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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16章
☆、第16章 【清秀的滑稽】

齊昱瞧著眼前正在最後一幅草圖上添筆的人,這人神色認真專注,雙眉微微蹙起,眼神中有一貫的肅穆與堅定,甚至可以說是執拗。臉上因鼻衄而有些花,鼻中胡亂塞了根白絹,薄唇邊也有些血漬,都是被方才那些要巴結他的朝臣給糊的。

鮮紅的顏色,倒顯得這人皮膚更白,卻帶了分清秀的滑稽。

笑意滑進齊昱眼底,眸中那個沙青色的影子像是被滌入一汪春水中:「看來溫舍人的狀元之名,是當之無愧。」

方才還在拆溫彥之台柱的張尚書,此刻捧著兩張圖紙,總算是知道了溫彥之真有幾分內功,不禁喃喃:「如此人才竟困頓於內史府啊……」

「照張尚書的意思,」齊昱看著溫彥之正在畫作的圖紙,目不斜視道:「給朕錄史的,都是屈就了,只有在張尚書身邊做事,才是朝廷棟樑?」

張尚書倒吸一口冷氣,瞬間伏倒在地叩首:「臣該死,臣該死!臣並不是那般意思!臣以為,能效命御前為皇上錄史,亦是溫舍人才高八斗,故得以委任,然溫舍人如此才華,更應為天下民生出分力——」

齊昱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和氣道:「罷了,張尚書憂心水患,也是累了。明日起便在家歇著罷,先讓鄧侍郎暫代你攜領工部。」

還跪在跟前的張尚書聞言雙手失力,跌在一旁驚恐地看上來:「皇……皇上……」

「明日首要事務,便是將這圖紙中的模型給打出來,日落前朕要看到。」齊昱一張張翻完溫彥之的畫,見溫彥之也總算完成了最後一張,恭恭敬敬又跪到旁邊去,便莞爾一笑:「溫舍人亦辛苦了。黃門侍郎。」

「臣在。」黃門侍郎聽命。

齊昱思忖,工部四司各有員外郎一人,位置已滿,如今只有個水部郎中徐佑卸任後還空著職位,於是道:「將水部員外郎林勻樊擢升郎中,空出來的員外郎職位,便由溫彥之接任。」

員外為「定員外增置」之意,原指設於正額以外的郎官。此時齊昱將此職給了溫彥之,雖亦有些在工部效力兩年之久的官員不甚服得,然員外只是個副閒職,在部中也說不上幾句話,不過是個名號,故也無人反對。

加之張尚書前車之鑑,此時更未有人置喙,便都順從地恭喜起溫彥之連升兩級來。

黃門侍郎遂妥善記了,只待明日過與吏部、禮部。

溫彥之在一眾口不對心的恭賀聲中,恍惚地叩首謝恩:「微臣,謝主隆恩。」

「是朕要謝溫舍人。」齊昱的眼睛彎起好看的弧度,像是夜空中的新月,這一言說出,好似回到二人初見之時一般,「然而,內史府一眾史官已有了些年紀,不再適應御前錄史,你今後還需暫代起居舍人一職,直至內史府找到合適人選。」

溫彥之道:「微臣領旨。」

在工部佈置好一干築模之事,齊昱終於起身回御書房,一路坐在肩輿上搖搖晃晃,溫彥之走在他的旁邊,正抱著一摞花箋邊走邊記,一聲不吭。

齊昱看著他,忽然出聲道:「今後不要幫人求情。」

溫彥之抬頭愣住,落下肩輿幾步遠,遂連忙跟上來:「皇上是說微臣?」

齊昱右手靠在肩輿扶手上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目光深邃,像是在看一塊呈色尚佳的璞玉,只點了他一句:「你便是木之於風,堆之於流……」

溫彥之不解,細思「木風」與「堆流」究竟是甚麼意思,待想到了關節之處忽而一凜,只因李康《運命論》有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堆高於岸,流必湍之;

可最最重要的,乃是那最後兩句: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前鑑不遠,覆車繼軌。

見他是懂了,齊昱繼續道:「官場好似你在宗族爭名頭,卻又比之殘酷許多,並非人人都像秦文樹,能對後生傾囊相授。張尚書是地方上做過實事的,升入京中入主工部,吃的苦比你過的橋還多,你可知他將多少人拉下了馬,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又怎會甘心被你這小小舍人搶過風頭?」

溫彥之訥訥道:「皇上,微臣不忍張尚書因一張草圖,便觸怒龍顏……工部舊案,已牽扯太多。」

齊昱笑看著他:「可你不忍,張尚書也未感激你,該是落井下石的時候,仍舊是對你落井下石。」

溫彥之不語。

齊昱靠在肩輿上,望天空:「張尚書這個人,做出一副剛烈忠貞、直言不畏的模樣,實則最會捧高踩低。哪天若你落在他手裡著了道,你墳頭的第一抔土,定是他奉的。」

溫彥之垂眸,「皇上的道理深,微臣愚笨。」

這呆子倒還知道自己蠢。齊昱笑了一聲,「朕且再點你一句,張尚書的嫡兒媳婦姓周。工部的一舉一動只要過了他的手,便都有人看著,朕想取新法治水,就必須繞過這礙事的眼睛,今日索性將這隻眼給閉了,省得他再日日吵著要淮水改道。」末了,又想起上次張尚書在御書房說話的樣子,胸口又浮起一股怒氣:「次次決堤就改道、搶修、搶鑿,這人說起話來比公雞打鳴還討嫌。」

刷刷刷。刷刷刷。

齊昱聞聲,警醒地直起身:「溫舍人,你記甚?」

溫彥之頓住筆頭:「稟皇上,曹大人說皇上對百官的評述,皆應錄下,日後好出一本《評官錄》,故方才皇上對張尚書的評述……」

——評甚麼錄?這記下來就是朕背後說朝臣壞話!

齊昱陰測測地看著溫彥之,「溫舍人真要這麼記?」余光中,見身後內侍正執了把長而大的明黃色掌扇,料想若能用來打人,應該十分合手且漂亮。

溫彥之在他十、分、和、善的目光中,吞下了後面的話,心想莫非是皇上覺得,「公雞打鳴」喻「言語討嫌」不夠妥當?

於是他妥協道:「或然,皇上可另尋一喻來說明張尚書言語討嫌。」

齊昱:「???」

——甚麼喻不喻的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

——你不是對朕都感激涕零了嗎?

——朕都封你工部員外郎了讓你少記一句就如此難?

齊昱只覺得自己後腦勺隱隱作痛,一時有些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得,總之朕是個說大臣壞話的昏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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