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想吃甚麼】
車廂正左右方能坐三人,算是寬敞,但畢竟只是個車廂。
齊昱坐在當中的繡墊上,瞅著溫彥之手腳並用地爬了進來,拘了身子請安,不由支著腦袋笑了笑:「朕倒是和溫舍人有緣,旬休都能遇上一回。坐罷。」
溫彥之恭順起身,落座在齊昱左手。周福跟在後面進來,坐在溫彥之對面。
馬車緩緩又開始往前走,慣性帶得一個力道,引溫彥之膝蓋一晃,輕輕在齊昱膝蓋上碰了一碰。溫彥之連忙往外坐了一點,雙手抓著膝蓋,且把腿給繃緊了,以免再蕩。可車廂也委實窄,這麼避來避去,也就退了個巴掌遠。
——擅碰龍體可是大不敬啊……
溫彥之緊張地抿抿嘴。
齊昱看了全程,杏眸中笑意繾綣,幾乎笑出聲來。
過了會兒,周福道:「皇上,快回城了,現下向哪兒去?」
齊昱本是靠坐著,此時聞言直起了身子,也不知是有心無心,總之膝蓋又同溫彥之的一碰。溫彥之耳根子一下就紅了,又要往車壁角落退,卻退無可退。
齊昱忍著笑:「午膳麼,溫舍人有何高見?」
溫彥之連忙說:「微臣聽皇上的。」
此時馬車在城門口停下打點,車身又是一頓,溫彥之的膝蓋再次實打實撞上齊昱的,頓時感覺自己整個下半身都著了火似的,恨不能就此火化了算數。
——如此不敬,怕會被腰斬。
溫彥之嚥口水。
齊昱還當他是餓壞了才有此動作,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溫舍人不必拘謹,說罷,想吃甚麼?」
溫彥之也不能說方才心裡在想什麼,默默了一會兒,只得尋思了個去處,恭聲問齊昱:「皇上……吃辣麼?」
——這呆子啊,哎,還果真是有想吃的。
齊昱眼中的笑意滑入心裡,答道:「吃。」
馬車停在冬瓜巷子,周福伺候齊昱將頭上的金冠換做了檀木的,又脫了蟠龍外袍,換上件絳紫的暗紋褂衫,終於下得車。
溫彥之等在外邊好一會兒,甫一見齊昱此番打扮,只覺又比上回到訪他小院時更多了幾分公子哥的意味。只是一身真龍威壓當真藏不住,任誰一見,也會猜是王孫侯爺。
「溫舍人引路罷,」周福笑眯眯,「想來是坊間美味,咱家跟皇上不見得知道。」
溫彥之應了,便當頭走在前面。
實則他走得很忐忑,因為方才齊昱問他想吃甚麼的時候,他也是忽然想到了這冬瓜巷子裡的桂花小院,並不知道會不會合皇上的胃口。這桂花小院從前是他帶云珠去聽戲路過,順便一吃,因菜色獨特爽口,故叫二人喜歡上了,便常常來。院家是蜀地來的,雅間收拾得乾淨利落,鮮燙的麻辣串乃是一絕,只望皇上能不嫌棄。
拐過一個角便見了個院門上掛匾,寫著很俗氣的「桂花」二字,頂上還吊下兩尾爬牆草來。
溫彥之更忐忑了,「稟皇——」
周福連忙打斷:「到了就趕緊進去罷。」沒的暴露了身份。
溫彥之只好硬著頭皮吞回話,推門進了院子。因是剛過了飯點,裡頭正忙著收拾,老闆娘端著一盤子碗碟見了溫彥之,又看看跟在後頭的齊昱、周福,笑道:「喲,溫公子帶朋友來啦。雅間搞不贏收拾,只好委屈你們坐涼亭裡頭哈。」說完向院子裡的小亭努努嘴。
溫彥之順著看過去,只見涼亭裡有一張小矮桌,旁邊有幾張竹子打的……小、板、凳?
他恨不得地上忽然裂個縫,叫他能立時鑽進去!皇上哪能坐小板凳!
齊昱站在後面,見溫彥之忽而滿面通紅地轉過身:「要不換個——」
「不必了。」齊昱笑打著那把天云砂繪霞的摺扇,當先走到涼亭裡,就那麼選了個小板凳坐下了,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像是很熟絡似的。他身形高大,坐在小板凳上確然是委屈了,可因坐得端正,亦生出幾分尋常人家俊公子的煙火氣息來,落拓隨意。
「溫舍人也坐罷。」齊昱執扇點了點面前的小板凳。
「是。」溫彥之抱拳拱手地應了,這才硬著頭皮坐下來。
齊昱看了周福一眼:「你也坐,我們坐著你杵那兒像什麼?」
周福妥當謝恩,遂也撿了個板凳坐在另一邊。
場面立時有些詭異。
桂花小院的老闆看這三人糾結的模樣,猜這紫衫的公子定是溫彥之的上司,約摸是個大官爺,故也尋摸著要替熟客掙些臉面,便只管揀最新鮮的食材重新片了串好,仔細打料刷上,將一石鍋辣湯重在泥爐上一起端上了涼亭裡的小矮桌,並配了三個香油蒜蓉的碟子,並一碗米醋、一碗耗油。
不一會兒,辣湯咕嘟嘟燒開了,溫彥之急著彌補過錯,連忙抽出葷串下鍋,期望美食能快些煮好,化解化解眼下的尷尬。
齊昱盯著溫彥之不斷下串的素白手指,忽然問:「你管這叫甚麼?」
溫彥之答:「回——嗯……此乃麻辣燙,據說起源於長江之濱,原是縴夫、船家用石爐、江水煮辣湯涮燙時鮮,以驅寒、祛濕氣,後來因味道好,就流傳開去。」
齊昱看著那紅油冒泡的辣湯,莞爾:「名字倒甚精準。」
也是跟著會吃的,才找的到這等新奇地方。比如從前的關西侯齊政也愛吃,尤其愛吃麵食,為了吃兩個據說味道傳奇的蔥油餅,拉著他連村裡的住戶都闖過。
想想很唏噓,也是很多年沒在這樣的尋常攤子裡吃過東西了。
當時身邊的人、心裡的感受倒都還記得,可東西是個甚麼味道卻記不清了。那蔥油餅好吃與不好吃,全無印象,只記得齊政厚著臉皮去管村戶要酸梅湯的窘相,和胡扯的笑話。
只可惜,可惜人已經不在了。
溫彥之提出三串煮好的香牛肉擱在齊昱面前的盤子裡,薄薄幾片,「牛肉好了。」然後又提出兩串給周福。
齊昱用筷子夾下一片牛肉,在香油中略蘸一下,放入口中咬下去,唇齒間辣汁迸濺,鮮香無比,很是霸道,他不由道:「味道不錯。」
周福那廂也嘗了,年紀大卻吃不得太辣,只得夾了兩片就罷手,扭頭見齊昱吃得挺高興,不由寬了幾分心——道是皇上口味不好將就,御膳房也成天就著幾道他愛吃的換樣子,心都操碎了,從前怎就沒發現皇上愛吃辣口的?不然成天價這麼煮一鍋端上,多方便。
溫彥之也鬆了口氣,便又挑著其他的串兒來給他:「……您喜歡就好。」
齊昱由著溫彥之伺候,此時也想起了正事,便笑吟吟道:「溫彥之,今日下頭傳信說賢王、蔡大學士一行到淮南了,賑災一應籌措已然到位。如今滎澤口堤壩只是暫堵著,解不了遠慮,需從工部擇一人前去落實治水之事。」
溫彥之將葷菜給齊昱撈完,又給自己夾了些,就端端坐下,「您可有人選?」
「有。」齊昱點點頭,目光垂視著溫彥之的頭頂,「你。」
溫彥之一愣,抬頭低聲道:「微臣人卑言輕,尚無經驗,怎可——」
「所以啊,」齊昱撇撇嘴,支著下巴看進溫彥之的眼裡:「我打算同你一道去。」
——皇皇皇皇上要出巡?!
溫彥之睜大眼睛:「您萬金之軀,萬萬不可以身犯險,淮南水事方歇,災民尚有動亂,您千萬不可——」
「不可離開京城?」齊昱笑,「實話說罷,待入了秋,京中亦不會太平了,譽王和你爹,都勸我出京暫避。」
「……不太平?」溫彥之疑惑,思忖之下忽而問:「莫非是周、林之事?」
齊昱點點頭,壓低聲音哼笑:「眼見著他們最近很忙碌,像是都準備好了,約摸就是九月起事。」
溫彥之心下一緊:「那……您可有應對之法?」
「應對之法麼……」齊昱的筷子夾了片千層肚,放在香油碟裡浸蘸,「不過甕中捉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