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兩處交鋒
歇了小半會兒,被崔媽媽提醒時辰到了。姜瑗遺憾起身,再看一眼半山風光,流連不已。
「捨不得離去呢。」
「您要是喜歡,月月裡都能隨太太來。」
「作罷。還是院裡翻書來得容易。」
「小姐您剛才還說此處景致難得。可見是附庸風雅。」
山澗小道上,幾抹清麗身影漸行漸遠。墨竹林裡靜立許久之人,這才跨步出來,進了無人的石亭。
「詩句是好。」當先那男子撐臂倚在欄杆,極目遠眺,巍峨之景躍然眼前。果真應景。
「確是好詩。」應話的是他身後跟著的隨從,中年文士管旭。
周准抱臂肅立,這詩顯然無法令他動容。此刻他滿腹心事,今次無功而返,夜裡世子又不得安睡。
「那女子年歲尚輕,貴在謙遜,卻非貪慕虛榮之人。看打扮,應是此地世家女子無疑。也不知出自哪門哪戶。」
在手心敲敲摺扇,若非時機不對,管旭倒被她勾出些吟詩作對的興致。至於她坦然承認,此詩非她能做得出,在場三人俱覺得合情合理。
「太隆郡姜氏,姜家二房七女。」
管旭不過隨口一問,沒成想,還真能得了解答。不止他一人訝然,連周准也驚訝側目。
「世子,您識得那女子?」
那人卻是仰首遠眺,不做回應。
他本已應下太隆郡太守姜和。此人幾日前提出為他接風,欲設下家宴。如今看來,無此必要。
「打點一番,明早回京。」
管旭只覺今日意外連連。世子從來說一不二。此時突然改了主意,這是不打算再去郡守府赴宴。卻是為何?
只是因著見了那姜家七姑娘一面,對她……心生不喜?
「可是,夫人交代……」國公夫人與姜家繼室主母同出許氏一門。前者是許氏嫡支,生父乃當朝冠軍侯。後者身份差上許多,只是庶出五房之女,家中勢微。
聽聞世子爺將往太隆郡一行,國公夫人講究禮數,得跟前單媽媽提醒,這才記起郡守府上,還有族裡遠親這號人在。這便備了禮,免得落人口實。
「賀儀差人送去。再多的話,卻是不必說。」
「如此,下臣領命。」
款待女眷的獨院兒裡,七姑娘才回去,便碰上小沙彌過來言道齋菜已準備妥當。若是方便,趁熱品嘗最是味美。
「那便有勞小師傅。」許氏做主,眾人漱洗過後,一一入席。
「七妹妹,你當真是衝著齋菜來的。慈安寺果真還是齋菜最叫人惦記。」姜柔看她對著齋菜神情專注,只覺好笑。
「難道不該?這樣好的菜色,錯過了可惜。」毫不掩飾自個兒貪嘴,七姑娘笑著大方承認。
許氏看在眼裡,只覺欣慰。這孩子,樣貌隨了她外祖母,很是娟秀。性子也好,十分討人喜歡。將來再許個好人家,這輩子也算擱下樁心事。
至於姜柔……終歸是養在她名下。但凡五姑娘不過分,她也不會為難了她。如今姜柔已滿十一,再過幾年,嫁出去的女兒,又非她所出,何需與她較真兒。
「真是太太的閨女,你家太太也瞅著這齋飯,剛才還遣人去討了張方子。說是回府叫小廚房做了寺裡點心,幾個小的應當喜歡。」
大房太太童氏像是隨口一說。聽得明白的,暗自記在心上。許氏餘光掃一眼童氏,一個字兒也沒反駁,只命丫鬟佈菜。
大房此次過來,郡守大人也沒瞞她。大老爺這是想要借銀錢,求老太爺托門路「舉孝廉」,買官身。
五萬兩銀,不是小數目。家裡一下子拿出來這麼大筆銀子,日子也得節省著過。眼看要給三姑娘相看人家,這就得籌備嫁妝。還有府上嫡長子姜楠,雖是紀氏嫡子,好歹還敬她聲太太。今年滿了十四,明年就行冠禮。舉賢的事,也需提早打點。
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大房一張嘴便要五萬兩,不說她心裡願不願意,便是大人,也是猶豫再三。
若說那大老爺是個出息的,借了銀子捐個官身,日後也能相互扶持。可偏偏那人從來就不長進,到了如今這歲數,還能為著個寵妾,氣得童氏連自個兒名聲都不要了,這樣嬌縱十一姑娘,變著法子的報復。如此情形,錢要給了大房,還不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正是因為大房來了好些天,二房一直沒給個準話。童氏這才生出些怨氣,明裡暗裡的挑撥生事兒。
七姑娘雖不知為何童氏突然發難,也知道自家人自家親的道理。再看五姑娘姜柔,低垂著眼瞼,默默往嘴裡送菜。面上是乖巧,只一雙眼珠子,遮遮掩掩的打轉。
童氏這話本也是說給她聽。「真真是太太的女兒」,這話聽在姜柔耳中,怕不是滋味兒。占著嫡女的身份,卻要仰人鼻息。以後嫁人還要看太太臉色,心裡豈會甘願。
「是不嫌棄。太太給的,都是好的。」七姑娘淡淡一句,卻叫童氏面上訕訕。
怎麼聽起來,七姑娘像是看破了她心思?童氏端起十一姑娘的瓷碗,替她添了碗熱湯。
該是她想多了。這七姑娘之前在南陽郡祖宅,不顯山不露水,悶悶的一個人。除了臉蛋兒長得好,不過是個書呆子。不該有這份心機。
「還是太太最疼我。」姜珊吹去面上一層熱氣,舀上一勺,大口灌下去。抹一抹嘴,笑得眉眼彎彎。
除去被養歪了的性子,這六歲女童面容竟比姜柔更出彩些。七姑娘埋頭暗道可惜。
大房太太疼你,疼得你全無安生立命的本事。
許氏瞧一眼自家姑娘,無論五姑娘姜柔,或是七姑娘姜瑗。別的不說,腦子夠用。尤其小的那個,面上溫溫婉婉,不疾不徐的性子。真要說起來,還從沒吃過虧。
遂也笑著對十一姑娘道,「大房太太菩薩心腸,慈善人。十一姑娘可要記得太太對你的好,長大了記得孝敬才是。」
能進郡守府做人繼室,還把郡守大人哄得服服帖帖,顯然許氏手腕了得,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童氏很有福氣的面龐,笑容淡了些。明白這是許氏以牙還牙,反刺兒了她一下。
姜瑗一旁看著,偷偷咂舌。吃個齋飯也能明槍暗箭,你來我往。後宅的日子,當真是精彩。
約莫小半時辰後,眾人都說用好了,要回屋裡歇歇。許氏點頭,說好申時一到,便動身下山。
姜瑗午歇醒來,見時辰尚早。便推門出去給許氏身邊陶媽媽打聲招呼,只說附近走走,醒醒神兒。
陶媽媽笑著提醒莫耽誤時辰與眾人會合,便也隨了她去。七姑娘自小懂事兒,很有分寸。
「小姐,這碑文經了風吹日曬,大半都蝕了看不清楚。您這般佇立許久,跟能瞧出朵花似的。哪裡就有意思。」
「沒耐性便自去別處玩兒,沒得老打岔人。」瞪她一眼,七姑娘將綠芙趕去蓮池,數香客拋下的銅錢。獨自在碑林中觀摩歷朝名家墨寶。
「好字。」贊了聲好,正要挪步,回頭卻見時常被十一姑娘姜珊抱在懷裡的貓咪,正豎著尾巴,背脊上的毛,根根直立著。一雙眸子死死盯著她,像是挑釁。
好個畜生!難怪綠芙說這貓跟主子一個德性。
本打算遠遠繞過去,不想這貓卻緊緊跟著她。喉嚨裡發出嗚嗚的怪音,仿佛看她好欺負,很有些誓不罷休的味道。
「咦,這倒怪了。你主子見了我,不過抬抬下巴。你倒比你家主子還橫?」說著打量它半晌,慢慢蹲下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