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女
“你的齊頭三駕馬車呢,你的西域汗血寶馬呢,你招之即來的上百僕從呢……”蕭裕純黑著臉拖著不情不願不停抱怨的宋明哲穿梭在夜市間。
宋明哲從開始知道要步行就一直念叨個不停,說著什麼還以為能體會到封建統治階級的腐朽生活呢,沒想到還是要靠老子的兩條腿之類半懂不懂的話,恨不得找棵樹原地停下抱頭痛哭才好。
蕭裕純臉皮抽搐著勉強解釋,這個點兒人家芙蓉樓還沒有開門迎客呀,順路還有夜市逛逛吃點小吃呀,難得花前月下我們可以拉拉小手不拉不拉也是情趣是吧。
完全沒想到人家宋小官人不領情!下巴抬得高高的,放了話出來,非八抬大轎不坐!蕭裕純用玉骨扇啪啪啪抽了丫腦門幾下,才把宋明哲的囂張氣焰壓下去少許。
“對了,你二哥的身體好點了沒,祖父這兩天老是出門忙,問他又不告訴我忙什麼。”宋明哲咬了一口熱乎的熟肉餅,滿口鮮香。
蕭裕純的動作突然停了停,把扇子收進了袖子,慢吞吞的說,邊說邊絲絲抽氣,像是牙疼復發:“二哥被送去莊子上養病了,若無意外的話,大概也就是我扛著家裡的擔子了。”
宋明哲被那句若無意外話裡話外的意思嚇出一身冷汗,略生硬的轉了話題,“你知道麼,前兒我陪何相愛女去看大軍凱旋,你知道她多出格嗎,拿這麼長的箭去射小顧將軍,差點射中了人家。”宋明哲連說帶比劃,當然算是刪減修飾過的故事。
誰知道蕭裕純扶著額頭笑了起來,眼睛眯著月牙兒,“你可不能當著人家面說未婚夫的壞話啊。”
“等等,什麼未婚夫?小顧將軍的腦子沒有被門夾過了吧,真的去提親了?”手裡剛咬了幾口的熟肉餅連著紙包滾落在地,被旁邊流了好久哈喇子的黃狗一口叼走。
蕭裕純一唱三歎途徑七八個小吃攤終於講完了事情原委。
原來顧家軍班師回朝覲見,笑眯眯的官家問起小顧將軍可有家室,言語間頗有指婚的意願。本朝第一奸相秦暉遠腦子轉的極快,當場就提議徐家有好女,也是尚未婚配,自然是天賜良緣。你道徐家是哪個徐家,本朝能當著官家的面自稱徐家的,只有太后的母家。秦相為了增加說服力,還舉例子徐氏多子。多子個屁!誰不知道徐家獨女只有容貌尚可,動輒打罵下人,死傷者頗眾。但是人徐家的外孫就在堂上坐著呢,言官們硬生生把辯駁的話咽回了各自心懷鬼胎的肚皮裡。
這時候峰迴路轉,小顧將軍勇敢的表示,雖然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但是在進城的路上有個姑娘大膽對他表示了心意,他“不小心”收下了對方的定情信物,不能不給人家一個解釋呀。
正在和秦相爭首輔的劉承運劉相湊趣,表示說不定小顧將軍的准岳父就在這朝堂上呢。沙場多年,素來刀頭舔血的小顧將軍有點靦腆的表示,人姑娘叫何定娘。當下輪到朝臣竊竊私語,把朝上朝下姓何的人八卦了遍,連南方何老將軍年近四十孀居的老閨女都不放過。何相的腿肚子哆裡哆嗦,終於上前一步跪了下來,猛擦額上汗水,表示小女性情和內子肖似,十有*那啥就是小女所為。索性小顧將軍也在,兩廂一對證,居然就歡歡喜喜定下了親事。
宋明哲面無表情擦著嘴邊的杏仁酥,何珠珠這般野蠻的姑娘居然如此順當找著了物件,這讓前世無數奔波在相親路上的姑娘們情何以堪呐。
蕭裕純含笑幫著宋明哲擦去臉上殘留的點心渣,看著宋明哲頗有大將風度的點了好幾樣點心打包,要求西風給他快速的傳遞回家給乾寶。西風為什麼眼含淚水,因為他愛主子愛的深沉,西風是隨身保鏢護衛,不是秦嶺走鏢的鏢師啊。但是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宋明哲瞟著蕭世子,蕭世子揮揮手示意西風快去快回,西風帶著淚,伴著一陣烤肉香風消失在漸濃的夜色裡。
前面再走人群漸漸散了,幾間輕巧的小院落就在眼前。綠槐高柳咽新蟬,槐樹旁掛著幾盞燈籠,上面能看見芙蓉樓的字樣。
宋明哲新奇的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身材豐滿唇邊有痣的老鴇站在門口,揮著粉色手絹拼命招呼客官裡面請,讓他有點兒失落。開門的是一個乾瘦的女人,恭敬的對他們行了禮,沒有多言語,就讓兩個人進去了。
“這個門衛當的也太容易了吧。”宋明哲小聲嘟噥著,蕭裕純回頭看了開門女子一眼,做了一個附耳過來的動作,在宋明哲耳邊小聲說,“這是聞娘,凡京城大大小小上千權貴無有她不認識的,如果不是我帶進你來,你連門邊兒都摸不著。”
許是貼的太近,蕭裕純的薄唇貼在了宋明哲的耳垂,宋明哲像被烙鐵燙了一樣跳了起來,左右晃了晃腦袋,“你,你,你離我遠點!”
蕭世子正想說點什麼,堂屋的簾子已經被高高撩起,一陣香風撲面,裡面隱約聽見青年男子的高談闊論和女子的嬌笑聲,人還未進門,已然覺出幾分撩人滋味。
場面比想像的要雅致的多,不少名門權貴已經在前面翠色幔帳小廳裡落座,裡面傳出女子悠然的歌聲。旁邊兩個狹長的大廳裡坐著的顯然是本地的富紳和西北的土財主,相比里間的斯文,外面的百戲就熱鬧的多,乳燕般穿梭斟茶倒水的婢女都會講兩句北地方言。
蕭裕純在門口站了一站,也沒見什麼人通報來路,不過片刻,從里間娉婷嫋娜走出一個嬌小的粉衣少女,對著蕭裕純行過禮,談笑間露出右邊嘴角小小一個酒窩,開口就是一股江南味兒。
“今早玲瓏姐還說呢,您可是有陣子沒來看我們了,可巧,正念叨著,您不就來了麼。”少女天然一段嬌憨的態度,撒嬌的樣子連宋明哲都有幾分喜愛,硬要比方的話,大概相當於校園裡很受歡迎的初戀情人吧。
“今兒帶朋友過來見識見識,燕兒幫我們去看看裡面還有座兒沒?”蕭裕純態度自然的略微指了一下身邊宋明哲。燕兒姑娘順著蕭裕純的扇子看了一眼宋明哲,從他和小王爺親密的站姿到胸口不曾撣去的點心渣,嘟起了小嘴,“本來沒有多餘的座兒,但是燕兒敢把小王爺攔在門外,玲瓏姐非撕了我的嘴不可!”說完親自把他們領到了里間。
里間的裝飾清雅些,牆壁上掛的畫都是寫意山水,花鳥魚蟲之類,卻是不見一副仕女圖。
“這裡怎麼不掛仕女圖?”宋明哲為了不暴露自己新手身份,虛心的向蕭某人不恥下問。
蕭裕純眨了眨眼睛,“這裡這麼多可以入畫的仕女,你都沒有看夠麼?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說完搖著扇子搖頭晃腦的樣子,讓宋明哲異常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燕兒姑娘親自與他們端來茶,聽到這段不禁莞爾,假裝用袖子遮著自己的臉,卻是沒有擋住一臉喜色,“小王爺一來就戲弄我們,下次不與你們吃女兒茶了!”
不知道是不是宋明哲的錯覺呢,在場的侍女俱是姿容不俗,看向蕭裕純的目光都帶著嬌嗔。宋明哲大學時經常打籃球,舍友之一的女生緣特別好,人稱醫學院吳尊,周圍五分之四的尖叫都是給他的。時隔多年,居然又找回這種感覺。宋明哲鬱悶的大口喝著自己杯子裡的茶水。
“嗯,這是果汁?”入口甘甜清香,冰鎮過的口感清爽可人。
“在芙蓉樓這裡叫女兒茶,多用時令鮮果汁水,本來只是芙蓉樓姑娘們自己喝的,這幾年客人裡也經常有點來嘗鮮的,量不多,你今天運氣好。”蕭裕純事無巨細給宋明哲解釋著,對上對面秦相愛子的目光,兩個人相互點頭致意。朝堂上誰不知道秦相和端王不和,秦相素來把太后皇后娘家傅家大腿抱的很緊,看冷面冷心的端王就有些不過眼。有次朝會不知何故,公然嘲諷,說端王那張冷面,真是棒槌見了也想變作針遁走。端王生母許氏,浣衣局出身,隨著端王下死力擁護官家登基,已經多年無人提起這茬事了,鐵杵磨成針裡水邊的老嫗,諷刺的是誰?赤果果打端王的臉啊,奈何官家但笑不語,這態度就很讓人琢磨了。
不過朝堂歸朝堂,蕭裕純和秦奇峰關係不差,兩個人馬球場上偶有合作,雖然言語不多,也不算不死不休的冤家對頭。
蕭裕純略微解釋了兩句和秦奇峰的關係,宋明哲一個人低頭念叨著果然運動和x娛樂沒有國界政見差異之類不明所以的話語。
這時只見燕兒匆匆走來,揭開廳中香爐,撒了一把不知什麼事物,不一會兒,輕嗅間四處梅香浮動,一時間眾人仿佛置身初春清寒的梅林間,意趣非常,周圍讚歎聲不絕於耳。
“有這麼好聞麼?”宋明哲用力嗅了嗅,又回頭靠著蕭裕純肩膀上聞了聞,“我怎麼覺得沒有你身上的味道好聞呢。”
“今日貴客臨門,玲瓏來遲了呢。”人未到,嬌笑聲已至。進來的女子比燕兒略長幾歲,容長面孔盈盈含笑,雙眸剪秋水,耳邊的翡翠墜子微顫,最難得的是膚如凝脂,冰清玉潤,態度溫柔可親,一下子把廳裡原本容色可人的雜使丫鬟們映襯如雨後鞋底的泥。
宋明哲看的入迷,不知不覺手裡一把瓜子撒了滿身,這才是真絕色啊,當得起一聲神仙姐姐。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下一章,高山流水覓知音,假作真時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