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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子藥罐子》第3章
第3章 腐敗成風的官場

  這個年代的讀書人有一種耿直的天真,這種天真讓他們嫉惡如仇,敢說敢做,在剛出書院或者剛入官場的書生身上最顯而易見。

  然而隨著官齡的增加,這種天真會被慢慢消磨,有人說掩藏心底,但是掩著掩著,也就不見了。

  難得的是,林青至今為止卻依舊保持這顆「天真」的心,讓林曦悲歎的同時又羡慕著。

  「爹,其實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只是帳本的事,裴師兄怎麼會知道?又知道了多少?」林曦摸了摸自己面前的茶杯,溫溫的便端起小口小口地喝著。

  說起這個,林青臉色變得很難看,「也是為父識人不清,半年前得京中好友來信,知皇上要大動江南,我便想著,軒兒雖未入官場,卻常常被為父帶在身邊,對江南貪污之事也是知之甚詳。為父既然下定決心,自然要儘早做好打算,便告知了軒兒此事,軒兒行事素來端方,為父的志向他也是清楚明瞭,卻不想他……唉……」

  林曦默然片刻,心道這種性命攸關的東西,你我父子知道就好了,怎還會有第三人?

  對,林曦是知道帳本的。他不僅知道,而且還是始發勇者,這其中也是有一個故事,說來話長。

  林青打林曦小時候就沒想讓金貴的兒子走科舉之路,因為讀書也是一件體力活兒,那些趕考的舉人,豎著走進考場被橫著抬出來也是屢見不鮮的。

  他對林曦的要求不高,識字會寫,知禮懂禮便罷了,今後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他人說些什麼都不明白,於是林青親自啟蒙了林曦。

  只是這一教,林青便發現兒子聰慧異常,所有的字幾乎教一遍就能認,雖然寫的時候常常缺橫少撇,但一筆一劃卻頗有章法,且坐得住,不會如其他孩童一般吵鬧,這對一個三四歲的孩童來說已經難能可貴。再大一些,林青便挑四書五經中淺顯一些的來教,林曦也能一一理解,甚至舉一反三作答。

  於是林青便教得越發用心,也越來越感歎蒼天不公,即使林曦的身體越來越差,這都未停止。

  殊不知這也是林曦所希望了,他裝不了普通小孩的樣子,而且作為一個病秧他斷絕了與外界往來的可能,唯一汲取這個時代資訊除了從僕從那裏,便是通過林青,而林青所知道的遠遠多於整個林宅。

  所以他從小展示非一般的天賦,但即使這樣,林青也不願意對著一個孩子講朝堂之事、官場之風這種少兒不宜的事情。不過這沒有關係,林曦體弱,林青自然百般溺愛這個獨子,躲被子裏弱弱地扯著父親的袖子要求講故事,林青完全沒有辦法拒絕。

  對於古代端方士大夫,打死他們也講不來小蝌蚪找媽媽,白雪公主這種浪漫的童話故事,孔融讓梨,孟母三遷這種估計是極限了。但即使林探花郎肚裏都是文章也架不住兒子三天兩頭要求講一個,而且這小子記性太好,一重複就知道。惱羞成怒的林探花也不是沒甩過袖子,但一見到那張病弱的小臉,可憐兮兮且要哭不哭地望著自己,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剛到淮州,官場磕絆,夫人逝世,而裴軒還未拜師的林青無人可訴下,已經沒有故事可講的林青終於向年幼的林曦感歎人生不易,官場艱難。

  江南地區自然災害少,然而夏季卻常有洪澇,一旦雨水過多,淮河的水位上漲,水勢兇猛極易沖毀堤壩。

  林青出任淮州知府的第二年便是個大澇,朝廷便撥下銀兩以便重新修建堤壩。

  他雖方正,卻也知道這銀子不可能完全用於修堤,總有一部分被各層官吏私自昧下,當然若是數目小,他也可以睜隻眼閉只眼。然而卻不知,淮州的官員會如此膽大,以至於災銀連庫房都未入便已被瓜分乾淨!更可笑的是,那天同知李大人正笑眯眯地等在他的辦公之所,旁邊正是一口大木箱,半開著口,白花花的銀子晃得林青眼睛疼。

  見林青進來便拱手笑道:「大人,這次的賑銀已經順利撥下,托大人的福堤壩已經建好,同僚們都對您讚頌有加呀,道您勞心勞神,都各自湊了份子錢在醉鄉園備了薄酒,還請務必賞光,至於這些,雖然不多,還望笑納,今後若有機會,再大力感謝。」

  李大人臉上的笑容越是燦爛,而林青的心就越發寒冷。

  一瞬間熱血上來,便將李大人大罵一通,他文辭本就斐然,罵人的本事更是不同,不帶一個髒字卻讓李大人的臉色越發陰沉,恨不得甩袖而走。只是林青畢竟是他的上峰,這種愣頭青估計李大人見的也不是一兩個,待氣息平穩後便冷笑一聲道:「林大人,你我同朝為官,還是客氣些較好。下官聽說林公子的身體又不大好了,大人心情不佳,同為人父,下官也能理解。至於晚上的宴席,看來今日大人是沒有空閒了,醉鄉園的薄酒怕也入不了大人的口,也罷,待明日找個更好去處,再請林大人賞光。」

  說著拱了拱手,便大步離去。

  林青回到家中面對著林曦依舊心緒難平。林曦只需瞧上一眼,便知道耿直的父親又碰壁了,而且這次氣得還不清,於是便細細詢問。

  然而聽到那滿滿一箱雪花銀時,臉上也不禁表現出驚訝。

  「為父沒有仔細看,估摸著有兩千兩吧。」林青歎聲道,「淮州本是富碩,朝廷總共也不過撥了十萬兩而已。」

  「三年清知府,何止十萬雪花銀!這都是民脂民膏呀,本以為十之去一二,三四到了極限,卻沒想到……這是一分一毫都沒打算留給百姓!怎能如此為官!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林曦摸了摸懷中的暖爐,同情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這顯然已經突破了他的底線,估計今晚就得動筆寫奏章。

  果然就聽到一聲拍桌子的響聲,「曦兒,這樣不行,為父定要告知朝廷,如此貪官污吏,不能繼續留存蛀蝕國本!」

  真是……一猜就准。

  「爹,先冷靜下。」林曦勸道,「爹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李大人等能如此明目張膽地汙下賑銀?」

  「自然是上行下效,沆瀣一氣!」

  「您可是從四品的淮州知府呀,爹,他們居然敢不得您之命便私自行事,誰給了他們如此大的膽子?」見林青沉默下來,林曦舒了口氣道:「您不是想不到,只是越想越難過而已,再想估計就得指向京城了。這銀子,您拿了,便是自己人,您不拿,那就是敵人。」

  林曦端起自己的藥碗,慢慢喝藥。

  「但是曦兒,這銀子絕對……」

  「爹,拿了吧。」

  林青若不是太寶貝這個兒子,估計巴掌就要落下來了。

  林青的臉色黑得能滴墨,不過林曦不怕他,只是慢悠悠地喝完藥,將空碗遞給林青,後者看著他,林曦小眼也回望著,良久林青才黑著個臉接了過去,又將一小碟蜜餞推到他的面前。

  林曦笑眯眯地撚起一顆送到嘴裏,含糊道:「爹,不拿,不出三個月您就該挪地方了。娘走後,永甯侯府又被您得罪個徹底,估計停職待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您的報復,十年苦讀不就化成泡影了嘛。如果拿了,您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下屬消極,同僚反對,做什麼事都不順利。」

  「曦兒,這些為父都明白,只是為官先為人,若是自身不正,如可理直氣壯地行事?」

  那也得先坐穩當了才行呀!林曦默默地想,不過話還是得換個方式說。

  「您先想想,即使您不拿,那筆銀子能用在修堤壩上嗎?不能,自然還是進他們的口袋,到頭來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但是如果您拿了,大不了我們不動那筆銀子就是了,即使不能名正言順地去修堤壩,但也可以用於別處嘛,通個溝渠,牢固城牆,即使買耕犁,買秧苗,買種子,只要用於百姓,究竟以什麼名義出一筆銀子,又有什麼關係?您再想想,您不拿,丟了官位,又會有新的淮州知府上任,難道他也不拿嗎?最終的結果還是百姓遭遇,倒不如虛與委蛇,睜眼閉眼。您最後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一派歪理!簡直胡言亂語!

  林青明知這是不對的,卻詭異地無法反駁,憋了一會兒,最終道:「不管怎麼說,這背離了為父的為官之道,實在……實在是……」

  迂腐!

  林曦真想白他一眼,「若是良心過不去,爹,不妨把這些都記下來,收了多少,又用了多少,如何用的,若有一日朝廷下令整肅江南,也好做個憑證。這樣想來,爹您可不是在同流合污,只不過事有輕重緩急,現如今您的力量還無法同整個淮州甚至是江南勢力相抗衡,只好先示弱,便宜行事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保持您的本心,又有何懼?」至少能把林家摘出去不至於到頭來人頭落地流放千里,說不定將功補過,還能平安無事。

  其實說了這麼多,林曦只有一個目的,他一點也不想失去現在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僅是因為已經習慣了飯來張口的日子,更是因為他這可憐又可悲的身體,失去權利和金錢的支持,根本活不了多久。

  想到這裏,自私自利的林少爺在林知府還未理清頭緒前便繼續遊說,「爹,你若是下定決心了,賬目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吧。」

  第二天林青到了衙門,進了辦公場所,同知李大人再一次滿臉笑容地站在裏面,區別的是現在不是一口大木箱,而是兩口。

  「大人,巡撫大人聽說貴公子身體抱恙,立刻讓下官帶了心意前來慰問,交代若是林公子還是不見好,說不得他老人家會親自上門探望,而且下官來的路上又正好碰到總督大人派人來傳話,說是林大人督建河壩辛苦,他非常欣慰,少不得要上奏皇上為您表功。」

  這次林青沉默了。

  李大人帶著笑容離去。

  而最初的帳本在林曦的手上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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