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早在黑山被召喚過來的時候，山陽澤已經被吸了進去，那個時候他就不能動彈了，隨著骨頭一根一根被釘進黑山內，山陽澤覺得自己連腳趾頭都動不了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郭前最後的希望一點一點消失。

　　悲痛欲絕，無可奈何。

　　但是……如果真的在這裡接上了不周山，郭前是不是還有一絲希望，山陽澤不由得期望這融合的過程再加快一些。

　　只要他成了不周山，是不是就能救回郭前了，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冷靜，再冷靜，山陽澤一遍一遍跟自己說，然後他的視線轉移到了懷書身上。

　　懷書站在青銅盒子旁邊，看著裡面的東西一點點煙消雲散，臉上表情扭曲。等到盒子裡的東西消失不見，他又將盒子撿起，用力地倒扣，確定裡面的確是什麼都沒剩下，這才抬頭道：“大王，你知道嗎？郭前他其實並沒有失憶，他記得一清二楚！”

　　“他全部都是騙你的！”

　　山陽澤不出聲，懷書走到他旁邊坐下，表情很是輕鬆，如釋重負道：“郭前並沒有失憶，他道法高深，比我們任何一個妖怪都要厲害，我跟黑驢黑狗三個加起來都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郭前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成仙，他來黑山七百多年，黑山換了十四個大王。”懷書說得咬牙切齒，“他奴役黑山上上下下的妖怪，七百多年，終於讓我找到機會了！”

　　懷書憋著一口氣，繼續往下道：“他用長生不老藥，用得道成仙，甚至用他自己作誘餌，要把每一個大王都掌握在手裡，替他接上不周山。前面的那些大王，一旦不聽話了，或者有點反對意見，便會立即被殺掉！”

　　“你是第十五個！”

　　山陽澤內心湧上一陣又一陣深深的疲憊，不想說話。懷書說的是真的？還是郭前……

　　懷書憋了七百多年，直到今天才有了傾訴的機會，他繼續道：“你是這麼些年最好的一個大王，你會帶我們去吃東西，給我們買新衣服穿，還給我起了名字，帶著我一起走南闖北，你是個善良的大王，我不想再跟著他做壞事了。”他聲音裡的憤恨似乎消了很多。

　　“在蘭若寺的時候，他引導你去看了那個人干！我就知道他要動手了！”懷書的聲音突然又拔高了許多，“你是個好人，但是卻被那郭前使得詭計迷了心智，當時我就想告訴你真相，不想你再受他蒙蔽！”

　　“但是從蘭若寺回來……”懷書的聲音裡又多了幾分痛苦，“他似乎察覺了我要告訴你什麼，直接逼著我上了黑山，不許我再下來。”

　　“大王！”懷書控訴道，“在山上我想了很久，我知道單憑我是沒辦法反抗他的，我計謀使得不如他熟練，法力不及他高深，我只有先假意順從他，慢慢找到破綻，才能將他擊敗。”

　　“我只有一個機會！這機會終究讓我等到了！”懷書大笑兩聲，“崑崙山！不周山！不管哪一個都不是他能上來的，他不過是個鬼，就算能控制住我，但是沒有肉身的依托，這種地方他來不了！”

　　懷書眼神又瞪向了那個青銅盒子，“只有在這個地方，我才能一舉將他擊潰！”

　　“大王！他騙了你，我替你報仇了！”

　　他並沒有騙我，山陽澤想起他跟郭前相處的點點滴滴，兩年的時間裡，郭前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現在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郭前沒有騙過他。

　　不管郭前的目的是什麼，郭前沒有騙過他……

　　山陽澤一直不出聲，懷書著急了，“你知道那兩個來大明朝的番僧，都是郭前殺的！那兩個番僧長久與聖山崑崙為伴，對大王身上的氣息很是敏感，郭前害怕他的計謀提早敗露，這才將兩人都殺了！”

　　山陽澤不禁回想起那個到了黑山鎮的番僧，死因奇怪。

　　而且番僧死的時候，的確是只有他跟郭前在旁邊。

　　現在看著恰如懷書所說。

　　在他借了本體的力量打斷番僧的法杖時，番僧變了臉色。後來他在郭前的提醒下一拳揮過去的時候，番僧其實早已卸了防備，被他一拳打斷了肋骨，沒過多久就死了。

　　但是就算被他打斷肋骨，也絕對不會死的那麼快，還有他臨死前詭異的笑容，還有驚恐的表情，也的確是驗證了懷書的話。

　　番僧察覺他身上有聖山崑崙的印記，然後被害怕洩密的郭前……嚇死了。

　　可是為什麼呢？郭前為什麼要阻止他跟番僧接觸，現在看來，就算被番僧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們也是來幫忙的，與郭前接上不周山的目的並不衝突。

　　懷書跟郭前不死不休，從他口裡說出來的話不一定能信。

　　況且……現在留下來的是懷書，而且已經恢復了全部的功力，郭前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山陽澤留了個心眼兒，幽幽歎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壓抑了內心的真實情感，若無其事問道，“長路漫漫，你一個人從神農架走到崑崙山，也吃了不少苦吧。”最重要的，是沒有人引路，他怎麼找過來的。

　　山陽澤心裡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猜測，必須要求證。

　　懷書見到山陽澤被說服，心裡很是感動，道：“多虧大王一直隨身帶著我的劍，劍裡有我留下的陰氣，前兩天還燒過一次樹根，這才能讓我循著痕跡找了過來。”

　　山陽澤一聲長嘯，這都是他的錯！

　　沒想到在山谷的時候，他拿出了懷書的樹根固魂，是為了救郭前，卻沒想因此成了郭前的催命符。那個時候郭前想必就有了預感，現在想起他看樹根的那個眼神，悔恨的心裡都要淌血了。

　　因為他已經跟郭前為了懷書的事情起了罅隙，郭前肯定是覺得說了他也不會信，便隱瞞了下來，一想到這一點，山陽澤難過到覺得整個身體都在抽搐。

　　都到了這一步，離成仙不過一兩個時辰的事情，想必郭前原來是覺得他山陽澤能保護自己，可是山陽澤做了什麼，他辜負了這份信任。

　　郭前死了，一句話都沒留下來。

　　山陽澤沒法一頭撞死在山上，可是他心裡難過的跟死已經差不了多少了。

　　如果不是進山時他跟郭前的那場打鬥，想必此時此刻郭前體內的陰氣也是十足的，至少不會只剩下一隻掌骨，至少能讓他等到山陽澤去救他！

　　懷書裝死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大王，我休息一會，沒事的。”留下了槐木劍，陰氣，還有無數的老樹根。

　　郭前死的時候……屍骨消失，魂飛魄散。

　　山陽澤已經沒法再繼續想下去了。

　　“我拿了槐木劍……我燒了樹根……”我逼死了郭前。

　　“大魔頭已經死了！”懷書興高采烈地說，“我們黑山一家子馬上就要成為不周山一家子了。”

　　“我不願意！”山陽澤的聲音響起，“我不願意和你成為一家子。”

　　“我不願意郭前死了而你還活著，我也不願意陪我接上不周山的是你。”

　　“郭前沒有騙過我，一直在騙我的都是你。”

　　“我更加不願意你竊取郭前的勝利果實，我也不願意你坐在我身邊，等著上天庭。”

　　“可是他騙了你！他真的騙了你！”懷書大叫：“什麼雷劫，擋雷都是假的！郭前用雷的功夫使得出神入化，每個大王來的時候都會演上這麼一出，沒用了的黑山老妖，不聽他話的黑山老妖，最後都是因為雷劫被劈死的！”

　　“山石是不可能練出精魄，不可能生出意識，不可能成精的！這一切全是他的陰謀詭計，甚至你前面七百多年的記憶也都是他每個大王截取一段騙你的！”

　　山陽澤想搖頭，但是卻動不了，他輕飄飄道：“我不相信你。不管我前面七百多年的記憶是屬於哪個大王的，這記憶裡面並沒有郭前跟黑山老妖接近的痕跡，倒是你……黑山老妖記憶裡最清晰的那個人，是你！”

　　“這都是假的！”懷書大喊，“這都是郭前逼我做的！你知道你來三個月時候的雷劫，就是郭前的第一道考驗！至少一半的大王，實力不夠，或者不能跟黑山融合，都死在這雷劫下面了！”

　　“我不相信。他為什麼不派大黑或者二黑接近黑山老妖，要知道大黑是條狗，相對比你這棵樹更能取得人的信任。”

　　懷書冷笑一聲，“你真以為那隻狗和那頭驢看著那麼呆，他們真有修煉那麼久嗎？我告訴你，他倆修煉的年限都不超過三百年，不過是你來之前被郭前強行提升功力，這才有了人形，為的就是增加你的愧疚，讓你跟黑山綁在一起！不然你以為他們怎麼到現在都不能恢復！”

　　“還有山上的那些妖怪，不是傻就是呆要不就楞，全部是被郭前強行提升的，就是為了騙你！黑山上真真正正憑借自己的能力修煉起來的，只有我一個，只有我知道事情全部的真相！”

　　“隨便你怎麼說。”山陽澤道：“若是你真的這麼厲害，郭前早就會把你殺了。不過是因為你表面上服從，內心卻在打著自己的主意，你說郭前在謀劃著害你，其實是你在謀劃著害他才對。”

　　天上的五色祥雲越轉越快，中間已經形成了一個漩渦，隱隱約約能看出亭台樓閣來，懷書抬頭一望，很是驚喜地又往裡坐了坐。

　　山陽澤已經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隨著黑山跟崑崙山一步步的融合，他的控制力似乎又回來了，而且這次更為強大，不僅僅是黑山，他甚至能察覺到崑崙山腳下的那個山谷，能看見裡面的督主、僧侶還有錦衣衛，都在仰頭看著崑崙山，看著山上的異狀，等著最後的結局。

　　但是燕赤霞去哪兒了？

　　遍尋崑崙山，山陽澤都沒有看到他的蹤跡。

　　“你一直說郭前是個騙子，那你呢？”

　　山陽澤突然開口說話，不管是救回郭前，還是要找懷書報仇，甚至……他都得能動才行。

　　懷書看著是坐在了他腳下，可是戒備的姿勢山陽澤也能看出來，所以山陽澤已經隱約能動這一點，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郭前一直說你不會死，當時我覺得是他在騙人，是在安慰我，是給我洗腦，為的就是不耽誤接上不周山的大任，那個時候我的確是懷疑他了。”山陽澤很是平靜的說出這一番話來，但是如果他現在有身體，想必他已經將手心掐出血來。

　　懷疑郭前的後果，他會記住一輩子，不管郭前救不救得回來，這都是他心上的疤，永遠流血的疤，再也不會癒合。

　　“郭前說你是長在黑山上的樹，我不死你就會活著。當時我的全副身心都是在你死了這件事上，完全沒有思考。但是現在想起來，他其實另有深意。”

　　懷書著急辯解道：“我這都是為了黑山上下好，他是個騙子，他來黑山七百多年，他——”

　　“你根本就是故意留在神農架的！”山陽澤打斷了懷書的辯解，“你扎根於黑山之上，吸收的是黑山的精華，而對黑山有益的東西，對你也一樣有大用處。”

　　“我去神農架能功力大增，想必你也一樣。你留在神農架，不過是為了剩下的那點湯而已。”山陽澤想起他當時從鍋裡出來的情景。

　　“大部分東西已經被我吸收完了，但是剩下的也不少，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麼能輕輕鬆鬆地從神農架裡出來，輕輕鬆鬆的跟了一路，甚至上了崑崙山。這裡對妖怪的壓制，就算你從小長在黑山上也是一樣的，你是個妖怪。”

　　“不是這樣！”懷書又道：“我留在神農架，是因為郭前想害我的性命，我若不找個機會死遁，便會真的喪命於他手了！”

　　“可是現在是他死了，你還活著！”山陽澤想起自己一路上的表現，心裡抽抽的疼，但是又好像已經麻木了。

　　“你怎麼能這麼偏心！”懷書站起身來大叫，“他想害我，我為何不能反抗？他死於我手，只能說明我技高一籌！”

　　“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山陽澤道：“我喜歡他，我看得上他。況且我們私下裡相處……郭前從來沒有騙過我。”

　　就在這時，融合已經到了最關鍵的點，不周山就要重現。山陽澤能覺得他自己不住地在拔高，似乎伸手就可以摸到仙宮裡的亭台樓閣。

　　懷書本來想辯解，可是見了這幅場景，他也顧不上許多了。

　　本來站在這裡陪著他的應該是郭前，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跟他打了一架，他還不會那麼虛弱。

　　想到這兒，已經被山陽澤控制大半的不周山劇烈的搖晃起來，他已經忍不住了，“你從不周山上下去！我就算不成仙，我也不能幫你做了嫁衣裳！”

　　懷書被晃得站不住腳，生了根須出來想牢牢抓住土地，可是山陽澤不願意，懷書所過之處，山石泥土紛紛掉落。

　　兩人爭鬥不休，天上轟隆隆的響著，馬上就要降下成仙的雷劫，可是山陽澤跟懷書全力以赴相鬥，沒有一個人發現。

　　突然，空中飄來一聲輕笑，山陽澤一愣，被懷書藉機抓住了泥土，狠狠的將根系長了進去。

　　郭前！他又回來了！

　　郭前的身形在空中漸漸凝聚，臉上似乎還帶了點紅暈，目光很是興奮的看著山陽澤。

　　山陽澤真能感覺到他心中的歡喜，能感覺到郭前透過山石，與他對視。

　　“你總算不是太笨。”郭前埋怨了一句，但是透露出的滿滿都是驕傲。

　　懷書已經恢復了樹身，這個形態能發揮他十成十的實力，“你居然！連他都騙！”

　　郭前沒搭理這個問題。

　　“我若是真像你說的那樣沒用，如何能控制你七百多年，如何能謀劃這一切？”郭前一步步從空中走了下來，站到山陽澤旁邊，摸了摸已經跟崑崙合二為一的黑山，“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郭前雙手在空中虛抓，只見方才被山陽澤抖落的泥土山石一塊塊又貼在了崑崙之上。

　　郭前看著山陽澤，連耳根都泛紅了，“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我從沒想到……”郭前頭一側，似乎害羞的說不出話來了。

　　懷書被忽視了很久，突然生了一根樹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朝兩人錫襲來。

　　小心！山陽澤還沒來得及說出聲，便見郭前一把抓住樹枝，用力往上一舉，只見懷書從樹到根，被全部舉了起來。

　　方才山陽澤自損八百都沒能抖下去的懷書，不過被郭前這麼輕輕一下，就全無反抗之力了。

　　“我並沒有想謀害你的性命。”郭前很是高傲的說，“況且你有什麼值得我謀害的。”

　　“我假裝是個鬼，可是並不代表我真的是個鬼。”

　　郭前將懷書隨手一丟，懷書被扔在地下，半天都沒站起來。

　　郭前又摸了摸山陽澤，道：“馬上就是雷劫了，他們也該下來了。”

　　話音剛落，燕赤霞便出現在山陽澤的視線裡，只是這人看著像燕赤霞，但是身上氣息，包括眼神動作，跟燕赤霞完全不一樣，他手上舉著據說是仿品軒轅劍的大劍，小心翼翼一步步朝郭前走來。

　　郭前長歎一口氣，“他還是用了那道符咒。”

　　“燕赤霞”看著郭前，臉上表情很是奇怪。“十幾萬年過去了，你竟然還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