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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110章
☆、第110章 【公豬食才六品官】

「……龔致遠?」

就連李庚年都不禁與齊昱異口同聲怪起來,但這情狀齊昱都懶得追究什麼失禮不失禮了,只顧得上問溫彥之:「壽善公主如何能同龔致遠扯上關係?那小公子又是什麼事?」

他身後,李庚年一拍腦門兒想起來,小聲提醒道:「皇上!當初咱們去祝鄉的時候,龔致遠不說他有心上人麼,溫員外還問他是不是啥小公子,臣後頭也詢過他,他只紅了道臉不肯說,您想不起來了?」

齊昱認真回想一陣。

……果然想不起來。

當初都管溫彥之去了,誰有功夫管龔致遠那猴子。

「老幺,」溫久齡往前走了步,著緊問幺兒道,「你說的是那與你同科,賃院同住的龔生?」

溫彥之點點頭,一想著龔致遠的婚事許有著落了,不禁笑起來:「父親曾見過的,現他任戶部主事,人敏性智,今次同兒子一道南巡,大功已立,不日皇上若委以重任,當是前途飛鴻。」

溫久齡頓了頓,心裡一一將兒子的話拆來細想。

——戶部主事,六品,南巡督賬,文職,無勳,無爵,無受封田地,無名頭。

這龔致遠,什麼都不是啊。

溫久齡想到此,面色並未好轉多少,只兩道灰眉一緊,數個念頭便打落開去,目光看向身旁高麗國君與壽善公主,又與齊昱一相對視,互相暗暗搖頭。

下頭壽善公主與高麗國君的官話皆是半吊子,一來二往答些問話尚可,換到此時已根本聽不明白幾人在說什麼。

事關女兒婚事與高麗國政,高麗國君跪在地上直起身來抓了旁邊溫久齡的袖子,問是何意。溫久齡蹲下來拿高麗話稍稍一解說這狀況,壽善公主幾乎喜極而泣即望求見,可高麗國君卻是立時急了起來:「皇商!笨王滴綠鵝詩湯湯高麗公豬,貴朝這公豬食才六品官……皇商,折不稱啊!」

——瞧瞧。齊昱抬手扶著腦袋,搖頭嘆:「國君,那你想要我朝幾品的官?」

你說,只要留下朕的呆子,你要左右將軍朕都指給你。

高麗國君卻根本不體貼齊昱的心意,只管一把扯住溫久齡袖子,雙眼直勾勾望向齊昱身邊道:「皇商,笨王要溫三公子。」

「不行!」齊昱怒得一拍檀桌,牙齒咬得咯咯響。

這形容將高麗國君嚇得縮回來,也要學著溫久齡泫然欲泣:「皇商,笨王真滴恨習環舊另滴蛾子,逮去高麗會號豪對他滴,為喝不星啊?」

齊昱抖著眉梢忍著怒,想了半天藉口,終於拾袖口指了指溫彥之:「他才七品。」

「……」溫彥之盯著他手指尖,頓時面無表情。

高麗國君也面色作難看了看溫久齡會兒:「……舊另,逆蛾子咋官還不如個豬食高?」他嘆口氣,想了會兒,卻還是拉著溫久齡轉笑:「美詩,舊另,逆蛾子官不高,逆高就稱,逆詩個蟈蟈!」

溫久齡蹲在旁邊捂眼睛:「……國君,我是『國公』不是蟈蟈。蟈蟈是蟲子,逗著玩兒的。」

——然老夫現下還真覺得自己像個蟈蟈。

高麗國君還在拉著溫久齡說溫彥之要是去了高麗,他要對他與公主怎麼怎麼好,溫久齡聽得特別想哭,但這段兒日子哭多了,現下眼淚有點兒擠不出。

——老夫悲傷,老夫哀愁。

——高官厚祿、勛爵良田,有一日竟能是種煩惱,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嗚。

溫彥之聽著老爹被高麗國君鬧得苦不堪言,心慌地扯了扯齊昱袖子,「你快想想,這可如何是好?」

而任憑高麗國君與溫久齡聲聲商議鬧騰,齊昱此時手肘靠在檀桌上,卻並沒有立時回答此問。

他垂眸看著堂下,鎖目之處,正是方才被高麗國君一句「不稱」打斷了所有話語的壽善公主,此刻公主有些怔然地恭身跪在國君身旁,低眉看著側殿地磚上的淺刻祥云,無喜無怒,只那目光既沉重亦滄然,仿若要將地磚瞧出個洞。

這樣的神情,齊昱從小到大長在宮中,已看過太多。乍一看仿若是低眉順眼的守禮女子該有的形容,可齊昱卻知道——那明明是心如死灰。

一國上下,和親之事,擺在檯面上講起來,從來容不得一個女人說話。

這多像一個人?

齊昱曲起的指節在檀桌上擊過三下,慢慢抬手打住了堂下的高麗國君言語,沉沉道:「國君,朕想告知你一事,望你聽了此事,再答朕一問。」

高麗國君肅容躬身:「皇商請。」

齊昱點點頭,看了他一會兒,似拉家常般笑道:「也不知國君還記不記得,朕曾有個皇姑,封號……鎮南公主。」

高麗國君忽聞此號,突然老身一晃,抬頭看向齊昱:「皇商,那——」

「哎,瞧朕,」齊昱只勾了唇角打斷高麗國君的話,抬指頭點了點額心,作詫異狀:「國君怎會不記得?當初國君還一朝哭跪先皇跟前,嚎啕求娶過鎮南皇姑的,如此佳話,朕怎給忘了……」

——這是個什麼故事!溫彥之聽得瞪大眼睛,看看齊昱,又看看堂下老爹神容嚴峻,竟似齊昱不像胡說的。

而齊昱瞥了眼高麗國君愈發白下去的臉,又將目光放去了壽善公主身上,只幽幽繼續道:「數年前皇姑亡故曾有訃告文折傳去高麗,想必國君一定有所耳聞。今日朕想告訴國君的是,鎮南皇姑當年,並非思子成疾、靜郁而終。」

「……她是持劍闖儲君東宮未成,在先皇面前詈罵朝政、憂憤自刎的。」

溫久齡在一旁徐徐翻了話,高麗國君聞言,雙目猛地睜大,不停不置信地搖著頭,驚得頹然坐在自己腿上,原挺開朗明快一老頭子,現下臉上一瞬陰作了雨云,顫著唇再抖不出一句話。

「事,朕說完了。」齊昱盪開朝服的廣袖,從羅漢榻上站起了身來,指點周福與小太監拾掇東西將溫彥之給扶起,又向下威嚴道:「國君,你攜了女兒不遠萬里朝覲而來,所為的是一趟親事。親者姻緣,父母媒妁之命,關乎之事,卻系子女終身。」

「若國君想將壽善公主養作下一個鎮南皇姑,朕攔不住。若國君想為壽善公主謀個安穩福祉,朕卻能幫一幫。朕朝中那六品小官龔致遠,人是個好的,許與壽善公主情投意合,朕只勸國君回行館好生考慮一日,明日此時再來答朕,此人國君想不想見上一見。」

高麗國君早已怔忡地說不出話,而齊昱說出那些事情,自然牽扯到當年的一樁樁痛心疾首,他能說出口,不代表說了不難受,此時說罷也再不想在殿中多待,只將高麗人等留待鴻臚寺與吏部收整,他沉著臉帶人扶了溫彥之,就跨出了殿門去。

漸漸走至御花園裡,溫彥之強自謝絕了小太監的攙扶,安慰一番身邊鬱鬱不言的李庚年,又上前兩步跟上齊昱,眼見四下沒有了外人,便握上齊昱的手腕,勸道:「齊昱,別難過了。鎮南公主若天上有知,聞你如此,亦會欣慰的……」

齊昱聽著笑了笑,只抬手拍了拍溫彥之後腦,將人帶到涼亭闌幹上坐了,「罷了,不說那事……你要逗朕開心,不如講講那小公子之事究竟是怎的,朕倒沒瞧出龔致遠那樣兒,竟也能生過孟浪之事。」

他散了李庚年幾個暗衛去暗處,小太監幾個也識相退遠了。

溫彥之被他圈著,頭暈腦脹地嘆了口氣,「你說這高麗和親之事,怎就變作了這樣?……我之前從沒想過……龔兄當年所言,竟是真的,如今是見了壽善公主我仔細想來,才覺一樣樣都對得上。」他頗愧疚地看了齊昱一眼,「齊昱,為這我笑了龔兄老久,龔兄該是傷心極了,然他對我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我真是——」

「此事若能幫他一二,你也算還他恩了。」齊昱笑著揉一把他腦袋,點了個太監去給溫彥之倒些茶來,「不過聽你說的挺有意思,我倒想知道什麼風流事,竟還能被你這呆子當做假的?」

「你聽聽也會覺得是假的……」溫彥之一頭埋在他肩上,慚愧地嘆了老幾聲。

四年前恩科之時,一日京中富貴子弟同科約了一道去智武峰賞花,溫彥之因溫府有事而未去,龔致遠只自己去了。夜裡溫彥之回了與龔致遠租賃的小院,天降雷電大雨,外徑漆黑,他竟見龔致遠尚未回來,不禁有些擔心,便挑燈讀書等他回來。

一直等到了六更時候,溫彥之都支著腦袋睡著了,才忽聽門吱呀一聲,是龔致遠渾身濕透地推門進來,滿臉盛著酒氣,笑得滿面春風:「溫兄!我今日遇見一人!」

溫彥之打呵欠,放下書問:「何人?」

龔致遠顧不得一身濕就撲去他旁邊坐下,眉飛色舞大著舌頭道:「我遇見一小公子!這這這小公子是女扮男裝,一個人困在智武峰後山的山坳裡估計大半日了,腳也崴了,袍子也劃破了,怪可憐,還好叫我吃酒中途透風時候給發現了救出來,又找東西給她吃安慰一番,不然得餓壞了嚇死了!她眉心一點硃砂痣,巧鼻玉目,唇紅齒皓,卻害羞不肯同我說話,看樣子是要下山,又腳疼走不動,急紅了臉不示軟,問她什麼都不講,就指著山下頭看我,我只好將她背著走山路。她大約這才知道我是真心要幫她,憑我說什麼,她終於沒再作臉色,只看著我,點頭,有時笑笑……嘖,別提多美!結果我二人山道走了一半,遇了大雨,只好在月老廟裡頭躲了會兒,說著小話兒,她還是怕,就這麼攥著我袖子——」龔致遠滿臉幸福地攥著溫彥之袖子,眼中全是想往,「溫兄,我酒壯人膽,一氣兒哄她,逗她樂,還約她明日再來,她點頭應了我呢!」

「龔兄,」溫彥之吊著睏倦的眼睛看著他,默默抽出自己的袖子,直覺他一席話裡頗多漏洞,「你這形容聽著怎像是戲文裡的?……醒醒來,你不是酒吃多了才在廟裡發了場華夢罷?這天下好人家的美貌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何得能有困在山坳裡頭哭的?被你個醉漢唐突了還笑著點頭不說話?只怕甫見著你就要扯破喉嚨叫登徒子了,怎還同你在廟裡私許幽會……」

「嗐!溫兄你信信我!後頭下山她家中來接她的,亦都是些身姿颯爽的女侍,定是個大人家的姑娘!」龔致遠認真地搖搖溫彥之,吐出口全是酒氣:「溫兄,溫兄,當真是真的!不信你明日同我去瞧,她應了我在月老廟,她會來的!」

溫彥之直扇手揮著龔致遠一口酸臭,不忍道:「龔兄,真怕是你睡廟裡做了場夢——你想想,近來恩科快開,各個廟裡苦讀的寒門書生頗多,何得你帶個女子進去都沒人吱聲諷你?真有此事,早將你攆走了!」

龔致遠掙扎道:「那廟裡沒有書生!僻靜!」

溫彥之搖頭笑:「龔兄,第一,廟子若未荒廢,則沒有書生亦該有掃灑之人;第二,月老所在曰祠,不稱廟。」

龔致遠糊裡糊塗:「……那就是別的廟!廟裡有月老的,我還指著同她講了渾話,花前月下那可是。」

溫彥之拾拳掩唇咳了咳忍著笑,將龔致遠推開了些,「還渾話……你連什麼廟都不知,明日怎麼會人家?怕就是夢裡會。龔兄啊龔兄,我看你還是快些高中罷,你是想媳婦想得發了夢——月老祠,美人硃砂,妙目不言,颯爽女侍,這不是《朝夕狐話》裡頭的姜瑩瑩麼,前段兒你還同我講呢。」

「你怎麼能說小公子是狐狸精!」龔致遠頗慪氣,若不是還留著溫彥之付房錢,幾乎就要拼上去將他打一頓,此時是氣得都要哭出來:「是真的!就是真的!她腦門兒真有顆硃砂美人痣!天亮你就隨我上山去看廟子!不看我就同你絕交!」

「住著你賃的房子還想同你絕交?」齊昱聽了笑得倚在闌幹上,抓著溫彥之手可憐他:「那你要是真鬧他一樁婚他不得跟你不共戴天了。」

溫彥之唏噓道:「婚還真有人同他提過,只不是我攪黃的。許是當年印象太深,龔兄所見太美,便曾經滄海,除卻巫山,明珠在前,後頭也都魔怔起來,部院裡頭有同僚向他說過兩次婚,不知怎麼也都不了了之,我問他,他便只提小公子,笑了兩回,他連小公子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哎,」齊昱想起問,「那你第二日有沒同他去看廟子?」

「自然去了,」溫彥之肅穆地看著齊昱,「如此毫無根據之事,我定要破除龔兄迷障,同他實地解釋清楚。」

——還破除迷障,還實地解釋。齊昱呿他一聲:「你當龔致遠是畫你工部圖紙呢?」

溫彥之被他一噎,也悻悻撓了撓頭,徐徐慚愧道:「……當時我確然不該那般。可第二日我找家裡要了車帶龔兄上山,龔兄自己也不知是哪個廟子,我陪他在入山道口等了一晚上,他那小公子也沒來。」

「那小公子能去才有鬼,」齊昱簡直哭笑不得,「壽善公主當年怕是聽不懂官話,當時偷摸化作高麗使臣跟著國君來玩的,龔致遠說了甚她自然一句不懂,又怎麼知道要去。雞同鴨講一夜雨,也不知那壽善是怎麼瞧上的龔致遠。」

溫彥之連忙急急道:「龔兄他待人好啊。」

「我又沒說他不好,你急什麼。」齊昱笑著拍他背,「溫彥之,高麗公主如我朝王侯一般,自幼開府建牙招納門客,除了政事便要斡旋氏族,想來是那壽善公主心腸硬久了,偶然碰上龔致遠這實誠的,百煉鋼就化了繞指柔,緣分之事……說不清。」

溫彥之皺眉:「你覺得高麗國君會同意龔兄之事麼?……我得幫幫龔兄。」

齊昱直覺好笑,心說溫彥之這還幫呢,從前就說人心上人是狐狸精子虛烏有,今日一出事又差點直接叫人進宮來硬碰高麗國君那石頭,若是叫他這呆子幫龔致遠,龔致遠怕是連西山都還未見便兵敗塗地,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他抬手一彈溫彥之腦瓜,無奈抱著溫彥之親了一口:「哎,算了吧溫呆呆,龔致遠與壽善公主之事你還是留給朕牽線,否則你這拆姻緣比拆大壩還厲害,龔致遠怕是獨身十八輩子都盼不到親事了。」

溫彥之頓時委屈,義正言辭道:「我當年是有理有據的,可不是胡說。月老祠本就是祠,那——」

「好了,好了……」齊昱笑得揉著溫彥之臉就一口親上去堵住他嘴,沉目看著他,「小呆子,你再這麼可愛,朕今日要違了你爹的話將你扣在宮裡了。」

溫彥之一張清秀小臉被他大手捧在手心裡,眨眼想了想,木訥訥道:「父親忙,大概,也沒時間,接我回府……」

齊昱打心底笑出來,「你這是要朕告訴你爹,你今日要在御書房錄史,不回去了?」

溫彥之偏頭在他手心親了親,將他手指頭抓下來握住,很認真地想了會兒,還是嘆氣道:「算了,我還是回去罷。我病了,不能過給你,近日高麗之事也多,我不想再給父親添堵。」

——是這道理,也是這實情,呆子雖呆,卻還挺懂事。齊昱捏他臉,看著他這可愛又可憐,能見不能吃的模樣,無時無刻不戀戀不捨,細細看了他會兒,不禁道:「……得快些了。」

溫彥之疑:「什麼快些?」

齊昱一把將他帶進懷裡緊緊抱住,垂頭向他額上一印,低聲咬他耳朵笑道:「快些將這皇帝給辭了,好生同你去藏書室裡玩兒!」

「齊昱!」溫彥之頓時羞紅了臉,一指頭就掐在齊昱上臂。

這疼得齊昱直抽氣嘶聲,一時感在身上,卻又覺出分實在,竟還期望溫彥之能再掐一下……還好忍住沒說出口。

——竟連掐擰都要盼著了,朕這是什麼毛病!

齊昱心裡不無悲壯地想,大約相思真是種病,能病得人神志不清。

溫彥之這病源頭子,朕得快些想法子控制起來才是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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