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霧。
在這寒冷的莊園之中泛起迷蒙的霧氣,似乎並不是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太陽逐漸升起。
一絲絲的陽光,驅散了寒冷的霧氣,映得地上的黃金閃閃生輝。
在一座簡樸淡雅的涼亭之中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從還有霧的時刻就已經坐在了這裏。
這裏是夏天的乘涼用的亭子,但是他卻在冬天的時候,一大早就來到了這裏。
這個人當然不是別人。
這個人是花月樓。
花月樓在冬天裏呆在夏天才用的涼亭中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因為誰都知道,自從他失去大半的武功那天起,他就變得有些怕冷。
而夏天的乘涼用的涼亭當然不會保暖。
所以他能在這種天氣還堅持呆在這裏,連他自己都有些佩服他自己。
可是他在這裏呆著又不會讓人奇怪。
至少莊園裏監視他的那些人不會奇怪。
因為花月樓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出現在這個涼亭中。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有足足一個月。
花月樓難道突然間不怕冷了?
這當然不可能。
因為他的武功還沒有恢復。
沒有那種寒暑不侵的內力,他怎麼可能不怕冷。
既然花月樓還是怕冷,那麼他還每天堅持呆在這裏,就必然有他堅持呆在這裏的原因。
因為他要在這裏做一件事。
他要做的這件事其實很簡單,他從很早以前就會做這件事了。
他在做什麼?
答案其實也很簡單。
他在用竹簫吹奏曲子。
花月樓每天吹的曲子都不同。
但這些不同的曲子又都有些相同的地方。
這些曲子的曲調都很怪異。
因為沒有哪個詞牌,哪個音律,是旁邊的人聽過的。
而且這些曲子中都毫無例外的透露出了一絲哀愁,一絲思念,和一絲傷感。
花月樓是個人麼樣的人?
認識他的朋友都會有同樣的評價——儒雅、聰慧、機智過人、才華橫溢。
如果讓陸小鳳來說的話,也許還會再加上幾個詞——奸猾、狡詐、並且詭辯無雙。
這樣的評價在外人看來很是奇怪,因為除了最後一個詞稍微有點勉強,似乎沒有人能將前面的那兩個詞與花月樓本人聯系起來。
如果這些人有這樣的想法,那麼這只能說明,他們還不了解花月樓。
至少他們還沒有被花月樓當做朋友來對待。
如果是西門吹雪呢?
西門吹雪對花月樓是如何看的?
沒有人知道。
別人只能看到,西門吹雪對待花月樓始終是有些不同的。
花月樓與西門吹雪來說,永遠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可是,就是這樣的花月樓,卻會每天早晨起床後都來到這座亭子,吹這樣哀傷的曲子。
他的心裏在想什麼?
是否在想那個對他來說同樣特殊的人?
他是否也在想著西門吹雪?
這個問題同樣沒有人知道。
因為花月樓如果不想說的事情,那麼就沒有人能逼他說出來。
就對方是西門吹雪,也絕對不行。
太陽已經高升,映在天上。
涼亭周圍也漸漸的溫暖了起來。
花月樓一曲終了,放下了竹簫,拿起一方錦帕,輕輕的擦拭著竹簫上凝結的露水。
這個竹簫就是花月樓被關在這座園子的起因。
當他醒來後找江琦索要的時候,江琦也是毫不猶豫的就給了他。
他原先的那支玉簫質地堅硬,音色純正,灌註內力於其中,絲毫不用擔心會被損毀,用來演奏碧海潮生,是最適合不過的。
用竹簫當然不能演奏碧海潮生,因為它太脆弱,絕對經不起那麼強橫的內力。
不過那支玉簫,花月樓已經很久都沒有再看到過了。
自從他在雪地裏被江琦救起後,那支玉簫就從此失去了蹤影。
如今,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換了一遍,就連他以前束發用的紫檀木簪子,也被換成如今的玉簪。
花月樓現在已經沒有了武功,可是江琦好像仍舊不放心。
似乎只要花月樓還有他自己的一樣東西在身邊,他就能莫名其妙的跑掉。
其實江琦實在沒有必要這樣做。
雖然花月樓身上的小東西實在是不少。
而且其中有很多看起來其貌不揚,威力卻是讓人不敢小覷。
可是花月樓向來所仰仗的,一向不是這些外物。
他最有自信能幫他逃出險境的那樣東西是任何人都拿不走的。
那就是他的頭腦。
花月樓仔細的擦拭了一遍竹簫,就走出了涼亭,負手直立於院落中。
他在做什麼?
他在看天。
花月樓每次吹完簫曲,都會這樣站在那裏,擡首向天空遠眺。
他想要看什麼?
這點同樣沒有人知道。
也許他在看天上的雲彩,又或是其間不時飛過的蒼鷹。
他是不是在羨慕天上飄渺的雲?是不是在羨慕蒼鷹有力的翅?
也許他並不是在羨慕那些雲或者鷹。
他羨慕的,也許僅僅是它們所擁有的自由。
“花六公子真是好雅興。”
說話的女子有著非凡的美貌與姣好的身形,聲音也是如黃鶯出谷般的悅耳好聽。
這個女子花月樓也正好認識她。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暗算過花月樓的那位洛兒姑娘。
這個洛兒姑娘似乎已經在這裏呆了好長時間。
她一直站在一旁邊看著花月樓,而且還十分的安靜。
直到花月樓做完他每天都要做的事,她才開口說話。
也許花月樓自己不知道,像他這種驚才絕艷的俊美書生,站在這處布置精美的院落中,也是一副十分華美的景色。
女孩子們向來都喜歡美麗的東西,俊美的男人,她們當然也會喜歡。
尤其是這個男人正好氣質出眾,很聰明,很有才華,而且還很富有的時候,她們往往會更加喜歡。
如果這個男人也正好曾經出手制服擊敗過這個女人,那麼會讓這個女人為之心動,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花月樓微微笑了笑:“洛兒姑娘,別來無恙。”
蘇洛兒眨了眨眼,嫣然道:“花六公子,許久不見,竟還記得洛兒?”
花月樓點頭道:“在下的記憶一向很好,洛兒姑娘品貌出眾,在下自然記得清楚。”
蘇洛兒臉色微紅,輕聲的呵呵笑了起來。無論是哪個女子聽見自己心儀的男子誇獎自己,心裏都會很高興。
只見她看了花月樓片刻,便又微微轉過了頭去,道:“公子剛才吹的曲子,曲調新奇,洛兒沒有聽過呢。”
花月樓笑道:“不過是閑來無事,隨便吹了幾個音律,也不能稱為曲子,姑娘沒有聽過,也是正常的。”
蘇洛兒道:“可是公子曲子裏的感情,洛兒卻是聽出來了。”
她輕輕的咬了咬下唇,接著道:“公子剛才,可是在思念心儀之人?”
其實她本不想問出這個問題,因為她怕得到自己絕不想聽的那個答案。
可是她現在又忍不住想要問一問,因為這個問題,她從見到花月樓那一天開始,就一直想問。
花月樓聞言楞了一楞,他實在是沒有想到,這個嬌俏可人的蘇洛兒,竟然會向他問出這種問題。
而且,似乎他們也沒有見過幾面。
除了最初的那次下藥未成,花月樓也不是沒有見過這位女子。
他初來這個山莊的時候,就在江琦的身邊看見過她。
只不過後來她好像是去外出辦事,這位姑娘就一直沒有再現身。
如今這個女孩突然出現就提出了這種問題,他當然會有些吃驚。
花月樓是已經兩世為人過來的,這種問題內裏的含義,他自然也是清清楚楚。
花月樓無奈的嘆了口氣,道:“簫器吹奏起來本就是帶著幾分的淒涼與哀愁,這種音質,與在下心裏有沒有想念他人,是毫無關系的。”
花月樓現在是實在不好給自己面前這個美麗的女人什麼肯定的答案。
因為他現在本就處於危機四伏的境遇之下,這時候,他也實在不想再去招惹什麼女人。
哪怕這個女人再出色,那也絕對不行。
他倒是不怕西門吹雪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
只是有的時候比起西門吹雪,一個聰慧的女人,往往要更加的麻煩。
花月樓不是沒有被女人當面示過愛意的雛鳥,對於嫉妒中的女人會做些什麼,他也是了解一二的。
尤其是這個女人還是一個武功不俗,實力不差的女人。
要是現在得罪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那會給他的計劃增加許多不必要的變數。
可是你要是在這種地方欺騙了她,說自己沒有心儀之人,那對於花月樓來說,也是不可能的。
花月樓向來尊重女性,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絕沒有利用女人的情意,來達到自己目的的意圖。
而且在花月樓的內心,也實在不想否認他與西門吹雪的感情。
蘇洛兒此時卻是微皺著秀眉,有些委屈的道:“公子難道欺洛兒是不懂音律之人麼?”
花月樓聞言只有閉上了嘴,當女孩子存心找你麻煩的時候,聰明的男人,都會選擇把自己的嘴閉上。
正在花月樓面對哀怨的看著自己的蘇洛兒感到頭大無力的時候,莊園的北面,突然響起了一聲急促的哨音。
蘇洛兒聽見哨音臉色變了一變,看了花月樓片刻,才輕聲道:“洛兒現在有事要去做,花六公子,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敘吧。”
她說罷,便運起輕功,向北面的江琦所在的主樓掠去。
花月樓直到回到自己住的這間雅室,才終於松了口氣。
畢竟對付這種事情,往往要比面對一個高手的對決,還要讓人費心吃力。
可是當他剛剛關上房門,便感到一陣勁風從身後刮來。
花月樓機警的想要旋身一躲,奈何自己如今的武功實在太差,而那人又好似十分熟悉自己的招式套路,還未待他有所反應,便已被那人制住,箍在了懷中。
一陣熟悉的氣息傳來,花月樓瞬間便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傾身倚靠在身後的胸膛,緩緩的露出了一個微笑。
西門吹雪緊緊的抱住自己懷裏的這個人,埋首在他的頸間,輕嘆了一聲:
“六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