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不飽先生

　　「城管來啦！」

　　不知是誰先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整條街道瞬間熱鬧了起來。賣菜的張羅收攤，烤串的忙著熄火，就連「雙腿殘疾」趴在路邊乞討的乞丐都忙不迭拿起自己的搪瓷缸子，一溜煙逃離了現場。

　　不過眨眼功夫，街道就清了個乾淨。年輕城管有些回不過神，詫異開口道：「頭兒，我們有那麼可怕嗎？」

　　「應該是以訛傳訛的太厲害了吧，我們的宗旨一直是文明執法啊。」說話的城管年紀大概四十出頭，臉面是常年在外曬出來的滄桑黑，他彎腰撿起腳下的爛菜葉丟進垃圾箱，不經意間瞥了一眼自己的身後，猛地提高了音量，「小陸呢？」

　　「頭兒，陸齊他好像，追一個小販去了……」

　　「壞了！」

　　東城西郊菜市場邊，有人正拚命蹬著三輪，慌不擇路在胡同裡亂竄。七拐八拐走了好久，他才喘著粗氣回頭看了眼，胡同那邊空空如也。應該是沒追上來吧，他想著。懸著的心剛要放下，小販忽然感覺到有點不對。他抖著身子轉過頭來，就見一個穿著城管制服的青年男人倚在牆邊正對他笑。

　　男人往這邊走的時候，小販噗通從三輪車上滾了下來。因著動作太過誇張，臉上厚重的眼鏡都掉到了一旁。小販眼睛瞇成了縫，跪在地上摸索自己的眼鏡。

　　男人彎腰撿起那副眼睛，捏起小販的衣角擦了擦上面的塵土，然後塞到了他手上。小販抖著手，好不容易戴好眼鏡，大著膽子看了男人一眼——

　　對方二十出頭的模樣，五官精緻，皮膚很白，頭髮微卷，身形瘦削有力。他的衣著光鮮整潔，上面連個褶皺都沒有。平心而論，這是一個帥的有些過分的城管，且看著及溫和。只是不知為什麼，那個小販卻被嚇得不輕，兩手不受控的刨著水泥路面，像是想打個洞鑽進去。

　　「喂，我說，」陸齊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看著跪在地上的小販，「你先起來說話。」

　　小販聞言卻沒輕鬆，身子顫的更加厲害了，他的兩顆大的有些奇怪的門牙不受控的磕在一起，結結巴巴說道：「我媳婦剛生了一窩崽兒，求……求先生放小的一馬，不要吃我……」

　　「得了，少廢話。」陸齊抿嘴，朝著小販伸出手來，「妖監辦例行戶籍檢查，鼴鼠精，你有成精許可證嗎？」

　　「有的，有的！」小販點頭如篩，忙用手在身上摸索，然後掏出一沓證件數給男人看，「先生您看，這是我的成精許可證，這是我的人界贊助許可證，這是我的准生證……還有還有，這是我的高中肄業證明，這是我的職校畢業證書……」

　　還真是只合法成精的妖怪啊。

　　陸齊輕輕歎口氣，示意地上的鼴鼠精起來，神色看上去帶著幾分失望。這是一隻兩百來歲的鼴鼠精，頭尖嘴大，耳小手長。雖然身材矮胖了點，但是只要去除多餘體脂架在火上多烤一會兒，撒點孜然、五香粉，應該也是極好吃的。想想那精細的肉烤到金黃，油滋滋的往外冒的畫面，空氣都好像瀰漫著食物的馨香。

　　鼴鼠精看著思緒飄遠的陸齊，總覺得他的想法一定很危險。只是他都說了自己現在在妖監辦工作，身為公職人員，想來不會亂來的。這麼想著，小販的心稍稍放下一點兒，擦擦腦門上的汗，小心翼翼問道：「先生，請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陸齊回過神，輕輕點點頭，視線落在三輪車上的鐵爐子上時，鼻尖聞到香甜味道。他頓了頓，眼中光芒大盛：「烤紅薯？」

　　「對對對，」鼴鼠精臉上堆了笑，急匆匆走上前打開爐子，從裡面掏了三五個烤紅薯出來，熟練打包裝好遞給陸齊，「先生你嘗嘗，我這是自己中的紅壤薯，香，甜！」

　　「多少錢？」陸齊對於食物，從來沒有拒絕的能力。他毫不猶豫接過袋子，紅薯燙手，飄著香氣。

　　「嗨，小妖怎麼能要先生錢，」鼴鼠精見有戲，討好都來不及，哪還敢問這位要錢，推著自己的三輪車就準備開路，「那先生，我就先走啦！」

　　「嗯。」陸齊看著鼴鼠精騎上三輪車，小短腿費力蹬著，居然還跑的不慢。他從口袋掏出五六個硬幣，隨手撇進了鼴鼠精的車兜裡。到底都是出來討生活的，陸齊並不想佔他便宜。

　　烤紅薯這種東西，趁熱吃才最好吃。陸齊沒怎麼猶豫，當下隔著紙袋掰開了紅薯。誠如鼴鼠精所說，這是頂好吃的紅壤薯，烤到了火候，掰開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有甜油往外冒。入口即化，熱乎乎的溫度把整個胃都熨的極舒服。

　　不過半刻，幾個烤紅薯就下了肚。陸齊摸著自己的腹部，面上沒什麼表情——

　　還是，好餓啊！

　　陸齊被叫回城管大隊之後，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

　　進了辦公室，隊長把文件拍在了桌上，恨鐵不成鋼的對著陸齊數落道：「說過多少次，拒絕暴力執法，要文明執法！你小子把我的話都當耳旁風了嗎？本來外界就對我們城管有意見，你還不長記性！現在網上都鬧開了，說東城西區城管暴力執法，輿論對我們很不利！你小子說說，現在怎麼辦？」

　　陸齊伸手拿起那份文件，粗略掃了一眼。無非就是有人拍到鼴鼠精跪在他面前，還有遞給他紅薯的畫面發到了網上。爆料人信誓旦旦說著，雖然很可惜沒有拍到城管正臉，但是他身上的制服跟小販臉上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看的出來，那個小販特別怕城管，最後還是拿紅薯賄賂對方才得以脫身。當時看到就很憤怒，暴力執法，白搶白拿。我不是針對某位城管，我想說在座的城管，都是垃圾！」原博地下評論多達一萬，幾乎都是附合博主大罵城管的。

　　「小陸啊小陸，你說你，」隊長又忍不住拍起了桌子，「為了幾個烤地瓜把事情搞成這樣！你知不知道，白拿人家東西是犯法，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讓我很失望！」

　　陸齊放下文件，抿抿嘴，解釋了一句：「隊長，我給錢了，只不過他沒拍下來而已。」

　　「唉，我就知道，你這小子不是那種人。可是小陸啊，事情現在鬧得這麼大，我當然是想保你的，只是上頭那邊讓盡快給人民一個滿意答案。你恐怕是，得離職了……」

　　等到陸齊走出城管大隊，身上就是白T、牛仔了。畢竟一起共事了兩個多月，大家相處也算愉快。同事都很熱心，找了塑料袋找了紙箱幫陸齊收拾東西。通常離職是該一起吃頓飯送個行的，可是深知陸齊飯量的同事們，難得默契齊齊噤聲。陸齊出了門以後，隊長還有些過意不去：「你們說，咱們不請小陸撮一頓，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幾個三大五粗的漢子臉上都有了懼色，生怕領導腦子一熱再喊陸齊去吃飯，忙給隊長潑冷水：「頭兒，你想想小陸那食量，就咱們那點死工資，夠他塞牙縫的嗎？」

　　彷彿想到什麼極具衝擊力的畫面，隊長不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還是算了吧。真的是，請不起啊。

　　陸齊進城管大隊時間並不長，一個中等大的塑料袋就囊括了他所有的家當。走在路邊的長椅旁，陸齊停下腳步坐了下來，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

　　陸齊當過廚子，做過木匠，找過各種各樣的活計。他對工資沒什麼執念，所求的，不過是能找個管三餐的地方。有個不求工資的員工，老闆、僱主原本是很開心的，以為撿到了個寶貝。只是等見識到陸齊的大胃口時，所有人都崩潰了，哭著求陸齊另謀高就。

　　細想一下，城管這份工作，是他做過最長的職業。只差半個月就該轉正了，可惜終究是，功虧一簣。

　　陸齊想了想，還是掏出了手機，撥通了妖管所辦公室的電話。鈴聲足足響了一分鐘，那頭才有人接起電話，語氣當中透著無奈：「我說小陸啊，你該不是，又被辭了吧？」

　　「……」陸齊靜默片刻，有些詫異問道，「領導，你怎麼知道？」

　　那頭的人也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轉移了話題：「說說吧，最近人界妖怪秩序怎麼樣？」

　　「挺好的，暫時沒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大家基本都是合法成精，安安分分在人界努力工作學習，比人活的都像人。」陸齊簡單匯報了下工作，然後清清嗓子道，「領導，我手頭上不太寬裕，您看……」

　　「小陸啊，咱們妖管所也窮的揭不開鍋啦！之前出的那事你也知道，整個妖界都亂了，老子每天忙得跟個孫子似的，可是上面給咱們部門的撥款，都不夠維持部門運營的。不瞞你說，你們現在的工資都是我咬著牙拿自己的老婆本先墊上的。小陸啊，組織派你到人界維持秩序，是對你的極大信任，滿載著我們的殷切期望。組織都特許你在人界做兼職了。所以，你說說，你是不是該自力更生，爭取喂自己個一分飽呢……」

　　陸齊聽著領導每週一灌的雞湯，百無聊賴之際從塑料袋裡拿出一份報紙抖了開來。巨大的版面上印著醒目的招聘廣告，陸齊原本是不經意瞥了一眼，看到某個待遇時，瞬間來了興趣。

　　那邊領導還在喋喋不休說著作妖要勵志，這頭陸齊已然打斷了他，對著電話說道：「領導您說的都對。為了實現喂自己一分飽的志向，我決定，去應聘做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