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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10章
☆、第10章 【人在刑部大牢】

夜風涼沁,打素白紗的雕花窗縫裡,徐徐吹入房中。

溫彥之在床上翻了個身,仰面看著頭頂的繡鶴帳幔。

齊昱的話如同幼時學的千字文,一字一句,種種線索,在他腦中好似紮了根。一時間林太傅、大理寺、御史台一場一場在腦海中浮過,最終,所有紛擾的句子在腦中散去,只剩下那一句。

「安穩,方能圖後事。」

數年回憶如雲煙,好似將他慢慢籠罩起來,朦朧中,他不甚踏實地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聽見有人哭喊著拍打外面的院門。

睜開眼,晨曦薄光從窗櫺間透了一絲在地上,還帶著黎明的暗黃,可見天色十分早,尚不到上工的時辰。

門外之人還在哭,仔細分辨那聲音,好似隔壁院裡的薛嬸。

他連忙披起衣服去應門,甫一打開院門上的小窗,便見外面站著的婆子涕淚橫流地哭喊:「溫公子啊!出事了——云、云珠小姐不見了!」

「云珠?」溫彥之一驚,忙系好外衣打開門,扶著那婆子:「薛嬸,究竟怎麼回事?」

四周行走的販夫並街坊鄰里已有早起的,此時都是伸長了脖子看著這邊。被扶著的薛嬸捂著臉哭,面上全是懊悔:「夜裡我幫云珠小姐理好床鋪服侍了洗漱,便就回了耳房睡覺,然今早起來為小姐掃灑,進主屋去,小姐她……卻不見了……」

溫彥之長眉皺起,急急走向隔壁那座院子,抬腳跨入,只見那院子還是平時的模樣,乾淨整潔,亦飄著閨閣女子愛用的香氣。他入得主屋,果見屋內一人沒有,杏色的小花床被中空空蕩蕩。

薛嬸在後面踉踉蹌蹌地跟來,一邊拭淚一邊道:「平日這時辰,小姐還在熟睡,園中四下我亦都找過,並不見云珠小姐……溫公子,你說小姐她——不會是,不會是……想不開……」

「別胡說。」溫彥之立馬打斷了薛嬸,可自己的心卻也不那麼實在。

然而還沒等他做多想,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喝令:「刑部辦案!閒雜人等速速迴避!」

刑部?

溫彥之不及走到院中,只聽簌簌靴聲,一個身著六品官服的刑部令史領了六個吏官踏進院內,抬頭看見溫彥之和薛嬸在此,便勒令左右:「將此二人帶回司部,以侯提訊。」

溫彥之問薛嬸:「你報過案?」

薛嬸此時已然嚇傻了,茫然地搖頭,「溫公子……我沒有……我……」

兩個吏官已然上來抓起了薛嬸,另兩個正要抓溫彥之,卻聽溫彥之忽然道:「大人容稟,溫某就職內史府,乃御前起居舍人,寅時上工,諸位大人要帶走溫某,煩請向宮門通稟一聲。」

吏官愣了愣,看向令史。

令史冷笑道:「本令史見你就是嫌犯,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效命御前,真是吃了豹子膽,以為自己有幾個腦袋可砍!」遂號令左右拿了溫彥之,又留下兩人取證,便帶頭走了。

齊昱迷濛之中只覺脖頸微酸,眼睛睜開一道縫來,忽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撲在御書房的案上睡著了。

案上散著本看了一半的奏章,他慢慢直起身,扯了扯身上沒有換下來的玄色衫子,只覺有些悶熱。

又是一夕夜讀,困。然而奏章還有幾本沒批完。

眼見殿側的滴漏已然漫過「寅時」的刻度,齊昱挑起眉來,再看了眼空空的大殿。

「周福。」

周福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皇上。」

然後,周福見自家皇上目光落在大殿右側的秋菊屏風後,笑顏明媚。

「溫舍人呢?」

石室,鐵鎖,牢門。

四下有股乾草濕腐的氣味,溫彥之坐在牢內的石台上,儘量離那張不知多少人睡過卻經久不換的草蓆遠了些。

牢室昏幽,頭頂的窗洞透下被鐵桿隔出的光影。這樣的囚禁,已不是第一次了。

溫彥之出神地看著那塊光暈,明滅之中,似乎看見了一個人的臉,帶著繾綣的笑意,眉目好似能勾勒春水,唇角一揚起,好似漫天花飛。

那時候他們剛被關進御史台的石牢裡,提訊之事不知為何,遲遲輪不到他們,他二人足足在牢裡呆了五日。五日之中,那人曾如他現在一般坐在牢房破落的石台上,卻好似坐在書院裡的太師椅裡一般,始終都是一身孑然的風骨。

溫彥之記得自己彼時盤腿坐在他對面,擔憂得吃不進飯,喝不進水,每日只顧問他:「知桐,老秦出的是何事?為何我們被抓來?」

「你總問我,我又問誰?」那人側身瞧過來,一雙溫潤的眼,清澈得好似繁花落空的樹,在山溪中的倒影。

當一切開始發生時,身為侍郎的方知桐因職位僅次於尚書,先被傳犯的吏官提訊,臨出牢門,竟還回頭叮囑,牢飯雖難吃,卻也需多少吃些,否則身體挨不過。

然後他被帶走,這一審,日落去了日出歸,溫彥之在牢裡的石台上抱著腿等,只勉強嚥下兩口瓦罐中的水。

當方知桐被吏官帶回時,滿臉都是倦色,也是透著牢室頭頂小窗投下的光影,溫彥之第一次從他那總是帶笑的臉上看到絕望。

來不及相問,吏官即刻將溫彥之推攘了出去,終於也輪到他被提訊。

問詢猶如車輪一般,反反覆覆那麼幾個,交換著句法,卻都是在打探秦文樹平時究竟與何人來往,一般將所得的書畫藏在什麼地方,有無意外橫財,他那個尋不到下落的門生呂世秋又會去什麼地方……

再度回到那所牢室,甚麼都不一樣了。

「他們懷疑老秦將攻防圖紙賣給藩人,說老秦不僅貪墨治水公銀,還叛國求榮!」溫彥之感到恐懼蔓延自己的全身,他站在那人面前,疊聲質問:「知桐,你究竟知不知情?」

訊問和黑暗的重壓好似將兩人逼到懸崖上,再往前一步,便是峭壁深淵。

方知桐坐在石台上的身影平添了蕭索,逆著光影,看不清神色,「我不知情。」

「那我問你,上月我在你府上看見的富商是何人?為何抬了一箱東西給你?」溫彥之壓低了禁不住顫抖的聲音,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你給他的那卷畫,究竟是什麼?」

這句話,好似一盆涼水潑在方知桐身上,他兀地抬頭看溫彥之,疲憊的神色中,是驚也是痛:「你以為那是什麼?你覺得那應該是什麼?」

溫彥之攥著那截衣袖的手更緊了,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替你講,」昏暗中一聲冷笑,方知桐掃開他的手,「你以為我方知桐,才應該是那個貪墨銀錢、賣國求榮之人!你以為我手中的畫,才是攻防圖紙!」

溫彥之被他推得一個趔趄,跌坐在對面的石台上,抬頭再看方知桐,卻見他站了起來,因寡餐而青白的臉色上,雙目微紅:「原來,我方知桐在你眼中,竟是這種人……」

「原來我等苦寒出身的人,無論付出多少,無論給予多少……在你世家公子眼中,從來,都只能是這種人……」

水利圖紙在御書房當中的木桌上鋪了一案,張尚書正帶著人向今上說明此時此刻,淮南的大水究竟如何,改道之事應當如何。

齊昱支著頭聽,雙目疲倦地閉上,長眉微微擰起。

周福從側殿疾步跑來,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齊昱忽然睜開眼,狀似有些不置信地看著周福:「那他現在人在何處?」

周福小心看了眼木桌邊上的張尚書,道:「回皇上話,人在刑部大牢。」

刑部?刑部尚書林文海,是林太傅的兒子,侍郎周云川是周太傅的侄兒。倘若今日之事是因工部舊案,那溫彥之一入刑部,便似羊落虎口。

齊昱負手站起來,思忖,亦是掂量。

朝中多年制衡,明裡暗裡多少根線牽著,今朝不可猛然打破。他是欣賞溫彥之的才學,亦欣賞他那顆赤子之心,若要留溫彥之一命,尋治水之法,就得將人從刑部嘴裡挖出來。

可眼下的局勢,這人,卻不能由自己去挖。

齊昱宣來黃門侍郎,面做怒容:「你去鴻臚寺給朕問問溫久齡,他那兒子御前當差竟敢曠工,是不是掛著腦袋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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