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山陽澤雖覺得他不怕這些不管是黑店還是匪徒的暗算，但是如果表現的太過放鬆，總有一種會被人懷疑無腦的感覺，因此也很是謹慎壓低了聲音問賈武道：“我們住哪一間？”

　　賈武回頭，道：“我已經有年頭沒來了，在邊上挑間小客棧便是。”

　　山陽澤還想再問，不過這小聚集區街道不寬，兩邊房屋敞開的大門口三三兩兩坐著吃過晚飯出來納涼的百姓，面色黝黑能看出來日子過的很苦，這些人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的看著他們這一隊牽著駱駝的旅人，一言不發。

　　偶有好奇的小孩子上前想看看他們的駱駝，立即就被大人抱了回去，“啪”的一聲，大門關上了。

　　督主將拉在手裡的駱駝韁繩又在手上繞了繞，加快腳步，想早點找個歇腳的地方。

　　這聚集區中心一共就兩條街道，形成個十字交叉型，賈武帶著他們走了一圈，在四間客棧裡挑了間位於最邊上，規模不大的客棧。跟別的動輒兩層，有小院子的客棧不同，這間客棧一共就三排屋子，再加上一面圍牆，圍成了個長方形，中間則是幾根木栓，拴著往來客商的馬匹，駱駝還有驢子等物。

　　看見賈武選了這間客棧，山陽澤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一共四間客棧，就這家頭頂上的黑氣最少，換句話說，死在這家的客人是最少的。督主還有些擔心，臨進大門的時候不由自主看了山陽澤一眼，見他點了點頭，這才放心跟著賈武進了客棧。

　　兩個錦衣衛跟著他們先來吃飯，還有兩個跟著去看牲口了，這地方牲口是最重要的，怕被人下黑手，所以牲口是一直要有人看著的。

　　跟外面面無表情的居民不一樣，客棧裡面的店小二掌櫃的簡直熱情的能把嘴巴咧到耳朵後頭。“客官要幾間屋子？吃點什麼？我們這裡的烤全羊是遠近聞名的。”

　　烤全羊？山陽澤記得路上賈武說過，到了這種地方，葷腥是一點不能沾的，因為不敢肯定他給你吃的是真羊還是死人肉。想到這兒，山陽澤搖了搖頭，道：“這一路曬的，來點清淡小菜便是。”

　　店小二原本燦爛的笑容突然僵了僵，他早先看這幾人，領頭的和後面的護衛雖然看著像是這附近跑商的，不過看著面生，還有這三個進來到現在也沒把臉上罩布去掉的人，一看就是第一次出門的，所以店小二不免試探一番。敢在他們這種地方吃葷的，除了同行就只有冤大頭了，同行當然就放過去了，冤大頭什麼的，雖不在他們這裡上刀子，不過後面還有的是絆子。

　　但是這人要清淡小菜，也不知道是歪打正著還是真的瞭解內情。店小二就僵硬了那麼一小下，不盯著他看還真看不出來，不過隨即他就笑的更加奔放了，道：“清淡小菜我們這也有，不過您知道，這地方綠菜幾乎跟銀子一個價，小菜的價格可不便宜。”

　　賈武眉頭一皺，上前接過話茬道：“他說的是鹹菜，準備饅頭鹹菜便是。”

　　店小二拉下肩上抹布，在桌上隨意蹭了蹭，道：“這就來。不過，”他一指隔壁兩桌客人，道：“那幾位要了熱騰騰的肉包子，您幾位不來兩籠？吃飽了明天才有力氣上路。”

　　督主不耐煩的一拍桌子，店小二脖子一縮，叫道：“客人要饅頭鹹菜。”說完便回去櫃檯了。

　　山陽澤坐下，一看他們旁邊的客人還真有點眼熟，就是路上看見的那一對由個老頭兒帶路的商隊，看見山陽澤看他，老頭兒笑了笑，道：“進了屋子就摘了面巾，這麼熱的天，也不嫌悶得慌。”

　　山陽澤歎口氣，道：“咳，臉上傷著了，見不得風。”

　　這時店小二提了茶上來，山陽澤便沒再跟老頭兒說話了。

　　一人面前一杯粗茶，督主皺了皺眉頭，不過敢了這一天的路，嘴早就干的起皮了，於是也顧不得什麼水什麼茶了，吹涼了便喝了下去。

　　老頭兒那邊一桌已經是吃的差不多了，這會正坐著一邊消食一邊抽煙，不免起了說話的興頭，看見山陽澤這邊飯菜還沒上來，又說了兩句。“唉，今年走的晚了，回來的時候怕是不好走了。”

　　山陽澤他們卻沒這個擔心，他們的目的地是高昌，一來一回順利的話一個月就能成，還是在走絲綢之力的黃金時間裡，不過話卻不能這麼說，“誰說不是，明天出了關，得加緊趕路才是。”

　　聽著山陽澤跟老頭兒一句一句攀談起來，賈武有心想阻止，畢竟這路上別說相互幫助了，遇險了吃同伴的肉喝同伴的血都比比皆是，若是被人掏出來目的地一路尾隨什麼的，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不過聽了兩句，山陽澤的嘴還挺嚴，賈武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吃饅頭去了。

　　因為要吃東西，幾人終究還是掀了臉上的罩布，露了下半個臉出來，不用說，都是白白淨淨的，老頭一看便道：“你們這是第一次出門吧。”

　　山陽澤道：“以前也走商，不過走的是秦蜀道。”

　　老頭兒一聽便道：“做茶葉生意的？那地方可不好走。”老頭兒列舉了路上幾個城市，跟山陽澤交流了兩句，又道：“還有個黑山鎮，三條茶馬道的交匯，你知道嗎？”

　　山陽澤覺得這老頭有套話的嫌疑，略略升起了些警惕心，道：“那地方走過秦蜀道的人都知道，雖不在大路上，不過倒也挺繁華的。”

　　老頭兒聽了微微一笑，道：“我今年還跟著東家去過一次，這不，走完蜀道就來這邊了。黑山鎮的那個賭場，唉……東家輸了不少銀子，不然寫不會趕著時間走這兒了。”

　　說到賭場，山陽澤突然來了興致，道：“老人家也去賭了兩把？”

　　老頭兒急忙搖頭，道：“我哪兒有那個閒錢，都是東家去賭，我們在外面看著的，不過那賭場修的真好。”

　　山陽澤點頭道：“三層呢，據說進去就不想出來了。”

　　看見賈武督主幾人吃完了饅頭，兩個錦衣衛去換看著牲口的同伴吃飯，山陽澤跟老頭兒笑笑道：“您也早些休息，後面的路可不好走。”

　　老頭兒點了點頭，坐著繼續喝茶抽煙袋了。

　　客棧大門朝南，南邊是客棧的大堂廚房等地方，西邊是堵牆，東邊和北邊在沙漠地帶算是最不曬的地方起了兩排客房，山陽澤他們來的晚，北邊的屋子已經被老頭兒還有另一隊商人佔了，於是他們只能要了東邊的屋子。這地方也沒什麼天字一號房之類的雅間或者單間之類的，都是一間屋子好幾張床，大家睡在一起，又安全又放心。

　　進了屋子，賈武檢查了一遍沒什麼暗道，山陽澤也仔細看了一遍沒有偷聽的人，這才道：“那老頭兒有問題。”

　　督主一驚，賈武也想了想那一行人的裝束，略有遲疑道：“不太看得出來。”

　　山陽澤道：“黑山鎮上的賭場今年出了問題，年初的時候有人砸場子，連贏了三個月，他若是去了不會不知道，後來賭場出了點變故關門了，之後老闆又牽扯到了朝廷大案裡，到現在怕是還沒開門。”

　　督主扯下頭上罩著的布，道：“這麼說……那老頭兒是衝著我們來的？他會不會就是紀老闆手下走脫的夥計。”

　　三人都沒說話，老頭兒這一隊人馬也是八個人，老頭兒是領隊，剩下的都是二三十歲的壯年男子，要說是紀老闆的手下，也不是沒可能的。

　　賈武看了看院子中間老頭兒的駱駝和馬匹，道：“要不要趁著夜色去看看他們的行禮。貴重的東西他們肯定是要隨身攜帶的，不過剩下那些總還是能看出些破綻的。”

　　督主點了點頭，道：“等子時過了再動手。”

　　話沒說完，山陽澤將他打斷了，道：“不用，我有辦法。”

　　督主看他一眼，略有疑惑。山陽澤給賈武使了個眼色，賈武轉身稍稍走遠了一些，山陽澤俯身過去，小聲道：“上次在金牛道上收的鬼，一直沒來得及處理。”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黑球來給他看了看。

　　督主驚的站起身來，連凳子都摔了，你丫懷裡連骨頭帶鬼，放了不少東西啊！

　　有了山陽澤這幾個不用白不用的鬼，督主也放心大膽的讓幾個錦衣衛都去休息了，畢竟人守夜還會打瞌睡，讓鬼守夜那是一點紕漏都不會出的。

　　一夜過去，賈武選的客棧的確不錯，再加上山陽澤他們看的緊，雖然有人想摸進他們屋裡，不過在鬼打牆的面前還是無功而返了。

　　早上太陽出來，山陽澤他們收拾了東西，離開了客棧。

　　山陽澤道：“他們身上帶的東西沒什麼尋常，雖然有鐵掀等物，不過這東西在沙漠中也是必備的。”

　　賈武點頭，道：“正午太熱，沙子表面都能把人燙熟，必須得挖下去至少一丈才能休息。而且這一路往來不少遇險的商隊，有時候單靠挖，就能挖出不少無主的財物。”

　　“這麼說還是確定不了。”督主道。

　　“老頭兒昨夜吃壞了肚子，現在還在床上躺著。”這時自打進了隔壁就因為日頭太烈而一直精神不太好的郭前說話了，“方纔你們去牽駱駝，我在大廳裡聽店小二跟掌櫃的說的。”

　　“這麼一說又有點不太像了。”督主道：“若是紀老闆的手下，又藏的那麼深，怎麼會如此容易就著了道？還是栽在幾個肉包子身上。”

　　“如此一來正好，不管他們目的地在哪兒，一天的時間足夠我們甩開他們了。”賈武道。

　　督主點頭，幾人翻身上了駱駝，向關外去了。

　　不走玉門關出關的結果，就是他們從現在開始就要進沙漠，整個繞開玉門關，之後再修整路線，一路往西北。出了小村落沒多久，路邊低矮的草叢便越發的稀疏了，腳下踩得也由原本的礫石漸漸過渡到了粗砂。

　　賈武在前面隔了七八丈的地方探路，督主騎著駱駝到了山陽澤身邊，略有擔心道：“我原先想著只有去的時候要隱藏行蹤，等到東西到手，便可由玉門關入關，一路快馬加鞭上京城。不過若是消息真的由太后洩露出去……太后手上也是有些人馬的，她還有個兒子，現在的簡王，於成化十年就藩汝寧府。雖然藩王不得離開駐地，不過私下差人出去辦事，比在京城的時候要方便了許多，況且還有太后這一層關係。”

　　督主喝了口水，欲言又止道：“陛下孝順至極，就算是萬貴妃對上太后，也是十有八輸。”

　　這麼一說，除了紀老闆的遺留人馬，他們還可能遇見太后或者簡王的人馬？雖然對長生不老藥沒什麼興趣，但是山陽澤對郭前還有成仙是放在心上一直記掛著的，山陽澤道：“高昌都城裡能遇見什麼不好說，但是如果對上的是普通人，我總還是有些法子的。”

　　聽到山陽澤的包票，督主剛放下心來，便聽見前面賈武道：“小心些，這裡怕是有匪徒了！”

　　山陽澤急忙抽了兩鞭趕了過去，只見沙上若隱若現的血跡，因為沒有風，被挖過的痕跡還很明顯。賈武看了督主一眼，道：“要挖開看看嗎？”

　　督主一搖頭，道：“抓緊時間趕路，血跡未乾，想必是剛剛經過一場惡戰，匪徒也是要休息的，想必是沒精力再來伏擊我們了，我們衝過這一段路再說。”

　　山陽澤四周看了看，道：“你看這腳印是往北走的，我們一路向南，是遇不到他們的。”

　　說著，幾人收緊陣型，一路衝進了大沙漠。

　　在沙漠裡趕路是很辛苦的，日頭太烈，別說人受不了，就算是將山陽澤身上的披風也裹到身上的郭前也受不了。他們是天亮的時候出的客棧，走進沙漠才一個時辰，太陽好像就升到了當空，照的人昏昏欲睡，照的鬼奄奄一息。

　　山陽澤也顧不上掩飾，直接將鬼從駱駝上提了過來，攬在自己懷裡，又使了個障眼法，將他送去黑山精華里修養了。郭前雖然有點不太情願，不過被山陽澤用了蠻力，他也沒法反抗。

　　在沙漠裡為了減少水分流失，連話都是要少說的，一行人沉默著騎著駱駝前行，雖然受了不少風吹日曬以及乾旱的苦，但是憑著賈武手上的指南針，還有山陽澤時不時的占卜，再加上老天爺幫他們，還算順利的在第八天過了一條流沙帶，賈武有點萎靡的精神立即振作了，道：“過了流沙河，最多還有一天便能到高昌都城了。”

　　一路上如此順利，到叫督主心中的擔憂越發的強烈了，看著前面已經隱隱約約露出邊界的破舊城牆，督主道：“到現在都沒遇上一撥人，難道他們都等著拿現成的了。”

　　只是這終究是猜測，看著近在咫尺的城牆，幾人快馬加鞭，終於在日落之前進了高昌古城的外圍。

　　賈武道：“這裡時有過往旅人露宿，只是大家都在外城，內城是沒人去的，裡面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也沒人知道。”

　　“內城沒人去？”山陽澤問道。

　　“不錯，一來進去一來一回也得一個時辰，而且，據說早先高昌城剛破的那兩年，也曾有人進去過，想找找會不會有散落的財物，不過都沒出來。”賈武指給山陽澤道：“你看這城不大，看過去最多四里地，北邊是王宮，不過進去的人都沒出來，不管是從城南口進去，還是直接翻牆進了城北，裡面進去也不下萬八千了，都快放不下了。”

　　督主臉色一沉，道：“我們先找一處安全地方過夜，等天亮了再進城。”

　　賈武尋覓著來往旅人的痕跡，找了個被風的地方，幾人坐下來點了火，駱駝拴在一邊，火上熱著食物，督主一邊撥著火堆一邊道：“我們得的消息，那處地方在皇宮中心，也是內城的中心，但是現在王宮到了城北。是要按照王宮找？還是先從城中心找呢？”

　　商量一通沒什麼結果，也只得先歇下，等天亮進去看看再說了。

　　八個人排了四班守夜，第一班是督主和賈武。子時剛過，督主正要來叫山陽澤的時候，靠在山陽澤身上的郭前突然睜開了眼睛，完全沒有理會身後幾個人的叫喊，像是毫無知覺一般飄進了黑暗中。

　　郭前速度極快，山陽澤伸手只夠到他半片衣袖，他急忙追了出去，撇下一句話：“等我回來。”便也跟著郭前消失在了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