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從商場入口進去, 最先抵達的是生活用品區。
邵司跟在後面,單手推推車, 另一隻手塞在口袋裡,走兩步就靠在邊上停一停。顧延舟往裡頭扔東西, 他俯下身看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提醒他:「……我,好, 餓。」
邵司說完, 顧延舟動作嫺熟且自然地往推車裡扔了條毛巾。
「真的好餓。」邵司說著, 又餓又閑,用手指挑起它,細細打量。
HelloKitty圖案, 粉白相間, 周圍飄滿了甜膩膩的糖果。邵司頓了頓又說:「你這品味……」
顧延舟又拿了一條藍色的叮噹貓, 回過頭看他那副神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昨天吃飯的時候不是跟你說過, 忘了?笙笙要過來住兩天。」
過幾天顧鋒出差,家裡頭沒人, 顧笙吵著要過來。顧鋒想著顧延舟平時東跑西跑比他還忙,哪來的時間照顧她。結果打電話過去一問,他那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的弟弟告訴他, 行吧讓她過來,他這兩天正好休息。
「啊……顧笙?」邵司回想起當初那個一起拍廣告的小女孩,「你不會指著我照顧她吧?我從來沒帶過孩子。」
顧延舟道:「沒事, 那幾天我也正好休息。」
反正他是主人,他說了算。
讓他跟一個小屁孩整□□夕相處,邵司都不敢想那個畫面。
兩人一起挑了兒童牙刷、水果味牙膏、還有某種像狗糧一樣、據說是早上用牛奶泡著喝的一大袋東西。
「應該挺好吃的吧,雖然看著真的很像狗糧。」邵司拿著它,看背面的營養成分表,「補充蛋白質……來一袋?」
顧笙應該沒吃過這種東西,顧延舟湊近了,去看邵司手裡拿著的那袋:「你哪裡看出來很好吃?」
「封面啊,」邵司又將它翻過來,指指封面上那個張大嘴拿著湯勺大快朵頤的歐美小女孩,「你看她。」
「……」
兩人一路從食品區逛到兒童玩具區,在玩具上,兩人的意見首度產生了分歧。
顧延舟拿著兩個芭比娃娃問他:「哪個好看?」
邵司擰起眉頭,對著兩張所差無幾的臉和衣裙,一時間也做不出選擇:「這倆有什麼區別。」
「顏色不一樣,長得也不一樣。」顧延舟指指其中一個,又指指另一個,「紫的,粉的。」
他們兩個人即使是戴著口罩,換了著裝,也壓根沒法子藏在人群裡。
走路的姿勢,微微側頭說話的樣子,口罩遮擋不住的臉部輪廓。
還有氣質。
他們這種人,骨子裡頭都浸滿了耀眼的光芒。
「你在後面先跟著,小心著點,我繞到對面去拍。」
大約離他們兩三個貨架的距離處,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頭靠著頭竊竊私語。
其中一人有些猶豫,他拿著相機,道:「可這兩個人真的是……」
「你管那麼多幹什麼?不管是不是他們本人,但凡只要有幾分像,那也夠了。」另一個顯然膽大不少,他猥瑣地笑笑,「這次讓我們遇到,那可算發了大財,只要我們拍到照片賣出去,絕對能賣不少錢。」
拿著相機的那個人,看著他這笑容,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顧延舟本來還在挑娃娃,挑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後面那兩個人把我們當傻子?」
邵司也早就察覺到那兩個朝陽區人民群眾。
他們跟拍的本領真的特別差勁,最開始拍照片的時候,相機靜音都忘了調,「哢嚓」一聲,然後還掩耳盜鈴似地以為他們沒聽見。
那人拿著相機,哆哆嗦嗦地,看來是平時不怎麼幹壞事。他只是走了個神的功夫,鏡頭裡那兩個人突然消失不見了!
他放下相機,墊著腳往周圍眺望,冷不防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Hello,」回頭看去,只見邵司站在他身後,倚在貨架邊上,朝他伸手,「拿過來,自覺點。」
「……」
邵司和顧延舟其實不怕別人說,他們確實是一起出來逛的商場,既然是事實,沒有什麼好否認的。媒體非要報導,他們也無所謂,逛個商場礙著誰了。
但這種偷偷摸摸亂拍的事情就很煩。
等另一個偷拍的人抄遠路,自以為不動聲色地繞到對面去,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
於是他又回到原地,問他:「怎麼搞的,人呢?」
他說完,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又急急忙忙查看相機,果然,剛才拍到的幾張照片都已經被人刪除。
他還沒來得及發火,就見同伴恍恍惚惚地對他說:「我可能要對邵司轉粉了……他有點帥……」
「……」
十分鐘後。
邵司站在出口等顧延舟付帳出來,順便接了個電話,看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數位,也不知道是誰:「喂,你好。」
對面半天沒人說話,邵司沒那麼多耐心等他,正想直接撂電話之際,聽筒裡傳出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你好。你是……邵司嗎?」
她頓了頓又說:「我是戴薇的朋友——她筆名叫縞衣。」
邵司原來倚靠在牆上,整個人非常散漫的樣子,聽到「戴薇」這兩個字,他立即站直了。
既然是知道他的電話號碼,那一定是看了微博私信。
「她已經很久不上微博,我有時候會幫她看看,剛才看到你發過來的消息。」她聲音都在抖,「我還以為是做夢……我就說老天爺不會對她那麼不公平的……」
邵司看一眼顧延舟,然後轉身往外走了兩步:「你別急,慢點說。」
他給她發的微博私信裡其實也沒講什麼,就說知道了他們的境遇,問問有什麼他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也沒說具體都知道了哪些,怕說得太多反而顯得太過熱絡。
幸好是被戴薇的朋友看到,不然依戴薇的性子,她肯定是不想麻煩別人,這件事情最後便不了了之。
戴薇的朋友姓方,叫方淨。
她現在正站在醫院過道走廊裡,來來往往有許多推著小推車的護士、坐在輪椅上的病患,呼吸間都是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兒,她聲音有點急:「她現在在人民醫院接受治療,是……白血病,情況不太好。」
顧延舟付完賬,提著袋子出來,就見邵司拿著手機,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走神都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
「怎麼,餓暈了?」顧延舟拆了一盒優酪乳,插上吸管遞給他。
邵司回神,接過去:「……嗯,謝謝。」
結果一直到回了家,邵司也沒怎麼說話。
顧延舟只當他是等太久 ,餓得有點小脾氣。然後在他切菜的時候,邵司晃晃悠悠地走到廚房門口,站著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他:「白血病是不是治不好?」
「看病情程度,看有沒有合適的骨髓可以移植。」顧延舟將西蘭花切成拇指大小,然後說,「運氣好的話,可以控制住病情,但即使找到合適的骨髓,手術也不一定能夠成功。痊癒的幾率很小。」
他說完,關了火,又問:「怎麼?誰得病了?」
邵司也不避諱他,直言道:「縞衣,寫小說的那個。我明天去醫院看看她。」
他向來沒有跟人報備行程的習慣,可能是被顧延舟影響的,他居然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說一聲。
顧延舟將牛排盛出來,又把西蘭花從沸水裡過了一遍,最後淋上醬汁,道:「明天我休息。」
邵司盯著餐盤,滿腦子都是晚餐,沒細想:「嗯?」
顧延舟也不指望他能從剛才那句話裡領會出點什麼了,他洗過手,把他的那份端出去:「……吃你的飯吧。」
顧延舟煎牛排煎得確實還不錯。
邵司吃了兩口,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來剛才方淨在電話裡跟他說的那番話。
「治療的時間太晚了,薇薇家裡頭就剩下她和爺爺奶奶,老人上了年紀,薇薇不想讓他們擔心。家裡經濟條件也負擔不起這麼一場大病……」
次日。人民醫院門口。
天才剛剛亮,第一個出現在戴薇病房門口等候的,不是邵司,也不是以往他們所熟悉的任何一個人。
「你好,我、我是博文社的記者。」一個樣貌清秀的女生站在門口,見有人開門出來,迎上去小聲道,「我叫李緣,這是我的記者證。」
方淨一臉防備。
戴薇已經醒了,她這兩天不太舒服,睡覺斷斷續續地,總是睡不好。她躺在病床上,一頭及腰的長髮由於化療已經全部掉光。她張張嘴,輕不可聞地問:「誰啊?」
方淨回過頭安撫她:「來問路的……沒事,你再睡會兒吧,現在才五點。」
方淨說完,立馬把病房門帶上。她手裡拿著保溫杯,正準備出去打水:「我不知道你來找我們有什麼事……但是很抱歉,我們不接受採訪。」
方淨和戴薇是多年的好閨蜜,從小一起穿開襠褲長大,對戴薇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從她上回化療完之後,把微博帳號和密碼交給她讓她把上頭的微博全部清空,她就知道,這傻姑娘是打算在生命最後關頭,乾乾淨淨地走。
關於那本小說帶來的一切,她不想再追究,也無力去追究了。
人到了這個地步,難免都會產生很多感慨。戴薇現在身體感覺好一些了,就坐在病床上念念佛,可能這能給她帶來一點希望和寬慰吧。
李緣被拒絕之後也不氣餒,她一路跟著方淨來到水房,趁她接熱水的時候又繼續說:「現在外面對戴薇小姐的報導,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一生一世一雙人開拍了,齊夏陽的經紀人過來買文稿,讓我們寫反轉,說其實是戴薇小姐抄襲,卻反咬他們一口。」
熱水冒著氤氳熱氣,像朵朵祥雲,翻騰而上,方淨眼睛被水氣熏得有點看不太真切,只覺得眼前一片朦朧。
混著水流進保溫瓶裡的聲音,方淨半天才說:「那你過來又是想來幹什麼呢,李小姐。」
「我想陳述現實,」李緣攥著書包帶子的手微微縮緊,眼神亮得發光,又擲地有聲地說了一遍,「我想知道真相。」
方淨笑了笑。
神情裡不乏諷刺。
她說:「大約一個月之前,也有一個像你一樣的記者,跑來醫院找到我們。」
她的聲音很輕,可能是長期照料戴薇,已經習慣了輕聲輕語說話,但就是這般細弱的聲音裡,卻藏著幾分嘲諷。
「小薇不想見,但是我答應了。我想,應該讓大家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在齊夏陽功成名就的時候,她還在為了手術費發愁,我們東拼西湊,怎麼也湊不夠五十萬。」
沒有錢,意外著——就算找到了合適的骨髓,也沒有辦法進行移植手術。
「我以為我們可以通過媒體發起募捐。」
方淨沒有再說下去。
李緣自己也是記者,對圈裡的事情再熟悉不過。這個事情的最後結局……十有八九是那篇報導被上頭給砍了,根本沒有和群眾見面的機會。
或者更過分,刪刪減減,最後形成一篇虛假報導。
方淨打完水,擰上保溫杯瓶蓋,擰的時候由於杯子裡頭的水裝得太慢,導致她手上不小心濺到滾燙的開水。
李緣急忙走上去兩步,奪過保溫杯,替她拿著:「你沒事吧,快用冷水沖一沖……」
方淨看了她一眼,捂著手背,緩了緩又把杯子拿過來:「沒事,你回去吧,我們不會接受採訪的。我不想讓她,再度變成你們製造噱頭、賺取流量的工具。」
李緣站在水房裡,眼看著方淨走出去,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記者證,半天沒有動彈。
.
另一邊。
邵司很早就起來了,昨天跟方淨通電話的時候,從她那裡得知戴薇每天九點鐘左右,身體狀態會比較好一些,適合見客。
然而正當邵司坐在餐廳裡吃早飯,準備吃飯就走,顧延舟正好從外面晨跑回來:「這麼早?你等會兒,我洗個澡。」
邵司將牛奶拿起來喝,喝了兩口,思前想後道:「顧延舟,我跟你約了什麼事嗎?」為什麼要等他?
顧延舟拐進廚房倒了一杯冰水,道:「我跟你一起去。」
邵司聲明:「……我去的是醫院啊。」
顧延舟在家裡毫不避諱,他隨手把被子放在桌上,然後直接抬手脫了上衣,從腰腹、胸膛、鎖骨一點點往上撩,脫到最後,頭髮被衣領整得有點亂。
他將衣服隨手抓在手裡,全身上下就剩一條褲子,回道:「我知道。」
兩三天下來,邵司對顧延舟的家適應得也差不多了。就沖他每天窩在沙發裡打手柄遊戲那個勁,顧延舟毫不懷疑這人已經完全自來熟地把這當成了自己家。
顧延舟洗澡洗得挺快,然而邵司還是頻頻抱著抱枕盤腿坐在沙發上頻頻看表:「七點五十分了。」
乾等著也沒別的事幹,邵司上百度搜了一下探望病人適合帶些什麼東西過去。
系統:[案件終於有了進展,我很欣慰,順便提醒一下你,我看電視裡大家都送果籃。]
邵司:[……你也看電視?]
系統:[我偶爾也是會有一些娛樂的,比如你們上次拍的那期,一往無前。]
[……]邵司道,[那是奮勇向前。]
他說完之後,突然自己也不太確定:[等等,勇往直前還是奮勇向前?]
系統:[……這真是個好問題。]
邵司又等了一會兒,實在是等不及了,直接上樓敲顧延舟房門:「顧延舟,你好了沒有……」
造化弄人。
誰能想得到顧延舟房門壓根就沒關嚴實,隨便敲兩下它就自動開了。
——房間裡是正要穿衣服的顧延舟。
邵司:「……」
操。
要瞎了。
「為什麼不敢看我,」顧延舟在前面開車,邵司臉一直朝向窗外,有時候轉過來,目光也老是往下看,「你又不是沒見過我沒穿衣服的樣子。」
他說的應該是錄綜藝的時候,大家擠在一起換衣服那次。
邵司撇撇嘴:「沒穿衣服是見過,沒穿內褲還是頭一次。」
趁著紅燈,顧延舟踩下刹車,手搭在方向盤上,扭頭意味深長地問他:「害羞了還是自卑了?」
「……」要不要臉。
邵司屬於開黃腔內心羞澀但從來不會流露在臉上的人,他眨眨眼,面不改色道:「我有什麼好自卑的,你是想讓我誇你又粗又長?」
顧延舟比他還淡定:「那是事實,不用你誇。」
邵司:「問個問題,我老是搞不懂有些人的盲目自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路口紅燈已經轉換成綠燈,顧延舟緩緩提速,道:「你要不要試試,看看究竟是不是盲目自信。」
話題越來越黃,邵司繃不住了。
他輕咳一聲,指了指前面:「停車,我下去買個果籃。」
等他們趕到人民醫院第三分院,已經是上午八點五十分。
時間掐得剛剛好。
兩個帶著口罩的神秘男人一前一後地出現在戴薇病房門口。
病房門牌號是601。
邵司把花束和果籃拎在手裡,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又彎下腰,透過門口那小半塊玻璃望進去,病房裡沒有人。
「他們半小時前出去曬太陽了,」從兩人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那人顯然對戴薇的行蹤瞭若指掌,「你找她們有事的話可以在這裡等一會兒。」
邵司轉過身,看到走廊休息椅上坐著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大約二十三四歲左右。
她長相並不起眼,個字也瘦小,所以他們走過來的時候壓根沒有注意到她。
「哦,好,謝謝你。」邵司隱隱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但一時間也想不起來。
邵司眼睛不太好使,輕度近視。倒是顧延舟眼尖,一眼就看到姑娘胸前掛著的記者證。
眼看邵司就要在她邊上坐下來,顧延舟上前扯了扯邵司的胳膊,將他拉回來,出言提醒:「姑娘,你是記者?」
邵司身體一僵,順從地往後退兩步,退到顧延舟身邊。
「啊。」李緣低頭看看自己的記者證,情緒有些低落,可能是自己一個人憋了太久,現在遇到兩個人可以傾訴,話就多了起來,「對啊,我是記者。想採訪她們,但是被拒絕了,不過我也可以理解……畢竟現在是這樣的情況……我會等的,知道她們願意見我為止。」
李緣說著,給自己打完氣,又抬眼道:「你們呢,你們是戴小姐的朋友嗎?」
「我們……」邵司指指自己又指指顧延舟,沒法解釋,便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是她朋友。」
邵司說話的時候還不忘眯著眼睛看她的胸牌。實在是那個名字太小了,他眼睛又有輕度散光,走廊裡光線還不太好。
他眯了一會兒,顧延舟俯身湊在他耳邊小聲說:「李緣,博文社的。」
李緣。
……這名字眼熟。
邵司微微側頭,小聲對顧延舟說:「她我認識。」
「……」顧延舟冷眼看他,「你認識什麼,跟瞎子一樣瞅了人胸牌半天。」
邵司把果籃都扔給顧延舟,自己坐到李緣邊上,打聽了一下她的來歷。
李緣道:「我是出來跑新聞的,外邊現在對於戴薇小姐的新聞根本都是胡編亂造,我看不過去。」
邵司在圈子裡呆了那麼久,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麼較真的。
這種性格他挺欣賞,然而他也非常清楚一點,那就是——大家不一定喜歡聽真話。
近些年,隨著網路的發展,有些媒體確實是越來越過分。
但是追根究底,他們也是為了迎合大眾。大家喜歡看什麼,樂意看什麼,看什麼覺得新鮮好玩兒覺得刺激痛快,說到底,是這些造就了現在的媒體行業。
娛樂,本來就只是娛樂。
面對小姑娘執拗的眼神,邵司心裡這些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不動聲色地把話題移到另一個關注點上:「李緣小姐,我之前好像看到過你寫的一篇報導。」
李緣有點驚喜,有點類似默默無聞的小藝人突然擁有了一名真愛粉:「是嗎?」
「嗯,」邵司點點頭,「不過好像被撤稿了。」
「……」
「是關於之前安殷的那篇,可能是我看錯了。」邵司裝作無意地提及。
李緣情緒又落下來,她的情緒變化還真是寫在臉上:「我們社社長撤的,那邊有人過來聯繫,讓我們改稿。」
安殷無故缺席,這是她親耳聽見的。
開機儀式前,她臨時去了趟洗手間,再出來就有點摸不清方向,走反了,正好看到導演和副導演站在走廊拐角處,邊抽煙邊討論這事:「要我說,這毛病就不能慣著。隨意曠工算什麼?我們還得在媒體同志面前替她掩飾,要是知道有今天,我肯定不簽她。」
副導演:「這兩年竄得快了,躋身一線,就開始耍大牌?老實說,這女主角,我一開始就不太滿意她演,她自己也說了,這角色就不怎麼合適,還非要挑戰……挑戰個什麼啊,我看是沒戲。」
最後導演把煙扔地上一踩:「得了,我們說這也沒用,還不是替人打工,投資商對他們滿意就行了。」
他們大概是以為這裡沒什麼人,所以說話毫不避諱。
李緣說得憤慨萬分:「當時我不願意改,社長訓了我一頓。」
——我們的工作不就是把事實告訴給大家嗎?
——傻孩子,我們靠「事實」吃飯。
要是安殷這個事爆出來給他們造成不了影響,那也就毫不猶豫地爆了,甚至還能吸一把睛。但要是有人花上幾十萬,要求改一改其中幾個字眼。
扯到利益相關,哪裡還管什麼「事實」。反正這個小小的娛樂新聞,在大家眼裡也不過就是過往雲煙。
社長最後揮揮手,趕她出去:「行有行規,你做娛樂版面的記者,這就是規矩。這次你做得很好,額外獎金我已經打到你卡上了。」
李緣卻覺得,這筆豐厚的獎金,踹在兜裡像個燙手的山芋。
「狗屁行規,」顧延舟將果籃放置在椅子上,冷笑道,「不能因為現在大家都這樣做,就覺得是對的。」
可能是顧延舟說話語氣沒收斂住,顯得特冷酷,並且屌。
李緣有點羞怯地多看了他兩眼。
邵司剛也想說‘狗屁’這兩個字:「……你搶我臺詞。」
顧延舟:「好好好,你的。」
李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微妙。
「她們好像回來了。」顧延舟靠牆站著,他個子又高,看門口看得真切,「是不是坐在輪椅上那個?穿白衣服的。」
戴薇今天狀態不錯,主動提議想去外邊走走。方淨就推著她,在外面走了半圈,等太陽逐漸烈了,這才帶她回來。
她身材高瘦,褲管空蕩。肩上披了一條煙灰色披肩,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斯斯文文的樣子。
方淨原本低著頭在和她說話,抬頭就看到兩個帶著口罩的男人,其中一個因為昨天電話聯繫過的原因非常好認,她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邵……」
「噓。」邵司食指抵在唇上,對她眨了眨眼睛。
方淨這才把‘司’字咽下去。
戴薇瞥了他們兩個一眼,沒有說話,她又扭頭看李緣:「你怎麼還在這。」
李緣有些局促地站起來:「我……」
「你回去吧,」戴薇身上有種風骨,看起來弱弱地其實裡頭有種韌勁,「我不想接受任何採訪。」
單人病房裡並沒有多餘的空間,醫院大概也是考慮到戴薇的病情,提議說單人病房安靜些,對治療有幫助。邵司走進去打量兩眼,除了幾樣生活用品,幾乎沒有其他的東西,唯獨床頭擺了一本《肖申克的救贖》。
顧延舟把果籃和花束放在戴薇床頭,兩人抬手摘下口罩,不只是戴薇,連方淨也驚訝地說不出話。
她只知道今天邵司要來,沒想到連大名鼎鼎的顧延舟也在。
方淨低頭把前因後果跟戴薇說了一遍:「……我也是怕你太固執,跟你說了你萬一不肯見人。」他們現在醫療費真的是負擔得非常吃力,戴薇多次提議這病要不就不看了。
邵司這次來,帶了張□□——當然裡頭的錢不是他的。他媽遠在國外,還經常往他卡裡打錢,亂打,他一連查了好幾張卡,挑了張金額不那麼大的帶出來。
「兩百多萬,錢不多,」邵司將卡遞給方淨,「治病應該是夠了。」
戴薇對方淨搖搖頭。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拖累別人。自己已經這樣了,花那麼多錢要是治好了那還好說,要是治不好,這些債落在誰頭上?也沒有資格花別人錢,平白讓人救濟。
顧延舟看在眼裡,看破不說破,只道:「你也可以選擇不要這錢,但是你會讓愛你的人,一輩子都活在悔恨當中。」悔恨明明有希望,卻沒有抓住。
這話戳中了戴薇的心坎。
邵司自然也是有備而來,看出戴薇開始猶豫,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又道:「我這些錢也不是送給你,就當是借你的,不用有心理負擔,而且,這錢你絕對能還得起。」
戴薇詫異道:「我還得起?」
邵司沒有明說,賣了個關子:「放心吧,你還得起。」
那本抄襲作就像個泡沫,他已經撒下網,輿論註定會將它擊碎。
到時候,大家就會把目光對準原作《出其東門》,驚覺原來所有獲得的感動,都是出自於它。
一切都會物歸原主。
——希望是美好的,也許是人間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是美好的,也許是人間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肖申克的救贖
謝謝大佬們!
昨天真的很抱歉,和室友出去浪了,以為能早點回來的=。=結果回來已經累癱……
啊啊啊啊啊啊謝謝格林伍德的深水!!!才看到=3=!前ID是長帶歌塵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