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拜訪(三)
蔣姥爺若有所思,問:「彥朗?」
施洋點頭。
「我聽說過他,手藝不錯,好像會做佛跳牆,還有黃燜雞,對嗎?」
「嗯,這是他自己做的點心,讓我給您拿來嘗嘗,您要喜歡的話,他以後會多做些來孝敬您。」
「沒必要吧。」蔣姥爺覺得尷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有個男的孫媳婦兒。
說話的那個六徒弟叫馮天宇,聽到這裡才想起來彥朗是誰。
「那個影帝啊?他還會做飯?洋洋,你姥爺最近腸胃不好,我鍋裡已經燉上了參湯,別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拿給你姥爺吃,萬一吃出毛病了怎麼辦。」
說到後來,馮天宇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施洋的目光冷咧,讓他有種被脫光了站在外面冰天雪地的錯覺。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找死,察覺到氣氛不對了,腦袋卻拎不清楚,好似自己被輕慢了就連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樣。自從他拜了蔣老爺子為師後,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過這種看垃圾一樣的目光了,偏偏這樣看他的人還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腦袋一抽,他站起身就將那個看起來很一般的袋子拎了起來,「我先找地方放著吧,馬上吃飯了,三師兄還在廚房裡忙活,他的手藝我可是期待很久了。」
「放下!」
「天宇。」
一前一後,施洋和蔣學真都開了口。
馮天宇聽出來了師父語氣裡的不悅,再看四周圍的人好像都在笑話自己,頓時臉就漲紅了。
實際上,有些時候我們的大腦會強加一些幻想給我們的眼睛,明明馮天宇只是自己覺得尷尬,身邊的那些人也沒什麼太多的表情,可他卻強加了很多的情緒給自己的眼睛,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
他有些生氣,抬手就把手裡的糕點丟到了桌子上,一聲悶響,好似有什麼碎了,他卻故作漫不經心的說:「行行行,我給您放下了,師父您可千萬別生氣,擔心氣壞了身子。還有這點心真的少吃,三師兄可是忙碌了一下午了呢。」
施洋的臉黑了。
腦海裡出現了朗叔站在料理台後面,忙忙碌碌的身影。那些影像最後都化身成了一個個精緻美味的點心,被朗叔小心的放在盒子裡,裝進袋子裡,用著期待的表情將袋子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你叫什麼名字?」施洋問。
馮天宇愣了一下,有些惱怒和施洋見過那麼多次了,對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邊又有些開心,覺得自己可算是進了這位太子爺的眼。
「我叫馮天宇,是你姥爺的六徒弟,應該比你大個五六歲吧,你喊我天宇哥就行了。」馮天宇笑道。
施洋點了下頭,將仇人的名字牢牢記住,他從來不介意事後用最惡毒的手段報復回去,比起當一頭正面撲殺的傻獅子,他不介意去當一條毒蛇,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默默的觀察對方,在對方疏忽的時候,他會一口咬死對方。
「姥爺,嘗嘗吧。」
蔣姥爺看著施洋收回視線,小心將桌上的口袋拿到面前,垂下的眼簾遮擋了眼中惡毒的光芒,就像是縮回到洞裡的毒蛇,一同將那噬人的光芒收斂。自己的孫子是什麼性格他會不知道,只是這一次他不打算阻止,自己這個小徒弟年少得志,免不了的有些輕浮,也到了該敲打的時候了。更何況他和孫子生出的裂隙早晚要彌補,這次或許是一個好機會。
袋子被打開,施洋慎重的拿出裡面的紙盒子,然後在眾目睽睽中打開了盒蓋。
只是一眼,施洋心疼壞了。
眾人的表情比較微妙,多多少少都染上了幾分不以為意,馮天宇實在忍不住開口:「哎呦,模樣勉強還行,外行人能做成這樣不錯了。」
盒子裡的荷花酥因為運送不當,再加上馮天宇剛剛那麼一丟,酥皮都碎了,散落在盒子下面一層,於是原本漂亮的像是綻放的荷花一樣層層疊疊的花瓣都沒了,或者缺了一角,殘花敗柳一樣的散落在盒子裡。這樣的品相要是普通家庭也沒什麼,撿著能吃的吃了,不能吃的丟了就是。可是換在蔣姥爺這樣的家庭裡,就是個實實在在的失敗品了。
彥朗一共裝了四個盒子,施洋挨個拿出來打開了看,終於在中間的一個盒子裡找到了兩個完整的荷花酥。
層層疊疊的金色酥皮像是綻放的荷花花瓣一樣張開,中間的紅豆沙餡料就像是荷花中間的花蕊,靜靜的盛放在半透明的吸油紙上,頭頂上的燈光落下來,那一瞬間因為花瓣太多的原因,會有一種昏眩的錯覺,好似看見了六月荷花在碧波的池塘上隨波逐流,蟲鳴蛙叫,一陣帶著暖意的微風吹過,花瓣張開,荷蕊吐香。
「很漂亮啊,做的很精緻。」
「嗯,這是用了心的,這花瓣能有三十層吧?算是頂尖的手藝了。」
在坐的大多都是行家,馬上就評價了起來,只看外形,大家都給了一聲讚美。
馮天宇撇了撇嘴,他也覺得這荷花酥的外形很不錯,但是有時候做的漂亮不代表好吃,而且這麼高超的手藝,竟然讓一個演員學走了,他覺得暴殄天物。
蔣姥爺是識貨的行家,看了一眼就說道:「這本事得了老趙的真傳了吧?荷花酥能做成這樣的,我就知道這一個,老趙的心願也算是了了,手藝有了傳人,這是好事。」
「朗叔沒有拜趙老為師,是用幾個古方換的。」
「古方?」蔣姥爺詫異,據說老趙的徒弟都做不出這個程度的荷花酥呢,卻被個外人給學走了?估計老趙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在嘔血吧。
「嗯,我吃過那個古方做出來的菊花糕,老好吃了,下次我讓朗叔做了給你帶來。」
「好!」蔣姥爺很開心,能讓那個老趙都看上的古方,肯定不一般。
「姥爺,您嘗嘗這個,我覺得比趙老做的還要好吃。」施洋小心的拿出其中一個完美無損的荷花酥,遞給了姥爺。
「不會吧。」蔣姥爺覺得不可能,但是轉念一想,說不定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要說酥皮點心,全世界還真就只有老趙一個人能稱得上是宗師。
「嘗嘗。」施洋獻寶一樣的將荷花酥放在了姥爺的嘴邊上。
蔣姥爺接過荷花酥,用拇指和食指捏著,動作很輕很小心,精緻小巧的荷花酥,他這樣的大男人拿著會覺得特別的用不上力氣,生怕給捏碎了。這樣小巧的荷花酥也是老趙的絕技,足夠一個女人一口吃下的大小,卻沒有疏忽任何一點的細節,要知道東西一旦小了,做起來就困難,或者花瓣少了,或者餡料不夠,總之能夠兼得的還這麼完美的就只有老趙一個,三十多年的始終如一啊。
荷花酥一口進了嘴裡,蔣姥爺半瞇著眼緩慢的嚼著,嚥下,然後眼睛睜開,眼眸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在迅速的吞吐之後,寒光斂去,他再次伸手將另外一個完好的放進了嘴裡,慢慢的咀嚼。
施洋眼巴巴的看著,無意識的咬著下唇,很緊張。
他雖然對朗叔的荷花酥有信心,可是眼前坐著的卻是華國廚藝界的泰斗,那刁鑽的舌頭在他之上,食物裡的任何一點問題都會被那舌頭品出來。
大家也都眼巴巴的看著。
他們好奇一個演員能將點心做成什麼味道,好奇這麼精緻的點心是不是味道也同樣別緻。
就連,馮天宇也專心的看著師父的嘴,惡毒的期待一個不過如此的評價。
終於,還是一開始為施洋開門的美婦人忍不住的說道:「老蔣,就別賣關子了,趕緊的說吧,你沒看大家都等急了嗎?」
施洋看了美婦人一眼。
嚴格說來,這個人……他應該喊一聲姥姥。
施洋的姥姥走的很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六年了,施洋對自己的親姥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模模糊糊的記得就是一個特別溫柔的老人家。然後十年前,這個人就出現在了姥爺身邊,那時候她年紀不過二十八九歲,年輕貌美的,和蔣姥爺差了將近三十歲的年紀,算是典型的忘年戀。這個歲數差距,家裡的子女肯定不答應,蔣姥爺也沒說把人娶進門,只是就那麼一直養在外面,連這房子都沒住進來過。六年前,施洋的母親病逝,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心事讓蔣姥爺大病了一場,這女人就正式住進了這屋裡。雖然那之後家裡人還想將她攆走,可是蔣姥爺卻開始護著人,他既然說人要住在這屋裡,人就不會住到外面,蔣姥爺是家裡的頂樑柱,說一不二,家人沒辦法,也就默認的了對方那尷尬的身份。
對這個繼姥姥,施洋從一開始就可有可無的沒把對方看在眼裡,他不會刻意給對方臉色,只是選擇了無視,就像是空氣一樣,從一開始,他的態度就沒變過。
今天再看見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自己也品嚐過愛情的滋味了吧,莫名的就相信了忘年戀的存在,所以對這個繼姥姥也多看了兩眼,不過也就是如此而已,對方那年輕的身份,實在尷尬了些。
蔣姥爺嚥下嘴裡的荷花酥,視線環顧一圈,說:「不如,你們也嘗嘗吧。」
大家紛紛伸出了手,他們早就好奇了。
施洋雖然是他們的小輩,但是人家從小吃的米都和他們不一樣,再加上有這麼一個廚神的姥爺,嘴巴是有名的挑。先不說做這東西的人是誰,能被他拿來孝敬自家姥爺的點心,總不會太差。
點心不多,屋裡人卻很多,人手一個很快就見了底,就連馮天宇也拿了一個碎了大半的酥皮花瓣的荷花酥。
大人們先小心的吃的外皮,一口吃進嘴裡,酥脆的不行,滿口蓬香,口水一碰上就化了,絕對上佳的酥皮。
屋裡的兩個小孩,算是施洋表侄兒,就沒那麼多的講究了,一邊嫌棄分到手裡的荷花酥不漂亮,一邊一口吞進了嘴裡。
大人們問他們好不好吃,小孩就猛點頭,視線落在裝點心的盒子上,眼睛閃著綠油油的光,不約而同的就撲上去一人搶了兩個盒子,捏著落在盒子裡的酥皮吃了起來。
有這麼好吃嗎?
畢竟是廚神家裡出來的人,權勢不夠,吃了總不會短了孩子,這算什麼?
大人們乾脆紛紛將荷花酥放進了嘴巴裡。濃郁的豆沙香味瞬間在嘴巴裡炸開,細滑軟嫩的,要說光是紅豆沙的味道還好了,也不知道裡面還放了什麼,有種特殊的香味,類似於乾果那樣的香,還有種淡淡的荷花香,種種複雜的香味在舌尖上炸開,那一波又一波好似海浪一樣不同香味徹底征服了他們的味蕾,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這這這也太好吃了吧?
「怎麼樣?」蔣姥爺開口,很慶幸下手下的快,沒見這些人吃一個不夠,那發綠的眼睛了嗎?
「好吃!」
「酥皮夠酥,餡料香軟美味,絕對的上品。」
「可惜只吃了一個,還有點沒有吃夠呢。」
「是啊。」
「洋洋,這真是彥朗做的?」有人忍不住的問出了口。在他看來,這個點心需要很豐富的經驗,從製作餡料到揉面開始,每一步都有嚴格的控制,一些細微的錯誤可能就是極大的差距,口感就變的完全不一樣了。要說是趙老這類點心大師出手,他覺得理所當然,那可是千錘百煉的手藝,每天少說都要做上一盆面的量,所有的量度和刻度都被刻在了骨血裡,信手拈來了。然而這卻是一個演員做的,而且還是那種一聽就很忙的影帝做出來的,他很難想像這是對方的熟練的成品,還是偶爾做出來的極品,或者是後者吧。
馮天宇在吃了點心後就顯得特別的沉默,這個味道,哪怕因為自己的疏忽已經殘破了,他必須承認這是大師級的點心。
這樣的程度,即便是他都達不到,說實在話,他現在有些尷尬,甚至想要把自己的存在感縮到最小。
「天宇,你說說吧。」蔣姥爺開口點將,他打算敲打敲打自己的這個小徒弟,最近真是越來越難以管教,就快上房揭瓦了。
驟然被點了名,馮天宇愣了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耳朵紅了起來,血色慢慢的往臉上蔓延。他尷尬的笑了一下,說:「味道濃香,從面皮到餡料融合了不下十種食材,而且應該還經過一些特殊的處理,讓餡料變得軟滑,口感上佳。酥皮的製作方法應該是得了趙老的真傳,但是也有了一些細微的改動,變得更加的酥脆可口。這個點心比趙老的略勝一籌,確實青出於藍。」
蔣姥爺點頭,自己這個小徒弟的品性還是不錯的,否則他也不會收入門下。只是這兩年一日千里,被人追捧的狠了,免不了的飄飄然,失去了自己的根本,這個大忌,「記得就好,一山還有一山高,不是什麼都需要個名氣才是好的,你還記得當年你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參加的比賽嗎?」
馮天宇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他慚愧的點頭,看向了施洋:「是我膚淺了,彥先生做的點心確實是一絕,有很多值得我學習借鑒的地方。」
施洋擺了擺手,眼底有了幾分笑容,馮天宇的道歉他算是接受了,心裡的那些氣兒也就算了。
他算是知道了,朗叔就是自己的逆鱗,誰惹上一點他就氣的要命,誰要是誇一誇,那可比誇自己還要讓他開心。
蔣姥爺在大年三十吃到了這麼一道極品的點心,心情很好,有點沒過腦子的說:「彥朗還在京城呢?要不把他叫過來,一起過年吧。」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老爺子這是怎麼了?見都沒見過的人,就因為對方送了一道點心就叫來家來過年?雖然說這點心確實極品了,可是老爺子不是這樣的人啊?尤其的,怎麼覺得他對著自家孫子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有那麼一點討好的味道呢?
施洋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擴大了,就像是隆冬季節難得的晴天,太陽掛在天空上,落在身上、臉上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這還是施洋第一次在他們面前露出這樣的笑容,簡直就像一個乖巧的孩子,讓人覺得有些莫名的心軟。
「嗯,姥爺,我去給他打電話。」
蔣姥爺是愛才,所有忘記了那個人是他孫媳婦兒這茬的事,等他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施洋眼睛裡有了一層薄薄的水意,還是第一次對他笑成這樣。
祖孫間的距離,好像在這一瞬間就消失無蹤,變得親密無間。
想說的話再說不出來,梗在喉嚨裡太難受,將老爺子咬了咬牙,乾脆強忍著吞了一下去。
這樣就好了,無論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外孫高興就好。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幸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他一個半隻腳都邁進棺材裡的人不能仗著自己的輩分大就去做些自以為是的事,這樣就好了,只要那個人的人品還過得去,他願意為這兩孩子撐起一片天空,美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