,結果被壓抑的氣氛給搞的沒了興致。
這個時間,黃單還沒回下小賣鋪,他尋思,那個男人可能在接受警方的審查。
車停在路口,黃單拿手機翻出通話記錄,想發個短信的,又不知道發什麼內容,他想了想還是算了,見面說吧。
那個男人把周陽當弟弟,周陽出事,他的心裡會很內疚。
徐偉幹這一行,每天接觸的人形形□□,有一種人最難對付,明明是處在被動的一方,卻沒有絲毫的拘謹和慌張,還能讓他一直在被牽著鼻子走,等到反應過來已經暈頭轉向。
戚豐就是這種人。
徐偉問了半天,得到的線索少的可憐,他後仰一些,雙手放在腹部,指縫交叉在一起,什麼也不說,只是用探究的目光掃向對面。
戚豐唇邊叼的是第二根菸,他的嗓音沙啞難辨,「徐警官,我還要去工地監工,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徐偉說,「死者是你從老家帶過來的,他出了事,你想好怎麼跟他的父母交代了嗎?」
戚豐半闔眼皮,「那是我的事。」
徐偉繼續盯著,「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接到報案的半小時後,我們已經聯繫了死者的父母,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
戚豐把唇邊的煙拽下來,他淡淡的說道,「警方辦事效率就是高,我希望在調查殺害陽陽的凶手這件事上面也能如此。」
徐偉說,「我們的目標很一致,就是早點抓到真兇,還死者一個公道,可是戚工頭並不配合。」
戚豐猛地抬頭,眼睛裡有血絲,他冷笑道,「不配合?我他媽的要是不配合,會在這裡聽你說這麼半天廢話?」
徐偉還是那副溫和的姿態,「如果戚工頭配合,那我在問你是否有察覺出死者生前的異常時,你為什麼跟我打太極,就是不承認?」
他翻著筆記本,語速不徐不緩,「這一點不說宿舍裡的人,連工地上的人多少都察覺到了,而戚工頭平時和死者走的最近,會不知情?」
戚豐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徐警官,在我眼裡,那孩子沒有異常。」
徐偉覺得這人實在是捉摸不透,他不傻,反而精明的可怕,心思也深的可怕,「既然戚工頭忙,那我就不耽誤你的寶貴時間了,希望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還能聊的這麼愉快。」
戚豐一言不發的出去。
徐偉揉眉心,對著進來的下屬說,「小張,你帶幾個人再去廁所那裡看看。」
他又說,「還有,派一個人跟著戚豐。」
戚豐站在太陽底下,身上的冷氣卻沒有被驅趕掉,他沉默著把煙抽完了彈出去,「陽陽,你小子惹上誰了?」
周圍沒人,自然也沒什麼回應。
戚豐看到手機上的一條短信,是張瑤發的,拜託他照看著點那個青年。
拜託他?戚豐嘲諷的掀起唇角,當初他帶上一張卡和一批人來這裡搞工程,周陽的父母在車站送周陽,就是這麼對他說的。
結果周陽死了。
命太不值錢,也太薄弱,說沒就沒了,措手不及。
戚豐突然想見那個人,他大步往小賣鋪方向走,瞧見迎面過來的賀鵬,沒有精力搭理。
賀鵬攔住他,「這麼急著幹什麼去?」
戚豐說,「別找不痛快。」
賀鵬笑呵呵,頭髮油的發亮,「我正好找你有事呢,警方怎麼跟你說的?查出來點眉目沒有?」
戚豐越過他往前走。
賀鵬把他拽住,壓低聲音說了一句,「你家陽陽搞不好是被殺人滅口了哦。」
戚豐的眼皮驟然一撩,一把抓住他的領口,「你說什麼?」
賀鵬一臉無辜,「什麼什麼,我不過就是隨口那麼一說,鬼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戚豐的眼神凌厲如刀,在賀鵬的臉上一寸寸的刮著,「賀鵬,別跟我玩花樣,你有幾斤幾兩我很清楚。」
賀鵬把領口的那隻手撥開,「這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他拍拍戚豐的肩膀,「大家都是來這兒搞工程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你說的對吧?」
戚豐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突然笑起來,「據我所知,你是借了高利貸才咬住這塊肉的,要是出了意外,你的處境會比我要難的多。」
「我要是你,就老實本分的監工,盼著工程順利完工,拿錢走人,祈禱不要出現什麼狀況。」
賀鵬的面色變了變,這話似乎踩到他的要害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戚豐兩手插著口袋,藉著身高優勢俯視過去,「賀鵬,你打陽陽的主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猜猜,警方知道了以後會不會找上你?」
賀鵬的氣息粗重,繃著臉道,「戚豐,你別跟老子對著干,不然你要護的另一個小朋友不會有好果子吃。」
戚豐放在口袋裡的手抖了抖,他的雙眼眯了起來,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警告你,要是你敢碰他一根手指頭,我絕不會放過你。」
賀鵬一驚,有些意外戚豐會放出這種狠話,那個死了的周陽都沒這待遇,他轉轉眼珠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戚豐看著他那笑容,莫名反感,「你笑什麼?」
賀鵬聳聳肩,「好笑唄。」
他神經兮兮的呵呵笑了幾聲,扒拉扒拉自己那頭油膩膩的頭髮,「我剛接到公司的通知,開會的時間推到下午,那幾個老總肯定會找你談話的,祝你好運。」
戚豐的眉頭皺了皺,繼續往小賣鋪走,他遠遠的就看到了那輛比亞迪。
黃單停好車下來,他轉身,和男人打了個照面。
戚豐問道,「你從哪兒回來?」
黃單說,「我送小瑤去了車站。」
戚豐這才想起來,張瑤給他發了短信,他也看了,現在覺得自己是沒話找話,有點像是被一股子熱血拴住的毛頭小子。
片刻後,倆人站在樓上。
黃單也不知道這人幹嘛要跟自己上樓,張父張母竟然都不問問是什麼情況。
戚豐是頭一回上來,這二樓跟他住的宿舍一比較起來,寬敞的不像話,也簡陋的可以,連個門都沒有。
黃單從桶裡打水洗把臉,「幫我拿一下毛巾。」
戚豐的腦子沒轉過來,人已經往樓梯欄杆那裡走了過去,「哪個顏色的?」
黃單說,「藍色條紋的。」
戚豐抓住那條毛巾,指腹碰到柔軟的觸感以後就回神了。
黃單等了等,知道男人又彆扭起來了,他睜開眼皮,水往眼睛裡流,「別發愣,把毛巾給我。」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一塊毛巾丟到他的頭上,他拿手去拽,「謝謝。」
戚豐幾乎是瞪著青年擦臉。
黃單把毛巾拿下來,「為什麼這麼看我?」
戚豐沒出聲,掉頭坐到唯一的一個木板凳上,兩條腿叉開,坐姿非常隨意。
黃單看了一眼,就去洗杯子倒水,「你找我有什麼事?」
戚豐拿出常抽的南京,「來一根?」
黃單說,「我不抽菸。」
戚豐挺詫異的掀了掀眼皮,他嘖嘖兩聲道,「這麼好的東西你不碰?你這個小弟弟可真沒勁。」
黃單無意識的說,「抽菸不好的,你別抽了,把煙戒了吧。」
說完他就抿了下嘴唇,習慣真麻煩。
戚豐沒收回視線,他從喉嚨裡碾出笑聲,覺得好笑的很,「你這是管起你叔叔來了?嗯?」
黃單沒說話。
戚豐盯著青年,「誰給你的權利?」
黃單不想現在跟男人討論這個問題,過兩天再說會輕鬆很多,他自顧自的換了個話題,「早上我聽到了警車的聲音,也聽說了你那個老鄉的事。」
這個話題一蹦跳出來,週遭的氣氛就變了個樣子,溫度都低了下去,更別說戚豐的面色了。
「你還聽說了什麼?」
黃單說,「工人們來小賣鋪買東西的時候會議論,我聽到的都是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的東西。」
他把一杯熱水放在桌上,等水放涼些,「警方找過你了吧,查出來了嗎?」
戚豐面無表情,「怎麼,你連這個也關心?」
黃單說,「我家就在這裡,出命案會讓我爸媽多想,早點查出來了,他們才會安心很多。」
戚豐似笑非笑,「我可沒發現你爸媽有什麼不安,他們老兩口跟個沒事人似的,倒是你,盡出現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
黃單轉過身子,坐在床頭面朝著男人,「你是不是懷疑我?」
戚豐不答反問,「懷疑你什麼?」
黃單不喜歡這種方向問題,他指望著能從男人這裡得到一些信息,「我不知道。」
戚豐笑道,「你真有意思。」
這句話是諷刺和貶義,很明顯。
黃單卻不在意,「那晚小賣鋪被偷,周陽過來買東西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戚豐一語不發。
黃單一眼不眨的看著男人,「我指的不是你從周陽那裡聽說的,而是你親眼所見,那晚你也出來了吧。」
他的手裡沒有線索,只是在試探。
能不能有收穫,全看男人在聽到這句話後的反應。
戚豐徒然起身逼近,單手抓住青年額前的發絲往後拉去,「小東西,你在調查我。」
黃單一愣,「沒有。」
戚豐冷哼,「還說沒有,你這個小騙子。」
黃單垂下眼皮,「我怕你不高興。」
這回換戚豐愣了。
黃單的頭髮被抓著,有點疼,他的聲音不再平穩,「我家被偷的案子還沒有多大的進展,我想自己找到線索。」
他嘆息,「工地上的人太多了,我沒有辦法,只能一個個的去排除,不光是你,其他人也一樣,我都在查。」
戚豐覺得這個人能耐真大,時不時給他一個笑話聽,這會兒他又笑出聲,說話時後槽牙都咬起來了,「你可真敢想,還自己找線索,你怎麼不上天啊?」
黃單說,「你擔心我。」
戚豐譏諷的哼了聲,「我吃飽了撐的?」
黃單蹙眉,手按住男人的腕部,「你別抓我的頭髮,疼。」
戚豐盯了半響,「別轉移話題,你小子還查了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突然就來了氣,低吼出聲,「操,你別告訴我,你打從一開始接近我的時候,就動機不純,你在利用我。」
黃單想了想,默認了。
戚豐的胸腔被一股無名火吞噬,他手上力道加大,讓青年被迫仰起頭,「問你話呢。」
黃單疼的快哭了,「你把頭低下來點。」
戚豐心想,你他媽的誰啊,敢命令我,結果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把頭低了下去。
這不對,太詭異了。
黃單摸摸男人的頭髮,把他鼻尖上的汗珠抹掉,聲音裡帶著哭腔,「小點聲,我爸媽在樓下,會聽見的。」
戚豐在青年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很奇妙。
下一刻,他抓住了青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