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曇花」(五)
古怪狗不管有多麼古怪,都還是要繼續拍新戲的。
在這部電影中,肖凌霄絕大部分的戲份都在室內,但也有室外的。
在男主角自己編織出來的三個故事中,個別時候,他會帶著他心愛的狗穿梭在劇情裡。
三個故事的背景分別是古代、抗戰時期還有現代,肖凌霄只會在「現代」那段出場,古代和抗戰的兩段都沒有他的事。
在每個故事中,男主角都會追尋一個美麗的女子,然而除了最後一幕沒明說的開放結局,剩下兩回,男主角都與她擦肩而過,比如,在第二個故事當中,男主角冒著巨大的危險回到了南京,載著女主角出城的火車卻徐徐開動。
三段戲中會有一些互相交織的情節,打個比方來說,某個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拿出的信物、或者背景中的某樣東西之前出現過……一開始,肖凌霄以為是要弄得像前世今生一樣,後來才明白,這些只是刻意著的「隨意」,用來表明作家思維正在愈發不受拘束,有時甚至有一點意識流。
片子中的作家意識清醒,很明白妻子已經離開了自己,因此他追尋的並不是他妻子,而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隱喻的是「自由」。
不過,雖然肖凌霄很喜歡這種設計,他卻聽說發行方感到很頭痛。
因為他們覺得後來這個「女神」才是女主人公,不過扮演主角妻子的演員團隊卻並不認可,覺得妻子才應該排第一,拍攝時就已經有了矛盾,殺青後指不定會怎麼鬧。
為了效果,造型師細心地為肖凌霄洗澡、吹毛還有梳毛,不過,肖凌霄很不喜歡新髮型。也不知造型師究竟怎麼想的,他以肖凌霄頭頂中線為界,將右邊的毛往右邊梳,將左邊的毛往左邊梳。肖凌霄看著鏡子,總覺得自己像一條漢奸狗,只有漢奸,才會有這樣的中分。
這次的戲拍著拍著,肖凌霄就感到鬱悶。
周瑾初的演技精湛,太能把情緒感染給其他人了。
肖凌霄跟著周瑾初追啊追的,便覺得難過了——他這麼喜歡主人,卻要跟隨主人拚命地追尋其他人。
他設身處地地仔細想了一想——如果有天,周瑾初真的不顧一切地渴望別的人,自己一定會傷心得彷彿連呼吸都難。現在雖然周瑾初對他只有主人對待寵物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對周瑾初來說的確是特別的。
何況,在片子中,主人追過去後,生命就停止了。
動物其實時常可以感知得到死亡,那種無力究竟應該如何去承受呢?
他鬱悶著和難過著,在最後主角走向女人時,感情突然脫離劇本,「嗷嗚」一口就咬住了周瑾初的一條褲腿。
導演沒有喊停,機器還在轉動。
周瑾初便接著演了下去。
他沒有理俗世上的一切,對於狗的所作所為渾然不覺,繼續邁著步子往前方走。
他好像與世界隔離開了,再也沒有很鮮明的聯繫。
主人公的時間好似都靜止了,耳邊傳來天籟般的歌聲,前方有道亮光,漂亮的影子就在亮光裡,然而有什麼在阻止他過去,好像是一扇門,他慢慢地摸了過去,打開了那扇門。
「好,好!」夏導突然高聲喊道,「一次過,一次過!」
肖凌霄回頭看著他。
夏導舉著喇叭對著肖凌霄喊:「忠犬!你是天才,你是天才!演戲的天才!」
「……!!!」導演們的評價一次比一次更厲害,眼看就要歌頌他了,肖凌霄感到渾身上下都不能適應。他被誇得宛如可以和老藝術家們並列成為寶物一樣。
「最後咬住褲腿實是點睛之筆,狗的不捨還有人的決絕,完完全全起到了相對比的作用,一下子更深刻地表現了兩個角色。」
「……」肖凌霄他輕飄飄的,像吃了一個氫氣球,眼看就要飛起來了。
他覺得,他確實是更知道怎麼演戲了。
現在,每一次的即興發揮,他都會被導演稱讚,說明他的方向是正確的。而過去呢,不要說是即興發揮,就算老老實實地演,導演都會對他破口大罵或者唉聲歎氣——脾氣差點的就破口大罵,脾氣好點的就唉聲歎氣。
「瑾初也演得好。」那邊,導演又稱讚了另外一個演員,「那種癡態特別到位。主人公不在乎會死還是會活,他喜歡的是那個在追尋的自己。」
周瑾初微笑了一下。
「哎,」天仙一樣的女演員問,「你有過這種經歷麼?特別累地追一個人。」
「沒有。」對周瑾初而言,自然是沒有的。
「哦,看你演得很真,我還以為有過。」
「不管累不累,全都沒有過。」
「哎?」女演員有一些意外,「所以你的每次戀情,都是別人對你主動?你來選擇接受或不接受?」她確實是比較好奇,他是什麼樣的性格。
「也不是。」周瑾初道,「我不習慣改變。」也很討厭磨合,想想就覺得累。
「…………」女演員看著他,說,「難道你是獨身主義。」
「沒有那麼嚴重,」周瑾初說,「只是,我希望能繼續我熟悉的生活。」他也曾經想要勉強,結果卻是非常焦慮。
「那不可能的吧。」對方隨意地聊著天,「肯定不一樣的。加進一個人來,肯定不一樣的。」
哪有可能對一個陌生人感到很熟悉呢?那是小說中才會存在的。在現實世界中,即使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在交往和同居之後,也會遇到很多意料外的狀況,需要不斷地適應對方才行,畢竟兩個人沒有住在一起過。
周瑾初的語氣依然和緩:「是啊。」
「……」
「以後再說,現在不想。我和忠犬也挺好的。」
只有養這狗時,他衝動了一下。
好在忠犬很乖,不需要他操心。