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8
陛下說要幫他打聽一下,但顏柯真心覺得沒必要。
雖然這樣想很不好, 但如果都不回來, 他還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 也許是出了什麼問題,絆住腳了,他想回來卻沒辦法回來。
但現在算什麼?
可以回來, 真的可以回來。
陛下的阿離走了多久?一個月多一些,他真的很快就回來了。
反觀他……
五年啊。
顏柯以前從未覺得五年是多麼漫長的時間,可現在, 之前的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成了針扎刺骨般的噩夢時刻。
他上了馬車, 進到一個密閉的空間後徹底繃不住情緒。他坐得筆直,手指在膝蓋上死命握拳……漆黑的車廂裡只有極其壓抑的嗚咽聲和指甲刺破掌心後蔓延而出的血腥味。
如果注定要失去, 又何必給他那樣的快樂?
十年, 人一生有幾個十年,他又該用多少個十年來忘記這已經失去的十年?
他終於體會到了謝見微的心情。
絕望太過,真的會找不到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他還有母親, 他不能這麼自私。
顏柯走後, 謝見微很是擔憂了一陣子。
他本想問問陸離, 看他知不知道顏柯的滾滾獸的事,偏巧的是, 此時太監匆匆跑來,在門外急聲喊道:「陛下!韋大人病重,怕是……怕是要不行了!」
謝見微豁然起身,兒女情長瞬間被拋之腦後。
韋恩是內閣大臣, 在朝堂上一直對謝見微輔佐極多,是國家棟樑更是百姓愛戴的廉政好官。
他病危,謝見微是又揪心又不捨,自然該連夜去看看。
陸離不方便跟去,只能安撫他道:「切莫著急。」
謝見微道:「我得去看看……」
陸離安撫他道:「我在這兒等你,哪兒也不去。」
謝見微忍不住抱了抱他:「請一定……哪兒也別去。」
「嗯。」陸離道,「放心吧。」
謝見微急匆匆地換上衣服出宮去了韋府。
韋恩年事已高,痼疾纏身,此時已是藥石無醫。
他強撐著一口氣就是為了最後見一面自己的君主,見著謝見微,和他說了幾句話便永遠閉上了眼。
謝見微很是痛心,給韋府降下大恩,將他三個兒子的品階都提了提,又厚葬了韋恩。
陛下重情,此舉也是深得民心。
韋恩頭七過後,謝見微還是難展笑顏。
陸離瞧著怪揪心,他說道:「陛下,韋大人一片忠心,定不願在見你如此憂思,當心傷身。」
他也看出來了,謝見微冷靜睿智,處事完美,但卻有個致命的弱點——不善紓解情緒。
遇到痛苦的事不喜說出來,一直藏在心裡難免會發酵成毀掉身體的毒藥。
謝見微看到陸離,心裡就莫名踏實,他輕聲道:「韋恩於我亦師亦友,他忽然走了,我……很不適應。」
陸離變成人形,走到他身後:「韋大人侍奉三朝,已是高齡,能歇歇也未必不是好事。」
謝見微眉心仍舊緊皺著。
陸離小心地將他擁進懷裡低聲道:「……有很多人在擔心你。」
他這話一出,謝見微一怔,立馬察覺到自己太情緒化了,估計這幾日陸離也很不好受。
他頓時有些懊惱,想轉頭和陸離說說話,可身體卻沒動彈,因為他整個被陸離從身後擁住,完全靠在他懷裡。
謝見微眨了眨眼,感覺到背後結實的胸膛,有些臉紅。
「阿離。」
陸離的氣息拂在他耳邊:「嗯?」
謝見微很是不自在:「我……」
陸離垂眸,看著他泛紅的耳尖頓時心一跳。
謝見微轉頭看他:「……我有些熱。」
陸離本想鬆手,但這樣和他一對視,別說是鬆手了,他簡直被自己心底深處蔓延出的情緒給驚住了。
「阿離?」謝見微輕聲喚他。
陸離有些口乾舌燥:「我能……」
他沒說完,『咕嚕嚕』的聲音從兩人小腹間響起。
兩人都默了默,謝見微終於揚唇微笑:「餓了嗎?我讓人備膳。」
陸離被他面頰微紅的笑容給晃得失神,一個不查讓人從臂膀裡溜走了。
陸離很是懊惱:他是餓了,但不是想吃飯,而是想吃他。
果然不該問,先親了再說。
可謝見微已經讓人準備晚膳了。
準備的時候,謝見微問陸離:「想吃什麼?」
陸離心思一動:「前陣子吃的羊蠍子火鍋挺不錯。」
謝見微笑他:「天越來越熱,你還吃那個。」
陸離道:「想吃,最好能辣一點兒。」
謝見微自然是依著他,別說是個火鍋了,阿離想吃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給他弄下來。
太監們準備食材和銅鼎,送過來時一個個低眉順眼,丁點兒不敢亂看。
他們是知道陛下寢殿有個陌生男人的,但謝見微素日積威甚重,這些小太監各個都規矩得很,別說是看了,連想都不敢多想。
快要入夏的天氣,兩人坐在一起吃火鍋,講真的,這可真不是一般的熱。
雖然火鍋味道好,但又麻又辣,沒吃一會兒謝見微薄薄的面皮就泛著紅暈,眼中還被辣的升起一層霧氣。
陸離覺得人類真厲害,怎麼就研究出這麼道好菜?真是吃得讓人心曠神怡……
唔,也有個缺點,熱,真熱,尤其是小腹處,竄著的邪火讓他的視線越來越露骨。
謝見微也察覺到了,被人這樣直勾勾地盯著看,身為皇帝的他還真是沒經歷過,不過他不討厭,阿離做任何事他都不討厭。
兩人吃了一身熱汗,東西被撤下去後,陸離提議道:「去沐浴吧。」
謝見微也覺得黏糊,這要是不洗一洗,肯定是難以入睡。
朝陽宮的後頭修了個露天池子,天熱的時候用起來最舒服。
謝見微並未多想,脫了衣服便下了水,微涼的清水包裹過來,讓人舒坦得直嘆息。
他靠在池邊,正想著陸離哪兒去了,他便過來了——男人赤身**,一身精幹的肌肉將身體線條勾勒到堪稱完美。
謝見微看了看,莫名臉一熱,極快地別過頭去。
接著是下水聲,陸離徑直向他走來,謝見微竟覺得這微涼的水也帶了熱度,他自己就像是被煮在火鍋裡一般,整個人都在沸騰著。
陸離靠近他,兩人近在咫尺後,陸離低沉性感的嗓音彷彿響在他心尖上:「阿微……」
「嗯?」
「我想吻你。」
謝見微臉騰地紅了,低著頭越發不肯抬頭。
陸離心癢得要瘋了,他抬起他的頭,直直望進他眼睛中:「我……喜歡你。」
謝見微聲音微顫著:「嗯。」
「是這樣的喜歡。」說著他俯身含住了那朝思暮想的唇。
謝見微驀地睜大眼。
陸離貼著他唇低語:「討厭的話就推開我。」
謝見微哪裡推得開?他的雙手撐在陸離的胸前,可是卻完全用不上力,它們輕顫著,帶著的分明是緊張和期待。
陸離終於不再忍耐,親吻加深,衝進口腔便是一陣翻天覆地的「洗劫」。
謝見微被吻得頭暈目眩,別說是拒絕了,到後頭他直接環住了陸離的脖頸,全靠在他身上。
陸離大受鼓舞,放開他的唇後,更加滾燙的吻落在他脖頸上,謝見微被他親得又癢又麻,情欲早已被徹底掀起。
陸離拖著他的腰把他抱到池邊,水漬順著長發落下,縷縷黑絲將白皙的肌膚襯得如霜如玉。
他一寸一縷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開口:「真好看。」
謝見微本就昂揚挺立的地方因為這低低的一句話而漲得發痛。
陸離是見不得他受丁點兒委屈的,於是他俯身,含住了他……
完全捅破窗戶紙的兩人纏綿到了大半夜。
謝見微是第一次,哪裡受得住他這樣,到後頭已經連聲哀求。
陸離完美發揮了不要臉的特質,一邊說著:「蹭蹭,只是蹭蹭。」
謝見微信了他,然後……就被蹭進去了。
進去不交點兒東西大離是絕對不會出來的,謝見微只好勉強收下他的『禮物』。
第二天,在位十多年、勤勉得讓大臣們都心疼的謝見微頭一次萌生了「上朝是什麼鬼」的念頭。
只睡了一個時辰不算什麼,關鍵是沒睡之前實在太累。
他明明只是被這樣那樣,可卻是跑了一天馬,累得腰酸背痛。
陸離說:「要不以身體不適為由,請……」
謝見微瞪他一眼:「說了讓你停下!」
陸離一臉無辜:「我停下了你又讓我動動。」
謝見微面紅耳赤:「……」
陸離又想動一動,但考慮到謝見微的性格,知道他肯定不會因為這事不上朝,所以就沒敢再折騰他。
謝見微強撐著起床,其實這會兒倒也好些了,估計是陸離給他抹的藥起了作用,後面不痛了,腰還酸腿還軟,但好歹能站穩。
陸離全程伺候他洗漱,不假他人之手。
謝見微也懶得動,任他抱來抱去。
不過等到穿衣服的時候,陸離就不行了。
這帝王朝服還是很麻煩的,陸離脫衣服都只會撕,自然料理不了這麼繁瑣的服侍。
謝見微喊了太監進來,太監們一個個安靜如雞,大氣不敢多喘,更不敢多看。
陸離見有外人在,到是規矩得很,只不過再怎麼規矩都沒用,古代的房子隔音效果極其一般,在外頭伺候的太監們想不聽到都難……
他們又不是不知世事,自然明白昨晚發生了什麼。
可這若是說出去就是掉腦袋的死罪,所以不用囑咐,他們都恨不得自己失憶!
謝見微雖然去上朝的時候很掙扎,但真開始了倒也精神集中,認真和幾個大臣商量了南方雨季將來的防災工程。
退朝後往日都會有大臣留下來匯報下自己私下被謝見微安排的事。
但今天謝見微精神不濟,聽了會兒後邊擺擺手道:「暫且這樣吧。」
大臣見陛下神色疲憊,不由關心道:「陛下請珍重龍體。」
謝見微應了聲:「沒事,大約是天熱燥悶,睡得不好。」
天是真熱,燥也是有的,就是不悶,反而心情大好,想想就忍不住要揚起嘴角。
大臣們見陛下心情還是很不錯的,也就沒太揪心,只告了聲罪,先行退下去。
謝見微勤勉,自登基來每日都很忙。
卯時上朝,退朝後往往會和大臣們談到中午。
中午有時候會留宴,席間繼續聊一些政事,之後會午休一小會兒,醒來便開始批奏摺,直到天色漸暗後他才會出屋,騎馬射箭,強身健體。
到了晚上又是成山的奏摺,往往要忙到子時。
但自從陸離住下後,謝見微的日子就變了節奏。
晚上一累,中午就不能只睡一會兒,往往一覺到了未時……
起來迷糊一陣子就該用晚點了。
然而奏摺還沒批。
謝見微此時的心情大約就像那些明天開學還沒寫作業的學生——好愁。
陸離心疼他,索性幫他批起奏摺。
這事其實很踰矩,但陸離不講究,謝見微也不在意,他只是挺好奇的。
「你以前都不會寫字。」
「……」頓了頓,陸離解釋道,「熊貓爪子不好握筆。」
謝見微說:「字不錯。」
陸離停了停道:「不像你的字跡。」
謝見微說:「沒事,我病了的那陣子也經常讓人代為……」
他話沒說完,陸離打斷他問:「病了?」
謝見微支吾了一下。
陸離想了下覺得肯定不自己當大熊貓時病的,否則謝見微不會提起,因為謝見微以為他都知道。
現在隨口說漏,還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顯然是在他離開後。
陸離問道:「我走了之後你病了一場?」
病到不能握筆?他太清楚謝見微是一個多麼勤政的皇帝了。
謝見微安撫他道:「沒事,只是……只是……偶感風寒。」
陸離擰了擰眉,想到自己剛回來時見到的謝見微:憔悴,瘦削,寬大的帝服穿在他身上像個空架子。
到現在也是單薄得很,氣色好了,身上沒肉。
他心一刺,不禁問道:「是因為我走了嗎?」
謝見微眸色微垂。
陸離說:「我這不很快就回來了?」
謝見微輕嘆口氣,終於說道:「我真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剛好二十年,和古籍上記載的紋絲不差,他怎麼能不相信?
陸離想想都心疼,抱著他道:「信那些破玩意做什麼?」
謝見微道:「也不只是這些……」他想了下還是把顏柯的事給說了,「阿柯說他等了五年也沒把他等回來。」
陸離怔了下:「他也有守護神獸?」
謝見微說:「嗯。」
陸離頓了下:「不應該啊。」
「怎麼?」謝見微看向陸離。
陸離道:「這幾十年只有我和羅倫被召喚了,應該沒第三個人了。」
謝見微沒太聽明白。
陸離問謝見微:「你知道他的守護獸叫什麼嗎?」
謝見微搖頭道:「他沒說。」
陸離有些納悶:「是大熊貓?」
這個謝見微很篤定:「對。」
陸離又問了問時間,謝見微說的挺清楚,這個顏柯和他說過。
陸離仔細算了算,這不是和羅倫來人間的時間一模一樣嗎?
怎麼回事……
是巧合還是搞錯了?
可惜他失憶了,還真不知道具體情況,而他腦袋裡的那個聲音已經消失,再沒出現過。(真顏柯:媽呀這劇本不太對啊!)
謝見微道:「我想讓你幫阿柯打聽下,他的守護獸為什麼不回來…」
陸離雖然不確定羅倫是不是顏柯的守護獸,但他卻知道他的守護獸為什麼不回來。
於是他解釋道:「化形的時候會洗去在人間的記憶,阿柯的守護獸大約是什麼都忘了。」
謝見微也是剛知道這事,他一愣,看向陸離道:「是這樣嗎?你為什麼沒有……」
陸離坦白道:「我也失憶了。」
「啊?」謝見微睜大眼,「那你怎麼還……」
陸離在他鼻尖刮了刮,溫聲道:「失憶了也沒法讓我忘了你。」
謝見微眨眨眼睛。
陸離道:「沒辦法,大概是太愛你了。」
謝見微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表白給弄了個臉紅,但心裡卻像抹了蜜一樣,甜爆了。
他現在很想親親陸離,可考慮到可憐巴巴的顏柯小表弟,他還是覺得事不宜遲,得去和他說明白。
謝見微啟程前往公主府……
卻說這陣子,顏柯是真被虐了個外焦裡嫩,糊得差點兒沒跳河自盡。
從皇宮回來後,顏柯把自己關在屋裡一天一夜,他食不下嚥,難受得一直哭,後來是長公主砸開門把人給揪出來。
長公主一看他這樣又心軟的一塌糊塗:「你……這是怎麼了!」
顏柯見著親娘,眼淚更是掉個不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長公主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頓時被他哭得心肝都攪在一起,也顧不上訓他了,一個勁哄道:「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不痛快了?」
顏柯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戲了,也不想藏著掖著了,他嗚嚥著說道:「娘,孩兒不孝,這輩子怕是都沒法讓您抱孫子了。」
這話讓長公主嚇了一跳,連忙看向他胯下,緊張道:「怎麼能傷著那兒?沒事沒事,別哭啊,娘去找太醫,去求陛下給你廣聘名醫,肯定能治好的……」
傷心絕望的顏柯悲憤道:「我那兒沒事,好好的,我只是……只是喜歡上一個男人。」
長公主這心情也是大起大落,先是擔心了半天兒子的小兒子,然後又被後一句給震住了。
「什麼?!!」
顏柯也不想糟蹋人家好姑娘,索性就攤牌到底:「我喜歡一個男人,我……」
長公主倒吸口氣:「你這個混賬東西!」
顏柯閉著眼說:「我……我還被他始亂終棄了。」
長公主:「……」老娘要被這沒出息的熊兒子給氣死了!
顏柯邊哭邊說,說自己等了他五年,現在終於知道他不會回來了,他不要他了,他從頭到尾都在騙他……
巴拉巴拉說一通,長公主到底是一顆慈母心,聽著聽著又開始心疼兒子,也不罵他了,連聲哄道:「別哭啊,那種負心漢早晚會被天打雷劈……」
顏柯一聽這詞心又直揪揪,他不想他被天打雷劈,把他劈死了,他的滾滾獸也死了……
滾滾獸就是他,他竟然還心疼他,顏柯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真是越想越難受。
長公主能咋地,只能把兒子當女兒哄了:「喜歡男人也沒事啊,天底下好男人多了去了,娘也不是那麼古板的人,回頭……」
顏柯成功被長公主給「哄」住了,他喜歡男人不假,但也不是誰都行,而且也不想昭告天下,回頭這日子還咋過。
但他母親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顏柯不敢傷心了,好好和長公主說了會兒話,總算是平復了心情。
之後幾日,顏柯不把自己關著了,但也是無精打采。
長公主去宮裡看陛下,顏柯沒去,他不想去,去了看到阿離和陛下,他會心塞得喘不上氣。
但總在家裡憋著也不是個事,恰好長公主的一個老姐妹給她發帖子,邀她到府上賞花。
長公主便帶著兒子一起去散心。
這去的恰好就是那位喜得「乘龍快婿」的國公爺。
老國公爺最近真是春風得意,他做夢都想招個上門女婿,誰知就從天而降一個。
恰好女兒還喜歡,這一來二去的,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成事了!
卻說羅倫苦的很,他已經打算先行回潘利亞了。
他應付不來女人,尤其受不了這種嬌嬌弱弱的女人:說話細聲細氣,走兩步就喘,有事沒事來句詩,還要看著落花掉眼淚……
羅倫覺得自己那十年肯定過得苦不甘言!
自己真不該信了殿下的邪,跑來找什麼「主人」。
找了做什麼?八成五年前的自己是好不容易逃離苦海,如今竟又傻子一樣跳進來,簡直大寫的「傻逼」。
殊不知羅倫上將還真擔得起這倆字,他對自己這評語可以說是相當中肯。
待了足足五天,羅倫完全不知道陸離去了哪兒,他琢磨著自己也找到「主人」了,滿足好奇心後差不多就該回去了。
殿下如何請便吧,反正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這天他正準備偷偷跑路,結果就看到一個青年。
他跟在一個身著華服的夫人身邊,生得很是俊秀,只是眉眼間頗有些涼意,尤其不笑的時候,像極了寒冬臘月上一朵孤梅,豔麗卻清寒。
那夫人應該是他的長輩,也不知她說了什麼,他陪著笑了笑,這一笑卻仿若百花綻放,徹底顛覆了整個寒冬。
羅倫心臟跳得極快,滿腦子都只剩下「一見鍾情」四個字。
他說不上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彷彿找了很久,等了很久,尋了很久,就為了能看他這樣一笑,就想著他能對自己這樣笑上一笑。
他是誰……
羅倫很想知道他的名字,也很想親近他。
本來欲走,現在卻完全挪不動腿,走?走去哪兒,去他身邊如何。
羅倫正想走出去,他身側卻傳來了溫柔的女聲:「羅哥哥。」
羅倫:「……」雞皮疙瘩原地起飛。
他柔柔弱弱的「主人」沈小姐正一臉羞澀的看著他:「你在這做什麼?」
羅倫再粗的神經也察覺到沈小姐對他的心意,本來他向著自己一走了之,「主人」也就明白了,但現在不行,他還不想走,所以得說清楚。
羅倫正要開口,沈小姐卻哎喲一聲,竟是腳一滑,摔了一跤。
羅倫正在她前方,自然會伸手扶一扶。
沈小姐羞得面若桃花。
他這邊動靜不小,前方走著的人紛紛把視線投了過來。
郎才女貌,一雙璧人,任誰看到都會眼前一亮。
長公主好奇道:「那是雪兒吧?她身邊那人……」
國公夫人捂嘴笑道:「長公主莫急,再過幾日大概就有喜帖登門了。」
長公主訝然:「那就是你信上說的未來女婿?」
國公夫人道:「長公主莫要把咱們的私信給說出來啦!」
她們老姐妹間時常往來,彼此熟稔,通信也親密得很,什麼都敢寫。
長公主笑她:「假裝什麼,瞧你樂得這樣,看來是滿意得很啊。」
國公夫人也沒出聲,但那眉眼間可不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長公主也讚歎一句:「到真是一表人才。」
她們這兒有說有笑,旁邊的顏柯卻是面色刷白,連唇瓣都沒了丁點兒血色。
羅……羅倫。
是羅倫。
哪怕是遠遠看一眼,他都能一眼認出他。
想了五年,念了無數個日夜,這個帶給他快樂又給予他巨大痛苦的男人,他怎麼可能會認不出……
他回來了,原來他早就回來了。
顏柯的腦袋亂哄哄的,長公主和國公夫人的話像一根根針一樣,淬了毒地往他心口窩上扎。
也許他一直沒走吧……
他只是膩了他了,假裝走了,現在要和其他人成親了。
他喜歡的是女人嗎?既然喜歡女人又為什麼……為什麼要和他……做那種事?
顏柯睜大眼,最後那兩年的時光像是一幅幅定格的畫卷般不停地在他眼前走過。
他說他愛他,他說他永遠不會離開他,他說……他……只想要他。
顏柯覺得信了這些話的自己真的傻透了。
國公夫人驚訝道:「小柯?你怎麼了?」
顏柯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又沒出息的掉眼淚了,他二十多年的淚都快在這幾天流光了。
不能在人前丟人,顏柯深吸口氣道:「沒……事,可能是有些花朵過敏,總覺得不太舒服。」
長公主卻知道是怎麼回事,最近兒子多愁善感得跟養了個女兒似的,估計又是觸景生情,想起渣男了。
她給他打掩護道:「既不舒服就別強撐,快去歇著吧。」
顏柯告罪一聲,直接離了國公府。
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此處一步了,他這輩子都不會見雪兒妹妹了。
讓他們成親吧,讓他……讓他……
顏柯走得飛快,回到長公主府後直奔房間。
他跑得氣喘吁吁,周身都被熱汗打濕,明明累到極限了,卻因為心口的憤怒和不甘而用力砸向木桌。
厚重的花梨木連顫都沒顫一下,顏柯的手卻冒出了鮮血。
一點兒也不疼,原來心痛到了極點,便再也感覺不到其他痛了。
顏柯終於還是無法忍耐,他一拳又一拳地砸向桌面,雙手一片血淋淋,可是那種屈辱、不甘、絕望仍向呲牙咧嘴的毒蛇一般,不停地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男人焦急地聲音響起。
顏柯怔了怔。
大門被推開,高大的男人滿目都是焦灼之色,他急忙走近,看著他流血的雙手,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幹嗎要這樣作踐自己?」
顏柯抬頭看著羅倫,只覺得滔天怒火襲來,他用力甩開他,聲音冷到了極點兒:「是啊,我作踐自己,我他媽的就愛作踐自己!」
羅倫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見他一面就心心唸唸,哪成想還沒問到名字人就不見了,他好不容易找到這裡,結果就看到他在用拳頭砸桌子。
那桌子多厚多硬啊,有什麼事不能解決非要這樣傷害自己?
羅倫心疼得一塌糊塗,趕緊上前,恨不得把自己的療傷藥全倒在他手上。
顏柯不知道他還來做什麼,五年時間避而不見,再相見他要成親了,往日的甜言蜜語都成了毒藥,此刻他再出現,他只覺得噁心至極。
瞎了眼才會喜歡他,腦子壞了才會愛上他,顏柯不想看他,連一眼都不想看,他低喝出聲:「滾,你給我滾出去!」
羅倫聽到他這話,黑眸閃爍,有些受傷。
顏柯卻連一丁點兒都忍耐不了了,他受夠了,他覺得喘不動氣,彷彿這屋裡的空氣都因為羅倫的出現而消失不見了!
「你走,你給我走!」顏柯像是一頭瀕臨絕境的小獸,精神緊繃到了極點。
羅倫張張口,什麼都沒法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惹了他,可是他見不得他這麼難過……
半晌後,羅倫落寞地離開,臨行前把傷藥放下,小聲道:「你記得擦藥……別再……」
「滾!」顏柯低啞著嗓音給他這一個字。
羅倫可憐巴巴地離開。
人走了,顏柯才像散了架一樣,癱倒在椅子上,可很快那藥瓶又映入眼簾。
怒火中燒之下,顏柯拿起藥瓶便用力扔到窗外。
扔完之後他徹底沒了力氣,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不知過了多久,手上的血都幹了,顏柯又猛地起身,推門而出,疾步走到了窗邊。
藥瓶恰好落在一塊假石上,被摔了個粉碎。
顏柯怔怔地看著,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心,也是這樣被砸了個稀巴爛碎。
他蹲下,睜大眼看著蒼白的地面,茫然不知所措。
完了……全完了。
顏柯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羅倫了,可誰成想第二天一睜眼就看到了他。
羅倫坐在床邊,正在皺著眉給他包紮。
顏柯分分鐘炸了,他猛地抽回手,聲音冷極了:「你又來做什麼?」
羅倫揪心道:「你的手……」
「用不著你管!」
羅倫抿抿嘴,又委屈又心疼,眼看著顏柯滿目嫌惡,他低頭道:「你別生氣,我這就走……我……」
顏柯氣極反笑了:「羅倫你到底要做什麼?」
羅倫一怔,抬頭看他:「你……知道我名字……」
顏柯氣得肝疼:「難道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說忘就忘說放就放?」
羅倫沒太聽明白:「你在說什麼?」
顏柯看他這樣,忽然又沒了說話的力氣,他玩不過他,一個沒有心的人,誰能比得過他?
他累了,五年時間夠久了,不想再受折磨了。
既然他都要成親,那他也徹底死心,欺騙也好,背叛也罷,也許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羅倫走都走了,他就該明白的,一切都過去了。
顏柯終於平靜下來,只是整個人更加疲倦:「羅倫,算我求你,你走吧,別出現在我面前了。」
羅倫:「……」
恰在此時,只聽御前太監喊道:「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