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地魂這東西，嚴格來講不能算是鬼。人的三魂七魄，唯有命魂，承載了人的全部記憶，是唯一能真正踏上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最後轉世的。剩下的兩魂七魄，都在人死之後數日內煙消雲散，半點痕跡都不會留下來的。

　　所以平常所說的見鬼了，見到的一般都是命魂。

　　而山陽澤現在招到的，是地魂。如果說命魂的智商有正常人水平，地魂大概也就將將兩三歲，剛剛能往外蹦詞兒的地步，所以跟他交流起來，得特別特別的有耐心。

　　“金子？”山陽澤重複道，心說這東西要麼是他死之前看見的最後一樣東西，要麼就是他是因為金子才死的。

　　“金子亮亮的。”地魂呆滯著臉，又道。

　　金子還很沉很值錢呢，山陽澤除了來一句：“你說得對啊。”一點辦法都沒有。

　　還好有隨身小能手郭前，不過他也沒忘了先嘲笑山陽澤一下，然後過去拉著地魂的手，道：“金子會發光啊？我從來都沒見過會發光的金子，能讓我見識見識嗎？”

　　地魂看了郭前一眼，郭前笑得很是燦爛，之後地魂手一伸，往床邊的包裹一指，道：“金子！”

　　郭前使了個眼色，山陽澤去翻包裹了。要說將來若是真的能長生不老什麼的，開個幼兒園也是個好行當。

　　包裹翻開，金子還是很好找的，畢竟金屬質地又沉甸甸的東西，也就那麼兩樣，一樣是用來銬住囚犯的鐐銬，還有一樣就是他口中的金子了。

　　這金子做成直徑約莫兩寸的圓球，外表有些發暗，看著也有些年頭了，山陽澤把這金球放在手心墊了墊，道：“一點都不亮。”

　　地魂嘴一撇，若是個真小孩就要哭了，郭前急忙橫過身來把山陽澤遮住，道：“這金子真好看，是打哪兒來的啊？”

　　山陽澤坐到桌子那邊的凳子上，看了看桌上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督主，心道：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地魂哭，你倒是讓他哭唄。

　　“打哪兒來的？”地魂跟著重複一遍，臉上的表情越發的茫然，“打哪兒來的？對了，路上撿的，就在昨天拐彎的地方。”

　　山陽澤跟郭前兩個對視一眼，心道山裡平白無故出現的金子都敢撿？不是替死鬼找替身就是買路錢了，只是不管哪個，都是要人命的。

　　山陽澤手裡一直上上下下的拋著金球，那地魂眼睛也隨著金球上上下移動不停，突然他臉上一僵，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大喊一聲：“妖怪！黑色的妖怪！”然後就見他身形突然一漲，跟吹爆的氣球似的，立即消散在空氣中了。

　　“時候到了。”郭前略有傷感看了看自己掌心。

　　下來兩個妖魔鬼怪收了功法，又把督主的魂魄給人放回體內，等到督主張開眼睛狠狠的瞪著山陽澤，山陽澤給他看了看手裡的金球，道：“就是這個。”

　　正常人的思維，特別是宮裡人的思維一開始是不會往鬼怪上想的，況且這麼大一塊金子，怎麼也有三四十兩了，夠一個人舒舒服服活到死了。督主道：“分贓不勻還是想獨吞？”

　　山陽澤搖了搖頭，給他解釋了方纔他被關進小黑屋之後發生的事情，又說：“想必是山間內的冤魂作祟，誰撿了這金球就會被索命，只是這結界。”山陽澤想了想，道：“白天都能顯出作用來，想必這鬼怪也成了氣候。”

　　督主點了點頭，他現在看著這間屋子分外的不順眼，道：“出去再說。”

　　幾人出了屋子，門口守著的錦衣衛立即道：“大人，又有新情況。往長安去的路不通，但是回蜀地的路是暢通無阻的。”

　　這是個跟長安城有仇的妖怪？山陽澤又看了看他手裡的金球，上面雖然暗淡無光，但是表面光滑的很，半點痕跡也無，看不出來是什麼年代的東西。他又用力捏了捏，軟的很，應該是純度很高的金子。

　　什麼鬼怪這麼有錢，用這好幾斤重的金球當誘餌，不過的確很是有效。

　　要說金子雖軟，不過也不是人人都能把它當成豆腐一樣捏來捏去再復原的，當下督主和幾個錦衣衛看了，不免對山陽澤的信心又增加了幾分。

　　幾人又回去安靜的小院，圍在桌前坐下，只有驛官在一邊站著。山陽澤道：“從頭梳理一遍。這還是第一次驛站出現怪事。”說著他看了看驛官，驛官點頭道：“大人說的是，這棧道始建於先秦時代，從建成到現在一千七百多年了，從來沒發生過這種怪事。”

　　山陽澤點了點頭，將金球放在桌面上道：“昨夜死了三個人，方纔我用招魂之術得知他們的死跟這金球有關，那麼這金球跟驛站外阻隔住長安城方向的道路有沒有聯繫呢？”

　　眾人默不作聲，山陽澤又道：“而且，那三個人都是囚犯裝的，押解他們的差役去哪兒了？三個囚犯，想必陪同上路的差役少說也得六七個。”

　　話說到這兒，早先給他們一路介紹路上風光的錦衣衛略有遲疑開口道：“說到這金球，我倒是知道一個典故。”

　　眾人視線全部集中到他臉上，錦衣衛道：“這路現在雖然叫做南棧道，但是最初的名字叫做金牛道。”

　　這麼一說山陽澤也想起來了，早先剛上棧道的頭一天似乎是聽他講過，不過那個時候路上顛簸，郭前坐到他身前不太穩當來著，當時他幹嘛來著？

　　“相傳石牛糞金，蜀王一見就喜歡的很，後來更是開了棧道要將石牛拉回來，但是據說石牛才走到一半，蜀國就被隨之而來的秦兵滅了……”錦衣衛嚥了嚥口水，道：“不知道這金球是不是石牛肚子裡的。”

　　若真的是這石牛成精了，為什麼只堵了往長安方向去的路？

　　山陽澤想了想，道：“這山如此之大，綿延數百里，不管是不是石牛還是別的妖怪作祟，妖怪的老巢的確難找，若是找不到它，將來難免還是會出事。不如……”山陽澤看了看眾人，道：“金球在我們手裡，不怕它不出現。”

　　“只是要找一個人當誘餌。”

　　督主莫名一顫，似乎覺得山陽澤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山陽澤看了一圈，他跟郭前兩個，能隱瞞住身上的鬼氣妖氣已是實屬不易了，裝人還是等下輩子吧，督主才剛剛經歷過一場魂魄離體，這種事情不適合他做，況且昨夜死的幾個都是壯年男子，身上戾氣不少，想必這妖怪不怎麼挑的。

　　於是山陽澤隨手一指，挑了個跟他們一起上路，看著還算健壯的錦衣衛出來。

　　督主又是莫名一顫，總覺得不太對。話說他們一共五個人，有一個人被鬼抓住當過替身，一個被山陽澤逼出三魂七魄，現在又來一個要去當誘餌誘惑鬼怪了。

　　總結一下，已經有五分之三的人見鬼了……

　　驛官按照山陽澤的吩咐，將剩下不過二十來人都集中在了大廳裡等著，俗話說人多力量大，陽氣也足，稍稍安全一些。這些行商的商人以及旅人等等，說到底也是不敢回屋一人待著的，正好兩方面意見統一，又聽說後院住著的高人有法子解決，便還算配合的一直坐在大廳裡了。

　　天又黑了，被山陽澤選中的這名叫做包勇的錦衣衛獨自一人坐在已經死了三個人的房間裡，一手捏著金球，一手捏著山陽澤給的護身符，裝作已經很是瞌睡的樣子趴在桌上。

　　屋裡就點了一根蠟燭，昏黃的光線在微風下搖擺不定，似乎真的有點睏了。包勇剛有些迷糊，突然就覺得屋裡好像多了點什麼，他一身的汗毛全部豎起來了。

　　後頸一陣陰冷，他只聽見耳邊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同時，他捏著金球的左手似乎被什麼東西壓了一下。

　　包勇害怕極了，想想死在這金球下的，少說也三個人了，他嚇的一顫，就想把金球丟掉，只是這球像是粘到手上一樣，怎麼也甩不掉了。他又張嘴大喊，可是嘴是張開了，聲音卻無論如何用力都出不來。

　　他心裡有點埋怨山陽澤，不是說就在隔壁守著麼，這都多久了，還不出來，再不來我也得跟著一起去死了。

　　對了！還有護身符！

　　包勇立即張開右手，捏著符就往自己左手上壓著的東西打去！

　　只聽得滋啦一聲響，左手上的東西不見了，同時粘在手上的金球也光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孽畜！哪裡逃！”響起的還有山陽澤的聲音，屋裡的陰氣頓時退了個幹幹乾淨淨。

　　話說選了這個當做開場白也實非他所願，只是千百年來這句話流傳的最廣，於是下意識便說出口了。

　　只見屋裡一團黑影頓了一頓，立即就衝出窗口了。山陽澤道：“待在屋裡別出來！”之後也跟著那黑影跳了出去。等到督主和四個錦衣衛沿著樓梯跑出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完全看不見身影了。

　　黑影一路往南，山陽澤和郭前兩個在後面緊跟著。黑影急急轉了幾個彎都沒把他倆甩掉，有些著急，縱身一跳，跳進了下面的萬丈深淵。

　　山陽澤是不怕摔的，郭前根本摔不死，當下倆人也跟著跳了下去。

　　山下是另一個世界，這裡人稀罕至，滿是怪石嶙峋，而且……不能說遍地是屍骨，但是一眼望去，總是有那麼幾根骨頭的，在漆黑的夜裡發出綠色的鬼火。

　　黑影被護身符拍了一下，身上沾染了山陽澤的記號，因此倒也不怕他走遠。跟著若隱若現的記號，兩人到了一處谷地，陰氣越發的重了。

　　這裡的碎骨比前面要多了許多，山陽澤抬頭一看，山壁上隱隱約約一條細細的棧道，幾乎是這南棧道裡最為凶險的一段了，想必這些都是不小心從上面掉下來的，又或者是當初開鑿山壁是殞命的工人。

　　兩人往前留了兩步，只見地上有幾具像是才死不久的屍體，腿腳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曲著，身下的血雖然被雨水沖掉不少，不過石頭上還是留有不少紅褐色印記。

　　而且這些人的衣服，三個人的外衣被拔掉了，還有三個穿著官府差役的統一制服，難道這幾個就是被囚犯害了性命的差役？

　　山陽澤上前，剛想仔細看看，便聽見耳邊響起個乾癟蒼老的聲音：“一千七百多年了，我終於又出來了！”

　　山陽澤心裡一驚，急急後退，口中道：“小心！”

　　只聽那聲音一陣怪笑，“你們兩個小朋友，來了就別走了。”說完，便見那幾個差役屍體下面的石塊不住的抖動，聚集，像是要湊在一起的樣子。

　　山陽澤沒等石塊成型，立即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一掌拍了上去，啪的一聲，石塊雖然沒碎，但是聚集的勢頭倒是慢了些。

　　沒等山陽澤一口氣吐出來，耳邊那個奇怪的聲音又響起了，先是一陣怪笑，“這麼著急做什麼。”話音剛落，就見石塊迅速的從地上飛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石牛。

　　果真是它！山陽澤心裡一驚，這石牛年份可比他久遠多了，也不知道打不打得過。

　　但是無論打不打得過，也得打了再說。山陽澤心中默念，借來本體力量，又是一拳上去，只聽見辟啪一聲撞擊，石牛被打的後退兩步，只是山陽澤的手上也掉了些石屑下來。

　　郭前倒抽一口冷氣，頓時一手向天一手指牛，口中大叫：“雷來！”

　　隨著郭前的召喚，天上頓時降下來一道細細的紫雷，衝著石牛就去了，石牛背上被劈了小小的一個坑，損傷比方才山陽澤的全力一擊要大得多。

　　雷這東西，是對付妖魔鬼怪的首選，只是郭前自己本身也是個鬼，用了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臉色變成了慘白，晃了兩下才站定身子。

　　石牛被劈的凶性大露，一雙眼睛從石頭的灰白色變成了赤紅，它尾巴一抬，噗噗的排了不少金球出來，那金球上黑煙繚繞，又是一個個鬼魂出來，其中就有昨夜才死的那三個。

　　石牛肚子裡也不知道有多少金球，山陽澤只聽見噗噗聲不絕耳，不一會兒，他們身邊就圍滿了厲鬼。

　　山陽澤是不怕鬼的，但是有這麼多鬼阻隔視線，若是石牛趁機偷襲該如何是好，黑狗和驢子兩個又被留在驛站保護平民了，一時半會也叫不過來。

　　山陽澤定了定心神，抽出槐木劍，左手又拿了符出來，想著怎麼也要先把這些鬼幹掉。於是山陽澤也不留手了，一劍刺出去便是一股黑煙飄向空中。

　　郭前雖受了點傷，但是對付鬼還是能搭上手的，只是在他們剛消滅了不過七八隻鬼的時候，突然聽見“哞”的一聲，那石牛衝了過來，山陽澤只來得及把郭前推開，就覺得背後一股巨大的力量衝來，將他頂了出去。

　　“大王！”郭前一聲慘叫飄到了他身邊。

　　山陽澤扶著山壁站了起來，扭了扭肩膀，口中念著道家咒法，提劍又衝了上去。只是這石牛是先秦時期的，山陽澤就算經歷了道法大師班的培訓，但是郭前會的道法也局限於唐朝，對上這牛效果有限的很。

　　幾個來回，雙方各有損傷。

　　石牛身上一抖，只見周圍的石塊、骨頭一股腦全部飛了起來，山陽澤知道石牛要出大招了，將郭前護在身後。

　　只聽見郭前在他耳邊小聲道：“大王，你一直在借黑山的力量，為什麼要借呢？你就是黑山，黑山就是你！”

　　山陽澤一愣，只見對面的那一大堆雜物已經朝他們衝了過來，緊跟著的，就是已經豎起角的石牛了！

第061章

　　雖說郭前講了這樣的話，但是對於“我就是黑山，黑山就是我”這樣一個命題，山陽澤還是一點證明的法子都沒有，所以他依舊是用他所謂借力的法子，揮起拳頭衝了上去。

　　那一大堆疑似垃圾的東西輕易的便被衝散了，但是隨之而來的石牛，讓山陽澤心裡生出了一絲膽怯，似乎……真的不一定能打過。

　　心中有了怯意，手上的動作自然也慢了，石牛冷笑一聲，加足了力氣衝了過來。

　　就在此時，一直緊貼在山陽澤背後的郭前突然伸手出來，朝山陽澤頭頂百會穴重重一擊，口中念了四個聽來似乎毫無意義的音節，道：“大王，得罪了。”

　　隨著郭前這一擊，山陽澤覺得自己似乎進入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很是玄妙。他依舊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但是這身體裡似乎又不止他一個，而且另一個他的力道似乎要強了許多。

　　換個能理解的說法，就好像是危機之下，腎上腺素超量分泌，人能做出很多平常看來只有超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山陽澤的這一拳終於打到了石牛兩角之間的額頭上。

　　山陽澤定住了，石牛也定住了。

　　只聽得崩的一聲脆響，是石頭斷裂的聲音。只是在場兩位嚴格來講都是石頭，究竟是那一位裂了呢？

　　石牛頭頂上被山陽澤打了一拳的地方裂開了一道細縫，之後這細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終於擴撒到了它整個身上，然後吧嗒一聲，石牛徹底裂成了碎石子，連它肚裡的金球都悉數掉了出來。

　　無數道黑影從金球上飛出，發出淒厲又興奮的笑聲，圍著石牛的殘骸急速穿來穿去，山陽澤隱隱約約能聽見諸如“終於死了”、“終於能回家了”的憤慨。

　　只是山陽澤才經歷了一次所謂的“跟黑山合二為一”的活動，現在脫離後渾身都有點顫抖，他找了個還算乾淨的石頭坐下，跟郭前道：“你去抓兩個來問問。”

　　郭前看著也不怎麼好，引了雷是山陽澤看見的，只是那作用堪比腎上腺素的一掌，莫不是對他也有損傷？

　　郭前剛向前一步，便見破碎的牛頭處慢慢悠悠飄出來一個灰影，還是個人形，他浮在半空中，回頭看了看一地的金球，還有金球上附著的冤魂，又看了看山陽澤和郭前，飄到山陽澤面前坐下了。

　　灰影幽幽一聲歎息，“一千七百年了，已經這麼久了……”

　　山陽澤和郭前都沒動手，因為這灰影雖是個鬼，不過身上半點惡意都察覺不到。

　　灰影抬頭看了看山壁上的棧道，說：“我還記得當年大王派我修建棧道，封我做了將軍去秦迎接石牛入蜀，誰道秦王狼子野心，竟然派了大軍偷偷跟隨……

　　這段歷史山陽澤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聽了兩三次了，不過卻沒打斷這灰影，灰影從石牛頭部冒出，想來跟著石牛淵源頗深，萬一刺激的他發狂了……總之先聽著再說。

　　“我將石牛拉到棧道最狹窄的地方，又和隨行的兵士設了路障等物阻攔……只是面對秦王的數萬大軍，我們終究是敵不過的……”灰影又看了看棧道，“後來我們便被推下了山崖，領頭的那人還說｀石牛肚子那點金子，跟滅掉蜀地之後的財寶相比，實在是不值得看＇，連石牛也被推了下來。”

　　“我們不甘心，憑著一股怨氣，連著牛一起成了精，後來秦王差了方士將我們封印了。”灰影一指才死的那幾個差役，道：“只是他們幾個掉下來之後，封印不知道怎麼給鬆動了。”

　　灰影大笑兩聲：“想來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秦王的血脈。”灰影聲音幽幽轉低，道：“國破家亡，現在連秦王的後裔都做了這等差事……我們還在等什麼呢？”

　　灰影面相南方蜀國的方向，凝視許久道：“我們心中一直記掛著蜀王的囑托，要將這能糞金的石牛拉回蜀國，只是現在……蜀國究竟在哪裡呢……”

　　灰影也不等人回答，沖山陽澤微微一笑道：“多謝你打破這禁錮我們的牢籠。”說完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金子道：“這金子已是無主之物，你若是想要便留下，若是不想要，便讓它隨風化了吧，我們要回家了。”

　　山陽澤和郭前追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了，路上跑了許久又打鬥一場，只聽見山野裡一聲清脆的雞鳴響起，旭日東昇，那些依附在金球上的鬼魂現了身形，無一不缺手斷腳，滿臉是血，他們衝著蜀國的方向站著，終於在太陽的照耀下化成了青煙，消失的無隱無蹤了。

　　山陽澤唏噓一聲，看了郭前一眼，道：“我們回去吧。”

　　郭前卻搖了搖頭，坐在山陽澤邊上道：“大王，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才想做一個人的。也許是你上次雷劫之後得了什麼啟發，但是……你是黑山。”

　　山陽澤有點不太想談論這個問題，因為往下說到最後，能說的只有一條：我不是黑山，我是個人。

　　但是他又不太想騙郭前，因此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了。”說完他又回味了方才郭前在他頭頂上拍下一掌的感覺，心說等到沒人的時候要多加練習，省的下次出什麼紕漏。

　　郭前走在他身邊，似乎是在安慰他：“我一開始是個孤魂野鬼，後來見到被關了幾百年的師父，有了一部分記憶，你看。”郭前伸手出來，微微一笑道：“我現在成了個厲害的鬼。”說完他神情又有暗淡，道：“只是我到現在都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也許是缺少一個契機。”山陽澤脫口而出，“也許找回你的屍骨……”山陽澤的聲音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他穿越成黑山之後只有約莫一千來年的記憶，當初是認為黑山也許修煉成精不過才一千多年而已，但是看著今天這架勢似乎不太對。

　　他只一拳就把一千七百多年前的石牛打的粉身碎骨，那黑山指定不會只修煉了一千多年……黑山以前的記憶呢？

　　或者說：黑山少了什麼東西。

　　存了這個念頭在心裡，山陽澤不由得皺起眉頭，低著頭想心事，郭前很是體貼的沒說話，兩人一路悶不做聲回到了驛站。

　　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結界便已經退散了，被困了兩天的旅人也顧不得許多，急忙都背著行李上路了。督主還有四個錦衣衛圍坐在桌前，面前放著熱氣騰騰的米粥，他道：“解決了就來吃飯，然後我們得加緊趕路了。”

　　接下來的路程很是順利，山陽澤一路用著縮地成寸之法，又時不時回味著上次打碎石牛的那種玄而又玄的境界，隔上那麼三五個時辰也能讓他找到一回，這種狀態上身，那簡直是如有神助，因此不過兩天，他們便到了南棧道的盡頭，休整一天之後又踏上了去往長安城的棧道。

　　靠著山陽澤的縮地成寸之法，幾人又是加緊連夜趕路，雖然路上耽誤了兩天，不過最終到達長安城的日子反倒比預計的天數少了一天。

　　一路上，山陽澤很少說話，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黑山究竟是什麼山。他一來就遭了雷劫，號稱渡過去就能成仙的雷劫，但是那雷劫的架勢，分明是想把他往死了劈，這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個，就是去了之後功力嗖嗖往上漲的神農架了，大山的深處究竟藏了什麼東西。他覺得張三豐能選這裡作為他的飛昇之地，裡面一定有什麼秘密，只是現在他還不知道。

　　第三，就是黑山究竟修煉了多少年？肯定是遠遠不止一千多年的，若是他能一直保持著那種境界，究竟能不能找到一點點線索。

　　路上走了半個多月，幾人終於到了長安城。

　　只是進了城之後，卻沒往官府的地方去，而是去了玉間齋在長安城的鋪子。這鋪子的格局跟京城的差不多，而且還因為這地方古董多，地價也便宜，鋪子面積比京城整個翻了一倍。

　　一進店門，山陽澤就迫不接待道：“趕緊給我包四個骨灰罈子，送到黑山鎮去。”

　　原本已經互相丟眼刀的督主和專門從京城趕過來的玉間齋紀老闆聽了這話都是一個踉蹌，眼刀不僅僅沒了力道，也沒了準頭。

　　於是這種需要醞釀的高深功夫暫時停止了。

　　紀老闆呵呵一聲笑，道：“我們玉間齋裡……”主打的不是骨灰罈子啊親，你來了一共才兩次就買了六個骨灰罈子了……不過他看見山陽澤掏了個三斤重的實心金球出來結賬，立即又把後面半句話嚥回去了。甚至還給掌櫃的使了個眼色。

　　不送貨就不用說了，明兒就去招夥計給他送黑山鎮去。

　　紀老闆親自過來給山陽澤指路，道：“看見那個沒有，是托了人偷偷塞到官窯裡出來的精品。”

　　督主眼睛一瞪，扭頭給他身後跟著的錦衣衛道：“記下，官窯該換人了。”

　　紀老闆沒理他，又一指旁邊一個道：“這個上面的釉，是宮裡的匠人畫的，你看見沒有，做工特別細。”

　　督主又道：“回去查，誰接私活了！”

　　山陽澤跟著紀老闆，一路看了不少骨灰罈子，不過畢竟玉間齋是個古董店，搭著買些瓷器也不會很多，因此來來回回也就那麼七八個，然後這些便都被山陽澤包圓了，他從金球上切下一角來給紀老闆付賬，想說這次貨多量大，絕對不會被龍虎山的道士劫胡了，道：“下面該說說正事兒了。”

　　幾人臉色一沉，紀老闆挺了挺肩膀，伸手道：“請，我們的人已經在後院等著了。”

　　幾人跟著紀老闆一路到了後院書房，書房不是很大，關鍵是一個人都沒有，只見紀老闆走到牆邊，抓著牆壁上的銅油燈往上一推，書房的桌子下面頓時出現一個不大的入口。

　　入口裡是一個青磚壘成的台階，一路向下。紀老闆道：“走吧，這等事情，不在隱秘地方，想必誰也說不出口。”

　　地道下面倒是別有洞天，進去先是一個小門廳，放了些雜物，紀老闆取了鑰匙開了鐵門，裡面是個倉庫，方才上面看的不過是俗物，裡面這些才是精品，甚至還有些新鮮出土，暫時不能倒手的東西。

　　一路往裡過了三扇門，才到了一個小書房，裡面已經做了四個人了，看見紀老闆進來，都是恭恭敬敬站起身來打了招呼，這才又坐下。

　　不過……山陽澤臨近書房前往右手邊的小門看了看，那裡面似乎還住了幾個人。

　　書房裡玉間齋的夥計看見山陽澤扭頭看右邊，笑道：“這位先生五感倒是敏銳，想必這次是能進去的。”

　　幾人在圓桌前坐定，山陽澤看了看，他們這邊一共五個人，他、郭前、督主以及兩個錦衣衛，跟著他們一起趕路的錦衣衛已經去休息了，這兩個是當地檔口新派來的。

　　玉間齋那邊，也是五個人，紀老闆以及他的四個夥計。

　　先開口的是督主，他面色嚴肅，“我再說一次，大明律裡明明白白的說了｀凡開棺槨見屍者，絞＇。我這次花了大價錢請諸位過來，還望諸位下去之後手腳都乾淨些，別拿不該拿的東西！萬一走漏了風聲，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督主嚇人自然是既有一套的，當下對面那四個夥計面色一僵，道：“您這是什麼話，我們幾個既然收了銀子，又有紀老闆作保，自然是不會多做一件不相干的事情的。”

　　紀老闆見氣氛有些緊張，咳嗽兩聲道：“都先在我這兒住兩天，熟悉了再上路。”

　　被紀老闆這麼一打岔，眾人喝水的喝水，吃點心的吃點心，稍稍等了片刻，紀老闆又拿了地圖出來，稍稍說了兩句，之後就是相互介紹了。

　　這麼大的買賣，紀老闆也是要跟著一起去的，除此之外還有他的四個夥計，還有兩個人似乎是紀老闆的秘密武器，比較精貴，要等著上路那天才能見面。

　　在玉間齋的後院住了兩天，一起吃了六頓飯，跟那四個都姓趙，名字分別是一二三四的四個夥計也熟了。在第三天的清晨，他們終於坐上了去梁山的馬車。

　　臨行之前，三輛馬車上一共十二個人都換上了紀老闆新買來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是新的，也不是為了別的，主要是怕萬一被人發現，不會根據他們身上的東西洩露了身份。

　　臨走之前，督主還有錦衣衛甚至把他們身上西廠的牌子也留到了錦衣衛的聯絡處。畢竟大明律嚴禁掘墓，這一次是秘密任務，被發現了連皇帝也救不了他們。

　　兩天的時間，他們到了梁山北側。

　　乾陵就修在梁山北峰，南側兩個較矮的山峰那裡雖然才是乾陵的正門，不過他們又不是來觀光旅遊的，況且這個年代也沒有去陵園旅遊的，因此便直接到了北峰的山腳下。

　　隔著北峰，那一面正在舉行祭祀活動，這也是皇帝給他們行的方便，將守陵的人暫且調開數天，方便他們行事。

　　幾人下了馬車，連最後一輛車上那兩個被藏的嚴嚴實實的人也跟著一起下來，只是他們兩個身上都是裹著密不透光的布匹，連男女都看不出來，神秘的很。紀老闆站在他倆身邊，給遞水擦汗，似乎這兩個人身體很是虛弱。

　　趙一經驗豐富，算是這次的領頭人，他湊到山陽澤身邊道：“這還是第一次帶這麼多人一起下地。”趙一笑了笑，又道：“原來最多不超過五個人。”他又苦笑一聲：“地下怪事兒多，這麼多人要是出了亂子就是屍骨無存了。”

　　說完趙一又上上下下打量山陽澤一遍，道：“你們這些人，一看就是沒幹過的，要是真能進了乾陵，可不能一驚一乍的到處亂跑。”

　　山陽澤笑了笑，看了督主一眼，心說早先嚇唬別人，這不就還回來了。

　　幾人從馬車上卸了裝備，還有這些天的食物飲水等，每人身上一個大包袱，不過山陽澤這邊的東西幾乎全部在黑驢背上。

　　領頭的趙一看了看，有點羨慕，不過卻沒開口讓黑驢幫他們也背著東西，說到底還是因為不信任他們。

　　馬車走了，說好十天後再來接他們。

　　山陽澤看了看這十二個人，聽到趙一道：“山腳下不安全，先上了山再說。”

　　梁山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西面已經被黃巢挖過，南面被溫韜挖過，都是無功而返。東面雖沒人動過手，不過若是在東南西三個面動手，難免會被南面山腳下的正在舉行祭祀和維修活動的守陵人看見，因此他們才選了這個較為保守的山北面。

　　因為有那兩個至今還看不到真面目，還裹了一身布的人存在，他們走的不算快，整整一天也就剛好走到半山腰。

　　他們上山的時候是掐著點兒走的，又有皇帝給的乾陵佈防圖，因此是避開了山下巡邏的守陵人。雖然現在溫度已經下降許多，又是勞累一天，但是眾人連火都不敢生，生怕引來守陵人。

　　趙一喝了口冷水，道：“明天加把勁先到山頂。現在我們身在樹林裡看不出來，等到了山頂，看見哪處樹木稀鬆矮小又或者是地形奇特，便從那裡找起，指定不會錯開太遠的。”

　　紀老闆先是給那兩個人遞了水，點頭道：“唐朝的墓有個特別的地方，叫做天井，直上直下，是用來運土的，否則這麼大的地宮，若是只從墓道口運土出來，那幾百年也修不完。這裡是高宗和武後的合葬墓，按照他倆的身份，天井數量絕對不會少於九個，雖然目的建好之後天井會被回填壓實，不過根據早先的經驗，這裡是最好挖進去的。”

　　趙一和紀老闆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要從哪裡下手，山陽澤拉了拉郭前的手，小聲道：“有感應了嗎？”

　　郭前搖了搖頭，道：“察覺不到具體位置。”

　　這可壞了，若是郭前察覺不到他的骨頭，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他的骨頭被青銅包裹，深埋於地下。乾陵地宮這麼大，找起來就麻煩了。

　　紀老闆又喝了口水，道：“兩人一崗放哨，剩下人早些休息。從古至今打乾陵主意的人不止我們一家，但是挖開乾陵的一個沒有，方才說的那些都是猜測，具體怎麼樣……明天先上了山頂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