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說好淩晨三點出發,項真捨不得太早叫醒雲老師,乾脆提前起床把睡死過去的睡美人暴力扛上了車。從夜裡一路駛向清晨,車開到拉薩時恰巧撞進天邊的魚肚白。
項真照著導航把車停在藥王山腳下。
時間尚早,觀光客寥寥無幾,項真下車溜達了一圈兒。晨曦裡布達拉宮壯麗莊嚴,遠望仿佛有流雲穿梭其間,近看才知那是怎樣一座信仰的堡壘。
天風颯颯,項真擺好姿勢自拍了一張逆光側影,又回車上牽起雲老師的手拍了個十指相扣。雲老師睡得人事不知,任他施為,項真玩出了意趣,也不著急下車逛,就專心地捏著雲老師的手指擺拍。
雲老師是真的困也是真的能睡,頂著重重騷擾硬是堅持睡到了自然醒,一睜眼就是天光大亮。
拉薩附近氣候獨特,淩晨與傍晚常常會飄細雨,倒是白日裡,天氣極好,雲高且闊,天色湛藍。項真吃一塹長一智,裹上了好幾層防曬頭巾,整個人打扮成吉普賽女郎,又給雲老師套了件神似刺客信條的兜帽外套,確定所有露出部位都擦了防曬油才安心下了車。
程振雲很不習慣地扯了扯自己腦袋上的兜帽,抬眼一瞥肩膀以上全是花花綠綠、偏生還謎之有型的項真,徹底無話可說。
他們趕在旅遊團的大軍之前進了布達拉宮。不可見處,滿天神佛低眉垂目,漫長石梯似可通天。進殿之後是更多的曲折木階,金身佛像在暗處熠熠生輝。項真被導遊的科普感動得眼淚汪汪,跟雲老師慨歎道:“信徒真的太厲害了,不藏家私,全都捐獻給金身佛像,這是怎樣偉大的信仰!啊!”
雲老師默不作聲。
項真抽抽鼻子,補充道:“不過雲老師肯定是無神論者。”
雲老師仍然默不作聲。
項真疑惑:“雲老師怎麼了?”
程振雲機械性地抬腿再邁上一個臺階:“累。”
項真趕緊去抓他的手腕。殿內太暗太吵,項真看不見他臉色也聽不清呼吸聲,直到摸了脈才發現雲老師心跳的確很快。他放慢了步速,憂慮道:“雲老師,我背你好不好?”
程振雲打量了項真一眼,拒絕了:“你是不是高估了木樓梯的承重,又低估了你的自重?”
項真:“……”
從布達拉宮出來,程振雲基本累癱了,平時跟項真搶方向盤的勁頭也蕩然無存,懶洋洋地使喚著項真往八廓街開。
他領著項真去吃了鋪著半釐米厚砂糖的凍優酪乳。項真被剝開砂糖的第一口優酪乳酸得齜牙咧嘴,程振雲順手把買給他的霜淇淋球往優酪乳杯裡一扣,深藏功與名。
從中午散漫逛到下午,大昭寺三跪九叩的朝拜者不曾被烈日或塵土阻攔,去瑪姬阿米的路上倉央嘉措的故事被項真翻來覆去地念。
項真說:“雲老師呀,你覺得倉央嘉措該怎麼選呢?”
他坐在窗邊,無聊地拿筷子戳著雕花盤子裡的優酪乳糌粑。日頭偏西,陽光在低矮樓宇的縫隙中落地生根。項真掖緊了頭巾,視線掃過掛鐘,遊移片刻,又黏在了雲老師的手指上。
隔壁桌的姑娘繪聲繪色地講著倉央嘉措的“不負如來不負卿”,男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著。項真望著雲老師那一臉神遊物外的空白表情,忽然覺得局促。他輕咳一聲:“雲老師應該是不信這些吧?”
程振雲回神,挑高了眉梢:“一個故事,有什麼信不信的?”
項真小聲道:“相信愛情……呀。”
程振雲看起來頗為疑惑。他想了想,問項真:“這個故事講的是‘相愛的人終將擦肩而過’?”
項真:“……”
程振雲看項真的表情就知道他說得不對了。他嘗試著換了個思路:“‘一見鍾情才是真的愛情’?”
項真:“……”
他挾了個糌粑喂給雲老師,止住了這場給他自己添堵的對話。
拉薩的日落在晚上九點,他們啟程回觀測站時剛好趕上晚霞。一路都是難得的好天氣,到觀測站時已經繁星滿天。
項真看了眼時間,還剩兩個多鐘頭就到換班了。這難得的假日就像仙德瑞拉的舞會,而項真的王子已經揮別了他,正朝著他的星辰宮殿走去,單薄背影下一刻就要融化在黑夜裡。項真心中一動,趕緊跳下南瓜車,大步追上去抓住了雲老師的手。
項真手勁兒太大,捏得程振雲腕骨都發痛。他停下腳步,回頭卻見項真仿佛用盡了可能留下他的所有藉口,就那麼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無話可講。
程振雲問:“怎麼了?”
項真抿著嘴唇,不說話,卻也不捨得鬆手。程振雲就不問了。他的視線擦過項真耳側投向星空,沉默等待項真醒神。
項真怔怔地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夜空晴朗而璀璨,星羅棋佈,一時看不清脈絡。那些星星是雲老師的如來,也因此成為了項真愛情的一部分。
項真說:“雲老師,教我看星星好不好?”
皮卡停在觀測站的背面,熄了火,四周的光源便只剩下晚星。
項真在車鬥裡鋪好了被褥,爬上去之後便仰躺在正中間,一點沒有給雲老師留位置的意思。程振雲找站長借了根指星筆回來,見到這幅場景,眉梢一挑,倒也沒有猶豫,毫不見外地躺進了項真懷裡。
晚風微寒,項真把雲老師摟得更緊些,手掌不安分地摸著雲老師軟軟的小肚子。程振雲被他摸得渾身雞皮疙瘩,問項真:“還看星星嗎?”
項真不情不願地把手收回去,安分片刻,又搭在雲老師眼睛上。程振雲在他掌心眨了眨眼。
項真使壞道:“雲老師,你就這麼教我吧。”
程振雲想了想,依言閉上眼,摸索著調整好指星筆,嘴角一勾:“你要好好聽。”
項真剛想說點兒什麼,就被那道仿佛直接通向星空深處的綠光驚住了。雲老師手裡的指星筆由北向南劃過天穹,隨著他手指的移動,勾勒出一條稀薄如雲的光帶。那些光相比指星筆的耀眼光束是極度黯淡的,絮狀長河看不清明確的邊界,朦朧而永續地存在。
“銀河——看見了嗎?”
程振雲說。他的聲音平靜,表情柔和。項真摟著雲老師用力點頭,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雲老師的腦子裡有一幅星圖。他閉著眼,不好控制東南西北的方向,就讓項真握著他的手腕,按照描述偏到正確的方位角。指星筆的餘暉在視網膜上烙出星座的形態,雲老師的聲音不緊不慢,項真聽得入迷。
他最初認識雲老師就是因為星星。他有點兒嫉妒星星能得到雲老師那麼多的愛,又有點兒愛屋及烏的喜歡它們。項真其實讀過雲老師的觀星播客,能囫圇認出些夏季大三角和天蠍座之類的,可他握著雲老師的手,聽著雲老師的形容親手把它們認出來、畫出來——這是不一樣的。
就像那些流於文字的描述忽然開始鮮活地燃燒,就像那些遙遠的恒星忽然近得觸手可及。
雲老師仍在談論星星。指星筆與他的手指一起被項真的手掌握住,光束遙遙指著南面睡倒的群山:“……南門二緯度太高,南面又有山,這裡恐怕看不到。全天亮星就是這些,如果你看到更亮的,”程振雲笑了起來,“都是飛機。”
“還有一顆,”項真很認真地反駁道。他移開了蓋在雲老師眼睛上的手掌,“恒星哦,還有一顆。”
項真摟著雲老師翻了個身,狠狠地吻了過去。程振雲毫無防備,整個人霎時被項真罩得嚴嚴實實的,指星筆險些脫手,光束在天穹劃了好大一道波浪線。他顧不上回應這個吻,猛地一肘子撞開項真,手指捂住發射端關掉了鐳射。
項真:“?”
程振雲鬆了口氣,把指星筆裝回口袋。剛剛一番動作,他半個身體越出了被褥的範圍,被冰冷的車皮涼得一哆嗦。程振雲很自覺地翻回項真懷裡,隨口解釋道:“會致盲。”
項真愕然:“鐳射筆而已——”
程振雲糾正他:“指星筆。500mW,可以點火柴的。”
項真:“……雲老師,對不起。”
程振雲偎在他懷裡聳聳肩:“你不是專業人員,不需要懂太多。”
項真咬了咬嘴唇,猶豫片刻,低聲宣告道:“我想要懂更多。”兩人都仰躺著,說話時胸腔的震動仿佛要快過語言。他垂著眼,肩膀微妙地繃緊:“我是專業人員的男朋友,我得知道更多。你的粉絲知道的事情,我也要知道的……我不想雲老師跟我只有做.愛,我想跟雲老師聊天、看星星。”
世界上很好的事物有那麼那麼多,星星只是其中的一個。可雲老師只愛上這一個。
那麼項真也會愛上這一個。
程振雲沉默了一會兒。風拂過草甸,衣料與衣料摩挲,項真聽見雙倍的心跳。
然後程振雲翻過身與他額頭相抵,極親密地對視。他說:“項真,你已經做得足夠多。”
項真訂了次日上午的票回北京。
他出發的時候雲老師仍在值班,項真給他寫了月拋的和可以帶回宿舍的物品清單,又在背面添上了轉運公司的電話。他知道雲老師肯定懶得人肉背回去。顧瑜的犛牛肉乾和吳越的伴手禮都買好了,項真在拉薩機場外拍了這趟西藏之旅最後一張自拍照,發給了雲老師。
[私信]一頁真:雲老師,我走啦QAQ我會想你喲!
——點擊查看圖片——
[私信]雲行鷺:一路平安。
好多病句,邏輯也沒捋順,可是暫時沒精力修文……停更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