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定程度上來說，海妖基本都是演戲的一把好手，氣質的轉變甚至不需要醞釀情緒，眨眼間便是判若兩魚。

　　「你身上有血腥味……」Triton淡淡道，微微低下頭輕嗅，「好甜。」

　　「這是祭品的味道。」Greg‧Davy下意識說道，「這是神國花園的玫瑰芬芳。」

　　「所以才會這麼香甜嗎？」Triton輕笑，對視的剎那精神侵入了他的靈魂。

　　比想像中要困難一些，Greg‧Davy的靈魂出乎意料的堅韌，這使得Triton對他身上「食物」的味道更多了一些期待。

　　也許會有不錯的口感呢。

　　Greg身上亡者存留的氣息還很重，應該殺過人之後不到兩個小時，玫瑰花露的味道在他周身四處瀰散，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會徹底消失。

　　不過足夠了。

　　Triton笑著環住Greg‧Davy精神渙散無力倒下的身體放到一邊，吃完最外邊的「食物」之後小心翼翼地往內部探了一點，他有段時間沒能好好吃過一頓了，現在既然有機會乾脆就再多吃一點好了。

　　他看到了Greg‧Davy幸福的童年，滿滿都是發霉蛋糕甜到膩喉嚨的味道，然後是有點糟糕的少年時期，如同乏味的糖水，不過稍微抿一抿倒也不壞，最後是備受精神疾病折磨重複自我掙扎的青年時期，為了逃避現實而酗酒嗑藥，記憶雜亂無章癲狂無序，燈紅酒綠間混著天旋地轉，吃起來倒是頗有些碳酸飲料的口感，噼裡啪啦在口腔裡炸出奇妙的滋味。

　　Greg‧Davy盯著Triton的眸子，藍灰色在昏暗的環境中渲染出更加晦澀的陰影，他感覺自己耳邊像是當真迴蕩起了海妖飄渺虛幻的歌聲，像是無垠之海永無止息的浪潮拍岸，迴蕩反覆充斥他的耳膜，溫柔又和煦，來回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他很自然地露出了書中那種「宛如虔信者見到了他的神明一般」的，幸福的微笑，伸出手去想要碰觸Triton的衣角。

　　在他眼中一切都變了，這裡不再是空曠的停車場，而是風裡都帶著血腥氣息的戰場，他眼前旗幟飄拂，他看到的不再是西裝革履的作家，而是那個在戰場上還披著絲綢衣袍的咆哮西風，面上掛著冷誚傲慢的微笑，手指纖長指尖帶著淡淡的紅色——鮮血的紅色。

　　這一剎那他真正和幻想中的角色融為了一體。

　　好漂亮的手……他禁不住如此痴迷地想著，直勾勾看著海妖向他伸出的手，直到感受到額間的觸感——冰涼而又疼痛。

　　他真的快要死了吧……Greg‧Davy想著，從心底湧起一種甜蜜的痛苦，他並不畏懼死亡，他與角色同在，死後也將同樣回歸神國，他將在諸神的花園中得到永恆，再無畏於世間的煩惱。

　　他閉上眼睛，當真恍恍惚惚像是死去了一般失去了意識，矇昧昏黑中見到神國的大門向他開啟。

　　「你什麼都不會記得的，對嗎？」耳邊聽見海妖的聲音響起，他恍惚隨聲點頭應和著問話，只覺得一切都已經淡去了，他的意識開始混亂不清，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沉迷於毒品和酒精的時期，什麼都記不清，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混亂地趴伏在地上又哭又笑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一鍋漿糊扭曲在一起。

　　而後有什麼東西離他而去，這個過程並不難受，反而是一種解脫，那種長久以來壓迫他的，讓他無路可走的掙扎與焦慮忽地消失不見，他已然脫離了人世間的種種，枷鎖盡去重生於天國。

　　Greg‧Davy長嘆一聲，彷彿將自己的靈魂交付了出去一般。

　　「乖孩子。」Triton指尖劃過他金色的短髮，如同農民拂過一片豐收的麥田，眼神溫柔。

　　海妖無法消化人類的記憶，卻能把某段記憶從人類的大腦裡刪除，這並不困難，只要吃完之後把它撕下來隨便一丟而不是把它送回本來應該在的地方去就好。

　　吃甘蔗的時候把渣子丟一半出去，算不上什麼麻煩的事情。

　　接著編織一點虛假的記憶出來代替被丟掉的記憶放回去，不用太詳細，越是詳細就越是容易被拆穿。

　　等到Greg‧Davy回過神來時，停車場發生的一切在他的大腦裡只會是模糊一片，他只會記得自己的表演被Triton大加讚賞，並且成功獲得了珍貴的出演機會。

　　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類，Triton希望著他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樂趣。

　　精神的異常源自於少年時代受到的不公對待，但是當那些霸凌欺辱無法再次激起他內心的波瀾之時，沒有了枷鎖的困獸會如何反應，他無比期待。

　　不過在此之前，他決定先去慰問一下還在辛勤工作的Dr.Reid。

　　汽車亮起燈緩緩開走，呆坐在地上的青年雙眸無神，麻木地看著天花板上嗡嗡作響時明時暗的燈管。

　　下一秒，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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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論上警察局裡的審訊室驗屍房之類的地方，無關人士都是不能隨便進去的，雖然Mr.Triton的確手眼通天，進個警察局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情，但他還是老老實實拎著咖啡等在警察局門外，還順便從街邊的冰淇淋車裡買了一個加了雙倍巧克力醬的冰淇淋吃。

　　於是當Reid匆匆忙忙從警察局裡跑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西裝革履的Triton靠在豪車邊上舔冰淇淋，另一隻手拎著一大袋子咖啡，兩條腿交疊微微後靠，背景是繁忙的好萊塢街頭，車水馬龍之中這個男人漂亮得像是一幅廣告畫片，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走過時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周圍有沒有隱藏的攝像機。

　　當然，還有識貨的姑娘瞄到了Triton手腕上價值不菲的表，認出了低調不顯眼的限量豪車外加量身定做的純手工西裝，暗搓搓摸出手機拍了幾張角度著急像素模糊的照片發到社交軟件上炫耀一下自己驚豔的偶遇。

　　只不過因為海妖周身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讓有心搭訕的男女們無端自動退避三舍，在他周圍隱約圍出一個小圈子。

　　看到這場景的下一秒，Reid特別想要扭頭就走裝作自己根本不認識他。

　　可惜已經晚了，他往回撤的腳還沒邁出去Triton自帶的Reid雷達就已經敏銳地偵測到了他的位置，抬眸直直向著他的方向看過來，嘴角跟著勾起溫和又有些欣喜的笑意。

　　並不多麼外放卻足夠真實的笑意，足夠讓人目眩神迷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所謂男色惑人，大抵便是如此。

　　Reid看了看周圍，硬著頭皮頂著一群人快要把自己戳穿的視線邁步上前，「久等了。」他幹巴巴地寒暄道。

　　「我也才剛剛到。」Triton三兩口吃完剩下一個底的冰淇淋，騰出一隻手從褲子口袋裡抽出一塊手帕遞給Reid，「倒是你辛苦了，一整天都沒有好好休息吧。」

　　「還好……」Reid接過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猶豫了一下問道，「你要進去坐一坐嗎，我還有一點工作沒做完可能要晚一點才能結束。」

　　「進警察局可不是什麼好邀請。」Triton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不是為了打擾你的工作的。」他說著把手裡的咖啡遞給Reid，「整個小組的份，晚上別熬得太晚，早點休息。」

　　「你不是說喝咖啡對身體不好嗎？」Reid說道。

　　「為了賄賂你替我說兩句好話啊。」Triton伸手把Reid額際落下的頭髮別到耳後，「幫你們預定了酒店的外賣，六點左右到，好好吃飯，OK？」

　　「如果我不答應呢？」Reid緊跟著問，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此時他和Triton對話的親密程度，雖然比不上情侶們的甜膩，但也絕不是正常朋友的範疇。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當一方擺明車馬追求另一方，而另一方沒有第一時間不留情面徹底拒絕的話，他們相處時的氣氛就會多出來那麼幾分曖昧的氣息，並非有意為之，只不過是一個因為相見而滿心歡喜卻又戰戰兢兢，另一個不自覺地試探卻又如履薄冰。

　　所以曖昧，卻又有點尷尬。

　　Triton笑起來答道，「那我就只好天天住在警局裡監督你了。」

　　Reid這才想起來Triton是能讓整個達拉斯權貴低頭的有錢佬，想進個好萊塢警察局估計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只好癟癟嘴說道：「我會好好吃飯早點休息，給警察們添加額外負擔可是不道德的事情。」

　　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對Triton的好感度也稍微提升了那麼一點點，隨時能進去還是老實在外頭等著，不濫用手中權力真的是個很好的習慣。

　　「好了，那你回去工作吧。」Triton說道，「我也該回去應付那堆該死的合同了。」他說著稍微示意了一下周邊隱隱往這邊看的行人，「等你忙完了再約。」

　　Reid點點頭，「那……再見？」

　　「再見。」Triton身體前傾輕輕抱了他一下，力度掌控得很好稍觸即分，親近卻並不冒犯，因而Reid稍微愣了一下就笑著接受了這個擁抱，「你也不要工作得太晚了。」他說道，拎著一大袋子咖啡走回了警察局，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Triton正靠在車邊，見他回頭就笑著揮揮手，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Reid笑了笑，跟著揮了揮手，在驗屍房泡了一整天的疲憊忽然就從身上鬆懈下來，他長長舒了口氣，晃晃腦袋把Triton從腦袋裡晃出去，打算去把咖啡分掉之後再繼續工作。

　　只不過一進辦公室的門，撞上的就是滿臉八卦的Emily和Rossi，外加Garcia嬉笑地調侃。

　　「真是不錯，還有咖啡喝。」JJ已經非常自覺地接過了Reid手裡的袋子放在桌子上，「來，你的。」她拿出一杯遞給Reid。

　　「畢竟我們可是家屬啊。」Emily笑著也拿了一杯，順便探頭看了一眼Reid手上那一杯的標識，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哦——」，尾音上揚說不出的挪揄。

　　「Espresso（濃縮咖啡）加雙份糖。」Rossi拖長了調子念出Reid杯子上的標籤，「我們可都是美式。」

　　「糖和奶還要自己加。」JJ抖了抖袋子底部的幾包黃糖還有小罐奶，「果然是家屬待遇啊。」

　　「喂！你們……」Reid被調侃得有點臉紅，嘴唇蠕動想不出什麼話來反擊。

　　「看起來今年是豐收之年。」Garcia大笑道，「我們的年末聚會要人滿為患了。」

　　「Morgan對此應該會很苦惱的吧。」Emily說道，「他的BabyKid不再是他的BabyKid了。」

　　「所以我決定把這杯咖啡留給他，可憐的Morgan。」Garcia說道，「還有一杯給Hotch，他們從現場回來會很高興看到這個的。」

　　就這樣兩杯咖啡被併列放在了櫃子上，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

　　等待兩個勘察現場的人快點回來。

　　再不回來我就要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