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圓月
蘇他懵懵懂懂不太明白蕭裕純的意思,他組織了一下語言,“不是軍裡的人,外地來的郎中,救過很多人。”
蕭裕純聞之不是顧家軍裡的人,那麼這個讓半大孩子偽裝成西夏人的郎中,肯定不知道多少顧家軍的佈置。蕭裕純打算把這條線索放一放,等另一邊信鴿的線索出來再說。
“現在我們就準備,給你帶些成藥回去,你也等等,我們有話帶進雪擁關裡。”蕭裕純咳嗽了兩聲,被扶著現行離開了。蘇他對著蕭裕純的背影坐著不服氣的鬼臉,小兵一個眼錯看見了蘇他的齜牙咧嘴,用力搖晃了兩下,把蘇他晃得兩眼冒金星。
再說另一邊的郝副帥,認認真真鑽到人家的鴿子籠裡,沾了一頭的鴿子羽毛,還險些被拉了一臉鴿子屎。主人面對京裡來的高官事必躬親也沒有話好講,一邊陪著笑臉,一邊打著眼色,讓家裡人手腳輕些把那只混入自己鴿群的鴿子捉了出來。
被捉出來的是一隻灰羽的尋常信鴿,腿上小小的金屬環兒上刻著一個顧字。郝副帥心裡大喜,臉上也毫無芥蒂表現出了大喜,他捉著鴿子上下左右一圈看下來,恨不得立刻找出什麼信件書信,來個精彩反攻才好。
但是事與願違,他把鴿子毛細細捋了一遍,卻是找不到除了腿環以外任何的字樣。郝副帥愁眉苦臉,嘴裡自言自語,“怎麼會呢,怎麼好好的信鴿不送信了呢?”突然靈光一閃,像是慢動作重播,把手裡的鴿子交給手下,一個餓虎撲羊把收留了信鴿的養鴿人撲倒在地,勒著人家脖子大聲質問,“說!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小,小人,從未,咳咳,動過那只鴿子呀——”小老頭憋紅了臉,斷斷續續分辨著,郝副帥一臉狐疑,終於站了起來。“先把人押走,連人帶鴿子一起,等蕭帥審問。”
“副帥,副帥,您不先多問問?咱出趟外差不容易,寸功不建,回去也沒臉見人不是?”郝副帥的手下是個有責任的好隨從。
“你有腦子嗎?”屬下搖頭。
“爺我擅長這種動腦子的活嗎?”屬下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這位從小跟到大的爺,能把字認識全了,看得懂兵書召令家裡已經是激動的拜謝祖先了。
“這不就結了,”郝副帥活動了一下胳膊脖子,發出了卡拉卡拉聲,“爺只負責出力氣,費腦子的活兒吃力不討好,不幹!”
蕭裕純果然心細如發,顧慮全面,對顧明沖的瞭解要比郝福起深得多。蕭裕純表示顧家從來都是白色信鴿,況且著大雪天裡,怎麼看都是白色信鴿比較有隱蔽性。蕭裕純拿過了雪擁關附近的地圖,拿過火燭看了又看,在雪擁關身後東南位置,有個□□凸起的岩石台,叫做灰雁留。
但是這個地方和雪擁關隔著深深的懸崖,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夠從雪擁關爬上去。蕭裕純在地圖上比劃了又比劃,問當地駐軍,“這個地方距離雪擁關有多遠。”
駐軍忖度著主帥的臉色,小心回答,“數百丈吧,中間的溝渠極深,莫說人,就連野鹿都極少上去,大概也就是鳥兒能飛過去了。”
蕭裕純聽到一個鳥字,心內一動,正要回身吩咐西風。郝副帥一張圓臉已經湊了過來,“主帥有什麼吩咐,儘管讓我去,咱別的沒有,一把子力氣卻是有的。”
蕭裕純像是下定了決心,附耳在郝福起耳邊說了句什麼。郝福起連連點頭,絲毫不耽擱,人像是一陣風一樣旋了出去。
那郝福起的年長長隨並未跟去,此時此刻正拉長了脖子兀自張望呢,蕭裕純瞧著他緊張的樣子,不禁失笑。
“郝副將這麼大的人了,家裡還不放心呢?”
長隨吞吞吐吐,“我們家將軍,別的都好,能出十分力絕不出九分,就是,就是對人對事都少了幾分算計。”長隨面有難色。
蕭裕純莞爾,“他這個性格倒是少見。”
長隨在一旁陪著笑臉,“可不是麼,自家就算了,若是誤了將軍的大事,我們可擔待不起呀。”
蕭裕純不置可否,命令人溫了一碗酒等著。
眾人注視下溫熱的酒散發著白氣,在空氣中扭曲盤旋而上,不多時,門外響起了得得得的馬蹄聲,郝副帥猶帶著一身風雪,旋了進來,口裡滿是推崇。
“將軍果然神算,末將前去那灰雁留,在石坡上果然找到一堆淩亂的木屑雜物,末將在雜物裡細細尋訪,找出了這個鐵盒子。”郝福起一手高高舉起,像是吸鐵石一般,輕輕鬆松吸走了屋裡眾人的目光。
蕭裕純結果盒子,坐在炕上,左右端詳,在耳邊晃的一晃,確定聽見了裡面的沙沙聲。鐵盒子上一排小字,顯然連著機關,只有幾個字一一對上,才能打開。蕭裕純定睛一眼,分明是一排時辰表。
顧明沖的生辰?可能性比較低,除非來接應的人是他的親隨,不然知道他生辰日期的人少之又少,拿到鐵盒也毫無用處;雪擁關城破的時間,也不大可能,這個具體時辰不提無法確定,就是確定下來,外人也無法得知。
蕭裕純心中一動,卻是細長手指緩緩撥動,撥出元宵節眾人試飛木鳳凰的時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幾個字撥完,聽得一聲輕響,盒子打開了。
盒內一張小小的紙,密密麻麻寫著什麼,還有小小幾副簡易的地圖,郝福起離得近,撈了一眼,字太小,他看的眼暈也就不多理會。其他旁人卻是百爪撓心無比好奇,奈何職務不夠,不能往前湊。
“西風!”蕭裕純拍著桌子吩咐,“把那個西夏孩子找來,我們也好準備接應了。”蕭裕純大有深意看了郝福起一眼,“接下來就看將軍的手腕了!”
郝福起眼睛一亮,把健壯的胸脯拍的震天響,“末將一定不辱使命!”
蘇他百無聊賴啃掉了第三個饅頭,這裡的糧草比之雪擁關當然充裕的多,他自然以補充體力為目的大快朵頤了一番。終於等到大官來傳喚,他把剩下的半塊饅頭塞在了自己的懷裡,屁顛屁顛跟上去了。
“你帶著成藥回去,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句話傳到顧將軍耳中。”蘇他咽著口水,神情緊張等待著那句至關重要的話。
“知道了。”
“啥?”蘇他長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知道了,這一句,你傳過去就行了。”蕭裕純泰然自若,神情淡定,他咳嗽了幾聲,重複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主子,我是不是也要跟著這孩子?”西風上前低聲詢問,手指已經躍躍欲試按上了劍柄。蕭裕純低頭,“雖然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成算,但是封鎖區我們不能太冒險,若是……你再過去吧。”
蘇他卻是沒有聽明白蕭裕純的未盡之意,搓著手整裝待發了,他偏過頭詢問,“若是我把話傳到了,又怎麼通知你們呢?”
蕭裕純毫不猶豫,“升起燈火吧,顧將軍知道怎麼做的。”
蘇他皺了皺眉,這些個大官啊,怎麼一個個都是謎語愛好者,就不能把話說明白嘍,把人活明白嘍。他沒多言語,順從的跟著人朝外面走去。
蘇他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視線裡,蕭裕純輕歎一口氣,和西風說了一句,“你找機會套套話,問問路,畫個地圖是最好不過,我們不能太冒險。”
西風面色不變,穩穩的走了出去。蕭裕純又對郝福起吩咐,“你去大營給馬喂糧草,檢查武器軍械是否到位,隨身把這只灰色的信鴿帶上。”
郝副官微微點頭,捧著信鴿和自己的老家人說著什麼,一起走了出去。
蘇他重新踏上了回雪擁關的路,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但這話放在雪山上卻滿不是這個意思。蘇他清晨出門,中午在麥走耽誤了一中午,下午返程,進了山天色已晚。遠處傳來陣陣狼嚎,蘇他緊張的摸著額前的碎發,不讓它們擋住自己的視線,自己還是一身西夏孩童裝扮,踏著雪一路向前。
雪地難行,蘇他哆哆嗦嗦從腰上摸出一隻牛角小壺,僵硬的手指幾乎不能打開壺口,他需要一口烈酒暖和一下。剛剛拔開封口,脖子上一涼,一把雪亮的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蘇他的心比他的手指尖更涼。
“什麼人,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說的是西夏土話。
蘇他儘量在不刺激對方的情況下慢慢轉身,克制自己打顫的牙關,同樣回了一句,西夏土話,“我幫家裡買藥來著,阿爸病了好久了都,村長說阿爸再不好,就要把我們趕出了村子……”蘇他囉嗦的話語讓對方顯然不耐煩了,捉著他的手緊了緊,脖子上已經感受到了刀鋒的涼意。他壯著膽子抬起頭,看著一臉灰黑的小兵,身上不同于顧家軍或者征西軍的厚實戰甲,而是造型粗獷的各種皮草。
小兵上下打量著蘇他,仿佛在鑒定他話語裡的可信度,黑瘦臉龐上線條硬朗。蘇他的心臟撲通撲通在胸腔裡狂亂的跳動,他連手指頭都不敢動彈一下。
“你住在哪裡?”小兵詢問,眼睛一絲都不曾離開蘇他。
“前面的村子裡,不遠,”蘇他強作鎮定,“村裡莫何哥哥,紮西叔叔都還等著我回去呢,他們家裡也都有病人好像。”
“紮西,是姓魯特的那一家人嗎?”蘇他抖了一抖,押寶了一個大,咬牙昂著頭,滿臉哆嗦的理直氣壯,“對啊,紮西叔叔一家人,你認識?”
“那是我堂弟,”小兵的眼裡多了一絲溫情,放下了對蘇他的桎梏,把刀收回了刀鞘,“你趕緊回去吧,別來這裡亂轉了,狼主吩咐了任何闖入這裡的人都要擊斃。”
蘇他拼命點頭,謝過了小兵,臨走時不忘從掏出一小包煙草,“這是我準備孝敬村長爺爺的,這次就送給您了,真是謝謝你了。”
小兵的臉色更柔和了,甚至拍了拍蘇他的額頭,給他指了一條不曾封鎖的路。“從左邊的小路上去吧,換防的人還沒回來,現在你趕緊走,很安全。”
蘇他動了動自己僵硬的兩條腿,在後背紮人的視線裡,爬上了一條被人為踩踏出來的小路,向上攀爬。
宋明哲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茶飯不思,一日間去蘇他溜出去的缺口看了三回。若是蘇他一去不回,他可就太對不起蘇他和他的家人了,他還那麼小,還應該有那麼長的時間好好生活。天已經黑透了,宋明哲放下了碗,第四次前往城牆邊看看。即使知道夜深雪路難行,惡狼已經出山,有經驗攜帶武器的老獵人也未必敢這個時候進山,宋明哲還抱著希望。
剛到城牆邊,就聽得牆上一陣稀裡嘩啦的碎磚掉落的聲音,宋明哲躲避不及,什麼柔軟的東西從上面滾落,好巧不巧落在了自己的懷裡。
宋明哲被一下子推倒,重重壓在地上,他覺著自己的肋骨一定斷了好幾根。他艱難的把手從下面抽了出來,在胸口摩挲,摸到一個圓咕隆咚毛茸茸的東西。
宋明哲一聲慘叫震天響,第二聲孩童淒厲的慘叫同時響起,那片擋住圓月的烏雲終於飄走,借著雪地上微弱的光,宋明哲看清了懷裡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蘇他小朋友。
“趕緊從我身上下來,你這麼小的個子,是鐵打的筋骨嗎,這麼重!”
蘇他也認出了宋明哲,吐著舌頭,手上用力一撐,從宋明哲身上爬了下來,這一用力,差點沒把宋明哲緩過來的一口氣又壓了回去。
“快說,藥買到了沒?”宋明哲給自己緩了兩口氣,摸著胸口,坐在地上急不可耐詢問。
蘇他眉飛色舞,只差把懷裡的小包袱塞到宋明哲眼皮子下邀功了。“我呀,不僅買到你要的成藥,還聯繫上了麥走城的大官,我們裡應外合,馬上就能把西夏人打得落花流水!”
宋明哲站了一下,腳軟了沒能站起來,重新用力,好歹是站了起來,“吹什麼牛皮,你說你見到了什麼大官?也就是麥走駐軍吧,要是大軍早就過來解圍了!”
“我真的見到了,真的,高高的個子,裹著白色的狐狸披風,長得挺好看的大官。”蘇他急的原地跳著。
宋明哲砸著嘴,心想,官家派人前來前線支援速度倒挺快,不過這時候穿著雪狐披風這麼騷包,真不知道是哪路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