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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85章
☆、第85章 【你這手得生繭了】

箭道之所以為「道」,便不只是站定拉弓出箭。

此道同帝王之術竟是異曲同工,其拳拳學問,是落在手指間,卻也落在從頭到腳,落在心胸之中——神思專注,目光凝聚,從估算射程的運籌帷幄,到考量拉弓的分分力道,最後驀然鬆手時的篤定與確信,皆不是一日可成。

這一道,齊昱至今習了二十年。

實則這一道法枯燥,一練就是從神到體,甚是麻煩,故齊昱從來不喜歡。

正如他從來都不想做皇帝。

可天下之事有時也怪,偏偏在此事上他好似有用不完的天賦。明明其他兄弟也和他同一年紀始學騎射,可就是比不過他。曾經康王練了兩三年的騎射飛靶,最終射中紅心時竟開心到在靶場歡呼雀躍,但對齊昱而言,不過是試了兩下就成,且不止是射中了靶心,射去的箭還透出靶去扎進樹幹裡,箭童拔了老一會兒才拔下。

當天在靶場,他差點沒被一眾羨慕嫉妒的兄弟揍死。

他不知如此淘神費力之事,究竟有什麼好羨慕,也不知道溫彥之究竟為什麼突然想學。

從溫彥之那一親吻落在齊昱嘴角起,齊昱就後悔了。他抓著溫彥之玉白的指尖,放在唇邊親了一口,目中確然劃過絲不捨:「你這手得生繭了。」

可溫彥之只是笑著反握了他的手,「你的手有繭,我也挺喜歡。」

這又是一句農夫下田般直白的情話。齊昱覺得自己是傻子,夜裡躺床上竟為此繾綣良久。

溫彥之骨子裡有一股極其固執而專注的勁頭,齊昱常常想,若溫彥之不是個讀書人,或可稱得上是蠻橫,上了戰場亦是個扛旗猛衝不帶回頭的性子。

他這麼想的時候,人正靠住行館書房的窗戶朝外看。清晨薄霧沒散乾淨,暗衛們黑衣短打,孔武有力地打迴廊前跑過,後頭有個一身蘇青色衫子的溫彥之,肅了一張被風吹紅的臉,徐徐小跑跟著。

那神情,同錄史的時候一樣肅穆板正,瞧來逗人,齊昱沒忍住,扶著窗棱哧聲笑出來。

雖沒將溫彥之學箭的事當做玩笑,齊昱卻也沒想過溫彥之會將這事如此嚴陣以待,就像是有個什麼執念非要落成似的,一聽要先練練體力,便十分堅定地每日清早早起小半個時辰晨跑,且同他約好這麼跑上八日,有些耐力底子了,就開始學張弓。

「你學了箭要作甚?」齊昱問他。

溫彥之面無表情:「護駕。」

齊昱當時快笑趴在桌案上,左右也由著他不再管,回身不過一頭又扎進摺子堆裡。

幾日晃眼間,各人都忙得昏天黑地,一個也不閒下。

沈遊方是早去查吳氏的案底了,而龔致遠被常平倉一捧糊塗賬亂得失了言語,報到齊昱跟前說要親自去受災的幾個村子看看囤糧。齊昱很欣賞他幹勁,便著知州府勻出幾個衙役,隨他一道去了。

再說到方知桐此番來了縈州,衣服沒帶兩件,帶的全是圖紙,每每一早和溫彥之鑽進前廳一比劃探討,眨眼就到三更,還兼不時去上下游看看城防河道、排水舊管,前廳裡堆起的圖紙只一天比一天厚起來。

譚慶年被兒子攛掇著日日都要來行館瞧瞧水案,本想著順帶在皇上面前替兒子賣賣老臉,好讓兒子在京中謀個好差事,可每每去書房求見,齊昱只一句「朕忙」,便叫李庚年利落地回了他。

譚慶年鬱鬱不得,回頭轉進前廳,卻見兒子譚一秋正抱著兩打城北點心鋪的酥餅,一邊往方知桐面前獻寶似的送,一邊請教治水的學問,一臉笑容不要太殷切。

譚慶年直覺心都白操了,瞧這小子那麼喜歡治水,估計也就和他一樣一輩子泡水的命。

兒孫自有兒孫福罷,他想,老子也就不憂心了,隨他去。

可溫彥之倒挺替譚慶年憂心,畢竟他知道,譚一秋日日前來,請教治水不過是幌子,送酥餅獻慇勤才是正事,若叫譚慶年看破,不知又是怎樣一番疾風驟雨,估計能將譚父氣個夠嗆。

另說方知桐每日治水學問皆向譚一秋說得一清二楚,但凡譚一秋笑眯眯問起旁的,答得也是高風亮節、進退有度,同譚一秋言笑晏晏,三言兩語還繞回治水上。溫彥之心性實在,這是怎麼個進展也不甚瞧得清楚,只好默默喝茶。

可譚一秋每每離去時,都要哀怨地望他一眼,那一望頗叫他芒刺在背,亦不明就裡。這麼三四遭後,溫彥之一逢了譚氏父子拜見,就乾脆避去看看云珠,教她習字或讀書,再不觀摩譚一秋獻寶之事。

且同齊昱說了他這是幫襯譚一秋,齊昱還笑他:「溫呆呆,若哪日你都能替別人牽成紅線了,我也就能熬出頭了。」

溫彥之:「……」

——我也……沒有那麼呆罷?

他心裡不甚自信地這麼想。

說到這裡已是八日後,齊昱如約叫役兵搬了箭靶等物來行館,同溫彥之站定後院教起了張弓。一眾暗衛原本還興致勃勃地嗑瓜子觀摩溫員外英姿,看到後來就有點看不下去了,瓜子殼從牙齒間簌簌落下來:「……哎,皇上的手往哪兒放啊。」

「射箭需要提臀麼?」

「我反正不提,你呢?」

「作何問我……噫!你好下流!」

——站在院裡的溫彥之心裡也這麼想。

他靜靜從弓弦上把手放下,拿開了自己腰臀間左右移動的寬厚手掌:「齊昱,你這先生做的不像樣。」

齊昱笑著抬臂環他,疊著他手掌起長弓,一箭射出,破風帶嘯,瞧著不甚用力,到靶上卻透背三寸。

「不像樣我也是先生,」齊昱再執著溫彥之的手指搭上一箭,笑意在眉宇間漫開,他微微低頭在溫彥之耳邊道:「晚上你這麼叫我聽聽?」

在溫彥之耳根子躥紅的時候,那利箭又是旋力飛出,這回竟是整支箭都穿透了靶子,直撞到後院的石牆才跌下來,好似帶著股隱喻的味道。

溫彥之臉早紅到脖子根,心咚咚地跳,費力嚥了口氣掙過那長弓,心焦氣燥就拿箭一射,屋頂上頓時傳來李庚年閃避間一聲慘叫:「啊呀我的瓜子!」

齊昱頓時靠著廊柱子笑悶了聲,溫彥之抱著弓箭肅穆望著他:「還能不能好好學箭。」

「能,能。」齊昱這才不再逗他,可再環身貼背時,卻又忍不住再親了他後頸一口。

李庚年一邊苦苦在屋頂上揀瓜子,一邊哀愁地看著院中二人,只覺瓜子嚼到嘴邊都是一溜灰,呸呸呸。

正此時,館役從前廳來報說龔致遠回了。齊昱、溫彥之便暫且止了箭,走到前廳,龔致遠正同方知桐寒暄,譚氏父子也立在一旁看水案,眾人正要見過聖駕,沈遊方卻剛好風塵僕僕趕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府衙的捕快。

還來不及給齊昱見禮,他一見了龔致遠只神色帶急地問了一句話:「龔主事,是不是?」

大冬天裡,龔致遠一邊解下身上背的一兜賬本子,一邊擦著滿頭大汗忿然道:「是是是!」

眾人正不明這二人在打什麼啞謎,龔致遠就從布兜裡抖出賬本一把翻開,朗聲朝齊昱道:「微臣啟稟皇上,週遭村落囤糧皆被地方官員層層剝扣,涉案人數至百,運出收購再高價賣出者,都是吳氏產業!這當中有一筆款子走了官道樞運的路子,卡在知州府上,想來是鄭知州已得知吳氏此舉,不查舉,反縱容,這就是他所收取的賄金。」

沈遊方順接道:「皇上,我的人也查到,鄭知州遇害當日,曾有人見他與幾個漕幫地痞碰面。那漕幫便是吳氏控下,事發之後,幾個地痞已消失無蹤,漕幫一眾也對外口風嚴密。我托數層關係才從內部打聽得知,原來是鄭知州見皇上聖駕蒞臨,便威脅說若不奉出二千兩白銀,就要捅出此事捉拿吳氏。順此查明,那打頭地痞是吳氏與鄭知州的接頭人,生怕鄭知州捅落這滔天巨案會叫他也丟了性命,慌怕之間,這才痛下殺手。」

齊昱沉眉看著龔致遠手裡的賬本,耳中聽聞沈遊方表述,越看下去,越聽下去,神色就越深邃。終於,適才與溫彥之溫存起的好心情,現下統統都被糟蹋透了,直到後來竟抓起那賬本狠狠貫到了地上。

他神容還未見怒,可額角卻是擰起一道薄筋,此時臉上冷然笑意帶著眸中的雷霆雨電,叫在場眾人都有些心驚。

「傳朕口諭。」他斂目看著李庚年。

李庚年連忙單膝跪了。

齊昱從腰間摘出那枚小小的欽差令牌,扔給他道:「著府兵四百人,嚴陣捉拿所有涉案官吏,查抄吳氏上下全數產業。吳氏子弟,一個不漏,全都給朕拿下。」

「是!」李庚年得牌領命,速速去了。

齊昱看著他背影出去,收回的目光又從譚慶年身上涼涼掠過。不待他開口,譚慶年已然撲通跪下去,青白著面色道:「皇上容稟,臣與此案確然沒有干係,還望皇上明察!」

如此大案,官商勾結,若是發落下來要牽扯到譚慶年,那就是罪至三代,譚一秋開年的恩科也別去了,後半輩子只管給他爹送牢飯作罷。他不由也心驚地跟著老爹跪下,可到底是年輕,脾性好得很,遇了這等大事,心裡卻根本沒主意,只磕頭求道:「皇上明察,家父定然是清白的。」

齊昱垂眼看著,只徐徐問了譚慶年一句話:「沒有干係,你可有耳聞?」

譚慶年一口涼氣吸入,吐出來都是困難,憋了一陣子,大字抖不出一個。

譚一秋看著著急,連忙搖他:「爹你說話啊!你快說話!」

可譚慶年平日裡沉浮官場的那些言語,此刻早爛死在肚子裡——聞風不察之罪尚輕,革職不錄且無關後代,可欺君之罪動輒抄斬,此時多說不如沉默。

這沉默之中,一個青瓷茶盞忽而猛地摔碎在他跟前,那碎瓷聲尖利得幾乎要把人耳膜割破,齊昱手指扣在桌邊,骨節都發白起來,面上的笑可算作狠厲:「好,好,不愧是兩朝元老、蒙蔭廿年,朕今日……算是領略了。」

他抬頭喚:「來人。」

暗衛立時出來了兩個。

齊昱拾袖指了指譚慶年,倦然道:「給朕扒了他的官服烏沙,收監待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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