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第8章
七
李逸初夜自習之前依然去打掃衛生,樹林清理的差不多,他們現在做起來比較輕鬆了,十幾分鐘就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回教室的途中經過校禮堂,禮堂大廳是透明的落地窗,從外面路過能清晰地看到裡面活動的師生。
李逸初手裡拿著鉗子和小鏟,腦袋無意一偏,就看到了正在練習的梁煊,以及他的搭檔。
這套課間操和真正的交際舞還是有不少區別的,降低了動作難度,並且減少了搭檔之間的肢體接觸。但即便如此,搭肩旋轉和攬腰弓身這兩處經典動作是肯定不會變的。
梁煊和搭檔宋新予已經練過幾天,動作都已經非常熟悉,只是距離老師要求的標准還很遙遠。他們倆都沒有學過舞蹈,做起動作來都不如專業人員做的漂亮,還好他倆本身長的出挑,彌補了形體上的僵硬。
宋新予和梁煊雖然是同班同學,但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足十句,即便是此時兩人正面對面的練習,梁煊也只是按照老師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和宋新予完成動作。宋新予一直不太敢直視梁煊,不僅僅是因為他長的帥,最主要的原因是梁煊的眼神太疏遠了,像一個無堅不摧的屏障阻擋在宋新予面前。即便兩人需要做一些攬腰搭肩的動作,可梁煊的眼神還是讓人覺得太難以接近了。
舞蹈老師在一旁開玩笑似的指導梁煊:“梁煊,同學之間要親近點,不要總是想心事嘛,別害羞,來。”
宋新予抿唇偷笑。
梁煊只能按照老師的要求,再一次重復一遍動作,攬著女生細腰的手臂更收緊了一點。好不容易練習結束,兩個人一同從禮堂回教室。
李逸初看著那兩個一同離開的背影,站在落地窗外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站在這兒,他不知道自己心裡突然彌漫開的沉重的情緒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堵住了全身的毛孔還有鼻子,密不透風,喘不過氣來。
夜晚李逸初做完練習冊,躺在床上毫無困意,輾轉反側十幾分鐘,他起床拿著鑰匙出門上了樓頂。
小白兔也沒有睡,看到李逸初,立刻跳到他腳下,嘴巴在他小腿上蹭來蹭去。李逸初把兔子托到自己手掌中,然後在兔子窩旁盤腿坐下,他用手指輕輕卷兔子的耳朵:“你怎麼也沒睡?”
兔子發不出什麼聲音,嘴巴總是不停在李逸初的掌心蹭,身體弓成小小的拱形。李逸初把兔子放自己懷裡,順手在旁邊扯了一根雜草,編成一個粗糙的圓環,然後掛到兔子耳朵上,笑道:“給你做兩個耳環。”
夏日的夜晚溫度稍低,一陣風過,李逸初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他摸摸手臂,低聲問:“你冷不冷?”
兔子當然不會回答他。
李逸初於是換了個方向,以免懷裡的兔子正對著風。可就在轉身的同時,他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梁煊。
深更半夜的,李逸初嚇了一大跳,他高聲道:“你怎麼不出聲啊?”
梁煊剛上來幾分鐘,他夜晚出來倒水喝,發現李逸初的房門虛掩,床上也沒人,他第一反應就是來樓頂找人,果然沒猜錯。
背對著他的李逸初身形瘦削,脖頸在月光的照射下泛著細膩的瓷光,他在和小兔子說話,雖然聽起來有些幼稚,可梁煊卻覺得這樣的場景安靜美好的讓人不忍心去打破。
梁煊從樓梯口走出來:“怎麼半夜不睡覺跑樓頂了?”
李逸初的手一直撫摸著兔子的毛:“睡不著。”
梁煊在他身邊蹲下,李逸初單手把兔子托起來往他懷裡送,梁煊連忙雙手從下方包住李逸初的手道:“小心掉了。”
李逸初笑:“不會的,它很乖。”
又是一陣涼風,李逸初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梁煊把兔子送回窩道:“下去睡覺吧,不然明早起不來了。”
兩個人關了樓頂的防盜門一起下樓,可是不知怎麼回事,樓道照明燈的開關失靈了,李逸初連續開關幾次,周圍依然黑漆漆的。
梁煊:“估計又是保險絲燒了,明天叫工人來修吧。慢點,跟在我後面下樓。”
李逸初在黑暗中點頭,意識到對方可能看不見,於是出聲道:“嗯。”
梁煊扶著樓梯下樓,李逸初跟在他後面。深夜的居民樓十分安靜,而此時伸手不見五指的樓道更是靜的只剩下兩人的腳步聲。梁煊的手一直抓著欄杆,感覺到前面有幾個螺絲釘凸出來了,他停下來開口提醒後面的李逸初:“逸初你——”
李逸初一直跟在梁煊後面一個台階,現在梁煊突然停下來,李逸初卻出於慣性已經把腿邁出去了,於是正好踢在梁煊的小腿上,整個人立刻失去平衡地往梁煊身上撞。梁煊反應迅速,很快轉過身牢牢抱住還在晃悠的李逸初,單腿在樓梯上滑了幾步,堪堪穩定住兩個人的身體。
夏日的夜晚,兩個人都穿的很少,李逸初的腦袋正好撞在梁煊脖子邊,嘴唇貼住了梁煊肩膀上的一小片赤裸皮膚。
觸感堅硬,光滑溫熱。
李逸初的心立刻狂跳,耳朵尖仿佛也開始發燒,他僵硬著身體,甚至都忘了呼吸。梁煊在脖頸間感覺到兩片柔軟冰涼的軟肉時也僵住了身體,他在黑夜中倉皇地眨了眨眼,向來平靜無瀾的心裡像是被人用柳枝輕輕劃過。
仿佛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兩個人同時鬆開彼此,梁煊清了清嗓子,抓著李逸初的手牽他下樓。
李逸初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還感覺耳朵在發燙,他腦子裡一片混沌,來回踱了幾步更覺燥熱,於是端起桌面的水杯往嘴裡大口灌水。喝完水用手背擦嘴唇,隨著手背的摩擦,他整個人猛的一激靈。
李逸初看著自己的手背,手背上有兩條指印,李逸初失笑,不知道方才梁煊是用了多大力氣來抓他。盯著那兩個指印看了幾秒,鬼使神差的,李逸初將手背抬到了自己唇邊,然後試探性地用嘴唇碰了上去。
不足一秒,李逸初立刻把手放了下去,他慌張地舔著嘴唇,難以置信地回想自己剛才的動作,他這是……這是有病嗎?!
經過半個多月的訓練,梁煊和宋新予被選為學生代表,在一周後的省領導來參觀時,帶領全校學生做課間操。學校為了讓這次評級萬無一失,便要求他們加強訓練,每天的排練時間從以前的半小時變成一小時。
李逸初放學鈴聲一響就出了教室,聽了一下午的課,他早餓了。衝到樓道口時卻意外看到了梁煊。
李逸初:“你來了?咱們去吃飯,今天我的東西都賣完了,等會還得去商場進貨。”
梁煊:“逸初,這段時間你一個人去進貨吧,我得去禮堂排練,晚飯也沒時間和你一起吃了。”
李逸初聞言怔了幾秒,然後才大夢初醒似的點頭道:“這樣啊……”
梁煊把手裡的證件遞給他:“這是我爸的教師證,你拿著這個出校門就可以了。我先走了。”
李逸初:“哦……”
梁煊衝他笑笑,然後轉身快速地下樓梯走了。
李逸初還是第一次單獨吃晚飯,一碗面條比平時吃的快了一倍,吃完飯背著大書包去商場進貨。
已是傍晚,商場周邊的燒烤攤一個個擺了出來,李逸初穿過煙熏火燎的烤爐,正准備在路口拐彎時,意外地看見了幾米外的盧斌。李逸初正准備過去跟他打聲招呼,卻見盧斌轉過頭直接吻住了身邊的女生。
“……”李逸初摸摸鼻子,僵硬地轉身。
盧斌睜著眼睛吻女生,余光看見了轉身的李逸初,於是停下動作叫人:“李逸初!”
李逸初翻翻白眼,並未回頭:“我去進貨,拜拜。”
盧斌好笑地追上他,在他旁邊道:“跑什麼?”
李逸初:“不敢打擾你。”
盧斌偏頭看李逸初的臉色,幾秒鐘後大笑道:“你臉紅了?!”
李逸初走的更快了。
盧斌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他從初中就開始談戀愛,別說男生臉紅,他追過的女生都沒幾個會臉紅的了。李逸初這簡直、簡直可笑。
李逸初走著走著突然間停下來,他瞪著盧斌看了一會兒,然後嚴肅道:“人為什麼會想親別人呢?”
表情認真的像是在問老師一道很難的數學題。
盧斌感覺他這樣子像個白癡,不屑道:“喜歡就親唄。再說還有生理需求呢。”
李逸初臉又詭異的紅了。
盧斌服了:“我說你怎麼回事啊?你想什麼呢?”
李逸初決定豁出去了,反正不指名道姓,他就問個清楚得了。“盧斌,你說我要是想親你,我是不是有病?”
盧斌:“……”
李逸初見對方的臉變成豬肝色,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打個比方,你別嚇成這樣!”
盧斌假裝抹了抹腦門的汗道:“嚇死我了,還以為我魅力大到男女通吃了呢。”他認真看了幾眼李逸初,問道:“你怎麼突然這麼問?腦子有病?”
說著就要伸手去試李逸初額頭溫度。
李逸初側頭避開他的手,為難地用食指蹭著眉心:“我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特別想……”
盧斌見他開不了口的樣子,很快就猜出來:“是不是想像剛才我對那女生做的那樣?”
李逸初連忙道:“也、也沒那麼誇張……”
盧斌歪著嘴角,半晌笑道:“李逸初,你這是情竇初開啊。”
李逸初剎那間睜大眼,眼睛裡沒有盧斌本以為會有的羞赧,反倒是明顯的驚恐。
李逸初不是真的白癡,他這段時間也在不斷地自我剖析,只是理論與經驗的匱乏讓他像鴕鳥一樣可以自欺欺人的蒙蔽自己,只要沒有外人點醒,他或許能夠一直這樣稀裡糊塗的過下去。
盧斌看不太懂李逸初的表情,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突然被戳穿暗戀的心思,要麼虛張聲勢的遮掩,要麼別別扭扭的承認,還從沒見過誰像李逸初這樣,一副撞見鬼的表情。
盧斌用手在李逸初眼前晃了晃:“哎——”
李逸初這才回過神來,他慌亂地低下頭:“我去進貨了。”說完快速跑了。
盧斌:“……”
李逸初繞過巷口確定盧斌沒跟過來,才靠著牆喘著粗氣蹲下,他無意識地翻轉著自己的手,似乎想從糾結的掌紋中看清什麼東西,他記得去年有一段時間同桌的女生沉迷於看手相,沒事就給前後左右的同學研究掌紋。當時那女生看了李逸初的手,直接震驚道:“李逸初,你這掌紋也太碎了吧,連一條完整的線都找不出來。”
李逸初突然之間仿佛回到了七歲那年剛剛失去父母的時候,迷茫無助,卻毫無辦法。為什麼是他呢?為什麼偏偏就是梁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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