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章 好戲
“這不是八字還沒一撇麼,你也幫我想想折唄,關乎兄弟一輩子的婚姻大事啊。”宋明哲嫺熟的嗑著玫瑰瓜子,有一搭沒一搭和蕭裕純聊著天,球場上蹴鞠賽的正激烈。“哎呀,球進了,你怎麼沒上場呢?”宋明哲隨口詢問蕭裕純,後者顯然注意力不在球場上,“你嬸嬸給你說了哪家的姑娘?”蕭裕純反問,語氣裡好奇的成分多的不是一星半點。
“洪禦史家三姑娘,”宋明哲啵啵啵吐著瓜子皮,“怎麼你認識,要是無鹽嫫母你得早點提醒我哦,不然天天上你家鬧騰你去。”宋明哲拍著手上的瓜子殼,態度輕鬆隨意一指場上,“你看那不是何奇峰麼,呵,身形這麼矯健,上次墜馬後恢復的不錯嘛。”
和宋明哲雙手搭在額上呈涼棚狀張望關注球場動態不同,蕭裕純坐在宋明哲身邊,用扇子敲打著小桌,嘴裡輕聲重複著洪禦史三女,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球場裡何奇峰正帶著隊友衝鋒陷陣呢,進球了大家紛紛跳起來胸口撞擊彼此致意。
“蕭裕純那廝最近不大下場了麼,大約是怕了我們奇峰了罷,之前口口聲聲說要在球場見真章,如今卻是縮頭烏龜,真真笑死個人。”隊友甲勾著何奇峰的脖子,一臉輕蔑。何奇峰瞄了一眼場外,遠遠看見蕭裕純身影和他身邊同伴,同伴身邊堆了好些小食果盤,是以格外好辨認。
何奇峰沒有多話,只是轉頭對隊友說,“關心這些個旁門左道,不如我們好好準備,太后生辰獻藝大大出一番風頭才是正事呢。”隨後帶著隊友跑遠了,身上的純黑色牛皮抱肚襯托的人分外精神,宋明哲距離的遠,並未發現抱肚上的花紋和前番歷險時車馬上的暗紋相似,兼之蕭裕純並未下場,兩個人硬生生錯過線索。不過話又說回來,親眼見到疑似西域細作的人是宋明哲,不是蕭裕純,除非咱們宋小官人球王附身上場一顯身手,不然依然沒的機會噠。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意吧。
將將入夜,京都的夜市剛剛擺出了攤子,正是熱鬧的時候,攤販們紛紛吆喝了起來,“窩絲玫瑰糖,芭蕉葉轟不走那蜜蜂在這兒錯搭了窩,倆大子兒那!”卻有一人油頭粉面哼著小曲越走越偏,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劫色的楊靜亭楊公子是也。且說著楊公子,放著京裡只賺不賠的官家生意不做,吵著嚷著朝西邊走了一趟,鬧得家裡那叫一個雞飛狗跳。再說他的性子,那叫一個叛逆跳脫,去歲他納了一房風情萬種的美妾,姓潘,幾個狐朋狗友起哄起來,說這妾倒有前朝潘金蓮的風采。他倒也不惱,樂呵呵給自己刻了一方西門大官人的私印,出去品評書畫都揣著,涎著臉皮逮著誰的字畫就蓋上,再胡亂寫上兩句鑒賞,幾回下來所過之處如同蝗蟲過境。“西門大官人來了,字畫都收起來,一二三,快快快!”每每有見義勇為者按著帽子一路小跑給眾人通風報信。
楊靜亭卻不是一個人緣不好的人,手頭既松,為人熱忱,頗有俠義之風,救人急難不在話下。
今晚的楊靜亭心情不錯,雖然行走在小道上,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但是他搖頭晃腦,琢磨著今晚是回家還是去外室那裡慶祝一下。楊靜亭能平安走到今天,靠的可不僅僅是他老子皇商的名頭,和明晃晃的銀子,在第三個拐角處,他終於覺出了些許不對。
自己的腳步聲自己當然熟悉,但是這回聲音裡有了一些不同尋常,比自己腳步聲略重,略急的一個聲音跟在自己身後二十米處。楊靜亭摸著胸口小小一個包袱,心眼裡有點發急,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哪曉得身後的聲音也加快了頻率。如果楊靜亭是五歲的黃口小兒,自有慈祥的奶母摸著他點著胭脂的眉心,說哥兒不用怕,小鬼兒絆腳跟進了家裡的門檻就沒事了。楊靜亭距離黃口小兒已經二十余載了,這等戲言自然不信,只是自己身上這東西被人看見就麻煩了。
楊靜亭平日裡品雞相馬,倒沒忘了祖上走江湖的警惕,腳下幾個轉子,就要轉去熱鬧的街區。
後面跟著的“尾巴”正盯著楊靜亭的梢呢,主子說了,不論死活,重重有賞。“尾巴”摸著腰上精巧的匕首,咽著唾沫,弓著腰,借著夜色一點點接近姓楊的。卻是眼一花,忽然沒了他的蹤跡,人一慌,站起來四處巡視,發現這姓楊的快步從一鐵匠坊門口閃過,鑽進一旁的窄巷子。尾巴咧開嘴笑了,通天大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提著輕巧的匕首,身形晃了晃就像一貼膏藥一樣黏了上去。
夜風中,只有鐵匠的布幡翻滾卷起,隱約看清一個李字,哐哐哐的打鐵聲在夜空裡迴響。
“希希哥哥,你看那遊船,好大好大啊!”乾寶一手牽著宋明哲,另一手拿著宋明哲買給他的糖炒栗,嘴角尚留著不曾擦乾淨的碎屑。
宋明哲嗯嗯啊啊敷衍了小小宋同學,心裡想的卻是這娃娃形容詞真是匱乏的可以,沒幾個月元宵節看燈時候豈不是哥這燈好漂亮,哥那個燈更漂亮,自己幫他補習的道路想想就任重道遠,頭疼欲裂。孩子的教育永遠是個難題啊,宋明哲隔著一個時空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汴水河畔,行人如織,熙熙攘攘,宋明哲看到了孩提時候喜愛的捏的面人,轉頭正想招呼乾寶,給他買個猴子花樣的,一伸手拉了一個空。
“乾寶!乾寶!你在哪裡!”宋明哲心拔涼拔涼,像是沒有一把火的冬天,拉著脖子踮著腳尖在人群裡張望,忽然在哪個角上看見乾寶大紅色衣角閃了一閃。宋明哲嘴裡喊著“借過,借過。”頂著周圍人不滿的目光,開啟了鬥牛進化模式,橫衝直撞朝著剛剛的方向野蠻前進。
小祖宗啊,帶你出來一趟容易麼我,在老頭子面前詛咒發誓你的安全啊,我自個兒進學生會都米有辣麼賣力哇。等抓到著小子,一定要狠狠的教訓他,再給他上一堂被拐賣兒童悲慘遭遇的社會現實課。宋明哲這樣打算著,三兩步竄到前面一看,乾寶蹲在地上好好的看著人家攤主賣的金魚兒呢。
“哥,哥,你看,小魚多可愛呀。”乾寶還一臉欣喜,拉著宋明哲的衣擺,企圖通過賣萌模式使得宋明哲心甘情願掏荷包滿足孩童的心願。宋明哲齜牙,做出一臉猙獰,上手擰住乾寶的招風耳,正要用力……
“來人呐,救命哪,有人落水啦!”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突然大喊,再有撲通一聲,似乎有人失足跌進水裡。宋明哲靠的近,轉頭張望,果然看見汴水上暈開一個個漣漪。宋明哲囑咐了乾寶一聲,乖乖待在岸上別動,立刻脫下外衣,做了一個擴胸動作,肌肉緊繃,嗖一聲跳下水。十月的汴水已經很涼了,宋明哲眯著眼睛在水裡搜索,咦,怎麼好像沒有撲騰的水花,人已經昏過去了麼?宋明哲遊動了起來,幸虧身處大樑,身無電子產品,不然還要把手機手錶什麼放在岸上耽誤時間。
等宋明哲連著另一個皮膚黝黑的熱心漢子把人拖上岸時,乾寶小心跟在後面,想著幫忙擰乾宋明哲身上的濕衣。宋明哲按了兩下心肺,半點反應也無,心裡已經是有了懷疑,撥開對方臉上散亂的頭髮,,手下剛動作,結結實實吃了一驚的宋明哲卻是向後一跌,險些壓著乾寶。這不是油頭粉面麼,怎麼半睜著眼睛,口唇張開,似乎已經死亡了?
宋明哲木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流年不利,不宜出門已經不能解釋自己的倒楣程度了吧,自己被霓虹國那個萬年小學生附體了?正在他胡思亂想間,熱心群眾已經把油頭粉面胸口衣服解開,想要讓他把水吐出來。
“大家都別動!”宋明哲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這個人落水前可能就死了,大家不要破壞現場證據。”
宋明哲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拉過身邊不知道誰,“快去官府叫人,就說發生命案了。”宋明哲吩咐完,轉頭將周圍百姓的臉一張張看過去,兇手很可能就在這些人裡面。如果自己的記憶沒有錯,當時先聽到叫喊才有落水聲的,心裡越想越慌張,裹著濕漉漉的衣服,宋明哲牙根打著顫,涼意從背脊一直滲透到了心底。
沒有想到來的官吏不是我們的老熟人巡城禦史,甚至也不是京兆尹,為首的青年黑衣銀冠,大紅色的腰帶,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周身有殺伐之氣。當然周圍的群眾在看到他和手下的服飾就自動讓開一條不窄的通道。廢話,京都之狼黑梅衛的惡名三歲童子都曉得,你再哭,再哭讓黑梅衛把你帶走這種勸誡孩童的話語,屢屢出現在街頭巷尾。這不你看乾寶就期期艾艾把自己的大半身子藏在堂哥身後,只留著一隻眼睛偷偷瞄著眼前英俊挺拔的男子。
宋明哲自發自覺舉起一隻手,“我是第一個下水救人的,也是我把人拖上來的,既然你們來了,我也會被當做嫌疑人吧,能不能先幫我把孩子送回家。”他指了指身後的乾寶,後者聽到送自己回家的言語,已經在哆哆嗦嗦發抖了。
“紫衣巷百草堂。”宋明哲補充道。
為首的黑衣男子聽到百草堂三個字,多看了宋明哲一眼,薄唇勾起,露出一個冷淡的微笑。“好。”
話音剛落,已經有人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乾寶一把拎起,架在自己肩上。乾寶顯然不適應這樣的“大馬”,“你楞不楞不要太快,我想尿尿。”他小小聲對身下的人請求著,下面的人微微一哼,人已經是跑遠了。
風中傳來乾寶的哭腔,宋明哲目送他們離開,打了幾個噴嚏。在一聲帶走後,幾個黑梅衛居然拿了幾張毯子,就地把油頭粉面的屍體卷起。宋明哲有種不好的預感,先不說這種玩意兒像卷餅,這種把大活人捲進去只有在電視劇裡看過,是給老皇帝侍寢的妃子才有的待遇啊,叫什麼春餅卷春蔥。太汙了好麼,宋明哲看著自己腳下的毯子,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能不用這個姿勢麼,我自己有腳可以走。”為首黑影男子微微抬了下巴,宋明哲大喜,正要拱手致謝,腳下一滑,眼前一花,胸前壓力一大,宋明哲哭著說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就這樣被打包帶走了。
臺上咿咿呀呀的唱腔,鑼鼓聲震天響。蕭裕純眯著眼睛,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在胸前扇著,騰出手正要端茶,卻一不小心把茶盞打翻了。就在一場濕身事故即將釀成的瞬間,突然有人出手,扶住茶盞。何奇峰的臉距離蕭裕純不足一尺,他啞著嗓子,對著蕭裕純說,“小王爺事多,凡事要小心一點才好。”
蕭裕純睜開鳳目,好像對方講了一句極有趣的笑話一樣,笑容的輪廓越深,“我自當小心,奇峰別顧著助我,先看顧好自己才是。”
何奇峰死死盯著蕭裕純,目光裡似有迷戀又似乎是憎恨,嘴唇蠕動了幾下終於有勇氣開口,“你自小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樣子,自以為很有把握不是,你這些檯面下的小動作當我不知道?你若是一個不小心……”
話尚未講完,就被蕭裕純提高了一點音量打斷,“戲開場了,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折。”何奇峰憤而轉頭看戲,不再看著蕭裕純,兩個人之間保持著奇異的沉默。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下一章高嶺之花三兩枝,秋寒水涼誰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