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6
眼看著後面全是催他大婚的, 謝見微不耐煩聽, 揮揮手,太監便揚聲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幾個還在苦口婆心勸陛下早早成親的大臣也只能閉嘴。
他們家皇帝什麼都好:長得好、能力強、知人善用又勤勉好學, 更要命的是還文武雙全, 一手詩詞可比百家, 持槍上陣可御萬敵,在位十年,立功績無數, 得萬民擁戴。
絕對完美的陛下就一點兒不好——不近女色。
在場的大臣, 別管以前是怎樣的,反正現在都是他的腦殘粉,他們如今最大的憂慮便是年已二十有六的陛下沒有子嗣。
不想立後可以,但你好歹寵幸個妃子……退而求其次,宮女也行啊。
都說帝王后宮三千佳麗,輪到他們的陛下……哦, 後宮是有的, 聽說養了一堆小獸。可問題這小毛球它們不會生孩子啊!
大臣們下朝後走在路上談得沒其他事,就是「大婚」「子嗣」「謝氏王朝千秋萬代」。
謝見微本來就心情糟透了,這會兒更是糟得不能再糟。
下午是他雷打不動的批閱奏摺的時間,但這會兒他一個字都看不下去,腦袋亂哄哄的,明明是春陽高照的日子,他卻覺得冷, 一陣陣的寒意透過厚重的衣服裹在皮肉上,瘆得人骨頭疼。
他終究是推開了眼前的東西,起身道:「把小黑小白接來。」
太監得令,立馬去了小獸園把玩瘋的兩個小傢伙抱了過來。
一隻黑貓一隻白貓,正是陸離回來時看到的那兩個小傢伙。
謝見微看著他們,嘴角揚了揚,伸伸手,它們跳進他懷裡。
黑色和白色的皮膚湊在一起,彷彿成了那個黑白小獸。
他有著如雲朵般柔軟的白色軟毛,又有著像夜幕綢帶般順滑的黑色皮毛,他是獨一無二的。
想到這裡,謝見微又覺得心臟刺痛,他輕輕給貓咪順毛,思緒卻早就飛到了千里之外。
兩年前,大獲全勝班師回朝的皇帝陛下身邊跟了一隻憨態可掬的滾滾獸。
陛下十分寵愛他,很多大臣都數次在御書房看到他胖嘟嘟的身影。
不過一隻畜生而已,沒人太在意。
但回到國都後,謝見微卻開始安排人大肆查找資料。
他的阿離到底是什麼?
小時候的翅膀,後來的不肯長大,再如今的一夜長大——這顯然很不合常理,甚至是充滿了神話色彩。
謝見微以前也曾查過,但一直沒消息,後來因為忙碌也就不了了之。
可現在他想瞭解阿離,想知道自己這個重要的家人到底是什麼。
真正找到這本古籍是在半年前,乍看到書上寫的東西,謝見微是開心的。
帝王神獸——原來阿離真的是為了守護他而存在的。
謝見微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只想著這一生一世定不負了他。
可看著看著,翻到那一句話時,謝見微所有的喜悅都消失不見。
——二十載共與生,待太平盛世,百姓安康,他自離去。
他自離去……他自離去……
年輕的帝王呢喃著這四個字,滿目惶恐。
馬上就是二十年了,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康,所以說他要走了嗎?
原來這陪伴不是一生一世,原來他們的筵席早在擺開時就定下了散去的日子。
二十年不短了,可為什麼過得這麼快?
他至今清晰地記得兩人相遇的那一刻,記得幼年的每時每刻,記得他撒著嬌陪他上朝,記得不久前的戰場上,他為他發狂發怒……
怎麼就二十年了?怎麼可能已經二十年了?
謝見微一宿沒睡,他把古籍翻過來看過去,試圖找到其他信息,但是沒有……那一行字刺眼奪目,如同夏日正午的烈陽,烤得人心生厭惡卻無論如何都避不開它。
謝見微不想他走,打心底裡不想。
可有些事是阻止不了的,越是深入調查越是明白,他一定會走。
一定一定一定會走。
不只是帝王神獸,一些士族甚至是平民百姓也有過守護神獸,但毫無意外的是,他們會離開,注定會一去不回。
「一定要走嗎?」謝見微問阿離。
阿離拿大腦袋拱他掌心。
謝見微卻一下子抱住他,非常非常用力,完全埋在他光滑的皮毛裡,任眼淚無聲地滴落。
他一生只哭了三次。
一次是母后離世。
一次是父皇駕崩。
還有現在。
阿離並不知道他在哭,厚實的皮毛感覺不到這微弱的水痕。
但他感覺得到謝見微心情不好,所以他哄他開心,用著慣常的辦法。
蠢蠢的萌萌的,卻效果非凡。
謝見微忍不住笑道:「笨蛋。」
阿離不滿地舔舔他。
謝見微遮掩著情緒問他:「餓嗎?」
阿離最近嗜睡又好吃,大概是身體大了,需要的能量也更多,所以總在啃竹子。
讓下人送來一堆嫩竹筍,滾滾獸吃得不亦樂乎。
謝見微看著看著,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就這樣吧,既然注定要分開,他得適應,他也得適應。
謝見微越想越憂心,阿離很厲害,但似乎被他養得太單純了一些。
二十年後他會去哪兒?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能適應嗎?
謝見微很是擔憂,他很確定自己失去阿離後會孤單痛苦地活著,可是他卻不願阿離這樣。
他陪了他二十年,他應該得到更好的生活,應該快樂的度過餘生。
謝見微試探著問了問阿離:「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阿離眸子明亮,很開心,他以為謝見微也去。
謝見微心裡發苦,嘴上倒也輕鬆:「叢林裡有很多同類,你也許會遇到自己的愛人,然後生下一對小寶寶。」
謝見微最煩人討論大婚的事,阿離對他討厭的所有事都討厭,所以他搖搖頭,表示不喜歡。
謝見微卻只覺得更加擔心,把他送走吧。謝見微告訴自己:得讓阿離適應適應,他自己也得適應適應。
於是阿離被送到了小獸園,然後再被送回叢林。
對於謝見微做的任何事,滾滾獸都不會反抗和拒絕。
他送他走,他便老實地離開。
他告訴他:以後去叢林裡要好好的。
他便聽話的點點頭。
謝見微又想哭了,但他忍住了,他對阿離說:「謝謝你。」
雖然是笑著說的,但這笑容只怕比哭還要讓人難受。
阿離說不出話,也拒絕不了他,他只能看著他,一雙漆黑的眼睛裡全是哀求。
謝見微看都不敢看,只能逼著自己離開。
阿離走後,他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
後來大約是真的習慣了,他又過上了以前的日子,按部就班地為整個帝國鞠躬盡瘁。
再然後他去了公主府,和阿離重逢了。
那一瞬間,謝見微忽然明白,有些東西是習慣不了的,強行忘記的也不會忘記,只是壓在了更深的地方,一旦裂縫,便是再也無法阻止的波濤洶湧。
謝見微帶阿離回宮,他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句話:偷得一天是一天。
然而現在,徹底離開了。
謝見微很清楚,非常清楚,他的阿離徹底、徹底走了。
二十年相伴,最終只留刺骨孤寒。
謝見微一夜一夜的失眠,但沒人知道,因為他白天還是一如往常,無論是上朝還是和約見大臣甚至是批閱奏摺,都毫無瑕疵,讓人看不出丁點兒異樣。
可是他就是睡不著,吃得也越來越少,強迫自己吃下去,可很快就胃裡就會翻湧,逼著他把東西吐出來。
但他知道自己不吃不行,所以忍著巨大的痛苦,繼續吃著。
精神再怎麼好,可身體是瞞不住的。
他日漸消瘦,在半個月後忽然暈倒。
整個朝堂都炸開了,怎麼回事?陛下怎麼了!
御醫急忙趕來,搭脈探診後他們疑惑問:「氣血兩虛,陛下最近飲食睡眠可好?」
小太監根本不知道,只說一切如舊。
但這脈象顯示的分明是極度睏倦、疲憊之態。
御醫給開了藥,又囑咐讓陛下好好休息。
大臣們一個個都很是自責,陛下累成這樣他們竟然都沒有察覺……
沒多時,長公主進到宮裡,聽聞了御醫說的話,劈頭蓋臉對著一干老臣一通好罵:「陛下勤勉,你們就可以偷懶了?什麼事都推給陛下,即便他是天子之身也受不住!你們這些老東西,幹不動就別幹,把陛下累成這樣,你們居心何在!」
她這一罵,大臣們也真不敢生氣,都理虧得很,連連道歉。
長公主沒好氣地把人轟走,走到謝見微身邊,瞧著他蒼白的面色便心疼得要命。
這孩子太可憐了,越是看著他長大越是知道他都經歷了什麼。
可帝王家到底不是尋常人家,她即便是他的親姑母,能做的事也少之又少。
皇嫂早早離去,皇兄一心掛在政事上,諾大個皇宮就只有那麼個年幼的孩子……
想想都讓人覺得心疼。
長公主嘆氣道:「陛下,你龍體安泰才是百姓之福啊。」
謝見微已經醒了過來,看到長公主他心裡升起點熱意:「讓皇姑母跟著擔心了。」
長公主眼眶泛紅,眼淚直打轉轉:「快別說話了,好生歇著。」
謝見微沒娶妻,後宮也空無一人,所以他病倒了反而沒人在身前伺候。
眼看他這狀態,長公主也不提這些堵心事,只留在了宮裡,前前後後地照顧著。
可長公主到底年長,近些年又不大管事,這一勞累竟也跟著病倒了。
謝見微很是內疚,連忙安排人把皇姑母送回了公主府。
長公主對自己這身體也是怒其不爭,她臨走前說道:「陛下,讓阿柯來陪陪你吧,你身邊沒人也不行。」
謝見微猶豫了一下,長公主病倒了,顏柯按理說該伺候母親。
長公主又道:「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倒是你可得好好養養。」
拗不過長公主一片好意,最後謝見微答應了。
顏柯連夜進宮,瞧見謝見微這模樣也是驚了一跳:「怎麼就瘦成這樣了?」
謝見微如今精神好了很多,他道:「哪有那麼誇張?」
顏柯和他一起長大,情分不一般,如今沒外人,他也沒那麼多禮數,只行了個禮後便坐到床前打量著謝見微:「陛下您這是遇上什麼事了嗎?」
謝見微頓了下,輕聲道:「沒什麼。」
顏柯道:「這哪像是沒事?你這模樣倒像極了……」想了想他到底沒敢把情傷二字給說出來。
他雖不說,但謝見微也猜得到,他苦笑道:「別胡思亂想。」
顏柯嘆口氣,問他:「您要不要睡會兒?」謝見微這狀態實在太糟糕了,他覺得吃藥不一定管用,好好睡覺好好吃飯沒準更有效些。
謝見微也想睡,但是他睡不著。
也不是在想什麼,就是睡不著,閉上眼腦袋也是清醒的,睜著眼他能盯著床幃看一宿。
謝見微不願讓顏柯擔心便說道:「嗯,我睡會兒。」
他閉上眼,但腦袋比睜著眼時還要清明。
就好像在奮力延燒的油燈,哪怕知道油盡燈會枯,但是也息不滅那不斷燃燒著的火焰。
顏柯沒離開,謝見微也沒睡著。
一個時辰之後,顏柯忽然出聲:「表哥,你沒睡吧。」
謝見微睜開眼,視線一片清明,不用說話已經表明了一切。
顏柯嘆口氣:「睡不著?」
謝見微誠實道:「睡不著。」
顏柯問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謝見微頓了下,沒出聲。
顏柯四下看了看,忽地問道:「阿離呢?」
聽到這名字謝見微心臟一揪,一直刻意迴避的痛苦像潮水般將他淹沒:「走了。」
顏柯:「走了?」
謝見微沒出聲。
顏柯眼睫微垂,忽然問道:「他是……帝王神獸吧?」
謝見微猛地抬頭,眼睛不眨地看向他:「你怎麼會知道……」
顏柯低著頭,眼淚毫無徵兆地滾下來,聲音更是哽咽至極:「忘了他吧,表哥,忘了吧,他不會再回來了。」
謝見微怔了怔。
「沒必要等,等再久他也不會回來。」說著他眼淚落得更凶,說出的話裡全是絕望:「我已經等了五年了。」
謝見微看向他:「你……」
顏柯看向他道:「他走的時候說一定會盡快回來,但現在……」
二十歲到二十五,顏柯等了五年,等得越來越絕望。
謝見微問他:「能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顏柯把這些藏在心裡幾年,終於有了傾吐的地方,便毫無顧忌地全都說出來了。
正如古籍上記載的,不止有帝王神獸,士族和老百姓也可能會有自己的守護神獸。
顏柯便有一個。
不過他和謝見微不同,他的守護神獸只陪了他十年。
十歲的時候他和他相遇,二十歲的時候他離開。
他告訴他: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顏柯傻兮兮地等著,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然後一個月、一年……直到現在。
若說一開始還期待著,那現在就是徹底看清了事實。
世上最大的謊言便是: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他不求他很快回來,他只求他能回來。
但顯然,謊言遍佈在字裡行間。
顏柯比謝見微還要慘一些。
阿離自始至終都沒有化形,謝見微把他當家人,當成重要的朋友,當成不可或缺的存在……至少沒有愛情。
可顏柯在十八歲的時候許了個願。
羅倫給他寫字:「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能滿足你。」
顏柯說:「那你變成人吧。」
羅倫剛寫下:「這個還不行,得等一陣子……」但話音剛落下,他就站了起來,變成了一個英俊的青年。
他身形高大,身材極好,小麥色的肌膚下蘊藏著無窮的力量……要命的是他沒穿衣服!
顏柯臉騰地紅了:「羅羅羅……」
羅倫也很驚訝,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化形。
其實他也不算真正化形,只是顏柯想,他就暫時變成人了。
雖然有些奇怪,但也不算壞事,羅倫挺高興的,至少不用寫字了——用那肥爪子在地上鬼畫符實在累得很。
他看向顏柯,嗓音如他身體般性感:「高興嗎?」
顏柯把衣服甩他身上:「穿穿穿好衣服!」
羅倫聽話的把衣服穿好,然後又問他:「喜歡嗎?」
「喜歡個鬼!」顏柯明顯是在口是心非。
羅倫傷心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顏柯道:「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羅倫想了想,開竅了:「是了,你喜歡大胸……這可難辦了,我是雄性,弄一對大胸是不是……」
顏柯:「……」
羅倫前八年都對他百依百順,在這事上也不含糊:「沒事,你喜歡的話,等真正化形的時候我……」
顏柯臉一黑:「你要真有一對大胸,我就把你趕出家門!」
羅倫有些方:「那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顏柯說:「就就就這樣。」
羅倫委屈道:「你剛還說不喜歡我這樣的。」
顏柯:「……」他好想他的滾滾獸,讓這個死男人滾開!
可惜羅倫一時半會兒變不回滾滾獸。
睡覺的時候,羅倫上床,伸開胳膊道:「來,睡覺了。」
他倆一直同床共枕,顏柯最愛抱著他,滾滾獸的皮毛特舒服,冬天抱著又軟又暖,夏天抱著又涼又滑,別提有多好了。
可現在,他的滾滾獸成了一個相當有型的男人,個子比他高,手比他大,身體線條好得甩他幾條街。
顏柯沒法抱著他睡:「我去隔壁睡。」
羅倫跳下床:「為什麼去隔壁?我比較喜歡這個屋。」是了,顏柯偶爾會去隔壁睡,他的滾滾獸也會跟著他一起。
顏柯想說:我自己去睡。但看看羅倫的眼睛,又有些說不出口。
雖然變成了個陌生男人,但這還是他的滾滾獸。
顏柯心一軟又道:「算了,在這睡吧。」
他倆一起上了床,羅倫像往常那樣抱著他,顏柯卻不自在到了極點……
軟軟的黑白毛成了結實的胸膛,肉肉的滾滾獸成了硬邦邦的男人。
偏偏羅倫還脫得光溜溜,兩人這樣抱著……
顏柯一整宿都臉紅心跳。
第二天羅倫還是人形,這可把顏柯給愁壞了。
他明明只是藏了只滾滾獸在屋裡,如今卻成了野男人。
這要是被母親發現,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羅倫還無辜得很,他也沒想到會這麼早變成人形,都是顏柯亂許願。
顏柯也舍不得把他趕出去,畢竟這是他的滾滾獸,兩人都在一起八年了,真分開誰都不適應。
於是就只能這樣將就了。
他們還像以前那樣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兒。
可是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滾滾獸以前是讓他騎在背上,現在羅倫胳膊一伸就把他攔腰抱起……
以前他們是一個吃飯一個吃竹子,現在他們都吃飯,羅倫還總夾走他咬過一口的糕點……
以前他們睡在一起是顏柯八爪魚一樣抱著滾滾獸,現在成了羅倫把他攬在懷裡……顏柯覺得自己總有一日會被那放在腰上的大手給燙死!
還有洗澡,以前他們是一人一熊玩水,現在……
羅倫:「一起洗吧。」
顏柯:「滾!出!去!」
羅倫失落道:「以前都一起……」
顏柯看著他光溜溜的身體,臉紅如小龍蝦:「給!我!出!去!」
羅倫蔫不拉幾道:「好吧……」
人和熊與人和人是截然不同的。
兩人只不過同床共枕了……嗯……不到五天,就出事了。
羅倫把顏柯從頭親到腳,親得顏柯心尖尖都打顫顫,然後……兩人就沒羞沒躁地做了。
羅倫大熊貓食之知味,以前他覺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新鮮的嫩竹筍,現在他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顏柯的身體更甜了。
他怎麼親都親不夠,怎麼要都要不夠,怕看他掉眼淚又想看他因為太舒服而忘情的哭泣。
顏柯喜歡羅倫,雖然他覺得這不對,但根本阻止不了。
他們相依相守八年,早就把對方看做最重要的存在,羅倫又一夜之間變成人……他愛他,很愛他。
羅倫也愛他。
甜蜜蜜的兩年時光放到現在卻成了想一下都心臟被腐蝕的烈性□□。
十年一到,羅倫必須得走。
他對顏柯說:「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顏柯相信他:「好。」
羅倫走之前吻了他好幾次,黑眸中全是捨不得:「我現在化形不穩,必須得回族裡完成儀式,所以……所以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化形了我會很快回來的!」
顏柯連半點兒懷疑都沒有,他甚至催促他:「快走吧!你愛回不回,誰還稀罕呢。」
羅倫知道他的小脾氣,又抱又親,實在挨到最後了才說道:「阿柯,我愛你。」
顏柯努力讓自己別笑得太明顯,但真心壓不住翹起的嘴角,他說道:「行了行了,快走吧!」
羅倫又重複道:「等我,我一定很快回來。」
然後……
一別五年。
顏柯終於知道了什麼是天底下最大的謊言。
顏柯眼淚落個不停,謝見微也怔怔地看著前方,面色越發蒼白。
他一開始就知道他不可能會回來,但聽到他說「會回來」時,他還是期待的。
而現在,不用期待了。
顏柯已經等了五年。
謝見微無法想像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等了五年。
顏柯終於收住了眼淚,他哭了一場似乎暢快多了,雖然眼底最深處的痛苦永遠不會消散,但至少適應了,他對謝見微說:「陛下,看開些吧,這是命。」
有得必有失,那十年、二十年,他們給他們帶來了無數快樂甚至是生存下去的依靠,但時間一到,得到的就會失去。
這樣才是應有的平衡。
顏柯說這些也是為了安慰謝見微,他太瞭解他的心情了……
不吃不睡,甚至想死。
顏柯真的想過,但是他不能,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母親家人,他不能讓他們傷心難過。
而且他始終不死心,始終覺得……羅倫會回來。
雖然沒那麼快,但他也許會回來。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也想等下去。
謝見微輕嘆口氣:「這些年苦了你了。」
顏柯笑得很勉強:「說出來倒是舒坦了些。」
謝見微也沒法安慰他。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顏柯又問他:「能睡會兒嗎?」
謝見微道:「試試吧。」
顏柯說:「那我先出去了。」
謝見微:「嗯。」
謝見微閉上眼,一片清明的腦袋似乎終於有了迷糊的意思。
他也許是睡著了,因為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阿離,夢到他變成了人。
一個他無比熟悉,看著就心生喜歡的人。
謝見微看到自己和他在一起,相擁相守相愛。
只是有些奇怪,他們穿的衣服住的地方很奇怪。
不過也很新鮮,在夢裡阿離是一國之君,他是他的伴侶,他不涉政事,只輔佐阿離,等著他回來。
他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像所有恩愛的夫妻一般。
醒來之後,空無一人。
謝見微睜大眼,忽然有些害怕。
他想睡覺了,能睡著了,可是卻不敢睡了。
如果繼續做那樣的夢,他真的想一睡不起。
夢裡他不是一個人,夢裡他有阿離永遠相伴,夢裡他真的很幸福……
有這樣一個心滿意足的夢,他何必要睜開眼面對冷冰冰的現實?
謝見微無法抵抗,他又睡著了。
夢裡陸離帶他去了一個很好玩的地方,他還給他做飯,陸離居然手藝這麼好,做的菜好吃得不得了。
謝見微睡得心滿意足。
直到顏柯把他叫醒:「陛下!」
謝見微醒來,滿目失落。
顏柯道:「您已經睡了三天了!」
謝見微默不作聲。
顏柯道:「再這樣睡下去……」
謝見微強撐著起來,慢慢說道:「讓你們擔心了。」
他精神好了很多,也能吃下飯了,當天晚上他便開始批閱堆積成山的奏摺。
他看得很快,處理得更快,一直忙碌了一整夜,第二天直接換上朝服去上朝。
大臣們以為他康復了,一個個都高興得不得了。
可只有顏柯知道,謝見微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他進入了一個極其糟糕的循環。
醒來後便不吃不睡,一心處理政事。
幾天後他會忽然睡著,然後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顏柯非常擔心,他覺得謝見微要麼是不吃不睡地累倒,要麼是睡下後再也不醒來。
總之……太糟糕了!
顏柯有心和他聊聊,但謝見微心封得死死地,根本沒法知道他在想什麼。
表面上看著似乎十分理智,可深想又覺得他可能滿心都是絕望。
顏柯憂心忡忡,偏偏這事也沒人能商量。
事實上商量也用處不大,癥結只有一個,阿離回來了,謝見微就好了。
但是……
顏柯根本不敢想他們會回來。
因為查遍歷史,從未有一個神獸會離開後再回來。
只是沒人像他和謝見微這樣痛苦。
他是許了個糟糕的願望,讓自己愛上了羅倫。
謝見微是太孤獨了,唯一的阿離走了,他已經對整個人生產生了懷疑。
顏柯沒能安慰到謝見微,反倒是被傳染了,被壓到心底的絕望蔓延而出,他整個人都落魄不堪。
謝見微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完全分不清哪裡是現實哪裡又是夢境。
卻說真顏柯已經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快瘋了。
太陰了,它這招使得太陰了!
陸離跟著羅倫回到獸族,因為時間緊迫,他們甚至沒空去探索這個新地方便緊鑼密鼓地安排化形。
過程並不複雜,而且也沒有失敗的風險。
基本上等儀式結束,圓滾滾的熊貓元帥便恢復英姿,成了那位帥掉渣的帝國元帥。
顏柯鬆了口氣,想著這下好辦了,元帥大人追妻的本事溜得很,只要變成人形,分分鐘搞定軍師大人,到時候兩人恩恩愛愛,心結也就圓滿解開。
本以為一帆風順了,誰成想竟出現了這樣一個驚人的變故。
陸離失憶了,是真的失憶,忘記了自己是帝國元帥,真以為自己是獸族的四殿下。
顏柯心急如焚,連忙在他腦海中開口:「元帥大人!」
陸離的聲音陌生又疏離:「你是誰?」
顏柯:「……」這可讓他怎麼解釋才好!
顏柯斟酌了一下:「那個……那個……」
他還沒說完,周圍有人簇擁而上,一個勁得恭喜陸離。
陸離笑得很得體:「承蒙關照。」
羅倫也祝賀他道:「恭喜四殿下榮獲新生。」
陸離忘了自己的元帥身份,卻完全記起了獸族的事,他對羅倫說道:「晚上的宴會,將軍可別忘了。」
羅倫笑道:「放心,臣一定不會缺席。」
陸離笑了笑。
羅倫暗地裡鬆了口氣:看來殿下是全忘了。
不過這也正常,誰都是這麼過來的,化形後會忘記在人族的記憶,會忘記身為守護神時發生的事。
這是好事。人獸殊途,與其記得那些事,還不如全部忘記。
相伴十年、二十年已經足夠了,人族都是善變的,也許早已膩了他們。
這樣忘記,對彼此都是解脫。
羅倫如此想著,可心臟切始終在隱隱作痛,好像忘記了絕不該忘記的人。
顏柯快急死了,萬萬沒想到這次的它這麼能耐,竟然能夠干擾到元帥大人!
不過想來也是,它知道了這是夢,它又極其瞭解元帥大人的精神結構,所以想要干擾他還真不是難事。
而現在的局也是慘到了極點。
元帥大人才對軍師大人說了:我很快就會回來。
然後就把軍師大人給忘了!
顯然他沒辦法很快回去……
這麼一來,別說是解開軍師大人的心結了,簡直是要加重!
軍師大人被始亂終棄了啊!雖然是只滾滾獸,但很明顯軍師大人很在意滾滾獸,當心肝兒寶貝一樣寵著……如今一去不回了!
顏柯雖然有些著急,但卻也冷靜下來。
它再怎麼厲害也還是沒用,因為它不知道顏柯的存在,它防得住陸離卻防不住顏柯。
顏柯定了定神,知道自己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失憶如何,元帥大人在自己夢境裡時,哪次不是對軍師大人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