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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76章
☆、第76章 【萬壽節快到了】

日頭在西空沉了沉,未及晚飯時候,天色卻已泛出了暮霞。

溫彥之與龔致遠出了城門後,跟著兩個衙役走,一路聽著衙役帶鄉音的說解,行至江邊丘台時頓見殷紅日頭下江面遼曠,水波動盪東流,全不似北地露月時節的千里冰封,只江風帶著冷汽向人袖口中鑽,方有些冬意。

衙役往下游遙遙一指:「大人,那邊就是縈澤口。」

溫彥之隨著望過去,江煙漫在不遠處,約莫二三里外隱約可見一方堤壩,壘得怕有百尺來高,一層層新紅舊棕,顯然是補過一道又一道的,竟就是歷朝威懾百官的那道淮水大壩。縈澤口看上去竟有些蕭索,不甚當得起威名,更有些當不起那花在它身上的幾百萬兩雪花銀子。壩腳有灰白的顏色,看不真切,他料想是助壩的砂石包袋。出京前的治水摺子中,早有人報到御前替這些填補砂石籌款,溫彥之鎮日在御前聽著,也已耳熟能詳。

其實一朝發起水來,這些砂石堪比鴻毛,留在此處,不過是個安心作用。溫彥之想起三月前齊昱在御書房裡批那摺子時的神情,輕蹙眉頭沉著眼,儘是深邃,對此自是清楚的,可饒是如此,卻還是提腕批了個「准」字。

只因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鴻毛之用,好過百無一用。

齊昱登基至今,翻年就是慶元三年,在御書房裡坐了幾個日夜,就為淮南治水擔心了幾個日夜。如今站在這江邊,面對縈澤口大堤,溫彥之忽而想,若是這方堤壩不再崩決,是不是齊昱今後在皇城明台之上,也可早一刻放心歇息?

「對了,溫兄,」龔致遠看著這江景忽而想起了一事,「方才那皇榜,你瞧見右邊那張沒?」

溫彥之搖了搖頭,「寫的什麼?」

龔致遠笑道:「是禮部著發的榜文,江水滔滔、日月同輝歌詠一番,醒示百姓萬壽節快到了。」

溫彥之聞言一愣。

萬壽節?

……糟糕,這幾日忙裡忙慌兜兜轉,這等大事竟也忘了。

百官何人不知,萬壽節是暢月二旬,齊昱過生辰。過去年年在宮中執事,逢了這日,延福宮裡派出賞賜,四品以上官得金鏡珠囊、縑彩,五品以下官得束帛幾匹,內侍宮女亦有吉銀。禮部聚集京中耄耋之翁在乾元門外候著,取長壽之征,吉時一到,便循序到紫宸殿上恭祝皇上長壽永康,一番規矩輪下來要過去大半日,正午禮制,齊昱還需珠冠玉綬為惠榮太后奉茶奉餐,感念慈母養育之恩,下午還有邦交使臣參見恭賀,夜裡一番大宴,間或指點一兩樁婚事湊喜,都是尋常。

上到齊昱本人下至掃灑公公皆嫌冗雜繁複之事,今日卻叫溫彥之有些想唸起來,只覺沒了那些,好似這萬壽節的氛圍都少了,竟叫人轉腦就忘個一乾二淨。

這可怎麼辦,他什麼都沒備下。

龔致遠瞥了眼跑到旁邊偷懶的衙役,壓低了聲音嘿嘿地問他:「溫兄你早就想好要送皇上甚麼賀禮了罷?哎呀,到時候能叫皇上高興極了。」

溫彥之怔怔看著他,良久,耿直道:「龔兄,其實,我……給忘了。」

「啊?」龔致遠下巴快落到地上,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昨日李侍衛還在說要安排暗衛給皇上祝壽呢,我心想你應當記得比誰都清,不好意思講罷了,沒成想你竟是忘了!」

溫彥之抬起手撓了撓頭,又不安地踱了兩步,連連問他:「李侍衛如何安排的?李侍衛還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龔致遠回想了下,「那時他說的劉侍郎,也就是皇上罷,富貴擺在那處,估計也不缺甚好壞物件,不過求個別出心裁罷了。李侍衛想,要不叫暗衛排出影子戲,偷偷排,不叫人知道,待皇上不經意間,尋個夜裡僻靜時候,忽然掌上燈籠來上一出。」

「此法甚好!」溫彥之清明的眼中亮起來,幾乎要撫掌稱頌,「不如我去同李侍衛商量——」

「且住且住!」龔致遠連忙拉住他,神色作難地張嘴道:「溫兄,你寒不寒磣,就不能自己想一個麼。暗衛如影,用影子戲自然是好的,你瞎湊什麼熱鬧。」他朝遠遠的城門努努嘴,「皇上幫你可費了不少力氣呢,你就不想著好生為皇上祝壽,回報回報?」

——這道理很是。

秦家平反昭雪豈是易事?齊昱從不將撥亂云云掛在嘴上,甚至在溫彥之偶或提起時,都叫他切勿作想。溫彥之長久來,還當他是忘了,是擱置了,沒想到今日忽見了皇榜,竟然大事已成。

原來他真在意甚麼,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

溫彥之見了皇榜淚都落下,心底的感動豈是虛假?可他腦子裡就是一根筋,花前月下的話本從沒看過多少,且也只記得當中郎情妾意時的定情信物,便如齊昱給他的那枚紫玉扳指一樣,統共那麼幾個物件。不是祖輩留下的玉珮,就是姑娘頭上的簪子,這些物什天南海北朝貢時不知送過多少,遞到齊昱跟前只能算敷衍,都是放到庫中落灰的命,今後賞賜給下面官員罷了,從來放不進眼裡。

那又送什麼好?

溫彥之將自己與齊昱間數月以來想了一路,發現自己唯獨送給齊昱,不過是昭華寺同屋時的兩根百米酥,和胥州宅子裡的那枚草編的指環。

——好似,確實,挺寒磣。

溫彥之抿了抿嘴,默然反思,突然自己都替齊昱覺得冤屈。

龔致遠看著他這樣子,也是搖了搖頭,不過卻道:「溫兄你性子便這樣,皇上約摸也是知道的……實則,就算你送捧泥巴給皇上,皇上也能當成彩云,情人眼裡能出西施,你也別太掛心。」

「不。」溫彥之再次耿直道:「真送泥巴,他肯定會打我的。」

靖王獻塑泥之事猶在昨日,當初便是齊昱不想碰那泥巴才逼他捏玩,他若敢送齊昱泥巴,估計第二日就別想下來床了。

龔致遠:「……」

安慰你兩句,還當真了。

他嘆了口氣,勸溫彥之道:「暢月二旬,尚有二十來日,溫兄你不急這一刻罷,還是好生尋思尋思,畢竟天家不缺寶貝,心意到了最重要。」

心意麼。

溫彥之茫然地抬頭,正作想間,一隻飛鳥忽而從江面躍起飛插入云,高叫一聲,對岸青山疊翠中陡然驚起千百隻山雀,日暮浩渺之中,竟齊齊隨著那飛鳥一道騰空而起,環山飛舞。

溫彥之心中一動,正想問龔致遠什麼,卻忽被身後一聲憤怒的厲喝打斷。

「就是那狗官!推下去!」

此時他和龔致遠都對江背岸,正是說話中並沒注意身後,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後頭已然圍上了十多個衣衫襤褸、神情憤憤的流民。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衙役偷懶站得遠,溫彥之尚未及聞聲回頭,後背已然被那些災民中好幾雙手狠狠一推!

龔致遠離了溫彥之幾尺,聽聞人聲只來得及回身看了一眼,面色大變時,手都還沒伸出去,溫彥之已被推落下了丘台,跌落江中!

「溫兄!!——」

龔致遠睚眥欲裂飛快去抓,連片衣角都沒拽到,那些流民又湧上來去推龔致遠,片刻將他搡倒了在地上也要丟入江中,好在兩個衙役偷懶時看顧著這方,終於急速跑了過來,佩刀拔出懾住了流民,流民遂只能罵罵咧咧不敢妄動。

可龔致遠此時哪還顧得上災民!

「溫兄!溫兄!」他一顆心已揪到嗓子眼,撲爬起身急慌慌追著江水中溫彥之掙扎的身影,但見江中溫彥之被江浪層層打著,饒是會水,身上棉袍貂裘厚重也叫他發揮不得,此時已喝了好幾大口江水,人也在江波中淹淹落落。

龔致遠看得心驚,他自己水性也不好,卻是著急到了關頭,不管不顧中,一咬牙正要把身上襖子一脫,準備跳下去救人,此時卻有一張大氅從天而降蓋在了他腦門上!

「拿好我衣服。」昏黑之中,陌生的人聲從他耳邊疾風般掠過。

龔致遠慌忙扒下那厚重大氅,昏花中只見眼前一鬆綠色人影速跑超了他去,步履生風,下一刻竟縱身一躍,身影劃過一條弧線,從丘台高高扎入江中,只瞬息便鳧水而起,沉浮中水技嫻熟地往溫彥之的方向游去,日影下江水襲了那身綠,變做暗色,好似條逆流的魚。

.

「不好了不好了!」一聲大叫傳入行館之中,一個衙役驚慌失措跑進門去。

李庚年正坐在院裡擦劍,聞聲跳起來喝他道:「聖駕在此,你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衙役一張臉白到發灰,雙足都在哆嗦,顫巍巍道:「大人恕罪!……是溫、溫員外他,被流民推進江裡了!」

「什麼?!溫員外掉江裡了?!」李庚年嚇得手裡劍都落在了地上,驚問他:「侍衛下去救人沒?救上來沒?溫員外怎麼樣了?」

衙役哭喪著臉哀嚎:「溫員外他沒帶隨從啊!小的來時有個綠衣裳的公子跳進江中了,不知是救起了沒——」

「混賬!」李庚年慪得抬手一巴掌就扇在他後腦上,「你們都是干吃飯的?好好看著還能讓流民給推了!我真想剝了你皮!」

說著他撿了劍就匆匆外走,卻聽身後上房傳來吱呀一聲,顯然是門開了。

李庚年背脊頓時僵硬,縮著脖子看回去。

只見齊昱倚在門框上,俊逸臉上還帶著午睡後的一絲迷濛,正皺眉望向他和那衙役,淡淡地問了聲:「李庚年,他說溫彥之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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