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梁煊後腦的傷口並不長,因為縫針而剃掉了一小塊頭發,拆完線就是一條還未結痂的傷疤。劉凡看著那傷疤不停問醫生會不會以後不長頭發了,醫生回答的很保守:理論上不會。
於是劉凡愁眉苦臉的收拾東西,不時嘆口氣。
梁煊安慰道:“媽,醫生不是說了會長的嗎?你不用急。”
劉凡本來彎腰疊衣服,聽完直起身道:“你這不長出來誰都說不准,還有你這腦袋,誰知道會不會有後遺症。”劉凡說著看了李逸初一眼,然後又指著梁煊道:“要不是你頭破了,我肯定先揍你一頓讓你長長記性,在學校不知道學習,就知道去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惹是生非。”
李逸初依舊在整理東西,當做對這指桑罵槐的話完全聽不懂,該問劉凡的事,依舊微笑著去問她。
梁煊知道母親一直憋著股火,關心則亂,看著親兒子進醫院,擱哪個父母都不好受,遷怒到李逸初身上也算正常,畢竟大部分人是做不到就事論事,只會感情用事的。
一行人回到家,梁煊把自己的衣服從包裡拿出來掛進衣櫃,發現李逸初的睡衣也塞到自己包裡了,於是拿著睡衣去敲李逸初的門,李逸初正站在床上拿衣櫃頂放著的鞋盒,聽見聲音就讓梁煊自己進來。
梁煊站到床邊,看到那張側面輪廓畫像仍然在李逸初枕頭底下,心裡立馬不舒服起來,索性把那畫抽出來,對李逸初道:“這畫我沒收了。”
李逸初:“為什麼?”
梁煊義正言辭:“你現在還小,學習為主,不要想七想八。”
李逸初還以為他是看出來那畫像上的人是誰了,反駁的話就沒什麼底氣:“我畫著玩的,又不是要幹嘛……”
梁煊:“你還想幹嘛?”
李逸初心道我就想每天臨睡前看看,又不是拿來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嘴裡嘀嘀咕咕,讓人聽不清楚。
梁煊彎下腰,從下往上看低頭的李逸初,覺得他現在的樣子簡直和平時判若兩人,既羞怯又孱弱,像是被人欺負又不敢反抗似的。
梁煊拍拍他的腦袋:“好了,我就是要你一幅畫,你要是真喜歡,等高考完了,我給你買海報,嗯?”
李逸初直視對面的人:“海報?”
梁煊看看畫:“對啊,這難道不是哪個明星的畫像?”
李逸初噴笑:“你要不要這麼自戀啊哈哈哈哈……”
笑完才想起來不對,李逸初飛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媽的,真是蠢到家了,本來梁煊不知道,現在不打自招了!
梁煊愣了幾秒,等反應過來那個“自戀”是什麼意思,李逸初已經拿著睡衣跑進浴室洗澡了。梁煊拿著那張紙想笑卻又覺得太招搖,嘴角似揚非揚,指尖觸摸的那點甜意就隨著血液經絡流遍全身。
不過既然如此,他就更要把這張畫像沒收了。
梁煊請了七天假,座位上的試卷堆的比書還高,許盼已經幫他按照學科整理好放在一起,梁煊挑出最近老師新講的練習卷,其餘試卷就留著以後有時間再做。他學習一直注重效率,不推崇題海戰術,加上成績向來優秀,老師對他那套學習方法也很少干涉。只不過新知識也太多了點,學校為了讓重點班盡快進入復習階段,就將新課程的學習進度壓縮,按照高二的風格,每講一個新章節,都要留一天時間復習鞏固,而現在已經把這個復習鞏固的時間省去了,習題都發給學生讓他們自己去練習。
七天的時間,足夠各科老師講完整個高三五分之一的內容了。
梁煊本來每晚最遲十一點上床睡覺,可為了盡快趕上老師的進度,只能熬夜看書。李逸初習慣每晚臨睡前把耳朵貼牆面上聽聽隔壁的聲音,這個木隔板毫無隔音效果,通常他爬上床的時候,梁煊已經睡了,所以耳朵貼過去什麼也聽不見。可今天李逸初意外地聽見了翻試卷的聲音。他靠牆坐著,敲敲隔板道:“梁煊,你還在學習嗎?”
梁煊:“嗯。”
李逸初:“你腦袋剛拆線,要早點休息。”
梁煊放下筆,走出房間進了李逸初的房間,李逸初正盤腿坐床上,梁煊走過去用手虛按住他兩邊膝蓋,以一種面對面的姿勢看著他道:“明早叫我起床。”
李逸初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還以為他要說什麼重要的事,結果就這麼一句話還特意跑到自己房間來,反應慢半拍道:“哦……你在自己房間說不就行了。”
梁煊輕笑:“想看看你。”
李逸初挑眉:“長的怎麼樣?”
梁煊用手指捏住李逸初的臉往外輕扯:“不錯,帶出去能給我長臉。”
李逸初噴笑的去打他手:“滾蛋。”
兩人正打鬧,突然聽到劉凡的聲音:“小煊,你怎麼還沒睡呢?”
或許是做賊心虛,兩人本來沒有什麼過分舉動,但還是同時錯開距離,李逸初從床上跳下去開門,見到劉凡的時候張口就編了個慌:“劉姨,梁煊他、他給我講題來著。”
劉凡不悅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題,明天還上不上課了?逸初,不是阿姨說你,梁煊他這剛從醫院回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梁煊走上前把李逸初拉到自己身後,看著劉凡道:“媽,我睡不著過來看看,逸初正勸我去睡覺呢。”
劉凡懶得聽他解釋,推著他回去,叮囑道:“你夜晚睡覺側著身,別壓到傷口,好好休息才能癒合的快,本來就落下一堆功課,不趕緊補上來,回頭考試有你好看的。”
梁煊回到自己房間,坐上床敲敲隔板,沒有聽見回音。他知道李逸初沒有睡著,可能是不想耽誤他睡覺才不願意說話了。
梁煊低頭嘆了一聲,有些話他原以為不用說,李逸初都明白,可是此刻他覺得一定得說出來,就算不為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得讓李逸初安心。
“逸初,我有想過未來。我們去外地讀大學,工作,一起生活。如果時機成熟,我們大學畢業就可以對我爸媽講明一切,如果時機不對,就慢慢來。總之,我們倆在一塊,其他事都沒什麼可怕的。你和我是一樣的想法,對嗎?”
李逸初看著牆壁,眼睛裡閃著希冀的星光,低笑道:“對。”
李逸初知道未來有多難,不說外人,首先梁煊的父母就是一道永遠都邁不過去的坎,梁叔或許只是讓兩個人分開,而劉姨,她將畢生的希望都放在梁煊身上,如果將來她知道李逸初把梁煊帶上了一條不歸路,恐怕將李逸初千刀萬剮的心都有。所以現在,不論劉凡如何對他,他卻總是心有愧疚,再也沒有小時候那種夾雜懼怕、委屈和氣憤的情緒。
梁長平難得在家吃早餐,劉凡特意煎了他喜歡吃的鍋貼,於是早飯是粘稠的粥加上酥焦的鍋貼,李逸初雖然在梁家生活了十年,卻依然對這樣的早飯難以適應。或許是幼年的飲食習慣影響他太深,這些年來,他始終無法愛上樑家這樣“實在”的飯菜。例如他習慣米飯粒粒分明並且有湯,粥能稀薄,面條也要有湯水,不過這些也僅僅是他偶爾想想罷了。他一度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渴死的,這輩子吃起飯來一定要水分充足,否則吞咽都得使勁。
不過對現在的李逸初來說,有飯吃就該感謝老天了,哪還有心思去想什麼東西好吃。
劉凡給兩個孩子一人加了個煎蛋,看著他們道:“一摸是不是快了?”
李逸初:“嗯,下週五考試。”
劉凡嘆氣道:“小煊你有譜嗎?會不會差太遠?”
梁煊:“這我現在說不准,確實落下太多了,不過就是一次摸底考試,媽你不用太緊張。”
梁長平看他一眼:“你媽能不緊張嗎?我跟你說,學校每年都有幾個自主招生的名額,本來呢你是板上釘釘的,但是你突然住院,成績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影響,學校總得看看情況再定。”
李逸初:“自主招生不都是學校按照學生一直以來的成績來定名額嗎?這一次考試又不能說明什麼。”
梁長平:“上半年總共才兩次大型模考,下一次就是12月底了,到時候自主招生就該報名,你說這次考試重不重要?平時學校自己組織的月考,是不能當做考察標准的。”
梁煊冷靜道:“即便真拿不到這個名額,我就自己考唄。”
“哼。”劉凡給兒子夾了個鍋貼,佯怒道:“你別說大話,高考可不比平時。”
梁煊放下碗筷:“知道了,你們就放心吧。”
李逸初也放了筷子,回房間拿書包,和梁煊一起下樓。
李逸初跟在梁煊後面下樓梯,看著他後腦勺的傷疤,問道:“傷口還疼嗎?”
梁煊:“偶爾碰到才會疼。”
李逸初咬咬唇,繼續問道:“那腦袋會疼嗎?”
“不會啊。”梁煊轉過身看李逸初,問道:“你今天怎麼了?這麼關心我的腦袋。”
李逸初唉聲嘆氣地把自行車推出來,愁眉苦臉道:“如果因為這個,你沒了自主招生的名額,多虧啊。”
梁煊揉他腦袋:“別傻了,那是他們嚇唬我呢,我爸好歹是學校的老師,為我說點好話爭取個名額不難吧。”
李逸初立刻道:“怎麼可能,梁叔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
梁煊一笑:“我要真沒有名額,你看他做不做。”
李逸初還是沒有放下心,以他對梁叔的瞭解,根本不會做任何以公謀私的事,梁煊這麼說,多半也是為了安慰他。
早讀過後,李逸初拿出數學書等老師上課,六班和重點班共用一個數學老師,這個老師是特高級職稱,講課水準很高。李逸初看到她突然靈光一閃,三中的師資力量有限,重點班的老師一般不止教一個班,比如數學老師就教重點班和四班、六班,而其他學科的老師都均勻的分佈在各個普通班,重點班講課進度快,但是普通班要慢的多,許多梁煊班裡已經講過的知識點,普通班還沒有講到。
李逸初邊聽講邊把老師講的例題抄下來,下課後去向老師請了一節課的假出校,他要去商場買一隻錄音筆。錄音筆的價錢和質量成正比,老闆給李逸初介紹了幾個型號,他挑了一個錄音質量最好的和老闆討價還價,最後以兩百多塊成交。可惜他身上沒有帶那麼多錢,只好去以前進貨的老闆娘那裡借錢先墊上。
李逸初回校後去老師辦公室看了一下排班表,把梁煊所有任課老師教哪些班級都抄下來,然後趁著中午吃飯時間,帶著飲料去那些班裡拜託坐在第一排的學生幫忙錄音,順帶記下老師講了哪些習題。錄完一節就跑過去拿回錄音筆,趕到下一個教室。
如此各個班級穿梭著錄了兩天,終於趕上了重點班之前的進度,李逸初整理好記的習題本,趕在夜自習之前去梁煊班裡找他。
兩人剛剛才在一起吃的晚飯,梁煊還以為他有什麼急事,在教室裡聽見別人說李逸初找他,立刻放下筆跑了出去。李逸初將錄音筆和本子遞給梁煊:“這是你前幾天缺席的課以及老師上課用到的例題,應該比你自己看書要快。”
梁煊之前沒有見過錄音筆,隨手打開開關,熟悉的聲音傳出來,他才意識到這是什麼東西,而李逸初又為他做了什麼。梁煊一時語塞:“你……”
“可惜你學習太好,我教不了你,否則就不需要這個辦法了。”李逸初微笑:“我走了。”
梁煊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喃道:“小傻瓜。”
梁煊回到座位翻看李逸初的筆記,李逸初按照老師講課的順序將例題記了下來,比較難的題型原樣照抄,常見的題型就只標注“類型同課本第幾頁第幾題”,梁煊原本以為以李逸初的水準,無法精確的區分出題型類型,卻沒想到他本子上的分類沒有一點錯誤,只要標注的是重點的地方,梁煊看起來都得花費一番功夫。
李逸初這是請了何方神聖來幫忙?
兩人下了晚自習,梁煊本來要按照老習慣帶李逸初去吃點東西,李逸初卻說時間緊張,讓他回去學習,於是梁煊打包兩份瓦罐湯,掛在車把上回家。
兩人到家後發現劉凡竟然沒睡,他們高中開始上夜自習,劉凡夜晚不能熬夜,一般不會特意等他們回來,除非是有事要跟他們說。劉凡見梁煊拎著兩個飯盒進屋,問道:“這是什麼?”
梁煊:“哦,我下完自習覺得餓了,就和逸初一起去買點吃的。”
劉凡打開飯盒看看那湯,不滿道:“這外面賣的東西就是不實惠,一晚湯才幾塊肉?不行,你們倆高三壓力大,我以後得給你們做夜宵。”
梁煊連忙道:“不用了媽,我們在外面吃也一樣。你怎麼現在還沒睡?”
劉凡一拍腦袋:“哎呀看我這記性,我今天去醫院找醫生開了點藥,可以讓你傷口癒合快點,順帶拿了點補腦的藥劑,以後你和逸初每天喝一瓶。”
李逸初笑道:“我用不著的劉姨。”
“不管用不用的著,喝點總沒壞處對吧?你要是再加把勁,將來說不定能考個一本嘛。”劉凡笑盈盈的說著,眼神頗驕傲地看了眼梁煊道:“還有小煊,名校的苗子,可不能因為這次受傷給弄沒了呀。”
梁煊把湯放在餐桌上,看著母親道:“您可別太緊張了,還有時間。”
劉凡看著那兩碗湯道:“不行,明天讓你爸去買個微波爐,以後我晚飯做多點,你們回來就用微波爐熱一下再吃。外面的東西哪有家裡的乾淨呀。”
梁煊見拗不過,只能答應,然後讓母親趕緊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