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媽呀!嚇死我了!」
縮在洞內的阿克夏,遠遠看到兩人手牽手一起出現時,大大松了一口氣,立刻掀開藤蔓跑了出來,直道︰
「你們怎麼去那麼久?我都忍不住要出去找人了,那是香蕉嗎?」他說著一眼就看到阿萬手里那一串蕉,大眼頓時發亮。
「我看到了一些野生的水果,所以去摘了一些回來。」
阿萬將香蕉遞給他,率先進了洞里,在地上盤腿而坐,霍香跟在他身後,坐在他身邊,把那串百香果也放到地上。
阿克夏一拿到香蕉,就狼吞虎咽的吃著。
「你的儀器做得怎麼樣?」阿萬等他吞完了一根,才開口問。
「柱當希……」阿克夏邊說邊將香蕉吞下肚,一邊翻出一顆柚子大小的球狀物。
霍香愣了一下,看阿克夏掀開其中一片金屬,才發現那里面是原來高毅和阿震他們做出來的方塊,就是那個訊號干擾器,但被阿克夏加了一堆有的沒有的東西,弄成一個更大的球形了。
阿克夏硬吞下香蕉,喝了一口水,忙匆匆道︰「這東西真的太厲害了,一般防偵測的東西,基本上就是在電子材料上涂上防偵測的涂料,那些用奈米碳管之類的做的涂料可以吸收電磁波,或是利用電磁波吸收體,防止電磁波互相干擾,或利用共振抵消——」
「我是問你成效如何,不是問你制作過程。」阿萬抬手打斷他,道︰「你說了也沒人听得懂,說重點。」阿克夏張著嘴,一時啞口,他研究這東西好幾天了,實在對制作這東西的人有滿腔的佩服與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崇拜,但他也知道重點要先講清楚,到頭來只能吸口氣,把那滿口的話給吞回肚子里,改口道。
「OK、OK,說重點,總之這應該是行得通的,我剛剛完全沒有看到霍香的訊號出現。」說著,他看向霍香,
「你知道你走了多遠嗎?」
她還在試圖估算,阿萬已經開口。
「我們繞了一下路,不過直線距離大約兩百五十公尺。」
阿克夏撫著胸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直轉了一下,咧開嘴笑道︰「那非常好啊,我完全沒看到有訊號出現,不過你們去那麼久我真是小小驚了一下,還好只是去摘水果。」
阿萬听了,沒多說,只道︰「既然這東西能干擾訊號,你怎麼有辦法接受到訊號?」他一听,雙眼一亮,深吸口氣將憋了滿腹的話,大吐特吐︰「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眼看他又要開始滔滔不絕,想起前幾天霍香昏迷時,這小子口若懸河,深夜仍要碎念那些鬼話,阿萬忙又抬手。
「算了,你還是別說了。」
阿克夏張著嘴,黑眼大睜,瞬間一口氣堵在胸中,臉孔頓時扭曲起來,這有話不能說,有滿腹他好不容易想出來的點子不能炫耀的那個感覺,簡直就是憋死他啦。
他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雙手大張在身前,低聲哀號。
「老大,你能不能就听我說那麼一次?一次就好!你讓我說啊!我求求你,一次就好——」
「你現在說了也沒人听得懂。」阿萬見他那臉憋屈的模樣,這才道︰「等事情結束後,我介紹你和制作這東西的高毅認識,你到時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一听到高毅這名字,阿克夏瞬間停止抱頭,瞪大了眼,激動的道︰「等等!高毅?你剛剛說這東西是高毅做的?那個幫巴特醫療做出生化機械手的高博士?是同一個人嗎?你說的是同一個人吧?」
「你知道高毅?」阿萬挑眉,他記得高毅的名字在對外的檔案幾乎都不曾公開過。
「知道啊!」阿克夏激動的說︰「我當初看到那機械手,真的超震驚的,那些技術真的太了不起了,巴特醫療竟然沒公開主要研究人是誰,所以我就駭進去看了。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阿萬听了臉上三條線,但還是不得不佩服這小子。
「是。」阿萬看著他,道︰「同一個人,他和屠震合作做出來的,我相信到時他會很樂意听你把這些事從頭到尾說上一遍。」
「真的?你說真的?你要介紹我和高毅博士認識?」
「真的。」
他話聲方落,就看那小子一時太過興奮,雙手一張,竟然一副要撲上來抱他的模樣,他劍眉一挑,冷眼一瞪。
「站住。」他眯眼抬手。
「你再走一步就當沒這回事。」
「OK、OK,我站住。」阿克夏舉高雙手立馬止步,但傻笑仍在臉上,「阿萬大哥,你千萬別忘啦,一定要記得啊,你不知道,當我發現這里面竟然是用——」
「夠了,安靜,閉嘴,我不想听。」
阿萬邊說邊翻著白眼道︰「你再說一句,也當沒這回事。」
阿克夏瞬間舉起手,捏住食指和拇指,在嘴邊拉了一條線,把嘴緊緊閉上,卻還是忍不住手舞足蹈的扭動著他勁瘦的身子。
那大男孩是那麼興奮,一副中樂透的模樣,霍香見了,不禁輕笑出聲。阿萬側頭看著她,湊到她耳邊說。
「這家伙現在就一副鬼上身的德性,你猜如果讓他知道阿震是傳說中的駭客,他會變成什麼模樣?」霍香一听,忍不住又笑,搖著頭說。
「不知道,不過我猜他已經很久沒那麼開心了。」說著,她驀然領悟一件事,看著他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他沒有否認,只道︰「這小子太緊張了,需要放松一點。」
她不自覺握緊他的手,看著身旁的男人問︰「所以,我們現在要離開這里了嗎?」
「本來我是這麼想的。」他扯了下嘴角,道︰「不過昨天那些獵人說的話,讓我改變了主意。」她一怔,想起那些人的對話,卻不知哪里有蹊蹺。
「怎麼說?」
他看著她,說︰「我當初進來時,嵐姊本來要我等到晚上,進行夜間跳傘,比較不會被看見,但我等不及,堅持要立刻過來,阿震和高毅研發出來的訊號干擾器幫了忙,小飛機上有個比較大的,所以無人機沒有射擊我。」
她還是不懂,一臉困惑。
「跳傘關須從高處往下跳,我們不在飛機上,這里也沒有更高的地方。」
「我不是說跳傘能逃出去。」他輕笑出聲。她更茫然了。
他噙著笑,說︰「我的意思是,要出去很難,但要進來卻不是沒有辦法。你進來了,我也進來了。」她眨了眨眼,突然醒悟。
「你是說,紅眼的人在這里?」
「有可能。」他道︰「韓武麒那家伙不可能沒有備案,你也听到那些獵人說了,後來的獵物里,有兩個很難搞,他們集合了其他的獵物在對抗獵人。」
「可是……」她擰起眉,不是懷疑他,只是不了解︰「如果他們已經進來了,為什麼沒有和我們連絡?」
「你的表壞了,我身上沒有帶任何可以追蹤的東西,他們找不到我們。」他自嘲的再扯了下嘴角。而他,因為她受了傷,亂了方寸,根本沒想到紅眼會再送人進來。
「紅眼的人知道出了意外,他們找不到我們,所以干脆到處搞破壞,那就是為什麼這幾天那些獵人很少在我們附近出沒的原因。」
聞言,她眨了眨眼,一瞬間想要起身,卻發現這男人仍握著她的手,一點也沒有要松手或起身的意思。
「我們不去找他們嗎?」
「要,不過不是現在。」他看著她說︰「要等晚上。」
「我可以——」
「你不行。」他凝視著她,道︰「先不提他們不一定是紅眼的人,就算是,那些獵人們顯然監視著他們,我們在白天過去也只會引起太大動靜,幫倒忙而已。所以,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再睡一下,睡到飽。等到
晚上,視線不清時,我們再過去會比較好行動。」聞言,她領悟過來,沒有堅持。
他是對的,他們沒辦法確定對方究竟是誰,晚上行動,比較保險。雖然有些獵人有紅外線望遠鏡,有些高級的獵人的那只眼,甚至有熱感應裝置,或者可以接收到游戲系統傳送的資料與訊號,但不是每個都有。
晚上行動,確實比白天保險。
霍香坐在原地,看著之前活像嗑了藥的阿克夏已經冷靜了下來,因為饑餓,他抱著那串香蕉開心的大吃特吃,還不忘分了她和阿萬各一根。
她慢慢的吃了那根香蕉,跟著忍不住再問身旁男人。
「你覺得,進來的人是誰?嵐姊嗎?」聞言,他揚起嘴角︰「應該不是。」
「為什麼?」
「她脾氣不好,韓武麒需要更多的時間搜集資料,放嵐姊進來,如果她一火大,很有可能直接就把這地方炸了,她沒有那個耐性和這些獵人不干不脆的耗著。」
說的也是。
依她多年來從小肥口中听說到的八卦,封青嵐確實有能力也有技術把這地方夷為平地。
「屠勤呢?」
阿萬再扯了下嘴角︰「如果是他,現在已經找到我們了。」她點點頭,不再多問,卻忍不住想著。
紅眼的人真的進來了嗎?
如果他們進來了,會是誰呢?
黃昏時分。
阿萬給了阿克夏一把槍。
他看著那把槍,有些尷尬的道︰「呃,我不會用。」
「那你之前怎麼活下來的?」
阿克夏僵了一下,才握著槍,悶聲道︰「我做了汽油彈。」
阿萬再看他一眼,說︰「這里的獵人都是殺人犯,很多人在外面早已被判決處死了,只是被人偷天換日弄到這地方,你不需要良心不安。」
男孩苦笑,但眼里仍有陰霾。
阿萬不再多說,只指著他握在手上的槍,道︰「這里是保險,準星,用準星對著你要打的地方,開保險,用準星瞄準,扣板機。」
阿克夏專心的听他說明,乖乖點頭,神色仍有些抑郁。
「這只是給你防身用的,你待在這里,只要沒有意外,也不會用到。」
阿克夏點點頭,深吸口氣,道︰「你確定你們真的要直接這樣出去?雖然你們听說有些人聚集在東邊,但那也是昨天下午的事了,經過一整天,他們不一定還在那里。」
「他們聚集人在那里听起來有一陣子了,還解決了不少獵人,表示那地方一定有易守難攻的天險,我認為他們還在那里。」
「可是霍香身上的手環,一出這個範圍就會傳送訊號,引起獵人的注意的。」
「我知道。」阿萬看著這大男孩,告訴他︰「但這個訊號干擾器覆蓋的範圍太大,無論我們怎麼做,遲早都是會引起注意的。」
「我做了開關。」阿克夏試圖掙扎的道︰「可以將干擾範圍的大小做調整,也許我可以和你們一起過去。」之前這小子還萬般不想和人湊在一起呢。
在這蠻荒的雨林里,人才是最可怕的動物,他能活到現在,也是一路躲逃,遠離了人群,才能存活下來。阿萬看著他年輕的臉龐,道︰「太危險了,那些人引起了獵人的注意,那里到處都是獵人,一旦有狀況,屆時我們很難隨時顧及到你身上。」
阿克夏臉微白,他知道這是真的,上回霍香為了救他,差點就掛掉了,他們讓他留在這里,是為了他好。
「我們離開十分鐘後,你把干擾訊號縮到最小,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天亮前就會回來。」
「如果你們天亮後還沒回來呢?」阿克夏語音干啞的問。
「那你就帶著這兩台儀器和背包過河,偵測器能讓你躲開獵人,干擾器能在獵人朝你靠近時,隱匿你的存在,還能讓你躲開邊界的自動機槍和無人機,你親自計算過它們來回的間隔時間,只有你一個人目標比較小,也比較容易成功。」
阿克夏不安的提醒他︰「但獵場外還有地雷區,我不可能穿越地雷區的。」
「所以你不要穿越它們。」阿萬眼也不眨的說。
「啥?」阿克夏一愣,呆看著他,「不穿越我怎麼出去?」
「你帶著我們剩下的糧食,那些夠你吃一個星期了。」阿萬告訴他,道︰「邊界和地雷區中間不會有獵人,只要你夠小心,不要被衛星拍到,你在那里就很安全。」
阿克夏皺著眉頭,「但食物也只夠吃一星期啊。」
「所以這一星期,你要做出一個裝置,讓你能用信號彈在相反的距離引發大火,只要火夠大,為了不引發森林大火,控制這游戲的人一定會派人從外面來救火,你躲起來看他們走哪里,記起來,刻在你的腦子里,等他們離開,你就能出去了。」
「你覺得制作這游戲的那些變態會在乎引發森林大火?」阿克夏很努力的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不會。」阿萬看著這一臉不以為然的小子,道︰「但他們不想被人發現這里,若引發了森林大火,政府機關會派人來滅火,或試圖控制火勢,不讓野火焚燒的範圍擴大。所以如果他們還在這里設置游戲獵場,就會派人來滅火,如果他們棄置了這個地方,森林大火也會引來其他人,到時無論如何,你都可以離開這里。」
阿克夏恍然大悟,再問︰「那為什麼你們不和我一起,這樣我們就可以出去啦。」阿萬抬眼,看向站在一旁,正在收拾武器和裝備的霍香。
他知道她听到了他和阿克夏的話,她停下了動作,抬眼朝他看來,有那麼一秒,她雙唇微啟,但她什麼也沒說,可能也不知要說什麼。
那雙黑眸里,有著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明白的情緒。可他知道,他明白。
他走過那條路。
他看著她,告訴阿克夏,也告訴她。
「因為,我們要結束這個游戲。」聞言,她屏住了氣息,看著他。
「我們來這里,就是為了結束這個游戲。」他凝視著她說。
然後,才將視線從她身上拉回來,看著阿克夏,拍著他的肩膀,道︰「我們會結束這個游戲,而你會活下去。」
這男人說得是如此篤定,讓阿克夏喉頭微哽,他點點頭。
「好,我在這邊等。」
「等到早上。」阿萬看著他,道︰「然後你就離開。」阿克夏再點頭,卻難以遏止熱氣上涌。
阿萬又拍了下他的肩頭,這才轉身朝霍香走去。那女人看著他,啞聲問。
「你確定要這麼做?」
「我確定。」
「我從來不想把你拖下水。」她仰望著他,黑眸盈著水光。
阿萬低垂著眼,看著她說︰「你沒有拖我下水,我是莫森在戰場上幫忙接生的,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就算沒有你,我還是會來。韓武麒知道,為了莫光,我一定會來,你才是被拖下水的那一個。」
霍香愣看著他,在這之前,她不知道他想出了穿越地雷區的辦法,那或許有風險,但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你之前說是為了錢。」她啞聲開口。
「相信我,我真的和韓武麒那小氣鬼收了錢。」他扯著嘴角說,朝她伸手︰「防彈背心。」
她相信他收了,可她也知道不只是因為這樣,不只是因為他收了錢,不只是因為他和莫家的關連。在這一刻,在這一分,在這一秒,她想要他離開這里,想提議兩人和阿克夏一起走。
可是,她知道,他會留下,是因為他知道她需要完成這件事。我們來這里,就是為了結束這個游戲。
他這麼說,看著她說。
他告訴她,莫森和他的關連,也只是要讓她曉得,他不會走的。他讓她知道,不是為了她。
可她卻也在同時清楚曉得,就是為了她。為了她。
她啞口無言,胸中的心卻無比熱燙,燃燒著血液,教身體都熱了起來。這個男人要陪她,和她一起,做完她該做的事。
如果是在五年前,她一定無法理解他這麼做的涵義,不能了解在他話語之後的真相。但這麼多年來,她早已太過熟悉這個男人。
他不要她有罪惡感,他不會讓她一個人留下來,他會和她一起解決這整件事,而且他不會讓任何人阻止他。看著眼前的男人,喉頭與心口一起緊縮著,她無法阻止他,只能把防彈背心給了他。
「把你的也穿上。」他穿著背心,開口要求。
她乖乖穿上,看著他俐落的檢查手槍和彈匣,將多余的彈藥放到了褲子口袋里。
但除此之外,兩人為了方便行動,什麼也沒有多帶,把剩下的食物和裝備都留給了阿克夏。
「嘿,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
阿克夏的聲音響起,她回頭朝那黝黑的印度男孩看了一眼,他黑白分明的大眼有些泛紅,厚唇微微輕顫。她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道。
「你要活下去。」
那大男孩擠出一抹笑,看起來卻像是要哭了。
苞著,她便不再多說,轉身朝洞外走出去,她能听見阿萬跟在她身後。當兩人走出這遮蔽處時,她忍不住在洞外停下,看著他,開了口。
「阿萬?」
「嗯?」
「等我們回去之後,你可以教我嗎?」他挑眉,只听她悄聲道。
「做糕渣。」
阿萬能感覺到她聲音里的緊張,他知道她為何想學,他知道他想教她。
「好,我教你。」
她眼微濕,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主動上前,昂首親吻他。
他低頭回應著她,和她唇舌交纏,然後在下一秒,霍地鉗握住她偷偷握著刀柄舉起的手,奪下了她手中的刀。
她一驚,輕喘了一口氣,往後退開寸許,他垂眼注視著她,道。
「你應該知道,就算你成功擊昏了我,也不可能阻止我太久。等我醒來,我一定會去找你,就像如果我這麼做,也不能阻止你來找我一樣。」
她啞口無言。
有那麼一秒,她真的以為她可以成功。她沒有。
她也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他也沒有。
眼前的男人,只是將那把從她手上奪下的軍用匕首,插回她在腰帶上的刀鞘里,告訴她。
「你可以試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但你不會成功的。」
她不懂他為何知道她會做什麼,為何會發現她想這麼做?可她清楚他說的沒錯,那確實無法阻止他太久,可她不能不試試看,她不想讓他一起去送死。
看著她眼里的神情,阿萬忍不住伸手撫著她的臉。
「霍香,你相信我嗎?」
她喉頭一緊,但仍點了點頭。
他看著她,語音沙啞,但堅定的說︰「我們會結束這個游戲,我會教你做糕渣,然後我們會一起吃掉它們,你相信我嗎?」
她眼眶一熱,心頭緊縮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再點頭,喑啞開口。
「我相信。」
「很好。」他凝視著她的眼,撫著她的臉,告訴她︰「沒事的。」
她不知道他哪來如此堅定的自信,她以前從不知恐懼為何物,可如今她懂了,她生命中終于有人、有事物有了意義,如此重要,如此不可或缺,讓她驚慌失措,恐懼得無以復加。
不曾擁有,所以不懂得怕。
擁有了,才了解什麼叫害怕,知道什麼叫恐懼。她不想失去他。
即便眼前的女人說她相信他,阿萬仍能看見她眼里藏不住的恐懼。這些年,她從不害怕的,不懂恐懼為何物。
如今她懂了。因為他。
萬般的柔情涌上心胸,他輕握著她的後頸,在她額上用力印下一吻。
「告訴你一件事,」他看著她,道︰「你來了之後,我的偵探社才開始收到錢,那是為什麼我把偵探社取名為幸運偵探社的原因。」
她愣了一愣,驚訝的看著他。
他揚起嘴角,道︰「你是我的幸運女神。」她眼睜得更大,呆看著他。
「所以,別擔心。」他撫去她眼角滑落的淚水,道︰「我們一定會一起親手和韓武麒那小氣鬼收到尾款。」
一顆心,因他的話悸動著。
「不收到我不甘心。」他故作不爽的說。這話,讓她含淚笑了出來。
他撫著她嘴角的笑,溫柔的看著她。
「來吧,讓我們一起把這件案子解決掉,然後回家大吃一頓,好嗎?」霍香深吸口氣,點頭。
「好。」
他這才帶頭舉步,潛入黃昏的雨林之中。這一次,他沒有握著她的手。
她知道,那是因為獵人隨時可能會出現,他和她需要用到四只手來對抗所有可能的攻擊。深吸口氣,霍香快步跟上。
天色幾乎完全暗了下來,紫紅的霞彩只在天上,照不進雨林里。
她看見十數只的蝙蝠在空中飛舞而過,那些黑色的動物,拍打著翅膀,穿越樹林,試圖尋找食物進食,讓世界看來更加黑暗。
她不怕黑暗,也不怕蝙蝠,她只怕會害死眼前的男人。這一生,從來不曾有人這麼為她。
霍香握緊手槍,看著他的背影,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全力保護他。
黑夜降臨。
空氣里有著潮濕的味道,雖然雨已停了一整天,腳下的地踩起來依然泥濘,因為如此,讓阿萬更容易找到人的足跡。
獵人整點會收到獵物所在的訊息,他從某個獵人身上摸來的手表很高級,除了顯示時間,可以防水,有碼表功能,還有指南針和燈光,他假設這支表的時間是正確的,所以和霍香在下午六點十分時離開阿克夏待的營地,一路朝東邊前進。
月光在夕陽余暉完全消失的那一刻,爬上了樹梢。
淡淡月華,被茂密林葉遮蔽、過濾,到了地面上,已幾不可見。可對阿萬來說,只要有一點光,就已足夠。
他在黑暗中,更加自在。
他帶著霍香快速穿越雨林,小心注意周遭的環境與動靜,有那麼幾次,那些頭戴夜視鏡的獵人近得就像是在眼前,可他還沒靠近就已經發現他們,就像他遠遠就能發現森林里的動物一樣。
事實上,他們甚至比動物還要顯眼許多。
那些獵人以為戴上了夜視鏡就無往不利,反而讓其他的感知都鈍掉了;因為看得到,所以安心動作,即便發出聲音也不在意。
他則不同,他從小就生活在必須時刻警戒的環境中,他的父親知道太過依賴機器,到緊要關頭時,會因此而丟掉一條小命。
當那男人帶他進森林里時,從來不讓他帶那些看來方便的東西。
在父親的訓練下,從小他就能看得很遠,听得很遠,察覺最細微的動靜。他不想被發現,所以悄悄繞過那些獵人。
身後的女人,保持著安靜,悄無聲息的跟著他,讓他幾乎完全不用擔心身後會遭到獵人攻擊。
五十分鐘的時限快到了,兩人已經往東前進了好幾公里,他幾乎不用特別尋找,就能看到獵人的蹤跡,那地方不時就會傳出零星交擊的槍聲,然後又安靜下來。
一群又一群的獵人聚集在那附近。
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帶著她穿越獵人那麼密集的地區,但他一開始就沒打算這麼做。他不是要偷偷穿越進去找人,他要做的,是制造混亂。
等整點一到,立刻會有獵人注意到霍香在這里。
如果那兩名獵物是紅眼的人,他們不可能沒有訊號干擾器,所以變成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他們故意把那東西關掉,好吸引獵人過來,另一個是那東西意外壞掉了。
既然獵人們說他們聚集了獵物,他敢說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那是為何這小女人明知危險,仍堅持要過來的原因。
這些人需要幫忙。
無論他們是不是紅眼的人,他們都需要援手。
兩人白天時討論這件事時,幾乎在瞬間,她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他也知道她會怎麼做。她收拾裝備時,拿了這幾天他收集到的煙霧彈和閃光彈。
當他停下來時,她來到他身邊,將其中一半的煙霧彈和閃光彈交給了他。
她手上的手環會傳送影像與聲音,影像可以用布條遮住,但聲音不行,所以從離開訊號干擾範圍之後,兩人之間就再沒說過話。
因為如此,更深知這女人對他有多了解。不用說,就知道。
如果可以,他不想拿她當誘餌,不想讓她冒險,可就如武哥所說,如果真的非不得已要做這件事,她是最好的人選。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讓她全身而退。
看著眼前的女人,他伸手指出獵人群所在的幾個方位,指著煙霧彈,比了一個數字,再指著閃光彈,又比了一個數字。
她點點頭,示意她曉得。
懊死的,即便他知道她有多厲害,也見過她能多厲害,在這一秒,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想保護她的欲望,無法不為目前的狀況感到惱怒。
可是,幾乎在同時,他也不得不慶幸是她。事實上,幸好是她。
幸好過去那五年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她,幸好過去這幾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是她。如果有誰能在這混亂之中活下去,必定是她。
因為這幾年,因為這些天,他知道他可以完全信任她。
阿萬將一罐的煙霧彈拉開插梢,往前一跨,朝前方用力扔了出去。煙霧彈在空中旋轉著,穿過了林葉,他沒有等它落下,她也沒有。
兩人各自往相反的方向散開,以之字形前進,分別朝那些獵人聚集的地方投擲煙霧彈,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往前沖刺。
煙霧彈落地,噴出濃煙。
兩人一前一後的沖進煙霧里,同時再往前投擲更多的煙霧彈。槍聲響起,密集且激烈。
獵人們騷動起來,咆哮、怒吼著。
那些叫嚷之中,透著恐懼,他們已經發現了她就在這里。
黑夜里,濃煙密布,伸手不見五指,當那些獵人透過夜視鏡搜尋她的存在時,阿萬早已來到他們身後。她的位置會被暴露。
她是餌,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他們,下手沒有半點遲疑,毫不手軟。
當獵人與玩家們發現周遭的敵手一個一個的倒下,一群一群的被解決,他們想起了前幾天那場殺戮,想起她有多可怕。
她是那個女人。
那如同死神一般的女子。
當天那恐怖的影像仍歷歷在目,想起來就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幾乎在同時,被圍捕在其中的獵物發現了這里的騷動,同時發動攻擊。
有錢的玩家仍不願放棄,但有些沒錢的玩家,不想損失獵人的玩家,開始命令手中的獵人進行撤退,于是那些合作的同盟開始瓦解。
裝備高級的獵人仍堅守著,想要試圖逮到她,但沒有人真的來得及看到她。
就像之前死去獵人傳送回電腦的影像一樣,她的動作太快,雨林里又太暗,而此時此刻,又是黑夜,加上濃煙,根本什麼也看不到,即便有紅外線夜視鏡的人,看到的也模糊不清。
然後下一瞬間,眼前有白光炸裂開來。
閃光彈造成的瞬間強光爆閃,讓獵人們咒罵連連,紛紛拆下夜視鏡,這些人還沒回神,已經倒地不起。
但還有那些直接花錢和人買機器眼的遠紅外線資訊的人,不過阿萬早就料到,這些人在這一瞬,勢必也會反射性的閉上雙眼,抵擋強光。
他沒有讓自己回頭去查看她,兩人下午就講好,他在前,她在後。獵人必定以她所在的位置為目標,不會想到他已來到身邊。
這個他和她刻意制造出來的距離與時間差,就是兩人的優勢。不過,他知道還是會有人不會受到影響。
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些特種部隊、那些佣兵、那些殺手,如果沒有一點本事,早就已經死了,不會留到現在。
一定會有人和他一樣,知道不能依賴機器。
丙然,在他解決另一個獵人時,一顆子彈疾射而來,削過他的發,只差一點就會擊中他的腦袋。他眼也不眨的開槍回擊。
那家伙躲開了,他知道,能感覺到,他不知對方為何能準確知道他在這里,但他沒傻到留在原地等對方開第二槍。
槍響,再響,又響,跟著他的動作開槍,明明在煙霧之中,仍知道他在哪里,他閃躲著,藉著地形和樹干掩身,但只要他試圖移動,對方就會開槍。
驀地,他突然領悟,是熱感應裝置。
煙霧雖能遮掩視線,但熱感應裝置能追蹤熱源。
霍香就在他身後,很快就會靠近這里,他知道自己必須解決這家伙。
幸運的是,他看過紅眼給的資料,他早就料到遲早會遇見這種人,他從胸口抽出那張可以折疊的隔熱毯罩在身上,然後趴在地上,迅速匍匐爬到幾公尺外。
當他再起身,沒有子彈飛來。
他逆時針繞了小鴿圈,當他看見那戴著頭盔的家伙時,那獵人還盯著他剛剛躲的那棵樹,驀地對方察覺他已來到身旁,轉身開槍,他一腳踹飛那家伙手上的狙擊槍,收腳時順道用腳跟踢狠擊對方右臉臉骨。
他可以感覺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听到鋼盔狠狠撞到岩石上,他沒有等這家伙反應過來,換腳再踹,正中胸口。
他沒有彎腰檢查對方的死活,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這人就算還活著,也不能做什麼了,所以他轉身解決下一個。
煙霧快散了,他必須在那之前清空這地方。
他在濃煙之中神出鬼沒,只讓那些獵人對霍香更加膽寒,他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她無比可怕,曾一人干掉一整群獵人,如今又彷佛神鬼一般,出入于無形。
摸不清的情勢,讓更多人開始撤退,最後只剩幾名獵人打死不退。
有那麼一度,槍聲更加密集,那些人試圖亂槍打鳥,他差點為她分神,然後那些槍聲開始消失。當煙霧散去時,他看見兩個男人仍在打斗。
一個一身黑衣,一個穿著灰色T背,兩人身手都很好,幾乎不分上下,他們沒用槍,他猜是因為槍在戰斗中被打掉了。
黑衣男沒有戴鋼盔,但綁著黑色的頭巾遮住了他的發,他招式狠毒,動作又狠又快,人體所有最脆弱的地方他都攻過一遍,眼耳鼻口、喉頸、**,無一遺漏。
T背男也沒有客氣到哪里去,什麼刁鑽歹毒下流的招式都沒錯過,下手出拳招招致命,沒有半點遲疑。兩人的動作沒有丁點多余,一個才鉗制住對方,另一個就立刻掙脫,打得難分難解。
若早個幾十秒,煙霧還未散去時,光以出手完全不留情這點來看,實在無法分辨哪個是獵人、哪個是獵物,也有可能他們都是獵人。
但此刻煙霧已逝,雖然月光微弱,他仍看見了那兩人的臉。
黑衣男臉上和所有**在外的手腳與皮膚都涂了黑色的油彩,在阿萬看清他那張黑臉的瞬間,對方察覺到他的存在,朝他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他左邊的眼底反射出機械的光芒。他是個獵人。
阿萬知道自己的存在讓他分了神,T背男趁機踢了他一腳,黑衣男往旁飛了出去,在地上翻滾一圈,竄進林子里,跑了。
顯然,這獵人判斷以一對二沒有勝算,所以干脆當機立斷的溜了。
他曉得那家伙沒有真的被踢中,雖然他看似被踢飛,實際上卻及時抬手擋下了那一腳,借力使力的翻了出去。
T背男沒有追上,只是迅速回身面對他,在看見他時,那家伙一愣,然後咧開那張嘴,露出一嘴白牙。
「我就猜是你。」T背男笑著問︰「那個女人呢?」
幾乎在同時,他感覺到霍香的存在,他回首,看見她從樹林中走了出來,顯然也是因為听到打斗聲才過來。她的小臉又髒了,但走路的姿勢很正常,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她對著那家伙舉起左手,指了一下手腕上被布遮掩的手環。
「我知道。」T背男朝她頷首點頭。
阿萬看著她來到他身邊,黑眸如他看她一般,在他身上、臉上搜尋著,跟著確定他無恙後,才把視線挪回那男人身上。
T背男挑起了眉,又笑。
那笑,讓他的眉眼都彎,白牙在黑夜中更加明顯。阿萬擰起眉,瞪他一眼。
T背男還是笑,就像他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一副爽朗開心好少年的模樣,十幾年過去,他仍是這德性,即便出招下手如此狠絕,他還是能笑得像拍牙膏廣告一樣開心。
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這家伙只比他小兩歲,境遇和個性卻大不相同。
年少時,他曾想過,如果他們交換了生長的環境,如果他爸當年也決定和耿叔、屠叔他們一起離開戰場,是否他也能和這家伙一樣,隨時隨地都能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多年後,他偶爾還是有這種念頭。
不知為何,他忍不住又看了身邊的女人一眼,她正低著頭,偷偷擦著自己手上的血。他握住了那只染血的小手。
她一怔,抬眼看他,想抽手,小嘴囁嚅了一個字,沒吐出來。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只是更加握緊了她的手。
他沒開口,她沒再抽手,只是悄悄回握住他的手。
如果換做是別的女人,恐怕早就死了,或者跑了,誰還來這兒自投羅網呢?就她這傻瓜。
「來吧。」T背男看著眼前雙手交握的兩人,用下巴朝某個方向點了一下,噙著笑︰「我那兒雖然不見得有多好,但至少能遮風避雨,還有不少寶貝呢。」
說著,他不忘撿拾掉落在地上的背包。
事實上,他接下來一路上邊走邊撿,遇到從昏迷中醒來的獵人,還不忘一拳打昏對方再說抱歉,然後照樣嘻皮笑臉的搶劫那家伙的裝備。
雖然說兩人之前也是這樣拿裝備的,但也沒像他拿得這麼夸張,不過兩人確實也曉得這些裝備很有用處,所以還是順手也拿了幾包。
幾分鐘後,阿萬和霍香看到了另一個同樣手上大包小更的男人。
和眼前這多話的家伙不同,那家伙十分擅長保持沉默,霍香自然而然的和他走在一起,方便阿萬和那穿著T背的男人交換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