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為了避免洩露風聲, 皇帝遣走了自己最為信任的禁軍侍衛, 而是讓劉璟自己的人守在賬外。
柳岸和劉璟進去的時候, 皇帝一身酒氣,面上還有醉意,但目光看上去還算清明, 不知道是酒勁兒過了, 還是喝了醒酒的湯藥。
“潘文傑都跟你說了?”皇帝開門見山的問道。
“是,該說的都說了。”柳岸道。
皇帝起身走到柳岸身邊, 看著少年那張熟悉至極的臉,神情不由有些恍惚,喃喃的開口道:“八年不曾見過了, 往後再也見不到了。”
他說著竟不由自主的抬起手, 似乎打算去摸一摸柳岸的臉。這時劉璟突然開口道:“陛下,臣是否需要差人去煮一些醒酒湯來?”
皇帝驟然回過神來, 收回自己那只手,而後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朕的酒已經醒了。”
柳岸拿不准皇帝突然來此的目的, 只能立在那裡靜觀其變。不知道是不是一天之內經歷的事情太多了,這會兒他只覺得疲憊不堪, 恨不得趕緊找個地方倒頭就睡。
皇帝沉默了良久,突然開口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柳岸尚未開口,一旁的劉璟道:“陛下,秋夜更深露重,恐怕容易著涼。”
皇帝看了一眼劉璟, 開口道:“無妨。”
柳岸生怕劉璟會當面給皇帝不痛快,於是一直暗地裡使眼色,好在劉璟還算冷靜,並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皇帝帶著柳岸出了營帳,劉璟便帶著征北軍的士兵散佈在周圍,遠遠地將兩人護在中間,他自己則跟在兩人身後,隔著幾丈遠的距離。
自從知道皇帝對父親的情愫之後,柳岸面對對方的時候便覺得有些尷尬。不知道皇帝面對自己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幾個時辰之前,皇帝問自己願不願意進宮,如果自己答應了,皇帝會如何安置自己呢?
又或者說,皇帝根本也沒有存過讓自己進宮的心思,否則不會在片刻後便做出了讓他繼續隱姓埋名的安排。
“朕長這麼大,都沒去過漓州。”皇帝突然開口道:“有人曾經告訴我,只要我做一個好皇帝,將來定然有機會走遍大余的萬里江山。那個時候我就想,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漓州。”
柳岸聞言道:“漓州比京城更冷一些,冬天會下大雪,夏天沒那麼熱。”
“嗯,我知道。”皇帝道:“我夢見過許多次漓州城。”
每次在夢裡,他都以為自己是真的去了,可醒來以後,發現自己還是在宮裡。有些牽掛,註定永遠都只能是牽掛,尤其是身為天子,他的身不由己便比尋常百姓更多了些。
“你……”皇帝聲音有些沙啞,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父親回漓州之後,還是像以前一樣每天都讀書畫畫嗎?”
“嗯,父親賦閑在家,除了讀書畫畫,也會打理園子。家裡僕人很多,可有些事情,他還是喜歡親力親為。”柳岸道。
“他竟然也會做那些粗活?”皇帝似乎很驚訝。
“是啊,母親有時候也會幫他。”柳岸道。
皇帝聞言一怔,在黑暗中無聲的苦笑了一下。柳岸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又撿了一些父親在漓州的事情,朝皇帝說了說。
皇帝聽得認真,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楊敏行自他登基後便遷往漓州,此後與宮裡便再也沒有別的聯繫了。
楊敏行是個決絕的人,既然要斷了他的念想,便不會再給他無謂的牽掛。他對楊敏行離開京城後的生活幾乎是一無所知,唯一一次聽到對方的消息,便是那個噩耗。
如今能從柳岸口中聽到這些,皇帝心裡欣慰之餘更多的則是難過。
“朕時常想,當初若我能留住他的話,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皇帝道。
“父親當年既然決定要離開京城,便沒有人能阻止得了他。”柳岸道。
當年的情形,柳岸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父親的為人,既然決定辭官回鄉,定然是心意已決,不可能有人能留得住他。
皇帝聞言歎了口氣,心知柳岸所言非虛,於是有些落寞的道:“終究是朕妄念太多,否則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柳岸猶豫了片刻,開口問道:“陛下,可曾找人查過這件案子?”
皇帝目光一閃,道:“朕……對不起楊家,也對不起你父親。兩年了,朕也沒能給楊家一個公道,若你父親在天有靈,想必會對朕很失望。”
他沒有否認,那便是查過。
查過了卻不處置,那便是有內情!
“既然你還活著,朕自當想法子護你周全,不會讓你有危險,也算是替楊家保住一條血脈。”皇帝道。
柳岸側頭看了對方一眼,開口道:“謝陛下看顧。楊家的家仇,柳岸自會報。”
皇帝聞言看了一眼柳岸,目光中閃過一絲猶疑。
“我想你父親更希望你平安活著。”皇帝道。
“家仇不可不報,除非楊家真的沒有活人了。”柳岸道。
少年的語氣十分平靜,報仇之事於他來說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去考慮利弊得失。
皇帝擰了擰眉頭開口道:“明知道可能會粉身碎骨,你也在所不惜嗎?”
柳岸道:“上天留了我這條命,或許就是天意。若是不報仇,那才是逆天而行。我家人被屠盡的那晚,我已經死過一次,還怕什麼粉身碎骨呢?”
皇帝突然停住腳步,側身看著柳岸,片刻後語氣近乎溫柔的道:“你的性子與你父親倒是像了十成。當年朕求他留在京城,甚至不惜以他家小的性命相威脅,可他幾句話便駁的朕啞口無言。”
柳岸沒想到皇帝會說這些事,當即有些尷尬,但還是開口道:“父親常說,凡事強求不來。”
“是啊,凡事強求不來。”皇帝神色微變,面上的柔和漸漸變為冷厲,繼而開口道:“依朕看來,以你現在之力偏要想著為楊家報仇,此事便是強求。”
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不希望柳岸繼續追查下去。
“陛下……知道是誰出的手。”柳岸道。
“你敢質問朕?”皇帝冷冷地道。
柳岸沉默著沒有應聲。
皇帝冷笑了一聲,道:“潘文傑那個蠢貨,以為你同你父親長得像,朕便會失去理智任由他擺佈嗎?”
“當初你父親敢同朕叫板,無非是仗著朕不忍心動他的家小。可你不一樣,朕對你只有那一點點的惻隱之心,經不起磋磨,你若一意孤行,朕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皇帝道。
顯然皇帝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可他越是如此,柳岸心裡對兇手的猜疑便越清晰,普天之下能讓皇帝不念舊情這般維護,總共也不過那幾個人而已。
可以說,兇手已經呼之欲出了。
“若我放棄報仇苟且於世,將來沒有顏面去見我父親。”柳岸道:“我沒有家小,只有這一條命。”
皇帝聞言突然歎了口氣,開口道:“北方的仗打完了,劉恒遠不日將班師回朝。劉璟在京城被困了兩年,該放出去了。不過朕記得……當年是劉璟親手葬了楊家老小,想來劉恒遠和劉璟這父子倆,對楊家是重情重義的。”
柳岸聞言如遭雷擊,沒想到當年皇帝用來威脅他父親的那一套,竟然會原原本本的再拿來對付自己。
“柳岸,你沒有家小,可你真的只有一條命嗎?”皇帝沉聲問道。
一瞬間,柳岸腦中響起了劉璟不久前說過的那句話:“你放心,不管那個人是誰,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他揪出來,讓他給楊家人償命”
皇帝說的對,柳岸不只有一條命。
他沒有家小,可是他有劉璟,而劉璟背後還有征北軍。
柳岸沒有辦法像自己的父親那樣決絕,因為當年皇帝念在楊敏行,也不會忍心真的將楊家趕盡殺絕。可如今楊敏行已經不在了,柳岸對於皇帝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罷了。
皇帝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你很聰明,幾乎繼承了你父親的所有優點。不過很可惜,你也繼承了他的偏執和頑固。”
“但是,你如今沒有權利也沒有地位,除了一腔熱血,什麼都沒有,所以你的偏執只會帶來災難。”皇帝透過黑暗望向少年,幾乎是有些殘忍的道:“你比他,終究是差得太多!”
皇帝說罷便轉身走了,柳岸立在又潮又冷的黑暗中,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他原以為終於走到了黑夜的盡頭,黎明似乎已經近在眼前了,可這個時候卻又發現盡頭還有另一個黑夜。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權利是多麼無情卻又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柳岸:等我回來打你的臉!
皇帝:嚶嚶嚶~
感謝“18128598”寶寶的地雷~麼麼噠~
感謝“如夢”寶寶的營養液~~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