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邁過了六月的尾巴，日子堪堪走進七月，學生們還沉浸在假期的狂歡中，FBI卻是忙到人仰馬翻。

　　不過這也是忙碌的尾巴了，讓他們頭疼了好幾天的咖啡廳挾持襲擊案在最新的線索浮出水面之後被國際警察組織和CIA接手，目前剩下的也就只是一些文件材料的移交——最新查出來死在咖啡廳裡的襲擊者是國際刑警追查許久的跨國通緝犯，而且身上還背著策劃恐怖襲擊的嫌疑。

　　處理文案工作並不困難，尤其是對於聰明的Dr.Reid而言，一定程度上甚至比處理案件更加省心，在Morgan還抱怨著又要加班錯過美人邀約的時候，他就已經整理好手頭要遞交上去的材料收拾完東西準備提前下班——這可不是Reid的風格。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對著大堆文件資料頭疼的BAU成員們暗搓搓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繼而用微妙的眼神目送他們年輕的同事步履匆匆的離開。

　　雖然春天已經過去了，不過看起來他們的小博士的花期要晚上一些呢。

　　Reid沒有買花，雖然他是去看病人的但是比起花束他想一袋蘋果無疑更加合適，在大腦裡刷過一大片關於蘋果對身體的益處之後，他心安理得地路過了街邊熱鬧的花店。

　　袋子裡幾個蘋果圓滾滾待著，青黃的皮滲出明媚的水紅色，乾乾淨淨的表面可以嗅到水果獨有的清甜香氣，這是幾個很好的蘋果。

　　Triton很喜歡。

　　無論是蘋果，還是人。

　　「傷重」的海妖住在收費高昂得離譜的私人醫院裡，病房門口守著保鏢，隔壁有護士隨時待命，就連Reid進門之前都要接受嚴格的全身檢查，交出身上全部的金屬物件，當然，他的配槍也是不能帶進去的。

　　他到的時候Triton還在休息，不過老管家只是笑笑就把他放進去了。

　　好像不管他什麼時候來，都可以見到想見的人。

　　此時午後的陽光正好，暖洋洋地穿透薄薄的窗簾落在靠在床邊打瞌睡的人身上，床單是柔和的水藍色，被子是稍深一些的群青色，黑髮散亂在軟綿綿的枕頭上，沉睡的青年臉頰還泛著熟睡後的暈紅，睫毛長長散下一片陰影，像是做了什麼美夢一樣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Reid記得那本應該是漂亮的玫瑰紅色，挑起的弧度總是溫柔得毫無破綻卻又帶著傲慢張揚，就像是庭院間的栽種那些嬌豔玫瑰，有著花瓣的柔軟和尖刺的銳利。

　　但現在那玫瑰花瓣失卻了本身的豔色，更像是曾經看到過的重瓣櫻花，雖然嬌嫩柔軟，卻是不帶血色淺淡近乎於白的淺粉。

　　他放好蘋果，悄悄把床邊的椅子拉開一些坐下，安靜等待著Triton醒轉回來——因為失血過多這個人最近總是睡不醒，即便偶爾醒了也沒什麼精神，笑起來也顯得有氣無力。

　　時間還早，手錶表盤上時針將將靠近過了三，Reid猶豫一下，拿了堆疊在櫃上大堆書籍中最頂上的一本翻開慢慢看起來。

　　書本大概是很多年以前的古董書了，雖說封皮厚實古典的裝幀確保了其在歲月更迭中不至於徹底散架，但是一張張泛黃褶皺字裡行間充斥滿不同色彩不同字跡批註的書頁已經開始搖搖欲墜，翻頁時也要小心翼翼以免不小心弄壞這些脆弱而昂貴的紙張。

　　Reid看得並不快，相對於他通常的速度而言已經是相當慢了，書籍上複雜的古英語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他順暢的閱讀，而那些細小的，不同字跡甚至於不同語種的批註無疑也相當吸引他的注意力。

　　圓潤的，打著圈圈看似隨性實則有著嚴謹規則的字跡讓他非常著迷，有的因為時間侵蝕而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模糊痕跡，但是通過前言後語來猜測其含義，推斷留下字跡的人所處的年代階層，在安靜的午後拿來打發時間最好不過。

　　是以他很快就沉迷在了書本之中，哪怕其本身的內容並不是非常有趣。

　　Triton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他的人類坐在床邊捧著一本書認真看著，一邊看一邊不自覺皺緊眉頭像是思索著什麼，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敲擊，一下一下不怎麼重，僅僅是下意識的小動作。

　　非常可愛。Triton不自覺笑起來，「早……或者該說下午好？」

　　「啊，你醒了。」Reid站起身把書放回原位，給他倒了杯水，「今天感覺如何？」

　　「還好。」Triton接過水杯小口抿著，「狀況總不會更差。」

　　他顯得有些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不過還是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微笑的表情。

　　「麻煩你每天來看我。」他沒有去看Reid，而是把視線移向了窗外，庭院裡栽種著許多樹木，有些年歲久的已經長到幾層樓的高度，從Triton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能看見鬱鬱蔥蔥的樹頂。

　　海妖從不會住在距離地面太遠的地方，他們又不是那些長著翅膀的種族，所以絕對不會將自己置身於無法掌控命運的高空之中。

　　「……」Reid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沉默地低下頭拿出一個蘋果開始削起來。

　　一個前追求者和一個剛剛拒絕追求的人，這場景的確不是一般的尷尬，社交能力和智商基本成反比的Dr.Reid只好埋頭削蘋果來逃避對話。

　　索性Triton也沒打算要他回話，他就像每一個被拒絕後安分守己的愛慕者一樣老老實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或者話語，安安靜靜看著窗外的風景。

　　他並不著急，海妖素來最不缺的就是耐性，陷阱已經布好了，誘餌也已經灑下，只要等待就好，他默默對自己說著，按捺下心裡蠢蠢欲動的慾望，他一直都是個好獵手，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給。」Reid把蘋果遞給Triton。

　　「謝謝。」Triton克制地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感，指尖不慎相碰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猛地把手縮回來，而Reid也正好把蘋果放開，於是沒人拿的蘋果就這麼掉在了地上，圓滾滾的淺黃色骨碌碌滾到門邊，又往回滾了滾，才慢慢停下。

　　「沒事，我來撿就好。」Reid站起身把蘋果撿起來，「你不要亂動。」

　　「抱歉……」Triton低聲道，神情有些怔楞。

　　氣氛又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Triton才輕聲開口道：「你每次來看我總是帶水果呢。」他的語氣刻意放得很輕鬆，「昨天是草莓，前天是……橙子對吧。」

　　「水果有助於你身體的恢復。」這個話題好像能接上，Reid鬆了口氣，「*蘋果含有豐富的碳水化合物、維生素和微量元素，有糖類、有機酸、果膠、蛋白質、鈣、磷、鉀、鐵、維生素A、維生素B、維生素C和膳食纖維，另含有蘋果酸，酒石酸，胡蘿蔔素等等，而草莓含有豐富的維生素C、維生素A、維生素E、維生素PP等等*……」

　　他在那裡說，Triton就靠在一邊聽著，嘴角掛著不甚明顯的笑意，眼神柔和又溫柔。

　　但是當Reid看向他的時候，他的情緒就被盡數收斂了起來，只剩下不親近但也不疏離，卻怎麼看怎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微笑。

　　「……」他在拒絕眼神交流，Reid瞬間讀懂了他肢體語言的含義，不過這也很正常不是嗎，Reid抿抿唇，摸出第二個蘋果削起來。

　　於是沒有更多的交流，只能聽見掛在牆上的鐘錶噠噠噠走著，一秒一秒時間匆匆而過，水果刀在果皮和果肉之間劃過，細微的簌簌聲響不至於多麼惱人，甚至聽久了會覺得有種奇異的舒服。

　　很舒服。Triton閉上眼，輕輕嘆了口氣，他比人類對於各種聲音更加敏感，這種富有說不清道不明微妙韻律感的節奏，讓他覺得很是放鬆。

　　他回想起了再古早些的年代裡，那時候的人類還可以和其餘種族共存，林間曾有著精靈的痕跡，海裡也不僅僅只有海妖游曳而過，愛琴海上穿著雪白衣袍的先賢們視他們為海洋的神明，海神波塞冬寵愛的兒子，他的祖先曾經很喜歡隨著那些出海的船隻巡遊，海水沖刷著木質的船身，嘩啦，嘩啦，那些記憶漸漸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久遠而又美好。

　　他享受著現在的氣氛，寧靜又平和，但是慾壑難填的本性注定了他不可能僅僅滿足於現在的距離，被海妖愛上的人類最是幸運不過，因為他會得到無法從任何人類身上得到的唯一的，沒有任何背叛可能的愛戀，但是他同樣也是不幸的，因為海妖不會接受「Yes」以外的任何答案，否則他們寧可拖著將自己的人類拖進海底，在心碎的巨大悲痛中與之玉石俱焚。

　　刀刃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下來，Reid把蘋果切開，卻發現Triton已經軟在靠枕上睡得昏昏沉沉，被子搭在小腹，上身的寬鬆睡袍敞開些許，靛青色與群青色之間小片皮膚在陽光下染了些許暖黃，倒是顯出了幾分虛幻的健康色彩。

　　還是讓他好好休息吧。Reid把蘋果放在床邊的櫃子上，小心地推門出去。

　　「辛苦了。」老管家把Reid的東西遞給他，「非常感謝您。」

　　「沒事。」Reid搖搖頭，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速歸，有案子。

　　好吧，看起來騎士的心上人又要去伸張正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