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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征服反派BOSS》第11章
第12章 番外:夢歸花落處

 番外:夢歸花落處

 【這才是他漫漫人生中最好的時刻。】

 柳色青,桃花紅,又是一年春好處。

 皇帝還是那個皇帝,王爺也還是那個王爺。

 眾人預感的變天終是沒有來,之前的狂風驟雨,現在看來卻是雷聲大雨點小了。眾人百思不得其解,這齊王是發了什麼善心?不過對底下的百姓來說,爭來爭去也和他們無關,左右當皇帝的不是他們。只有一干大臣滿肚子疑問地上朝堂。

 雖然齊王重金尋求天下名醫,但痴傻這病不是那麼好治的,換句話說,原本是殺人的藥,只是讓人變傻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但齊王不信邪,甚至親自拜訪那些隱世的名醫,不敢脅迫,恭恭敬敬地懇求。

 終於求得了一位隱歸山林多年的神醫替顧紹言看病。把完脈後,這位有些刻薄的神醫就一臉嘲諷地看著顧揚卿,道:“自作孽。”

 顧揚卿低頭不語,但嘴脣抿得發白。

 神醫不是徒有虛名,顧紹言原本渾渾噩噩的腦子漸漸清晰了過來,終於認得顧揚卿。當顧揚卿再次聽見對方叫他雲越,而不是對那些花木玩偶時,眼淚瞬間流下。

 三年了,他都快以為此生都會這樣下去了,原來還能等到對方清醒的時刻。

 這三年關於對方的衣食住行全是他一手打理,堂堂齊王,屈尊紆貴,也不覺得厭煩或難堪。

 手下的人都看不下去,詢問為何放棄了這大好機會,不趁機坐上那寶座,還去伺候一個傻子。對此顧揚卿只是冷冷地看著詢問者,直到對方額頭冒汗不敢直視他,才慢慢說道:“傳下去,此後再有人敢說,就不要想要那條舌頭了。這天下是顧紹言的,誰也不能搶,連我也不行。”

 他曾經為了愛情追求那飄渺的皇位,又為了皇位斬斷了愛情,蠢笨可笑。

 他看著酣睡中的顧紹言,目光柔和。

 ——原來我終是不如你。

 他在這三年的時間,斷斷續續地得到消息。其實顧紹言早就知曉他想造反,一切不過虛與委蛇,也知道他和手下人暗通款曲,但都視而不見,在他面前強裝笑顏。而這些事,都只是在他原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再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慶幸自己沒有為難顧紹言曾經的女人還有與他一派的人,不然即使對方清醒過來,他也不敢再見了。

 顧揚卿覺得顧紹言真的是太蠢了,那麼自以為是,那麼小心翼翼,明明知道是假的還努力維護。如果對方能像自己一樣狠,就不會如此了。

 “縱是花謝月缺,夢散雲消,只要曾有繁華剎那,此後百世煉獄也甘之如飴。”

 如今他卻是想不出對方說這句話的語氣神態了,就連那些勉強稱得上“甜蜜”的過去,也在日復一日的悔恨中消磨。

 但時光不回頭,往事不可更改。

 他只能對顧紹言好一點,再好一點,如同對方曾經對他的溫柔細緻。

 或許是他故意遺忘那些美好的過去的,因為那太好,而他不配得到這些。他如今是在贖罪,為他犯下的錯贖罪。而他這樣的罪人是不應該得到那些美好的東西的,他得到的應該是痛苦與折磨。

 ……

 某日,春光尚好,燕子在屋檐築巢,院裡桃花開得正盛。

 爐火正旺,淡淡的藥香彌漫空中。

 顧揚卿執著顧紹言的手,看對方從午睡中慢慢醒過來,眸子從迷茫到清醒,然後彎成新月,輕聲道:“雲越。”

 顧揚卿全身緊繃,微微顫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顧紹言繼續說道:“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顧揚卿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道:“……你夢到了什麼?”

 顧紹言皺皺眉,有些苦惱,道:“其實我也記不清楚了,混亂又黑暗,充滿了壓抑。”

 顧揚卿面如紙色,說不出話來。

 顧紹言卻握著他的手,道:“但是啊,當我醒過來看到你,就覺得再可怕的夢也沒關係了。”

 雲輕,花淡,如煙如畫,天清風揚。

 這才是他漫漫人生中最好的時刻。

 綠葉婆娑,陽光微醺。

 顧紹言抱著自己家小崽子坐在軟榻上一邊看小人書一邊吃糕點,興致滿滿,父子倆都吃得一嘴糕點碎屑。

 說來也怪,雖然原主風流後宮佳麗諸多,但卻只有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和一個平平無奇的宮女一夜情弄出來的。顧紹言本來就需要一個繼承人,再加上小崽子和他眼緣,於是寵愛有加,天天和小崽子一起吃喝玩樂逍遙自在。

 正在父子倆沉溺在故事當中時,卻忽然聽見外面太監喊道:“齊王到——”

 爺倆一抖,顧紹言連忙放下小崽子,整了整衣袖,一本正經地看著殿外。

 等顧揚卿一進門就看見一大一小父子倆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活像大型犬帶著小狗崽。

 小崽子還甜甜地叫了句:“二叔。”

 顧紹言暗地給小崽子比了個手勢表示乾得好。

 顧揚卿這樣的糖衣炮彈不知吃了多少了,更何況……當他眼瞎看不見這爺倆嘴角的碎屑嗎?!

 他忍住嘴角抽搐,看向顧紹言,平靜道:“今天夏國來訪你怎麼沒去?”

 顧紹言眼睛眨了眨,模樣無辜極了,道:“忘了。”

 忘個頭啊你根本是懶得去吧!

 不知不覺間開了吐槽技能的顧揚卿在內心腹誹道。

 沒等他說什麼,顧紹言另一波攻擊又到了。

 “雲越~”聲音纏綿甜蜜至極,配合一雙清澈的眼睛,殺傷力巨大。也虧顧紹言這麼大個頭做出來還沒有違和感。

 顧揚卿面無表情。顧紹言難道以為他還會在同樣的招數下敗下陣嗎?

 半晌。

 顧揚卿閉上眼扭頭,他又在同樣的招數下敗北了,簡直就是恥辱。而在他沒有注意的另一邊,父子倆相視一笑,笑容十分奸詐。

 ……

 顧揚卿嘆了口氣,道:“你是一國之君,再怎麼也應該出席一下。”

 “夏國就是我的手下敗將,朕不去他還敢打過來不成?”顧紹言撇嘴毫不在意,囂張到了極點。

 “……”就算他說得這麼霸氣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懶得去吧。

 顧揚卿揉了揉額角,無奈道:“還有,你已經多久沒有上早朝了?!”

 顧紹言原本霸氣無雙的神態一僵,立刻換了表情,柔弱可憐如同風中搖曳的小白花,“人家頭痛嘛~”

 人家個頭啊而且這個語調是什麼鬼!

 顧揚卿快吐血了偏偏還無可奈何。

 說起來這人一開始說頭痛顧揚卿還緊張兮兮的,生怕是之前藥物的後遺症,一邊去請神醫一邊把政事攬過來讓顧紹言好好休息。後來神醫說完全沒問題,而顧紹言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喊頭痛,顧揚卿慢慢就回過味來了。這人是擔心自己一直在意曾經的錯誤,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慢慢看淡。

 顧揚卿以前總覺得自己聰明而自命不凡,如今才懂得顧紹言的智慧,那不是源於博覽群書,而是自身脈脈的情思。因為在意,所以小心,所以體貼。

 ……但是後來就完全是因為懶了吧!!

 顧揚卿看著嘻嘻哈哈的顧紹言,目光卻有些複雜。很多時候他都想問為什麼還這麼信任他,但是他又不敢再提起那些往事。那是一道醜陋的傷疤,提起這個話題無疑是將他已經結痂的傷口撕裂,所以到最後往往都是閉口不談。這似乎已經成了他們彼此之間的默契,但無論他們平時相處多麼和諧,他們之間卻始終有那道裂痕。

 顧揚卿很多時候都在感慨自己的好運。畢竟不是每個錯誤都能夠輓回。但是他又是害怕的,害怕他們之間的芥蒂什麼時候會爆發。但至少,他絕對不會再去主動掠奪了。

 若是在以前,他是絕對無法想象自己會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懦弱膽小。或許這就是當初他潛意識讓自己先下手為強的原因吧,斬除自己的這些弱點。但最終他還是舍不得,他也慶幸自己的舍不得。在他明白自己的感情後,他不知道如果顧紹言離開了自己,自己會做出什麼事,變成什麼樣。

 還好。

 面對顧紹言糟糕拙劣的演技,顧揚卿連裝樣子斥責他都裝不出來,只能扔下一句:“晚宴必須去。”就匆匆走了。

 再待久一點他相信自己絕對堅持不了立場,會放任這人翹掉宴會。

 顧紹言只能哀怨地看著顧揚卿消失的背影。看了眼一旁咬著手指的小崽子,嚎了一聲:“皇兒~父皇好慘啊~”然後毫無形象地撲過去抱住自家小崽子蹭蹭蹭。等確認嘴角碎屑都蹭乾淨了,才滿意地結束這個擁抱。

 小崽子沉默地看了看髒兮兮的衣服,眨巴眨巴圓溜溜的眼睛,嘴一癟就要哭出來。

 自家老爹立馬毫不留情地彈了他腦門一下,道:“對我沒用。”十足的冷酷無情。

 小崽子立馬把眼淚收了回去,道:“哦。”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啃糕點。

 如果顧紹言的同事看了,估計又要搖頭嘆息,又一個祖國未來的花朵被顧紹言無情地殘害了。

 ******

 紅紗飄揚,宮燈高掛,絲竹亂耳,觥籌交錯。

 十二根漆金大柱立在兩旁,上繪瑞獸彩雲,精緻華麗,典雅氣派。席上美酒佳肴,還有各種風情的宮女在一旁伺候。中間則是一人高的方台,歌姬舞者在其上表演。

 而在高台寶座之上,顧紹言一身華服,華貴無雙,偏偏神情不屬。

 此次來訪的使者是夏國最受寵的七皇子。七皇子向來善於揣測人心,見顧紹言如此表現,心中暗道還好自己早有準備。顧紹言的風流之名天下皆知,雖然遣了後宮,還與如今權勢滔天的齊王扯不清楚。但七皇子卻是不信那些坊間傳聞的,哪有貓改得了偷腥,就算顧紹言真和那位齊王有些什麼,也不過是嘗嘗鮮玩玩而已。到底硬邦邦的男人還是比不過香軟的女人的。

 自認為很了解顧紹言的七皇子,可是為這次來訪下足了功夫。他朝一旁的手下說了幾句,便見那位手下點頭退下了。接著沒過多久,就見台上的人下了台,走上了一群身姿曼妙的美麗少女。最中間的一個長裙飄渺,粉色紗巾遮面。正所謂猶抱琵琶半遮面(注*),這樣的打扮更加神秘,挑起了人們的好奇心。再加上那雙瀲灩水潤的雙瞳,不難猜出這位女子有一副絕色姿容,在這群少女中絕對是容貌之最。

 一旁掌儀司官道:“夏國舞姬獻舞——《無雙舞》。”

 這倒是個新奇名字,至少在座的人還沒聽說過這個舞。

 顧紹言被司儀尖細的聲音一下驚地回神,一抬眼正好看見台上的舞姬開始跳起來了。

 舞姬們如穿花蝴蝶,舞步輕盈,水袖一揚,輕紗一飄,恍若仙境嬌娥。台下諸位一個個都沉醉在這美麗柔婉的舞姿當中了。顧紹言對這些見得多了,倒沒多大感覺,不過他剛剛從游離的思緒中清醒過來,眼神有些呆滯,在旁人看來就是沉迷在這輕歌曼舞當中了。

 台下的顧揚卿收回注視顧紹言的目光,表情平淡,輕啜了口茶,看起來雲淡風輕。但若是有人仔細看,便會發現顧揚卿此時緊緊攥著拳頭,指節發白,只怕指甲都陷在肉裡了。

 但連顧揚卿自己恐怕也描繪不出自己的心情。

 害怕?是的,他很早就開始害怕,顧紹言這樣的人怎麼會把目光只停留在他一個人身上呢,更何況他還是一個男人。

 痛苦?是的,他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自欺欺人了。他愛顧紹言,而與愛相伴的常常是痛苦。往昔他無法容忍自己愛慕之人將目光投在他人身上,所以他搶奪。他本性狠辣惡毒,他也從不否認。但是如果是顧紹言,那他不敢。

 他不敢再傷害這個人了。只要想象顧紹言露出悲傷難過的樣子,他就會覺得難受到窒息。

 他顧揚卿如此驕傲之人,何曾愛得如此卑微?但是他怕啊,怕顧紹言厭惡他、遠離他。他曾經的狂妄自大,讓他現在這般小心翼翼。

 此時最打眼的那位舞姬卻是一邊舞動一邊走下了台,看舞姬的方向,眾人皆在心中了然地“哦”了一聲,倒沒什麼不忿,或者應該說是再自然不過了。

 顧紹言不欲惹這些麻煩,本想制止舞姬的上前,眼神卻一瞟,看見低頭瞧不清表情的顧揚卿。一挑眉,心下有了幾分計劃,面上便也露出輕佻的笑容來。其他人都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個舞姬更是喜不自勝。走上高台,纖腰一軟就倒在顧紹言懷中,此時面紗更是“不小心”掉了下來,露出一張我見猶憐的絕美面龐來,比之顧紹言之前的後宮也是差不了多少。

 顧紹言敷衍地應對嬌羞的舞姬,注意力卻放在一直低頭的顧揚卿身上。

 嘖,所以說反派就是麻煩,口嫌體直心口不一什麼的。

 宴會進行到一半,顧揚卿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離開了。等對方一走,顧紹言也找了個理由離開,沒有理會七皇子眼巴巴的目光和舞姬幽怨的眼神。

 帶著兩個小太監,他甚至沒有多想就拐到了尚華宮。院外果然有顧揚卿的奴僕在那裡候著,顧紹言沒讓他們出聲,示意自己身後的人也在外等著,就獨自一人邁步進去了。

 清輝淺淡,碎星寥寥。

 這算不得一個很美的夜空。在孤零零的院子內,隱約聽得見遠處喧囂的人聲,望得見闌珊的燈火,相較之下,這裡就格外落寞了。

 微涼的夜風卷起細沙,柔弱的樹枝輕輕晃動。顧揚卿若有所覺地回頭,便看見顧紹言站在那裡,安靜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月光的溫柔。

 顧揚卿忽而怔住了,他心中是詫異的,他本以為顧紹言會和那個舞姬……

 顧紹言微微笑道:“很意外?”

 “……有一點。”

 “你以為我會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這樣的話承認起來難堪又難受,顧揚卿索性選擇了沉默。

 顧紹言似乎有些無奈。以前顧揚卿沒有太注意,但現在發現,這個囂張倨傲的人,在面對他時,常常會流露出無奈的神情,那是一種沉默的溫柔。

 “你應該告訴我。”

 告訴他嗎?顧揚卿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他不敢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高,對如今的他來說,只要顧紹言高興就好。

 顧紹言走過來,執起他冰涼的手,道:“我並非對你的想法一清二楚,你如果不清楚告訴我,我是沒辦法明白的,你也知曉我算不得什麼心細之人。”

 他繼續道:“我知道你還在意那件事。”

 顧揚卿抖了一下。

 “事實上我也在意。”顧揚卿的面色有些發白,顧紹言卻只是繼續說道:“我並非是不怨的,我也不可能不怨。”他盯著顧揚卿,“但我還是接受了你,這難道是我覺得受的傷痛還不足夠嗎?絕對不是。這是因為我相信你。”

 顧紹言撫摸他的面頰,“我很高興能再次清醒地看見你。”

 顧揚卿看著他,是的,這個人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縱容他罷了,甚至是用生命去縱容他。

 “對不起……”顧揚卿終於囁嚅道,隨著話語,潸然而下。接著就是一聲聲虛弱的重複的道歉。

 顧紹言依然在微笑,沒有因為對方的哭泣而露出驚慌或憐惜的表情,而是從容溫和的微笑。

 他輕聲道:“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良久,他聽見顧揚卿說道:“我愛你,承歸。”顧揚卿還是站著,但是頭卻低著,看不見表情。顧紹言又聽見他道:“我好愛你。”

 顧紹言挑起他的下巴,看見顧揚卿臉上淚痕交錯,神情脆弱。他溫言道:“嗯,我聽見了。”

 接著又說道:“我可以相信你嗎?”他的神情依舊溫和,沒有咄咄逼人的質疑或者警惕的防備,只是安靜地等待他說出答案。

 顧揚卿嘴脣嚅動了一下,微弱卻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可以。”

 星漢遙遙,萬籟俱寂。

 此後人生漫漫,願與君攜手,一世長安。

 作者有話要說:

 注*: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子夜聞君歸(BE版番外)

 【此間萬種情思,皆不復存。】

 往事不可追。

 當它們已經發生的時候,人們往往已經無力改變。

 所以即使顧揚卿通紅雙眼,跪在顧紹言榻前,也無法阻止對方的生命的流逝。像流水,像空氣,像細沙,在他無力的手中,慢慢流走,任憑他嘶喊祈求,也不過徒勞。

 顧紹言病情復發得太過突然,任何人都沒有預料到。

 他從閻王爺那裡偷來的時日,似乎終是到了歸還的時間。本就是殺人的藥,哪有這麼幸運能逃過一劫呢?

 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那是個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陽光不強烈也不微弱,溫柔得像一層薄紗。

 藥味濃郁地充斥了整個房間,細小的塵埃在光線中浮動游離。

 顧紹言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動了下,纖長的羽睫顫抖,緩緩睜開了雙眸。沉靜的眼眸有些渙散黯淡,他的目光游弋了很久,才停在床邊疲憊的男人身上。

 他的臉色很白,虛弱疲憊的顏色,眼瞼下淡淡的青色顯示主人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他衣衫凌亂,似乎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

 顧紹言凝望他,像是往昔無數次的那樣,但這雙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溫柔,只有一片冷漠。

 半晌,他張了張口,道:“來人……”聲音沙啞。

 原本就是淺眠的顧揚卿突然被驚醒了,看著顧紹言,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道:“承歸,你終於醒了。”手自然地搭在顧紹言的胳膊上。

 顧紹言卻只是輕輕地瞟了一眼他,那目光輕蔑又冷漠,似乎是對地上一隻不起眼的螻蟻或是隨處可見的泥土小草。

 顧揚卿被這目光看得一驚,鬆開了手,朗聲道:“來人!陛下醒了!”

 奴僕魚貫而入,顧紹言緩緩閉上眼,連半秒的注視也不肯施捨給顧揚卿。

 顧揚卿嘴脣抿得發白,只能狼狽而僵硬地立在一旁,一顆心似乎從高空墜落,又像被千萬根絲線緊勒,讓他透不過氣。

 他只得在內心安慰自己:承歸恨他是自然的,只要過一段時間就好……

 但事實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單薄消瘦的男人坐在高高的寶座上,面容病態卻威嚴,桃花眼上挑,似笑非笑。

 顧紹言看著跪在大殿的暗衛,冷笑了一聲,把手裡的紙朝暗衛摔去。飄揚的紙片如白雪紛紛,跪倒的人額頭沁出冷汗。

 顧紹言的語氣捉摸不出情緒,淡淡道:“你是說朕為了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放棄了後宮如花美眷,放棄的這大好河山,而愚不可及地奉上了一切,卻被人毫不留戀地摔了一地?”

 暗衛不敢言語。

 顧紹言像是氣極,忍不住咳了幾聲,臉色越發蒼白。

 他平復了一下,才又悠悠道:“不論你們如何說,至少在朕的記憶裡,從來沒有過顧揚卿這個人。”

 在角落處發出細碎的聲響,顧紹言的眼神飄了過去,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現地收了回來。

 直到人都散了,顧揚卿才從角落出來。指甲深深地陷進了肉裡,他卻恍然無覺。他只覺得冷,冷得徹骨,像針扎一樣疼痛。明明殿外是陽光大好,卻照不進他這片陰影裡。

 顧紹言竟然忘了他。

 他怎麼能忘了他。

 他那些甜蜜的話語還仿若在耳邊呢喃,怎麼能說忘了他,他怎麼能……

 顧揚卿突然驚醒。

 原來他顧揚卿是真的走不進顧紹言的世界了。

 ******

 雖然宮中有消息流出,但群臣看見顧紹言高坐在寶座上時還是驚訝的。他們忍不住掃向原本應該是顧揚卿的位置,卻空空無也。

 顧紹言的面上有難以掩飾的病色,但雙眸凌冽,讓人不敢輕視。

 他快速又簡單地處置了顧揚卿一派的人,而令人意外的是,沒有人喊冤或者不滿。太監尖細的聲音飄蕩在大殿,除此之外,死一般的寂靜。

 等安排好後,顧紹言一抬手,表示退朝。

 顧紹言沒有理會他人的面面相覷,在宮女的攙扶下慢慢離開。

 他的這些動作迅速而不留情面,似乎是知道自己沒有幾天活頭了,急躁得厲害。而顧揚卿一派只是一味地退縮。

 ……

 顧揚卿沒有回齊王府,而是待在冷清的尚華宮。不比往昔,這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了,服侍的都是他帶的人。偶爾在宮中行走,少不了那些奴僕的白眼,顧揚卿卻似乎完全沒有看見一般。

 他只是想離顧紹言近一點。

 不是沒有懷疑過顧紹言假裝失憶,但是不論從什麼方面表現,對方都是真真正正忘記他這個人了。

 難受疼痛,或許都不足以表現他的心情了。

 那是一種已經燃燒成灰的冷意。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注*)

 此間萬種情思,皆不復存。

 ……

 沒過多久,顧紹言召見大皇子。

 熏香濃厚,也遮掩不了那股草藥味。懵懵懂懂的大皇子獨自一人走近這孤冷的大殿,艷色的紗帳重重疊疊,似乎刻意渲染安樂喜慶的氣氛,但冰冷的空氣卻讓一切昭然若揭。

 大皇子走向大殿中央的龍床,顧紹言躺在上面。面如紙色,雙眸緊閉,等察覺了大皇子的到來,才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有些失焦。

 “父皇。”聲音稚氣可愛。

 顧紹言露出淡淡笑容,“皇兒。”他的聲音虛弱而乾澀。

 “父皇就要不行啦,這江山就要交給你啦,丞相與鎮遠將軍都是可信之人,雖然他們現在對父皇有所不滿,但只要你誠心相求,他們都會幫助你的。”

 大皇子年歲尚小,卻也能感受到那股悲傷,大大的眼睛浸滿了淚水。

 顧紹言的目光卻很柔和,他繼續道:“父皇能送你的只有一句話:帝王無愛無情,永遠不要愛上任何人。”

 大皇子也在宮裡聽過些閒言碎語,小心說道:“父皇忘記齊王了嗎?”

 顧紹言卻輕笑了聲:“忘了麼,朕也不知道。”他目光溫柔,語氣輕淡,“朕只知道,若那就是愛,朕只願從沒愛過。”

 沒過多久,孩童嘶啞的哭喊響徹大殿,鐘聲遠遠傳來。

 顧揚卿面上無悲無喜,沉默地把一切收入眼底。

 他恍惚想起那日碧華池中,天朗氣清,碧葉連天,那人目光明亮,笑若暖光。

 “顧紹言心中唯有顧揚卿一人而已。”

 大抵所有美好都只是曇花一現,誠懇的許諾都會草草收場。

 但他怪得了誰呢?他只能怪自己。

 不敢相信,不敢付出。當他以面具面對這個世界時,得到的也只能是虛假。可笑他看不透徹,竟是此刻才能明白。

 顧紹言不是忘了他,只是不想記得他了。

 他在顧紹言的靈柩前跪了三天。

 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是小皇帝的勁敵時,他遞了摺子請辭,將一干勢力都交予了小皇帝,獨自一人乾淨利落地離開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對於顧揚卿來說,這個繁華錦繡的京城,已經沒有任何他留戀的人或物了。

 在顛簸的馬車上,他耳邊似乎響起了顧紹言的聲音。

 “不求功名利祿,聞達諸侯,只青松白雪,曲水靜潭。”

 可惜他身旁,卻沒人相伴。

 ……

 一葉輕舟,夜風微拂。

 顧揚卿睜開了眼睛,顧紹言坐在船頭,微微笑著,輕聲道:“你醒啦。”

 顧揚卿嗯了一聲,也笑了起來,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

 他坐在顧紹言的身旁,握住他的手。

 “我很想你。”

 顧紹言微笑道:“我也是。”

 顧揚卿安靜地看著他,忽而落淚。

 “為什麼要哭?”

 顧揚卿把頭靠在他肩上,道:“因為太高興了。”

 “難受嗎?”顧紹言似是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難受。”顧揚卿笑道,“太難受了,胸口疼得厲害。”

 “這樣還要繼續嗎?”

 “嗯”顧揚卿抬頭看他,溫柔繾綣,似千樹繁華盛開,明艷灼灼。“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看見你。”

 顧紹言撫摸他的臉,道:“虛假的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

 顧揚卿在他睜眼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在做夢了。

 因為顧紹言再也不可能對他溫柔微笑。

 他把那個溫聲細語的顧紹言弄丟了,只有一個對他恨之入骨的顧紹言。

 甚至那個對他恨之入骨的顧紹言也不能恨他了。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注**)

 顧揚卿閉上眼,露出笑容,但那並非喜悅,只有無盡的哀愁。

 就讓這個夢持續下去吧。

 縱使微笑的顧紹言比恨他的顧紹言更讓他心痛。

 但至少,夢裡有你。

 花落,雲消,月缺人散,孤零零的小舟在冰冷的江水中漸行漸遠。

 顧揚卿此後的生命中,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人了。

 注*:出自徐再思《蟾宮曲•春情》。

 注**:出自李煜《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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