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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運年年》第10章
【第九章】 讓她們鬥

 今天的午餐很豐富,為慶祝父子重逢,也為王爺以後會經常大駕光臨,所以有梅子雞湯、炸豆腐、茄子瓖肉、紅燒魚、蝦卷,還有兩盤炒青菜。

 莫離心心念念的燒鴨子沒上桌,因為來不及整治,不過,顧綺年是個不會浪費食材的,莫離相信,晚上就可以與她的最愛見面。

 顧綺年再不開心,也不會把氣出在吃食上面,所以這桌菜讓人驚艷。

 也許吃飯真能讓人感情升溫,也許是衛翔儇的表現不錯,春天、夏天對他褪去防備,有問必答。

 「徐嬌對你們好嗎?」

 提到徐嬌,春天、夏天皺眉,莫離更是滿肚子不悅。

 她說︰「你們快告訴王爺,王爺很厲害的,會幫你們把徐嬌打得落花流水。」

 春天抬眼望衛翔儇,似乎在考慮這句話的真實性。

 夏天沒有想太多,緊接著說︰「養娘心情不好就打人,她說我們是沒人要的雜種,是來討債的,是……」

 夏天沒說完,春天阻止道︰「不要說了。」

 「為什麼不說?」莫離反問。她連在作夢都夢見自己把徐嬌揍得鼻青臉腫。

 「姨說,最好的報復方式不是喊打喊殺,而是過得比對方好,我們過得比養娘好,已經報復到她了。」春天回答。

 顧綺年欣慰地看著春天,她好想哭哦,一桌子人現在只有春天還把她擺在第一位。

 沒想到衛翔儇卻說︰「讓自己過得好是正確的,但以德報怨,何以報直?用善良對待善良的人,用手段對付不善良之人,這樣才有分別。」

 衛翔儇第三度鄭重考慮必須找個夫子進來教育春天、夏天,不能讓他們養於婦人之手,身為男子必須承擔很多責任,不能一味仁慈。

 顧綺年不同意他的論調,卻沒回話,只是一雙柳眉皺得緊。一整頓飯下來,她沒說半句話,卻清楚明白自己再不是能夠作主待春院的人。

 直到眾人用完飯,顧綺年第一個起身,繞到廚房裡整理。她的腦子紊亂,必須好好想清楚接下來怎麼辦?

 一面洗刷碗盤,一面想著,她不喜歡衛翔儇喧賓奪主,不喜歡他改變待春院的狀態,他在,她便隱約感覺所有事將發生重大變化,至於會往好的變還是往壞的方向變,她半點把握都沒有。

 這種不安的感覺一點一點擴大,而且,她非常惶恐地發現,即使如此,她依舊希望他留下,她想多看他、聽他,想親近他。

 很糟糕的「希望」、讓她身不由已的「希望」,兩股力量在心底拉鋸,讓她手足無措。

 她不是個追根究底的女人,想不透的事她習慣放在一旁、試圖忽略,比方「她是誰」,但是衛翔儇……她忽視不了、放不下,彷彿有誰拿著把刀子,非要剖開她的心,非要拉開那扇門,非要把那種她無法解釋的感覺弄清楚似的。

 這,讓她害怕……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衛翔儇想,衛左是對的,這裡確實需要添幾個人。

 他看得出來,她很不高興,這跟他想像中的不同。

 他試圖把她的態度形容為「以退為進」、「欲擒故縱」,他嘗試尋找任何一點點顧綺年與前世相同的地方,但事實卻是——她不是他記憶中那個顧綺年。

 顧綺年洗好碗,用皂角把手洗乾淨後,準備把水潑到外面,一轉身,無預期地撞見衛翔儇。

 她急急低頭,屈膝問安,然後……乾了。

 她乾巴巴地站在原地,乾巴巴地看著地板,乾巴巴地捧著水盆,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更不知道如何從被他堵住的那扇門鑽出去,只能僵在原地,乾……

 半晌,她看見他的腳步朝自己靠近,她直覺想往後退幾步,最後,卻是硬生生逼自己站在原地。

 因為她反骨,因為好像這一退她就必須一路退,直到再無退路。

 「我們談談。」衛翔儇說。

 談談?她詫異地抬起頭,望向他的臉,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衛翔儇丟下話,接過她手中的水盆,把水往外潑,然後走出廚房。

 顧綺年愣了片刻,回過神後連忙抬起腳,朝他追去。

 他們停在梅樹下,衛翔儇倏地轉身,他望向顧綺年,看著她平靜的目光,又是……與前世不同,前世的她看見自己,漂亮的眼楮就會散發出熱烈的光芒,好像他是她最大的期望與夢想。

 深吸氣、深吐氣,半晌,他問出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問題,「你的廚藝是在哪裡學的?」

 他的無關緊要她卻是無法回答。

 猶豫片刻,她緩緩道︰「進宮的時候,我結識一位老宮女,她又聾又啞,我照顧她,她教我廚藝,後來我被調到皇后娘娘身邊伺候,有自己可以支配的小廚房後,我慢慢琢磨,琢磨出自己的味道。」

 她不確定這個故事能不能說服他,她盡力了。

 衛翔儇點頭,這話說得通,有的人天生擅長某些事,給一點小啟發,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就像蕭瑀,幾本食冊就讓她對廚事觸類旁通。

 「南棗核桃糕也是那位宮女教你的?」他認真等待答案,因為蕭瑀曾經說,那是她心血來潮做出來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她繼續編造另一個謊言,「皇后娘娘喜歡核桃點心,我試過很多種,加紅豆、大豆、枸杞……等等,最後發現加棗泥味道最好,之後就經常做了。」

 也是意外發現?衛翔儇鬆口氣,早說了,她不是小瑀,純粹是自己多心。

 孟可溪已經和蕭瑀遇上,等她們再熟悉一點,等蕭瑀過府拜訪,他就能順理成章和蕭瑀見面,到時,這種不切實際的聯想就不會發生。

 點點頭,他又問︰「你想離開待春院嗎?」

 可以嗎?他願意、他肯放她出去?難得地,顧綺年浮起笑容,用力點頭。「想。」

 她的快樂,讓他的心在瞬間封凍。

 果然……還是小看她了,顧綺年確實是欲擒故縱,只是這輩子他沒有提供良好的機會,讓她順利走到自己身邊,她只好先攏住他的人,讓衛左和莫離在自己耳邊碎嘴,讓他慢慢改變對她的想法。

 這輩子,她的手段更加高明。

 「離開待春院,你想住到哪裡?」靜雨院?直接取代葛嘉琳住進靜思院?或者離他最近的靜風院?他靜靜等待她的答案。

 她心情飛揚,笑容藏都藏不住。「多謝王爺關心,我會自己尋找住處,如果王爺喜歡我的手藝,等我開了鋪子,一定會送拜帖到王府,到時再請王爺賜教。」

 顧綺年像作夢似的,還以為他是個不近人情的男人,還以為他對自己想法很負面,沒想到不是這樣。

 之前他對她的厭恨,是因為認定自己是皇后的人馬?是莫離和衛左為自己說盡好話,所以對自己捐棄成見?

 瞬間,顧綺年覺得他是大好人,對他的好感度上升,瞬間,她覺得他一點都不可怕,他是個可以溝通的好男人。

 太好了,她實在實在太幸運了,眨眨眼睛,她不吝嗇對他發送笑臉。

 她弄錯他的意思?他說的是「離開待春院」,她卻認為是「離開靖王府」。

 看著她眉開眼笑,很開心嗎?離開靖王府有這麼快樂?突然間,他覺得她的笑容刺眼。

 對,他就是個難搞的男人,顧綺年想勾引自己,他厭惡她,她不想勾引自己,他又失落了。

 那他到底要怎樣?天知道?

 「你以為一個弱女子想在外面開鋪子有這麼容易?」

 「是不容易,但有一身技藝,便不怕餓死。」

 她自信而篤定,漂亮的笑靨在他眼前招搖,很刺眼,很討厭,很煩……但是她的驕傲卻又讓他……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那是……與有榮焉?

 「你打算怎麼做?」鬼使神差地,他居然問上這一句,這完全違背他的心意。

 「我會先賃個地方,等安定下來後,比較穩妥的方式是先擺個小攤,雖然賺不了太多錢,但是可以一邊做一邊累積經驗,畢竟我在行的是廚藝而不是經營,當然,我也可以先到酒樓飯館當廚子,這也是一條路。」

 她身上還有幾十兩,也許再賣幾張食單,湊多一點銀子,盤家小鋪面,賣簡單的吃食。

 「前者不妥,如果碰到地痞流氓怎麼辦?你長相不差,要是招惹到有錢有勢的軌褲子弟,下場絕對不會比你留在待春院好。後者更不妥,有哪家酒樓飯館願意讓一個小姑娘當大廚,難道你想做洗碗、切菜的粗使婆子?」

 「我認識……」

 「福滿樓?放心,許掌櫃再欣賞你的廚藝也不會聘你當大廚。」他掐掉她的過度自信。

 「為什麼?」

 「這是酒樓飯館的習慣。」他胡扯,真正的原因是——老闆說不聘就不會聘,而福滿樓的老闆恰恰好就站在她面前。

 冷水潑過一桶又一桶,她扁扁嘴,不計劃了,低頭說道︰「天無絕人之路,總能找得到能走通的路。」深吸氣,她仰頭問︰「王爺,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他是個難搞的男人,而她的問話令人生氣,他這裡是龍潭虎穴嗎?還是內有惡犬?這麼急著離開?

 因為他火大,所以口氣硬,因為口氣硬,連帶表情也很糟糕。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他冷冷說。

 「誤會?什麼意思?」

 「我說離開待春院,是讓你搬到前面,和張柔兒及其他侍妾住在一起。恭喜你,爺我喜歡你做的菜,打算把你變成貨真價實的(姨娘)。」

 倒抽氣,後退三、五步,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睜得這麼大。

 她那表情是……見鬼了?沒錯,她沒做虧心事,卻見到鬼!不公平啊,在確定她不是皇后娘娘的暗棋之後,他的反應竟是「收歸已有」,這是什麼神邏輯?

 她的驚恐看在衛翔儇眼底,有三分不滿,卻也有五分得意。

 矛盾嗎?他對她的感覺本來就無比矛盾,所以他的確不滿,也的確得意。

 不滿——當他的姨娘很虧嗎?多少人覬覦這個位置,她應該感激涕零的。

 得意——終於嚇到她,終於撕去她的淡定,終於……可以掌控她的情緒。

 笑了,瞇起眼睛的衛翔儇帶著危險氣息,他往前走兩步,低著頭對她說︰「如何?想好了嗎?想搬到哪裡?」

 她先倒抽氣,深吐氣、深吸氣,再深吐氣、再深吸氣,直到氣流又在身體四肢順利運行,她才咬牙道︰「多謝王爺抬舉,我想待春院很好,既然已經住慣了,就不搬了。」

 說完,她忿忿轉身,忿忿離去,忿忿地後悔為什麼要妥協,為什麼把胖胖、大肥貢獻出去?

 而衛翔儇看著她生氣的背影,居然樂了……他確實是個難搞的男人。

* * *

 唐管事快步走到他身邊,低聲道︰「王爺,昨天夜裡,有人進張姑娘院子。」

 「是宮裡人?」

 「衛一跟蹤,確定那人離開之後,往皇宮方向走。」

 淡淡一哂,皇后對葛嘉琳這個侄女的情分實在不怎樣。

 當初葛皇后把侄女送進王府,不是讓她來享福的,葛嘉琳既沒有說動自己投靠衛翔廷,也沒有成功挑撥自己和大哥的感情,已讓葛皇后對她心生不滿,再加上拔得蘿蔔帶出泥,一個葛從悠拉出七、八個葛氏族人,雖然葛從悠順利留下一條命,其他那幾個可沒他的好運。

 所以葛皇后已經猜出,這些年葛氏一族林林總總的諸事不順,是他在幕後操縱?難怪急著派人協助張柔兒,打下旁人,助她固寵,這是打算早點送自己上西天?

 「然後?」衛翔儇噙起冷笑,可惜,他要讓皇后娘娘失望了。

 「張姑娘在院子裡鬧起來,哭著要爺為她作主。」

 想起張柔兒的哭聲,唐管事冒出兩層雞皮疙瘩,真是又柔又甜又膩得讓人……想吐。

 「王妃派人過去了嗎?」

 不聞不問,卻又讓人暗處盯梢?葛嘉琳是看不慣張柔兒,打算動手了?

 剛走進後院,一聲嬌嫩卻哽咽的聲音傳來,「爺……」

 張柔兒站在夾竹桃旁,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映著滿樹鮮花,更顯得柔美嬌艷。

 衛翔儇目光閃過,葛嘉琳身邊的大丫頭春梅隱在夾竹桃後,他淡淡一笑,往張柔兒走去。「怎麼哭成這樣?爺都心疼了。」

 張柔兒詫異,冷冰冰的王爺今天居然……柔情似水?真是意外收獲!

 「爺……」喊完一聲爺,掩面哭三聲,她道︰「求爺為柔兒作主!」說著,她雙膝跪地,哭得一整個淒涼動人。

 「快起來,地上涼,你才坐完小月子,得好好護護著身子。」

 衛翔儇彎腰把人扶起來,張柔兒順勢滿進他懷裡。

 這個張柔兒,果真上不了檯面,這裡可是人來人往的夾道,要是他不給面子,把她往旁一推,從明天開始,她大概就會被後院那幾個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可惜啊,本想扶她和葛嘉琳鬥鬥,免得葛嘉琳太閒生事,給自己添麻煩人陷害,才會保不住兒子。」

 才兩個月,大夫都沒說是兒子還是女兒,她就確定是兒子?這豈不是叫做死無對證?不過心中雖這麼想,衛翔儇反應卻極大。

 「什麼?!」他發出驚訝聲,怒問︰「說清楚,連爺的兒子都敢動,不要命了嗎?」

 見他如此,張柔兒靠在他懷裡,啟唇一笑。「是柳姨娘和喜雀。」

 「你有證據嗎?」

 「有,柳姨娘贈的茶葉裡有麝香,喜雀給的胭脂中有紅花,柔兒就是用了那些,孩子才會沒了。」

 宮裡來人了,要她想盡辦法得爺偏寵,可她只是個小通房,連姨娘都排不上,一個月裡爺頂多到她那裡一、兩天,她再能耐也就這樣了。

 衛翔儇冷笑,張柔兒之所以留不住孩子,和她身上的動情散大有關係,至於麝香紅花,也許有,但就算有,不過是虱子多了不怕癢,不會是小產主因。

 女人中動情散之毒,身有異香,會吸引男人靠近與之歡愛,次數多了,男人也會中毒。此毒的特別之處在於,女人只是媒介,不會危及性命,但男人中毒,必死無疑。

 知道張柔兒中毒後,自己又豈能再碰她?他惜命著呢。

 「有沒有稟報王妃?」衛翔儇問。

 他不確定張柔兒是聰明還是傻?這件事背後若沒有王妃首肯,柳姨娘和喜雀敢動手?她不提王妃,只說旁人…輕淺一笑,他該怎麼估量她?

 「我……」張柔兒欲言又止。

 他耐心等待她的回應,片刻,她才委委屈屈地說——

 「柔兒太傷心,忘記稟報王妃。」

 衛翔儇明白了,她不蠢,知道自己斤兩,不敢對上葛嘉琳,只敢挑軟柿子掐。

 「本王去找王妃,讓她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本王的後院不允這種齷齪事。」他推開她,勾起她的小臉,溫柔道︰「回去等爺,有空去看你。」

 「爺要為柔兒出一口氣。」她甜甜的聲音補上一句。

 「何止出氣,本王還要端正家風。」衛翔儇丟下話,一個轉身,他發現春梅加快腳步往靜思院奔去。

 葛嘉琳派她來守著,是想測試他的態度,確定張柔兒在他心裡的地位?如果他表現得漫不經心,張柔兒就活不久了吧。

 所以張柔兒該留或該丟?留著,葛嘉琳有事做,不會去留意待春院,而葛皇后不會再往府裡塞女人。不留,皇后與葛嘉琳之間的衝突會越演越烈,親姑侄鬧將起來,漁翁可以收點小利益。

 各有好處啊……他不急,緩步前行,慢慢地考慮著。

 好吧,是要張柔兒死,讓葛皇后和葛嘉琳之間矛盾擴大,狗咬狗等待鹿死誰手?還是要留下張柔兒,至少確定葛皇后暫時不會在他身上試新招?

 凝眉,片刻後,衛翔儇微哂,擴大矛盾的方法很多,不一定要用張柔兒的命換,這些天他忙得緊,與其防範葛皇后出新招,不如讓張柔兒和葛嘉琳鬥一鬥。

 何況他正愁著找不到藉口搬進待春院,這不,張柔兒親手替他把理由送上,不好好利用怎對得起自己?

 做下決定,他對唐管事吩咐幾句,大步往靜思院走。

 他冷冷地看著葛嘉琳,冷冷地聽她自圓其說,嘴邊似笑非笑的笑意勾得她惴惴不安。

 猶豫片刻,葛嘉琳試著為自己辯解,「張氏並沒有向妾身反應她的話。」

 衛翔儇哼道︰「連前院的唐管事都能聽見柔兒的哭鬧聲,靜思院離得這麼近,倒是半點聲音都聽不見?王妃既然聽不見,為什麼派丫頭盯著,不矛盾嗎?」

 淡淡幾句話,她心底掀起狂風巨浪。

 王爺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底?過去沒有這樣的,她對付過多少女人,王爺只說——「後院交給王妃,我很放心。」

 以前放心,現在怎麼不放心?因為寵上張柔兒了?因為張柔兒與眾不同?她大錯特錯了,還以為張柔兒眼皮子淺、手段可笑,王爺如此精明不會被迷惑,沒想到王爺偏偏就是喜歡她那樣的蠢貨,偏偏就是讓她投了王爺的心意。

 強壓下狂怒,她咬牙緩言道︰「爺,妾身潛心禮佛,雙耳不聞窗外音,真的不知道張氏發生什麼事,如今妾身一門心思只想著為爺開枝散葉,至於丫頭窺視張氏???…還請爺寬限一點時間,妾身定會查出是哪個自作主張的大膽丫頭,為何要陷主子不義?」一退六二五,她還真是事事不沾身。看來她又要犧牲一個丫頭,真替她身邊下人抱屈,比起她,顧綺年是怎麼辦到的?竟有本事把他的人一個個攏到自己身邊。

 站在門邊伺候的翡翠緊咬牙根,視線定在地板上,冷汗濕透後背,她……又逃過一劫?

 「王妃最好說到做到,可別再讓本王傷神了。」

 「是,妾身一定會把來龍去脈查清楚,給王爺一個交代。」

 「那行,不過……有個謠言,不知是真是假,還望王妃解惑。」

 衛翔儇含笑的眼睛裡透出凌厲,讓令葛嘉琳心跳加速,呼吸喘急。

 「王爺請說。」

 「爺想要嫡子,可,王妃真的能生出嫡子嗎?」

 一句不輕不重的問話,卻讓她像被踩住尾巴的貓,嚇得全身寒毛豎起。

 王爺為什麼這樣問?是不是慧全大師的話傳進王爺耳裡了?葛嘉琳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全身上下顫憟不止。

 同樣驚恐不定的還有門邊的翡翠,雙眼一眨,淚水落下,她知道,自己逃不過了……

 王爺讓唐管事傳話,讓葛嘉琳到城外觀音寺求子,她去了,誠心跪拜,祈求上蒼讓她順利懷胎,可慧全大師說她身上血腥殺戮太重,必須多行善舉,否則終生無子。

 血腥殺戮太重?是指那些折在自己手下的女人嗎?是指那幾個來不及出世的胎兒嗎?返回王府後,她捐棺給義莊,施米布糧,出資義診,她每天待在佛堂裡的時間超過兩個時辰,甚至連張柔兒肚子裡那個她都沒有親自動手,可是……王爺還是知道了?

 怎麼會知道的?是慧全大師把話傳出去?不可能,慧全大師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斷沒毀人姻緣之理,那麼當時……她目光一射,像疾箭似的,射向站在門邊的翡翠。

 葛嘉琳急喘三息,兩條腿突然間失去支撐力似的,「砰」地一聲,癱軟在地。

 冷笑兩聲,衛翔儇說道︰「看來王妃的能力不足以持家,往後還是讓柔兒來替王妃管理後院,王妃沒事在佛堂裡多待待,對菩薩盡心盡意,免得本王想要一個嫡子……都無法。」

 不行!不能把中饋大權交出去,她花多久時間才把王府後院打造得像鐵桶般滴水不漏,怎能交給張柔兒那個賤女人?

 她啞聲喊著,「爺不能這樣做,這是寵妾滅妻啊,難道爺不怕壞了名聲?」

 「所以呢,本王是不是應該質問皇后娘娘,當初她堅持你是溫良恭儉、賢德聰慧的姣好女子,呵呵,殺死丈夫子嗣叫做溫良恭儉?殘害後院姨娘是賢德聰慧?別人成親五年,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本王到現在連個可以承歡膝下的子嗣都沒有,我是不是該感激王妃的賢良?」

 「王爺有子嗣的,待春院……」

 這會兒倒記起春天、夏天了?想都別想!

 衛翔儇怒道︰「本王這麼可悲嗎?可要去承認一個下作寡婦所生的孩子?好,非常好,你真是本王的好王妃啊!」

 葛嘉琳跪爬幾步,抱住衛翔儇的腿,放聲大哭,苦苦哀求,「王爺,妾身知道錯了,求王爺給妾身一次機會,妾身發誓,會痛改前非,好好打理後院,會為王爺添幾個良家子,為王爺承續血脈,王爺萬萬不可以因為一時的氣憤留下讓人拿捏的把柄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句句為他著想,身段無比柔軟。

 衛翔儇瞪著她,半晌不說一句話,最終恨恨甩袖,怒道︰「這個家……這個家還是家嗎?」

 抬起腳,往葛嘉琳胸口踹去,他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王府。

 接下來的兩個月,衛翔儇沒有回過王府一趟,他把張柔兒送上門的藉口利用得徹徹底底。

 此舉倒讓葛嘉琳暗自竊喜,王爺不在,恰好給了她喘息的時機,只要王爺一天沒傳令讓張柔兒掌家,她就能多爭取一天時間,讓自己反敗為勝。

* * *

 「轟」地一聲!巨大的震動讓正在切菜的顧綺年雙手一顫,她放下刀子往後院跑去。在井邊提水的莫離兩手一鬆,水桶掉回井裡,發現顧綺年急切的腳步,她飛快跟上。正帶領春天、夏天練武的衛左一手夾一個,抱起小孩,往同個方向前進。

 兩組人馬默契非凡,他們同時停在後院,看著幾把大錘敲擊後牆,然後……「轟」地又一聲,第二塊牆倒下,而錘擊聲未止。

 這是靖王府啊,誰這麼大膽子?王妃沒派人過來查看,是因為待春院地處偏遠,聽不見聲音,還是因為人人怕鬼?

 「怪物嗎?」夏天小聲問。

 「我去看看。」衛左把兩個孩子往莫離、顧綺年懷裡塞去,縱身飛到牆外。

 衛左遲遲不回,莫離心急,把春天也塞給顧綺年。「我也去看看。」也是縱身,飛出牆外。

 顧綺年無奈苦笑,欺負她不會飛嗎?她彎腰,把春天、夏天拉遠一點。

 這時候又是一大片牆垮下,不多久幾把錘子打出門形大小,敲敲修修,弄出一片完整的長方形,然後……她看錯了嗎?有十幾……哦,不,有幾十個人,拉著小車子,載起一車車的磚塊、木材從那扇「門」進來,直奔……待春院後院?

 怎麼回事?

 顧綺年一頭霧水,等著人給她一個合理解釋,但沒有人說話,大家各自忙著幹活兒。

 衛左從牆另一邊飛回來,帶著滿臉笑,湊到三人身邊。

 「顧姑娘,是王爺讓他們到這裡蓋新房的,這次來的工匠近百人,說要蓋五間房,沒幾天就能蓋好,不會把咱們這裡弄得太亂。唐管事說了,這些天不必做菜,福滿樓會送三餐過來,讓您把孩子看好。」

 蓋房子?為啥?

 她還來不及問問題,已經有人拿著工具開始整地。

 他們把後院的秋千拆掉,春天、夏天嘴扁了;絲瓜棚扯掉,顧綺年的眉頭皺了。破壞永遠比建設來得快,她和莫離忙了將近十天才搭起來的瓜棚,養上幾個月,好不容易開花、結果的絲瓜,眨眼間就……沒了?

 顧綺年氣急敗壞,一左一右拉起兩個小孩直奔進廚房。

 她飛快抓起竹籃子說︰「幫姨把絲瓜花通通拔下來,別浪費了。」

 春天、夏天也滿肚子火氣,用力點頭,跟著顧綺年往被扯掉的絲瓜藤跑去。

 望著三個人的背影,衛左抓抓頭不解,這是好事啊,代表主子看重待春院,為什麼顧姑娘看起來不高興?

 事情一茬接過一茬,這邊才開始蓋房子,那邊一堆桌櫃床架進了「門」,都是全新的。

 不容顧綺年反對,原先的舊物全被抬出屋子,她只來得及搶下裝著銀兩的木匣子,春天、夏天有樣學樣,也跑過去搶姨給他們寫的書。

 在唐管事的指揮下,二十幾個刷牆的工匠進來,人多力量大,短短一個時辰,屋裡屋外燦然一新,緊接著僕婦進院子,挑水、洗地、清理新家……像是變戲法似的,等顧綺年回神,新被子、新衣服、新簾子通通掛上了。

 顧綺年快步走到唐管事面前。「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王爺要搬到這裡住幾日,屋子得修整修整。」唐管事回答得很客氣,一雙眼睛沒閒著,上上下下把顧綺年徹底打量一通。

 是因為她嗎?因為她,王爺對王妃發一頓脾氣、甩袖走人,然後理直氣壯地「離家出走」?

 王爺前腳一走,後院立刻雞飛狗跳、熱鬧非凡,王妃抓緊時間,要把麝香紅花事件查得清清楚楚,給王爺一個看得過去的交代。

 這會兒那幾位姨娘通房們皮繃得老緊,各個膽顫心驚。

 不曉得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挺令人期待。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連房子都蓋上了,王爺搬進待春院肯定不是像他嘴巴上說的那樣,住個幾天而已——光是住幾天,需要這般大張旗鼓?

 所以這位讓王爺大張旗鼓的女子……他挺期待的,自從蕭姑娘之後,爺似乎沒有對任何女子這般上心過。

 顧綺年雙眉蹙緊,她不喜歡被干涉,不喜歡生活步調節奏被改變,不喜歡面對衛翔儇時那種莫名的、奇怪的矛盾感覺。

 可她再不喜歡,他都要搬進來了。

 待春院是他的,衛左、莫離是他的,春天、夏天是他的,連她……也是他的,他的決定不需要她點頭同意。

 有辦法讓他改變意願嗎?有辦法阻止自己想向他靠近的欲望嗎?紊亂不已的念頭在腦子裡喧囂,讓她五官皺成一團。

 顧綺年的表情讓唐管事錯愕。

 她是皇后娘娘賜下的,當時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面容姣美、氣度不凡,爺卻偏偏看上野心勃勃卻小家子氣的張柔兒?

 只是主子做出的決定,誰敢置喙?

 接到主子的新命令,說他想在待春院住幾日時,他還想著,顧綺年倒是有幾分手段,竟能見縫插針,轉敗為勝,可是眼下她這副樣子,擺明不希望王爺搬進來。

 怪了,難道是他們家王爺巴上人家?

 輕咳兩聲,唐管事把失神的顧綺年喚醒,說道︰「王爺說,這段日子麻煩姑娘和莫離住一間屋,另外一間給兩位小少爺,主屋騰出來,爺要搬進去。」

 「是。」顧綺年淡定回應。不淡定能怎樣?佔地為王?劃分疆域?

 「爺給姑娘和小少爺置辦了衣服首飾,以及些許新物品,東西已經擺放好,姑娘進屋看看,若有短少的告訴奴才一聲,奴才會盡快補上。」

 他自稱奴才,不是因為謙虛,而是越發覺得,顧綺年日後造化必定不凡,至於那位王妃……怕是不能長久。

 顧綺年冷笑,都已經設想得如此周到,哪會有不足?隱下不耐,她輕淺回答一聲,「是。」

 她越是淡然,越是不耐,唐管事越覺得有意思。

 若不是她刻意挑起王爺的興趣,那就是王爺一個人的事兒了,能讓王爺上心的女子,呵呵呵……了不起吶。

 「爺吩咐,要給待春院挑四個丫頭,不知道姑娘想要怎樣的丫頭?告訴奴才一聲,奴才會好好幫姑娘挑選。」連奴婢都設想到了,他家的王爺啊……嘖嘖嘖,有譜!

 「管事作主吧,我沒意見。」反正她沒打算在這裡住太久。

 「今兒個下午,會有泥匠過來,在灶房裡砌一座烤爐,到時還請姑娘跟工匠說說要砌怎樣的爐子。」

 新屋新房新家不希罕,新被新衣新首飾沒興趣,但聽到「烤爐」兩字,顧綺年表情立刻翻轉一百八十度,她勾起滿臉微笑,頻頻說道︰「多謝管事,我會處理。」

 真是奇怪的女子,王爺要住進來,不見她歡欣鼓舞,金銀珠寶也沒讓她歡天喜地,連送奴才丫頭都沒看見她有啥反應,一個小小的烤爐竟讓她樂成這副模樣?

 唐管事沒多話,只是微微點頭,嘴角也掛起兩分笑意,青菜蘿蔔各有所愛,許是他家的王爺就是喜歡稀奇古怪的。

 「奴才先回前院,若有任何事情,姑娘可以讓莫離、衛左到前頭喊奴才一聲。」

 「是,謝謝管事。」

 送走唐管事,顧綺年看見春天、夏天在莫離和衛左身邊湊熱鬧,很顯然他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並且不反對這個事實。

 是啊,失蹤多年的父愛找回來了,誰會不樂意?

 待春院不算小,可一百多個工匠涌進來就顯得擁擠了。

 人多好辦事,幾間屋子只花一個時辰就刷得光鮮亮麗,才剛過午時,新屋子的幾堵牆就砌好大半,待磚瓦泥牆曬乾,立馬可以上樑蓋瓦,效率高啊!

 看來王爺是搬家搬定了,她的意願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所以她能做的,只有轉移注意力。

 走進煥然一新的書房,坐進全新的椅子裡,抽屜里的白玉紙又白又漂亮,比起她買給春天、夏天用的狠狠差上十個等級。

 整整齊齊的新書,漂漂亮亮的筆墨硯台,她和王爺能夠給孩子的,差別是天與地,她不禁有點自卑、有點委屈,有點從第一名掉到第十名的憂鬱。

 算了、算了,想這個做什麼?還是想想烤爐要怎麼砌吧,她不要小烤爐,要能夠同時烤幾百片餅乾的大烤爐。

 有了烤爐後還得有烤盤、模具,她需要很多工具,她要做餅乾、烤蛋糕,她要做生意,她要獨立,她要……她要賺很多的錢來保護自己,來支持自己自立,讓自己不必當王爺的附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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