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40.21能力者之戰
飛雪連天, 路上的行人匆匆而過, 只為了能早點趕回家去喝碗熱湯。道旁一座冷風嗖嗖的破屋裡卻坐著一白一皂兩個人, 白衣的生得英俊非凡,用玉樹臨風來形容都怕會顯俗,皂衣的生得清秀俊逸, 身上衣服顏色雖重卻擋不住叫人心生嚮往的親切感。他兩人對坐在這到處飄雪滿屋頂窟窿的破屋裡,各自手中拿著個酒杯,對著一張……冷巴巴的燒餅喝著酒。
白衣的說:“關於輪回轉世之後的靈魂與前世的是否算是同一人, 仙君可有高見?”
皂衣的揪下一小片餅說:“際遇不同, 性格也未必相同, 說是同一人未免牽強,倒不如看做一母同出的血親兄弟姊妹, 冥冥之中雖有聯繫, 卻又有所不同。”皂衣的吃了餅道, “魔君何時又對輪回體系有了興趣?”
白衣的明明輪到回答問題,卻並沒有趁機揪塊餅下來吃, 只道:“無聊而已,何況這餅已經冷了,裡頭的肥肉也失了味, 沒有方才的好吃了。”
皂衣的便生氣地道:“再不好吃也是小仙花錢買的,你又沒出錢!”
白衣的便道:“本君怎麼沒出錢了?”他手一伸, 手上便多了數錠金燦燦的金子,“要不是仙君不許本君用這些金子,你我又怎會淪落到露宿荒郊野外兩人分食一張燒餅的境地?想當初也是仙君提出錢財之事由仙君解決, 本君才信了你,哪裡想到……”
這白衣的自然是長鳴,那麼皂衣的也就自然是英華。英華聞言,臉頓時紅了一紅道:“小仙……小仙也沒想到凡塵已經改朝換代,前朝的貨幣說廢就廢了。”眼見著那英俊的死對頭又把手裡用法術變出來的金子往自個兒跟前送了送,小仙君立刻著急大喊道:“但是不能騙人,絕對不能騙人,你這樣會破壞貨幣體系穩定的!”
長鳴道:“本君倒是無所謂,只不過你那小朋友半張燒餅可夠吃了?”
才說著,遠遠地便見到有個黑影迅速向著這裡靠近。等到近了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八、九歲的半大小子,渾身破衣爛衫的,身上還有不少新傷舊痕。
長鳴欣賞一番,讚揚道:“被人欺負了就加倍報復回來,就算自己被揍得再慘也要對方付出幾倍於己的代價,本君早說了,這小子天生就是個成魔的料子。”
英華卻道:“空口白話誰不會講,你可看見他心中的善惡種了,如今善惡高低差不了幾厘,算上前世結束時候的差數,這一世可見是我的善種生得要比你的更快些了。”
長鳴道:“哦?不知是哪個上回才說過一時輸贏算不得什麼,過完這一世再來論高低。”
英華才要開口,那小子已經拖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於是他和英華只得住了嘴,兩人往一旁的高臺上一坐,便坐成了兩尊彩漆剝落的泥塑木雕。
那小子急匆匆鑽進屋來,嘴裡不停哈著冷氣。因為窮,他腳上沒有鞋,只找了塊破布裹在腳上權作鞋襪,大雪天裡來來去去,腳上早已凍出許多凍瘡,一雙腳又紅又腫,看起來十分可憐。見到供桌上擺著半張冷透了的大餅,他不由得歡呼一聲,一把抓過大餅就吃了起來,由於吃得太快,中途給噎了個半死,只得沖出去猛往嘴裡塞了幾大口雪,才將那口餅又咽了下去。
這便是那山匪的第二世了。
前一世,他是一個無父無母的棄嬰,這一世也好不到哪裡去,父母在他幼年時候便因戰亂相繼離世,這小子無依無靠,流落街頭,成了一個流浪的乞兒。與前世不同,這一世他並沒有在山林裡練出來的好把式,也不如上一世心狠手辣,除了吃得起苦扛得起打,性格夠執著,看起來倒是比上一世性子要平和一些。
英華和長鳴雖然說好了兩人只當觀察者,絕不能插手這小子的三世,然而這一次兩人一來就看到小子被人打了一頓倒在街頭,又傷又餓又凍,如果不施以援手恐怕賭都不用賭就直接掛了,所以未曾仔細思考,英華便出手相助給了他半個冷饅頭,又憑空畫了一座無名神廟,為那孩子遮風避雨。
小乞兒吃得飛快,沒一會兒就是大半張餅下肚了,卻在這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低低的一聲什麼聲音,像是小動物的鳴叫。小乞兒嚇了一跳,飛快地把剩下那點餅藏好了,然後才探頭探腦地往外看。不知什麼時候,這破屋子的外頭被人放了一口籃子,籃子上遮著布,因為放的時間久了,大半被雪蓋著,所以一開始沒能引人注意。
小乞兒偷偷摸摸地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看到,才伸出手飛快地將那只籃子拎進了“家”裡。他把那破爛的門板一關,習慣性地用重物頂上,而後才敢伸手去弄那口籃子。在小乞兒看來,籃子這麼沉,裡頭裝得就算不是吃的也應該是些能用的東西,誰想到撥開雪再將那塊厚厚的土布揭開一看,裡頭竟是一個瘦瘦小小的活娃娃。
這娃娃也不知道在雪地裡凍了多久了,或許是命大,至今未死。小乞兒傻愣愣地看了那嬰兒半天,拎起籃子就往外走,英華與長鳴兩人俱能千里視物,自然不把這點距離放在眼裡。他們看著這乞兒將籃子扔在外頭,想要進來,走到一半又停下來,重新折回去提起那口籃子。籃子裡的小娃娃渾然不知自己面臨二次捨棄的命運,拼命揮手蹬腿,似乎在努力證明自己還活著。乞兒閉了閉眼睛,這次一瘸一拐走出去一段路,將那籃子放下才走了回來。
長鳴道:“倒是個懂得取捨的,知道自己沒能耐救活個人。”然而話未說完,這乞兒卻又停下了腳步,他在雪地裡走來走去,仿佛十分焦慮,末了又走回去將那口籃子抱起來,這次一路送進了小鎮,放到了有人來往的街道。
乞兒也不走,他躲在街道一側的暗處,探出腦袋觀看。風大雪大,人們早已回家,哪有什麼人在街頭逗留。乞兒等了半天,只等來兩個路人,其中一個看也不看便拔腿離開,另一個打開籃子看了看,立刻又放了回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嬰兒在雪中咿咿呀呀地喚著,並不知道這漫天飛舞的漂亮東西會要他的命。乞兒終於等不下去了,垂頭喪腦地走出去將那口籃子抱在懷裡,又一溜煙地跑了回來,重新拎回了他的破廟裡。
“這可怎麼辦好……”孤苦伶仃的小乞兒愁眉苦臉地望著這個小孩子,亂世之中即便是一個成人想要養兒育女都不容易,何況是他這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街頭乞兒,然而小嬰兒並不懂這些,只是拼命地咿咿呀呀說著話,仿佛知道自己重新有了依靠要討好乞兒。
小乞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嬰兒的腦袋瓜。小嬰兒打了個哆嗦,跟著輕輕地打了聲噴嚏,把小乞兒嚇得趕緊脫下自己的破衣服給她捂起來。就是在那一刻,英華看到小乞兒心中的善種上顫顫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新的枝條,與老的那些枝條相比,這根枝條顯得更為柔弱,卻竟然結出了一個小小的花骨朵。那嬰兒每笑一笑,這小小的花骨朵便跟著一起顫動起來,仿佛在表達著主人心中的歡喜。就連英華也不由得感歎,世間緣分竟是如此奇妙,兜兜轉轉,這乞兒與那女嬰竟然仍有緣分。
日子再艱苦仍要往下過。小乞兒身邊多了一口人要養,日子比以前更艱難了,小乞兒心裡多了一個牽掛,日子也比以前似乎更充實了一些。就連這一仙一魔也不知道這小子是怎麼做到的,明明自己也還是個小孩子,卻想盡辦法將那個女嬰撫養起來。
時光荏苒,兩個小孩子長得飛快,小乞兒已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帥氣青年,小嬰兒也長成了一個模樣周正的大姑娘。兩人以兄妹相稱,互相扶持著過日子,竟然也把這日子過得順遂起來。這一年,小乞兒已經是間打鐵鋪的大夥計,匠頭看中他,他那一身本事也足夠兩兄妹過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小日子。這些年裡,善種長得雖然不快卻平平穩穩,尤其是那朵小花早已盛開,花瓣舒展的樣子十分可愛。小鐵匠為人義氣,時常幫忙鄉親們,誰家有需要幫助的去找他,總能得到回應。
英華對長鳴說:“看來他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訓,這一世打算好好過日子了,魔君,這一世恐怕是你輸了。”
長鳴魔君卻伸手捏了一把小仙君的臉說:“別嘀嘀咕咕的,先看下去再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紅塵俗世待得久了,又整日裡在一起,這位魔君近來很有些手太閑的跡象,說沒兩句就想著捏小仙君臉蛋一把,擼小仙君頭毛一下的,搞得小仙君幾乎要炸毛。
“又不是貓貓狗狗!”小仙君生氣道,“你為什麼不去擼你那只凶狐狸。”
變小了以後被魔君圍在脖子上充當圍脖的小狐狸聽言便鬆開咬著自己尾巴的嘴,沖著小仙君一口咬了下去。
“松松鬆口!”小仙君拼命甩手,魔君含笑不語,這些年來似乎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真是奇怪了,魔君有時候也會想,他也不是第一次來人世,對於人性也不是完全不懂,不知道為什麼和小仙君來這紅塵就顯得一切都格外有意思。俊俏的魔君撐著腦袋看小仙君被小狐狸攆得滿院子跑,不知不覺唇角揚起,笑了。
這一日小鐵匠發了工錢,領著妹妹去首飾鋪子裡買生日禮物,誰想到這一去卻去出了事。
某個大官一家下鄉探親,大官那不學好的紈絝兒子看上了妹妹,要將她擄去當妾室。小鐵匠憤怒地揍了這個登徒子,結果被一隊官兵抓了起來。小鐵匠本以為自己在理,大喊著要見青天大老爺,誰想到被按在地上打了個半死,改天上堂過審,那些過往受過他恩惠、與他們兄妹都相識的鄉人竟然紛紛作證他是個橫行霸道的惡霸,偷首飾鋪的東西不算還對見義勇為的貴人出手,結果小鐵匠又被暴打一頓,投進了黑漆漆的大牢裡。
英華看著在黑暗中不停喊冤的小鐵匠,心裡感到十分難受。
權力是人世間一隻長著獠牙的凶獸,能將一個人咬得四分五裂,能將一個家庭毀得什麼也不剩。
正直向上的小鐵匠,積極進取的小鐵匠,樂於助人的小鐵匠,只想過太平日子給妹妹找戶好人家送她歡歡喜喜出閣的小鐵匠痛苦不堪,受刑不如心痛得更厲害。他沒讀過書,但也知道禮義廉恥,知道遵紀守法,他以為這樣就能一世太平。這小鐵匠雖不記得前世,卻似乎隱隱把前世自己的悲劇歸結為目無法紀,殺生太多,所以這一世他吸取教訓,從頭再來,誰又能想到會遭此橫禍呢?
小鐵匠被判了死刑,小鐵匠想不通。在被送往刑場的路上,小鐵匠一直在回憶自己這短短的人生,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他不明白自己這一世明明沒有行差踏錯,為何結局如此淒慘。就在劊子手即將行刑的那一刻,忽有快馬來報刀下留人,小鐵匠莫名其妙被改判了充軍之刑,留下了一條命,卻要即刻背井離鄉,前往邊疆打仗。
一將功成萬骨枯,戎馬生涯似水匆匆,小鐵匠在軍隊裡摸爬滾打,在與敵人的無數次兇險戰鬥中快速成長,他似乎又撿回了自己前世那些發跡的本錢,他用一把刀,出刀狠准快,他不再愛說話,不再愛交朋友,不再有同情心,他像一頭獨狼,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小心翼翼拿出許多年前為妹妹生日買的那支樸素的簪子,在那一刻允許自己短暫地柔軟。他總是想,他的妹妹現在去了何方,有沒有在家鄉覓得良人?
打了十多年的仗終於以勝利告終,而小鐵匠也因為戰功累累獲封將帥,衣錦還鄉。小鐵匠,現在應該稱他做將軍了,將軍此時已經是個滿面風霜的中年人,邊塞風霜雨雪令他蒼老得極快,身上的陳年舊傷也時常隱隱作痛。將軍回鄉探親之前在京師富庶地買了許多珠寶首飾,綾羅綢緞,想著帶回去給自己時時掛牽的妹妹,這些年來,他想盡辦法想要與她取得聯繫卻總是未果,心中十分不安。
將軍揣著一顆不安的心回到了家鄉,去探望了舊時的鄉鄰,那些曾經誣告他的人哆哆嗦嗦跪地求饒,直言自己是被威脅的。從這些人嘴裡輾轉打聽,將軍終於問出了自己妹妹的下落。原來早在十多年前,將軍還是小鐵匠,要上刑場的前夜,那個妹妹前去找了紈絝子弟,用自己交換了哥哥的性命,才有了後來的刀下留人。那紈絝子弟本來就不是個認真的,把妹妹佔有侮辱了一陣以後,漸漸就對她失了興趣,某天拍拍屁股回了京城。可憐那妹妹當時已有了身孕,因無媒妁之言,常常被鄉里人背後指指點點。她大腹便便,要謀生計,要為孩子出生做準備,某天在河邊滑了一跤,掉進水裡,一屍二命年紀輕輕地就死了,死後連座墳塋都沒留下,被人扔進了亂葬崗。
將軍捏碎了手中漂亮的玉簪,那一刻,英華看到他心中善種上的那朵小紅花瞬間凋零飄落,惡種卻飛快地生長起來,後來居上,開枝散葉。
“行善又有何用?”將軍輕聲道,忽而又仰天大笑,“說什麼因果報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從那一刻起,將軍完全變了一個樣子。他心中所有一切好的東西似乎都隨著妹妹的死訊徹底粉碎,餘下的只有算計、只有**、只有一顆被染黑了的瘋狂的心。
將軍花了一年的時間就將當年的大官一家弄上了刑場,株連九族,一個不留;他又花了數年的時間,在朝中結黨營私,形成了強大的勢力,曾經看他不起的人,如今莫說是高攀不上了,就是連舔他的腳趾都沒有資格;他不再相信什麼神佛,也不相信什麼天譴,他認為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報應之說,他變得膽大妄為,無法無天,就連當朝皇帝見了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看起來已經像是個半魔了。”長鳴玩味地賞鑒著小仙君憂傷的臉色心想,我不應該同情他的,“這一局誰輸誰贏應該已經沒有爭議了吧。”
小仙君抿著嘴,似乎不願開口說話。
長鳴看著這皮厚臉嫩愛打嘴炮也愛笑的小仙君,心中難得發了惻隱之心,心想,唉,算了,本君跟個小毛孩計較什麼,正要開口放他一馬,卻聽小仙君道:“不,我還沒輸。”
“三世已過了兩世,皆是惡種勝出一籌,仙君這是打算耍賴嗎?”長鳴有點興味地問道,想著如果小仙君真的耍賴,他是答應呢還是答應呢還是答應呢?
英華卻道:“我不信他真的無可救藥,我不信一切無可挽回。”這位小仙君說完這些,便不再開口,只是死死地盯著那早已位極人臣的大將軍。
大將軍一直沒有成親,儘管他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坐在金山銀山上,握著帝國的軍事大權,但他似乎始終沒有給自己找一個接班人的意思,另一方面他的威名仍然飄蕩在邊疆浩浩的廣袤大地上,哪怕他已經回了京城,他的敵人們仍然戰戰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日復一日中,他被人詛咒,他被人彈劾,人們說他貪得無厭,心狠手辣,他在咒駡中漸漸地老了,然後某一天,他病了,再然後,他死了,享年八十二歲。
帝國的空中響起了悼念的喪鐘,鐵騎在邊關蠢蠢欲動,直到這一刻,一心一意扳倒他的那些人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因為他的死即將發生什麼。邊關告急,處處軍情如雪片般飛來,滿朝文武戰慄,不知當如何處理,他在的時候手握大權,他的身軀過於龐大,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危險,使得這些君君臣臣皆以為天下太平,只要除掉他便一切都很美好。
衝鋒的號角傳來,直到這一刻,人們才開始擔憂,然而有無人知曉的軍隊又開始動了起來,那是他的軍隊,是他這無數年裡用權力和金錢堆積起來的義堂,收留的孤兒,培養出的不屬於朝廷的先鋒軍。
長鳴驚訝地看著那顆善種,雖然一半已經枯死,另一半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追平了惡種,直到最後一刻,當那些騎兵飛撲出城,迎戰大敵的時候,善種終於超過了惡種。
“他出於私怨殺了不少人,但他鎮守邊關亦挽救了無數性命,”小仙君感慨地說,“經歷過的不想再經歷,自己失去過的不願別人也重蹈複撤,你能說他不善嗎?”英華回過頭來看向長鳴,“魔君承讓,小仙這回是運氣好,扳平一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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